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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唆螺,我心心念念了半辈子丨人间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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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6 22:28: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楼主 醉卧江山说:
楔子

2013的这个时候,或者更晚一些,我去派出所做了一次笔录。起因是在某宝上购买了药品,那家店并没有售药资质,我被要求协助调查。

药是给奶奶买的,奶奶嚷嚷腿痛有六、七年了,总是腿不受力、又痛,爸爸想尽了办法,带着她遍访名医,得到的都是一句话:“年纪大了,骨头老化,膝盖磨损了,不可逆。”

买来钙片给她吃,老老实实吃了一段,擅自加量,被发现了,爸爸没收了她的药,定时定量给她发,“坏咧,药都不给我吃。”她生气了。

爸爸哭笑不得。

偶尔奶奶和我聊天,总是哀叹她的病痛,“你爸带我到处看,也没个结果。”她皱着眉,苦着脸,好委屈的样子,“我只要走得,还是做得事的咧。”

我找我的医生朋友们到处打问良方,偶尔结识的,也有枣没枣打一杆,“能缓解也好啊。有什么药吗?”

终于有朋友介绍说,香港的骨刺灵可能有些效果,托朋友带回一箱。奶奶吃了一段时间,有些效果,腿没那么痛了,嚷嚷要出去走走,妈妈拗不过,搀她出了门,下了电梯,单元门口站了一会,又上楼了。

“她说她脚不受力,站不稳啊。”妈妈打电话告诉我。

我忙向朋友打问,朋友苦笑着回答,“老年骨病那么好治的?那药就是麻醉成分多些,能缓解痛疼。”

从此,这种药,奶奶就长期服用,不但自己吃,还送给娘家人,娘家人送得多了,自己不够用了,又打电话让我买。老是托朋友帮忙,我也不好意思,听人说某宝上有卖,选了一家排名靠前的,买了一箱。于是,不久后,我生平第一次进了派出所协助调查。





给我做笔录的民警很客气,结束询问后还送我出了门。我上了车,掏出手机拔家里电话,爸爸接的,我请他让奶奶听。

“格伢啊,什么事呦。”奶奶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奶奶,药别送人了,自己留着吃啊,”我略感烦闷,“为了给你买药,我都进了派出所了。”

“派出所,你冇犯事不?”奶奶听不清。

“没啊,没事啊!”我忽然泄了气,觉得自己的抱怨有些好笑。

“什么时候回来啊,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啊。”奶奶在电话里头笑,“吃唆螺好不好?”

“好啊,”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什么时候?”


1


奶奶做的唆螺,自我小时起,就是难得的美味。这道菜工序繁复,如今她越发做得少了。

奶奶做唆螺,总在入秋时。幼时去乡下小住,她会做给我吃,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尚健旺,挑得土,做得田,整饬得一家熨贴。相较之下,爷爷常偷懒,按他的说法,他读过书、当过兵、去过朝鲜,复员回乡又做过民兵连长和大队保管,热心公家事是当然,家里的事自然管得少些。

奶奶姓刘,比爷爷大得三岁,十二岁上嫁到张家做童养媳,一做做了一世。

如今奶奶老了,乡间有了名声,大家都说她是个福婆婆,每次亲戚接她回乡小住,总有人奉承,“刘婆婆真有福,”人们啧啧称赞,“祖坟葬得高,一屋搞得好,享了崽福享孙福。”

她眯着眼笑,双手直摆,笑完又撇嘴,“哪里,操劳命,饱饭子孙靠娘养,我现在还搞饭给他们吃呢。”她抬眼望天,一副没我不行的样子。

奶奶做唆螺,会选大颗的田螺,养在清水里,每日换水,过得一段时日,才做。这道菜,爷爷也很爱吃,可她不专做给爷爷吃,小时候,得是我跟着父母回乡时,爷爷才伴搭着享享口福。

“你们不来,我就吃不到。”那时,爷爷尚未戒酒,唆螺下酒是他的最爱。手指拈着田螺吸出螺肉,细细咀嚼,间或咪一口谷酒,一脸惬意。可说归说,丝毫不见他有埋怨的脸色。





三十年前,乡间尚未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们要回乡,全凭乡党捎信。

“刘婆婆诶,友初(父亲)哥交待了,下个月初四,会带婆娘、崽回来咧。”

