逆行的宿命

断线的木偶

楼主 断线的木偶说：
《逆行的宿命冤家》


在那个出车祸的十字路口遇见她的时候，她刚好七岁。


她看不见我，但是我能看见她。


当她从摩托后座飞起来的时候，我急忙冲了过去，用双手去接住她。


骑摩托的人很快被抬去了医院。


而她傻傻地坐在路边，像是一个旁观者。


从那之后，我一直跟着她。


就这样，我默默地陪了她十九年，陪着她从小学到大学再到上班，从徐州到上海再到南京。


等到她发现我的时候，她已经二十六岁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她正在办公室睡午觉，空调的冷风不断地吹出来，吹在她的身上。


我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


从七岁那年开始，她的身体就非常虚弱，经常忽然头晕目眩。长大后依然没有好转。


她躺在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上，冷风吹到她的腿上，使得她的短裙像波浪一样起伏，刘海在额头上飞舞。


这让我想起她七岁生日那天从摩托后座飞起来的样子。


我想告诉她，一个女孩子这样仰躺着睡觉太不雅观。


但是我不能跟她说话。十九年来一直如此。


过了一会儿，她的同事走了过来。


是那个喜欢作弄别人的同事，别人都叫她小玉。


小玉伸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见她没有动静，忽然踹了折叠床一脚。


她一个激灵，立即坐了起来，脸上直冒冷汗，浑身哆嗦。


小玉没想到她会吓成这样，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想逗逗你，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她好像没听见，依旧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小玉愧疚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她好不容易舒缓了一些，摆手道：“不好意思，我最近状态不太好。”


我有些生气。她是被小玉吓的，怎么还对小玉说“不好意思”？


不过我知道，这十九年来，她一直这么善良。


七岁那年，她和小姨一起出去。小姨在车祸中去世，她被送到医院检查之后发现没有任何问题，仅有一点皮外伤。


从那之后，她内心充满了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完好无损地回来。


这种愧疚的情绪如一棵种子，在她的身体里生根发芽，跟着她的身体一起成长，越长越大，最后长成了一棵撑天大树。这棵撑天大树让她对身边每一个人都有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走路时被骑自行车的人撞到，她也会说“不好意思”。


小玉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她摆摆手，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放在了嘴上。


我知道，她并不喜欢抽烟。她需要烟舒缓脆弱的神经。


“不用。我经常这样。”她拿起打火机往外走。


我知道，她又要去楼道里抽烟了。她一天要去那里五六回。


小玉跟了过来。


她假装没有看到。


吸了一口烟，她平静了许多。


小玉抱歉道：“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


“没事。”她谅解地笑了笑。


小玉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她，看得她有点儿不自在。


我也不自在。我感觉小玉不止看到了她，还看到了我。


十九年来，这是第一回让我感觉到被人关注。


十九年来，我像她的灵魂一样潜伏在她的身体里，像她的影子一样陪伴在她身边。她的家里人从来没有发现过我。


我像她一样被人漠视。


她的奶奶从来没有当她存在过。


在她出生那一刻，她的奶奶拨开她的腿看了一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然后转身离去。


因为奶奶的影响，她的父亲常常在她面前跟她的妈妈吵架，就像她不存在一样。


只有小姨注意她。小姨每次来，都会给她带礼物，给她讲故事，故事大多是恐怖又搞笑的，既吓得她往小姨怀里钻，又笑得她腮帮子疼。


小姨常常骑着那辆小摩托，载着她到处玩。


可惜的是，那次车祸后小姨被抬去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她进入学校，依旧被人忽略。多少年后，曾经的同学聚会，有的人经过提醒才会想起教室里曾经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上班之后，她依然没有什么存在感。


我知道，她曾经尝试过寻找存在感，但最后放弃了。


她已经习惯了，甚至开始喜欢这种不存在的存在感。


虽然她没有跟我说过这种感觉，但是我知道。


因为我和她一样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不能言传，只能意会。


小玉其实也是这样的人，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她不甘于被忽视，所以经常搞一些恶作剧。哪怕让人反感，小玉也要寻求那一点存在感。