话捎到了,奶奶就留了心。每日经过田间地头脚步放缓,偶尔也去塘边、溪边转转,看到大个的田螺就拾回家,放在水缸里养着。

水缸从此日日换水,原本用得两三日的大水缸,奶奶要爷爷每日挑满。爷爷也不争辩,闷头出力。

到得那一日,爸爸带着一家子,提着大包小包,坐上了东去的小火车。

回乡,在我是挺开心的一件事,乡间的一切都显得新奇,破旧的老祠堂,屋后的大枫树,屋前一条清澈的小溪,再往前下老坝(乡间以坝称河)终年汨汨的流水。还有乡间的虫鸣鸟叫,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切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神秘,就像心里模糊的一处地方,门窗紧锁,我依稀去过,却丢了钥匙。

秋日,幼小的我随着父母走过下老坝的大桥,走近小溪前,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蹲在对岸岸边洗衣,身边尽是深绿的野草,渐凉的秋风从西边吹来,溪水叮叮咚咚,捣衣锤捶在湿衣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条泥土小径在岸边斜插到坎上,远处,老屋后的大枫树叶子青转红,如一把大伞,遮出半天朱翠。我认出了那个身影,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奶奶”,走近些,又喊了一声,她抬头来看,丢了手上的活计,站起了身子抻直了腰打望。

“孙咧!”奶奶大声应着,一脚踏进水里,扑腾扑腾地涉溪而过,爬上坎,大步地跑到近前,一把将我抱起。

“想奶奶不?”她笑得眉眼弯弯,用脸摩挲着我的脸,“就等你回,给你做好吃呢。”


2


做唆螺是个大工程,奶奶会用上小半天的时间来给田螺剪尾。彼时,捡回的田螺有小半桶了,从水缸里捞出,提到堂屋门口,用细毛刷反复刷干净,再持一把大剪慢慢剪,螺尾扔在坪里,放养的鸡飞奔过来啄食,很快在奶奶身边围了一圈。我蹲在她身边看,看那些无法反抗的大田螺们在剪刀的咔擦声中被剪去尾巴,她剪几个,侧头看一看我,麦色的脸上漾着慈爱的笑,怕手脏,小心地用手背碰碰我的头,“做田螺给我孙吃啊,喜欢吧。”

我不作声,她笑嘻嘻地回转头去,自说自画,“最好吃哒。”

螺尾要剪好久,吃饱了的鸡咕咕地轻叫,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开去。奶奶提起桶,进了屋。

奶奶用大针逐一挑出螺肉,摘去螺盖,扔进海碗里,用清水反复洗。螺壳复扔进水盆里,洗荡几次,沥干备用。

作料是最紧要的,屋前、屋后野蛮生长的紫苏,菜土里的韭菜、薄荷摘扯几把,洗净剁碎混合螺肉,浇上香油、谷酒、酱油、盐拌匀,略腌一腌,再逐一回填到洗净的螺壳里,填好了,海碗盛起,洒上一撮辣椒粉。

灶下已经烧旺了火,灶里的水开了,饭甑(乡间煮饭用的木桶)搁上去,海碗放进饭甑里,盖上盖子,和米饭一起蒸。

不一会,悠悠的香气就飘了出来了。饭熟了,田螺也就做好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田螺端上桌,暗青的螺壳,撑一肚碧绿的作料,嫩白的螺肉就藏在螺壳的深处,一口吸出,满口浓香,那味道里混合着紫苏的甘甜、薄荷的清香、韭菜的浓郁和田螺本身的鲜,连汁带肉在口中细细咀嚼时,是味蕾的狂欢,心里顿时过节一般的欢快。

“这个不用钱的,田里、塘里乱长的东西,你爸小时候最爱吃咧。”奶奶说,“唆咯,用劲唆。”

我对着螺口使劲吸,总也吸不出来。

“唆不出来就转过来,”奶奶我做示范,“屁股上吸一下,再唆咯。”

我试了试,还是不行。奶奶叹了口气,寻来一根针,洗净了,让我挑螺肉出来吃。

“挑着吃就没意思了。”爷爷说。

“人细气不足,以后就唆得出啦。”奶奶笑眯眯的。

爷爷在一边唆得吱吱响,小酒喝着,熨贴得眼眯起,偶有唆不出的,在桌上墩一墩,再不出来,就跟我借针用,“何必压得这么紧呢?我都唆不出。”他低声碎碎念着。

“你莫吃啊。”奶奶眼一瞪,腔调提高,嗔怒着,“本来就不是做给你吃的。”

爷爷不作声,挑出螺肉塞嘴里,伸手去拿下一颗。

螺肉鲜香,越嚼越出味,我渐渐吃出味来,满头的汗,不肯停。奶奶停了筷,伸手给我抹汗,看着我,“好吃不?”她问。

我嘴里嚼着,无暇回答,“最好吃哒吧。”她自问自答,笑眯眯地看着我,眉眼弯弯,麦色的脸上透着满足。

正是入秋时,乍寒还暖,屋外坪中青草渐枯,屋旁的柿子树挂满了果,尚未经霜,青渐转黄,远处是金黄的稻田,风吹稻浪,滚滚向天际。


3


九十年代末,我家搬了新家,爸爸反复恳请,爷爷奶奶终于进了城,与我们同住。

初住进楼房,爷爷总抱怨,“当街汽车吵,走又冇处走。”他说,好似诸多不便。

“怕不是吧,你是嫌没人同你下棋吧。”奶奶怼他,“出门就是路,还怕没处走呦?”

爷爷讷讷不言。

进了城,奶奶包揽了大部分家务,城里没有田地让她操持,她便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厨房,除了日常饭菜,又置办了大大小小许多个坛子,伏鸡、伏鱼、伏鸭、腌菜、剁椒、霉豆腐都自己做,还想在楼顶公用阳台架起架子熏腊肉,被爸爸制止了,饶是如此,家中的菜品一下丰富了许多。

可是最好吃的唆螺,要奶奶做,还是得等到入秋后,“三月田螺满腹子,吃不得。”奶奶说,“入秋螺肉肥,才好吃呀。”

彼时,农贸市场已有田螺卖了,到了时节,奶奶就着妈妈去买,清水里养几日,做给我吃。

某次奶奶问价钱,妈妈据实说了。

“这么贵?”奶奶啧着舌,“乡里死贱的东西,城里就金贵,我还年轻得十岁,回去捡田螺来卖啊。”

妈妈笑着,不接话。奶奶又自己圆场,“也是咯,紫苏什么的都要买,土里种下随便长的东西,城里生活成本高咧。”

“好咧,有唆螺吃。”爷爷凑上来。

“你吃不得!”二人齐说。

“田螺寒性重,你的胃受不了的。”妈妈解释说。

爷爷之前做过大手术,切除了半个胃,一边肾,戒了酒,清淡饮食将养着,不能由着性子吃喝了。

城里没有饭甑,烧火用煤气,奶奶学会了用高压锅,做唆螺时间短了,味道却仍是一样。

唆螺放进高压锅,十几分钟就出锅上桌了,一家人大快朵颐,爷爷扒着饭,就着少油无辣的清淡菜肴,偶尔望一望我们,无奈地偏过头去。我递一个给他,他倒拒绝了。

“你吃、你吃。”爷爷筷子轻扬,讪笑着。

闲暇时间,奶奶也喜欢出门,到处走。她不与爷爷同路,各走各的。爷爷好急走,目不斜视,奶奶好慢走,东张西望,看到卖转糖的、打人参米的,都要停下来围观。她还喜欢捡破烂,初时什么都捡,破纸头、细铁丝、小钉子、玻璃瓶,出门时带个布袋,回家时满满一袋子,提得额头冒汗,脸泛红光,她却像捡到宝,一样样从袋里掏出给我们看,一面啧嘴,“城里人真浪费,什么都扔。”

妈妈也随她,倒是爸爸说过几次,“邻居笑话我咧,说我不给你钱用,要你捡破烂,你凭良心说,我每个月都给你零月钱的。”

“是咧是咧,你对我好咧。”奶奶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莫捡了好不?”爸爸说。

“好咧,好咧。”奶奶没口子答应。

可她仍是捡,专捡矿泉水瓶,踩扁了,袋子装起偷偷带回家,做地下工作一般。她请妈妈给她配了一片楼下杂物房的钥匙,捡了瓶子藏在那里,集不少了就拿去卖。“能卖钱呢。”她喜滋滋的。

后来,我也上班了,也能时不时塞些零用钱给她,她喜笑颜开,又假意拒绝,从不伸手接,总要等我塞到她口袋里去。我陪她聊天,她会仰头看我,静静地听着,橘皮一样的脸上满是笑容,偶尔抬手碰碰我的脸,“奶奶不认字,累一世寻钱不到,我也想给你们留点钱呢。”她眯着眼,有些不好意思,“你们给我的,我都存着,以后还是留给你们。”