但是小玉没有想到，这一次真的把她吓着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小玉担忧地问她。


“去医院吗？不用！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连忙拒绝。


“不。我说的是，去我一个朋友那里看看。”小玉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神秘兮兮的。


“朋友？”她一愣。


小玉凑到她的耳边说道：“我感觉你的魂魄不全，所以容易被吓到。我有个朋友会这个，可以帮你找回来。”


小玉退后一些，声音回复正常，说道：“我自己就在那里看过，现在好多了。”


她将信将疑。


在小玉三番五次的劝说下，她终于同意去见见小玉的朋友。


她见到那个朋友的时候，莫名有种亲切感。眉毛，眼睛，鼻子，都好像在哪里见过。声音也非常熟悉。可是细细一想，她从前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那个朋友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道温柔的光。


那道光也是如此熟悉。


朋友开口道：“你的魂魄在七岁那年，就已经残缺不全。好在你的宿命冤家救了你，然后一直依附在你身上，暂时补全了你的魂魄。你丢掉的部分，因为年代太久远了，现在不太好找。”


她惊讶道：“我七岁那年确实出过一次事故，我被吓到了。不过宿命冤家不是报仇的吗？怎么会救我？”


“宿命冤家，不只是有冤仇的人，还有给你带来痛苦而又舍不得抛弃的似恨而又似爱的人。”那个朋友说道。


她看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奇怪的表。那只表居然是逆时针转动的。


她以为看错了，又偷偷看了看，确实是逆行的。


他发现她在看他手上的表，于是抬起手腕，问道：“这个表你熟悉吗？”


她摇摇头。


其实她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别人的手上？商场里？还是在哪一个视频里？她想不起来了。


“那就是说，找不回来了吗？”她将话题转移回来。


他笑了，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三张符纸，你回去后放在枕头下面。坚持三个月，你就会好。”


她接了符纸一看，三个符纸都折叠成了心的形状。


“如果三个月没好呢？”她不太相信这种符纸。


“那我把这只表送给你。”他自信地说道。


“谁稀罕你的表？”她违心地说道。


从那之后，她隔几天就跟着小玉去他那里一趟。两人渐渐熟络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朋友，几天不见的话，她会主动去找小玉，要小玉带她去会一会他。


“你怎么老想见他？”小玉问道。


“怕他带着那只表跑了。”她开了个玩笑搪塞过去。


她自己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她喜欢上了这个朋友。


三个月还没有结束，她就和他走到了一起。


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她将纸符摆在了他面前。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怎么还是没有感觉到一点点变化？”她问道。


“不是还有一天吗？急什么？”他依然自信。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魂魄残缺的？”她好奇地问道。


他回答说：“因为我也是魂魄残缺的人，跟你一样。”


她惊讶不已。


“现在也是吗？”她问道。


他点点头。


“你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得了我？”她看了看那三个纸符，越看越觉得它们并不是可以将她残余的魂魄召唤回来的符。


“明天不就知道了吗？”


“不行。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说道：“你相信吗？在三个月以前，我们已经见过。”


她皱起眉头，思索片刻，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仔细一想，以前又没见过。”


他摆摆手，神秘一笑，说道：“我们不是在以前见过，是在未来见过。”


“未来？怎么可能？”她不相信。


他耐心地说道：“佛经中说，过去即未来。正因为我们未来见过，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有跟过去见过一样的熟悉感。”


“你瞎说什么呢？”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是不是……”


他抓住她的手，说道：“接下来的话可能让你觉得难以理解，但是请你听我说完。其实我们早就相遇过，跟这次和你相遇一样，我们一见如故，互相喜欢。可是后来你开始回避我。我问你为什么这样，明明你是喜欢我的。你说，如果非要问原因的话，可能你我是宿命冤家。我没有放弃，还是去找你。无数次的询问之后，你终于告诉我，你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和家庭的原因不敢接受我。你害怕重蹈覆辙，进入你父母那样的生活。你说你七岁那年遭遇了车祸，从此觉得自己的魂魄都是破碎不全的。你习惯了被忽视的孤独，害怕被关注。你说你害怕美好，害怕它破灭。所以你要躲开它，躲开我。”