那时,大姨(妈妈的妹妹)从醴陵调回了浏阳,一家人都回来了。大姨带着表妹来家玩,奶奶做了一道唆螺。

田螺早上买的,奶奶将它们养在桶里,倒一勺盐,滴几滴清油,催着田螺吐尽泥沙。

一道唆螺当晚就上了桌,不喜吃辣的小表妹吃得鼻尖冒汗,菜碗空了,碗底的汤汁,胖胖的大姨父还倒出来拌了两碗饭。

临走,大姨缠着奶奶要做法,奶奶细细说了,末了还交待,“螺肉莫炒,肉老了就不好吃啊。”大姨连连点头。

又过得几日,大姨来家,连连称赞,“您老教的硬是好,婧妹子(表妹)喜欢吃。”大姨笑着,“就是没有你做的好,硬是少了味。”

奶奶眯着眼笑,受了她的恭维。侧着头想半天,“薄荷放了没?”

“冇诶,您老没讲。”大姨说。

“怎么可能,我肯定讲了的,”奶奶笃定地说,“你没听。”

这之后的许多年里,大姨和唆螺耗上了,做了许多次唆螺,总不如奶奶。我尝过,妈妈尝过,舅舅们尝过,爸爸也尝过,吃是好吃,仍是差着一些,差在哪里,大家都说不清楚。

“她一道菜做了一世,你是少了功力。”妈妈对大姨说。

“哪里噢?肯定少教了什么的,”大姨不服,“上次就少说了薄荷。”

“真的咧,我看着做,也就是这些东西,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做的还不如你呢。”妈妈说。


4


爷爷自搬到城里,到去世,再没有吃过一口唆螺。他有很强的自制力,这种自制令得他即使动过大手术,依然活到了高寿。

爷爷去世后,我们家又搬了个地方。奶奶将爷爷的一张遗相随身带着,到了新家,放在自己房间的衣柜里,时时敞着衣柜,对着爷爷碎碎念。

她开心时,和风细雨地跟爷爷说体己话,心绪不好时,就骂他。

“冇得饭吃你就跑,跑到江西砖窑上去,不管我们。”她眼泪婆娑。

“奶奶莫哭哒。”我去劝。

“那时候,他跑出去就没得音讯,总也不回咧,荒年过了都没得信回来,我以为他死了,后来上家屋里老表说人在江西。”奶奶喑哑着声音,委屈得脸皱起,告状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家里没劳力,你爸爸八岁就到石灰坳担柴,人没得扁担高,几步一歇,邻居说我呢,讲我对崽不好。我有什么办法呦,我要做田,还要帮人沤竹子,做草纸。”这件事情爸爸跟我讲过,奶奶年轻时创业,与人合伙做草纸卖,后来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

“每回村上有人做喜事办酒,我都叫你爸爸去吃席,我不去。”奶奶放低声调,眼神迷离,忆着往事,“半大崽子饭篓子,吃席都吃不饱。有一回,你表叔公家办酒,他人好,看我家困难,把礼钱退回来了。你爸爸路上看到赶场卖油糍粑粑的,全买了吃了。回家来倒是不说谎,还带了两个给我。我听了急啊,哪里吃得下,钱做得大用的。”

奶奶恨恨说,“气得我拿绳子、踩凳子要缠颈(上吊)呢,你爸爸跪在地上哭,才把我劝下来。后来想,细伢子肚子饥想吃,哪里晓得那么多咯,我的脾气也不好。”她又叹了口气,“那一回他就懂事了,十几岁出去找事做。”

“我就不晓得你爷爷,我一世不懂他,”奶奶眼神空洞迷离,泪水又溢出来,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着,“年头不好你跑,如今日子好过了,你走什么呦。”


5


爷爷去世后,奶奶很长时间没有做过唆螺,我央她做,她总是摆手,说唆螺太费工,老了,做不动了。

我仍是好这一口,回浏阳,常有饭局,点菜时总问,“有唆螺吗?”