她一脸茫然。她确实有这样的顾虑。


这三个月里，她也无数次想过离开他。


他继续说道：“我终于明白了你躲开我的原因。我跟你说，我好希望到你七岁的那年去，然后一直陪你到遇见我。你说不可能的。时间怎么可能倒流呢？”


她不禁瞥了一眼他手腕上的表。


“你还是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我。我失望地回到家里，脱下手表准备洗澡时，发现表的针居然在往反方向走！我以为手表坏了，没有太在意。那天是十八号。十九号我约了一个朋友谈事情。第二天，我到了约定的地方，却不见朋友来。我打了电话过去，朋友居然说今天是十七号。我不相信，看了看带过去的电脑上的时间，居然确实是十七号！我看手机，又看别人的电脑，都显示今天是十七号！因为小时候我跟爷爷学过怎么看老黄历，我在自己的房间也有一本老黄历，每天学着爷爷的样子撕掉一页。我心想，电脑和手机上的时间可以调，撕掉的日历总不会被调整吧？我急忙回去看老黄历。昨天撕掉的那页居然还在上面！我昨天明明撕掉了那一页！我以为是我糊涂了。过了一天，时间居然到了十六号！手机，电脑，老黄历，以及身边人都证明那天是十六号！我发现手表反方向走得越来越快。每天的时间越来越短。我见人就问有没有感觉到时光在倒流，他们都没有觉察到。我问得多了，他们就不再搭理我，好像我说的话他们听不见一样。再后来，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就像没有看见一样，就像我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游魂。我在小区里行走时，发现路上落叶满地，树光秃秃的，没几天，树上满是黄叶，接下来的几天里树叶由黄色变成了绿色，又过了一阵子，树上居然开了花！四季的顺序颠倒也应证了时光倒流。我想起了我对你说的话，急忙去寻找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住在什么地方。终于，在你七岁那年我赶到了你出车祸的地方。我看到你飞了起来，急忙冲过去想要双手接住你。可是我的手从你的身体穿过，你还是摔出了很远。”


她记得，那次她在落地之前感觉到背后似乎被什么东西隐隐托了一下，才没有摔得很重。


“这时我看到了奇妙的一幕，我看到你像一个瓷娃娃一样破碎，地上散落了许多你的碎片。但是你爬起来时，还是一个完整的你。碎片还在地上，像是你脱下来的壳儿。”他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来到我身边，对我说，你不是想要时光倒流吗？时间其实和空间一样，不过肉身困在空间里，灵魂却可以穿过时间。你的肉身还在时针逆行的前一刻，灵魂却来到了十九年前。说完那个身影消失了。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跟随着你，默默陪伴着你，伴随你长大。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


她摇摇头，说道：“不，我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觉得孤独的时候，冥冥之中会感觉到温暖，像是身边有一个人陪着我，只是看不见摸不着。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我以为是幻觉，没想到原来是你！这十九年来，你一直都在吗？”


“在的。这十九年我一直在。”


“是不是时间过得很快？像倒流一样快？”她问道。


“不。遇见七岁的你之后，时间恢复了正常，一分一秒都没有错过。我看着你从那时候一路走到现在，就像从一个空间的位置走到另一个位置。”


“所以你给我纸符，要我等三个月，是因为三个月后，才是上次时间逆行开始的起点，对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真聪明。”


“那时候，你的手表就不会逆行了。是吗？”


他又点点头。


“然后呢？”她问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然后……我会在后面的时间里……也一直陪着你。”他笑着说道。


三个月过后，我的表开始顺时针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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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故而知新

沙发 温故而知新说：
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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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星红旗

板凳 五星红旗说：
太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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