多数店子都是有的,可是菜上了桌,吃得两个就罢了筷,终不是奶奶做的那个味。

我常跟奶奶说,“你不想做了没关系啊,我请个厨师跟你学好不,以后开店卖,就叫刘婆婆唆螺,肯定卖得好的。”

奶奶总是摆手,笑眯眯的,“就是那样做的啊,又没有什么巧。你们只是习惯了我的口味,市面上这么多,我的不见得好呢。”

可就连爸爸也说,他吃遍了浏阳的唆螺,包括大名鼎鼎的官渡(浏阳一个乡)唆螺。“比起你奶奶做的,总还是差了一灶火(差着口味的意思)。”





八十岁以后,奶奶的老年病逐渐增多了,除了腿痛,还常常呼吸不畅。给她买了家用吸氧机,用过之后,她连说好用,从此时常呆在自己房间里,戴着鼻管,一吸吸好久。

“也不能吸太久呢。”我们劝她,她应承得好,用起来又忘了时间,总要人提醒。爸爸说她上瘾了,“可不能由着她来。”他忧心忡忡的。

某一次,我回到家,去她的房间看她。推开门,看见奶奶在角落里坐着,老年发胖,身形雍肿,像一只呆坐的熊。吸氧机就放在身旁的小桌上,一根鼻管从机器里接出,挂在脸上,她低着头,花白的头发耷拉着,像是睡着了。爸爸给她买的收音机摆在床边,正播着黄梅戏,悠扬的女声唱腔在室内流转,“也曾赴过琼林宴,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

我唤了声奶奶,她没有听见。

我走了过去,轻轻抚上她的肩,她一愣怔,仿佛从久远的沉思中醒转,慢慢地回头,望向我,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喜色,“格伢呀,你回哒啊。”


6


每一次,我带着妻儿回家,奶奶纵使腿脚不便,也要亲自下厨,做饭给我们吃,虽是一些简单的饭菜,却都是从前的味道,能让人多吃下一碗饭去。

可奶奶终是做不动了,平时,做饭多是爸爸的活,奶奶在一旁打打杂,妈妈生过大病的人,想帮点忙,奶奶、爸爸都不准。

爸爸已经退休了,本想过过安逸的老年生活,请个保姆做家务,保姆换了许多个,都不合奶奶的意,奶奶会很嫌弃地说这说那,挑剔得多了,人就给气走了。

“啧啧,一点气都受不得。”奶奶总是感叹。

“都怕了您老咧。”爸爸苦笑着说她,“你是三伏天的蛤蟆,不咬人,嘈人。”

年纪越大,奶奶反而越觉得自己能做事,厨房本是她的地盘,如今爸爸占了,她总想声明主权。爸爸做饭时,她常扶着墙溜过去,蹒跚的身子一步步挪,摘菜、洗菜、淘米,爸爸烦了,说她:“不要你帮忙咧,你去看电视,等饭吃咯。”她也不恼,笑嘻嘻地,不走,靠墙站着,指指点点,碎碎念。“莫嫌我咯,我做得事呢,肉起锅咯,莫炒老了。”

可是奶奶依旧不做唆螺,即使那次在派出所外的电话里,答应了我。待我回去,她又忘了。“你说要做给我吃的。”我言词凿凿。

“冇诶,我没说诶,”她摆着手,“也不是吃唆螺的时候呦。”

直到去年夏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去农家乐玩了一天,晚间回家,奶奶突然提议,“我给你们做唆螺吧。”

“不是入秋才吃吗?”我问她,心里倒是暗喜,奶奶终于又起了做唆螺的念头。

“是呦。”她讪讪地说,又满脸堆笑地逗曾孙子(我的孩子),“过一阵给你做唆螺,好不好啊?”

奶奶不会说普通话,拿客家话当普通话说,孩子望着她莫名所以,瞪大眼睛傻傻地笑。

“奶奶你就说浏阳话,他听得懂。”我在一旁插话。

奶奶默了默,用浏阳话又说一遍。

“唆螺是什么呀?”儿子四岁了,没吃过唆螺,见都未曾见过。


7


入秋时,携妻儿回家,进门就望见奶奶在厨房忙碌着,爸爸跟着打下手,一大堆洗净的螺壳在身旁的案板上堆着,螺肉拌好了,正一只只装壳。奶奶兑现诺言,终于又做唆螺了。

田螺放进高压锅,上汽后转小火,一会儿,香气就出来了。

儿子闻见,问太太,“好香啊,是什么呀?”

“唆螺,你没有吃过的。”太太摸着他的头。

到得中午,一大碗唆螺上了桌,众人围坐吃开了。“难得啦,吃刘婆婆搞的唆螺。”爸爸开心地夹上一粒。

儿子不会唆,太太用牙签给他挑出来,作料拨到一边,光吃螺肉,儿子小嘴抿着,细细嚼着,一会儿,鼻尖冒起细细的汗珠。

妈妈吃不得,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

我拈起一颗,送到嘴边,用力一嘬,吸到嘴里,慢慢地品味。仍是熟悉的味道,紫苏的甘甜、薄荷的清香、韭菜的浓郁和田螺本身的鲜味相混合,记忆中的香甜,又重回到唇齿间。

“好啊。”我竖着大拇指,不住口地夸赞。

“最好吃哒吧,”奶奶眯着眼自夸,“下次回来又做给你吃啊。”

“只要我还做得动。”奶奶又补了一句,敲了敲腿,神色有些黯然。

“做得动,你是福婆婆咧。”我忙说,“你活得一百岁!”

“不要我们插手呢,田螺早就买回来了,每日换水、挑死螺,都是她自己搞,”妈妈在一旁说,“养了半个月,等你们回。今天一大早就在厨下忙开了。”

“刘婆婆诶,你这碗唆螺吃到嘴里不容易,要大补才好。”爸爸笑着,嘴里嚼着,又拈起一颗。

“好吃不怕繁,是吧?”奶奶也笑。

桌前尽是啧啧地称赞和满足的咀嚼声。奶奶却停了筷子,看着我们吃,她将耷在额前的白发朝后捋,头略扬,眉眼弯弯,橘皮般的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得意洋洋的。

一碗唆螺,奶奶做了一辈子,我也心心念念了半世。每回吃到,都似一种美好倏忽而至,让人由衷欢喜。记忆里绵延的悠香,如同这个居大不易的家庭持续迸发出的热情,生生不息。

或许,对于我们来说,这一道家常唆螺的美味,不单只靠作料的丰富和炮制的精心、独到,还有家传的滴滴浸润,时光的层层雕琢,回忆的帧帧渲染。而这一切背后,是奶奶因爱而生的甘愿,不屈从命运的勇敢,和操持一生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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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20-4-26 22:30:07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醉卧江山说:
强烈推荐人间theLivings这个微信公众号。它是网易搭建的一个分享人间飞虚构故事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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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6 22:33:3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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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庸人自扰说:回 沙发醉卧江山说
我就说怎么那么熟悉呢,原来是这个公众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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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0-4-26 22:34: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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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庸人自扰说:回 沙发醉卧江山说
这个公众号还不错,经常会发一些挺有趣的文章,都是一些人生的感悟,人生经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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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6 22:55:1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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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醉卧江山说:回地板庸人自扰
是啊,是个非虚构写作平台,文章的质量都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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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7 02:27:5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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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晚秋说:回5楼醉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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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7 07:31:22 | 只看该作者
7楼 思迈尔说:
似曾相识的人间亲情, 普通的人。平凡的生活。品味起来却那么让人难忘。 而实长辈的关爱, 家庭琐碎,乃至小小的争辩都那么深入脑海。 和我们这里差不多的口音,更是倍感亲切。 那些生活的画面丽丽在眼前。
但尤其是我这个年龄,更是感同身受。 每年的五一,国庆,和春节似乎都会重温。 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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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7 07:34:27 | 只看该作者
8楼 思迈尔说:
尤其喜欢着朴实无华的文字, 流露出的却是浓浓的人间真情。 那些一味迎合现代口味的网络写手是无法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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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7 07:37:34 | 只看该作者
9楼 思迈尔说:
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 勤劳善良, 略带点固执和觉强, 和老伴的小插曲也饶有情趣。 对孙辈的喜爱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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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7 10:28: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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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醉卧江山说:回地板庸人自扰
我尤其喜欢人间有味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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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7 10:30:2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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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醉卧江山说:回7楼思迈尔
感觉通过方言的巧妙运用,让这个故事增色不少。对于在外漂泊的人,看这类文章总会泛起很多柔软的回忆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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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7 10:37:51 | 只看该作者
12楼 无争说:
2016年关注的这个公众号,几乎每篇推送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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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7 10:39:4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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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醉卧江山说:回12楼无争
那是够早的,这公众号我没弄错的话是2015年诞生的。我2019年才发现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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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7 11:22:4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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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130152说:回楼主醉卧江山
请问这个公众号是怎么关注啊?我看到这文章挺感动的,我也想关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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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7 12:19:5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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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醉卧江山说:回14楼130152
人间theLiv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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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7 12:20: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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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醉卧江山说:回14楼130152
公众号的名字是人间theLiv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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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7 12:33:4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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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无争说:回13楼醉卧江山
还有一个人间fm也是网易人间的公众号,不过现在好像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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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7 12:48:3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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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醉卧江山说:回17楼无争
记得我发现这个公众号,是因为看到朋友圈里有人转发的下面这篇文章。

女娃儿,我用蛋烘糕买你做个小间谍丨人间有味

高中毕业后,姚文龙报考去到西安的一所重点大学读书。我问老姚:“还跟着去吗?”老姚若有所思,想了想,说道:“不去了,西安人喜欢吃肉夹馍,不爱吃蛋烘糕。”

去年年初的时候,同事们在办公室里聊起成都最近很火爆的一家蛋烘糕店。聊到兴头,大家决定干脆趁午休时间,打车去尝一尝。

店铺在商场里,装修精致,室内亮堂,8个电烤炉整齐排开,却没有一丝油烟味。店内还配置了一台无人智能点单机,在触屏上选择口味和数量后,扫码支付即可。

排队等待的功夫,我给远在哥斯达黎加的姚文龙发了一条信息。

“龙子,回来跟我超(四川话,混)吧,咱俩合作加盟一家蛋烘糕店,一起手牵手做翘脚老板儿。”我顺手给这家店铺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你哪里来的灵感认为我吃了12年的蛋烘糕还没有吃腻?”

成都和哥斯达黎加有约14个小时的时差,以往我们之间的对话总是隔着一个超长的反射弧,我以为此刻姚文龙已经睡觉了,没想到他很快回复了我。

“没让你吃,是让你接过老姚的衣钵,子承父业,回国造福成都的吃货!”

“算了吧,我没我爸那手艺。”姚文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我在对话框里又打了两行字,想向他强调“翘脚老板儿”的意思——不需要他亲自制作,只管投资就行。可输入到一半,突然自觉无趣,便放下手机,环顾四周。

顾客们看着手机、埋着头安静地排队等候,年轻的小师傅照着机打订单,麻利地烤着蛋烘糕。待到出炉,小师傅招呼顾客:“98号,请拿好。”顾客接过,转身离开,重复下一个。

这些机械动作,我看着有些别扭,却也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小师傅将我选的榴莲夹心蛋烘糕递给我。装蛋烘糕的外壳是设计感十足的、卷成蛋卷造型的硬纸壳,这家店的蛋烘糕无论是包装或是口味,都巧妙地迎合了年轻人的需求。

举着蛋烘糕,我想拍一张照片发条朋友圈,点开手机,才发现姚文龙就在刚才的几分钟里给我发了好几条信息:

“被你这么一说,这大晚上的,我忽然很想吃蛋烘糕了——你居心叵测啊,故意馋我的吧。”

“小冉,你抽空帮我去我家看看老姚呗。我有点想他了,哈哈哈。”

“其实,蛋烘糕我也没吃腻。”

我回复他:“好,我抽个周末去看看老姚。”接着顺手把蛋烘糕的照片发给姚文龙,问他:“你说,如果老姚知道现在的蛋烘糕里夹榴莲,会怎么说?”

一句话瞬间蹦出对话框:“这是啥子狗屁。”

和我心中的答案完全吻合!我仿佛隔空看到了老姚那不屑的样子,举着手机笑出了声。排队等待的人纷纷侧头看我,我赶紧藏起笑容,将眼光重新埋回手机屏幕。

我忽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这家蛋烘糕店,缺少了成都的市井气息——还是老姚做的蛋烘糕,更有老成都的味道。





第一次吃老姚做的蛋烘糕的场景,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记得第一次见姚文龙是在2002年9月——也就是我升入初中一年级的时候。

我就读的初中是父母所在的国营军工厂的子弟附属学校。我们班49个同学,有45个都是来自厂职工子弟附属小学。

开学当天,我就发现同学之间要想攀个关系,根本用不着“6人定律”,顶多通过3个人就能找到关系链——小学或者幼儿园的同班同学、厂子弟学校校友、厂职工家属楼的邻居、父母同事的孩子。

剩下的4个同学,想融入这样一个“浑然天成”的集体,并不容易——我们父辈的工厂建于1958年,是以制造飞机发动机为主的保密军工厂。建厂之初,我爷爷奶奶同东北老乡们一起,响应国家号召,从东北老家搬到成都。工厂鼎盛时期,职工超过两万人,有自己专属的厂区子弟学校、电影院、食堂、俱乐部、滑冰场等各种设施机构,厂里的工人们坚定地认为工厂就是在成都这块土地上拔地而起的独立王国,与外面的世界互不侵犯。

到了我们这辈,当年风光无限的工厂已经逐渐走向衰落,成都的文化习俗也渐渐渗透到了我们的生活里。工厂子弟们有着自己独特的口音——乍一听像普通话,里面却掺杂着东北味儿,但个别词语又蹦出四川话独有的语言习惯和声调,我们称这种口音为“厂话”。



姚文龙就是班里那4个非工厂子弟的同学之一。他在班里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我。

不过确切地说,是我和姚文龙的父亲老姚先成了朋友,然后在老姚的“引荐”下,我和姚文龙才成了死党。

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认识老姚。那时候,他天天推着一个改装过的四轮小车,在另一所小学门口卖蛋烘糕。那所小学与我家就一街之隔,所以我的零花钱大部分都贡献给了他。

初一的第一天,我放学后一拐出校门,就看到了老姚的摊位。我欣喜若狂,飞奔着跑了过去:“老板儿——”

“哟,小女娃儿,你也在这读书啊?”老姚也认出了我。一群学生围着他,他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边和我搭话,一边抬头朝学校门口望去。

“是啊老板儿!你以后都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了吗?”汹涌的学生人潮压制不住我的兴奋之情,我提高了音量问老姚。

“嗯,以后天天都在这卖蛋烘糕。小女娃儿,你还是老规矩,吃青椒土豆丝加香辣酱吗?”

我把头点成小鸡啄米,又怕老姚埋头做蛋烘糕没看见,大声重复了一遍。

在老姚的摊位上吃了好几年蛋烘糕,我知道他做生意的唯一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他不讲究“先来后到”,看哪个食客顺眼,就先给谁做,而我作为他的优质老顾客,自然被他授予了体面的免排队特权。这优待直白到让四面八方的学生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我甚为得意。

我看着老姚一如既往,用镊子夹起一块浸润着清油的纱布,在铜制的平底锅里快速擦拭两圈,再从白色的圆筒里舀出一勺用鸡蛋和米粉搭配制成金黄色的糊糊,摊在巴掌大的铜锅中心。老姚端起平底锅,借助腕力逆时针旋转360度,糊糊顺势蔓延铺满整个锅底。

这时,老姚揭开另一口铜锅的盖子,麻利地盖在这口锅上。锅盖下面,蜂窝煤上的火苗让糊糊逐渐凝固,再慢慢烤出焦黄的脆皮。揭开锅盖后,老姚就会询问顾客要在里面夹些什么。

在蛋烘糕的口味搭配准则里,所有的口味都是合理的存在。甜味的代表是芝麻白糖,咸味的代表有泡豇豆和大头菜。老姚知道我嗜辣,经常感慨说:“你一个小女娃,吃那么辣对身体不好。”可他又总是满足我对辣椒的执念,念叨完之后又会豪爽地给我抹上一层厚厚的辣椒酱。我还是贪心,总会请老姚再给加一点青椒土豆丝——在那个零花钱紧缺的年代,我坚定地认为,花5毛钱要尝到两种口味,才算是把钱用在刀刃上。每次要求得逞,我就会默默地在内心夸奖自己的机灵劲儿,开心来得如此轻而易举。

老姚用镊子夹起包裹着扎实内料的蛋烘糕,用两张油皮纸包好递给我。又问:“丫头,问你件事,你们班的班主任老师,叫啥子?”

土豆丝调皮地从蛋烘糕的两头往外窜,我赶紧把嘴凑到跟前,保证它们准确无误地落入口中。在我张嘴迎接土豆丝的几秒钟里,大脑飞速运转:老姚这样问我的意图是啥?





就在我捧着老姚的蛋烘糕往嘴里塞的半个小时之前,同属于工厂职工子弟的班主任,刚操着一口厂话郑重其事地对同学们强调:“放学直接回家,不能在附近逗留!”

读小学时,我就因为放学后经常流连在学校门口的路边摊被老师多次批评,我可不想在上中学的第一天就被老师盯上。

老姚见我神色紧张、支支吾吾,又问我:“小女娃儿,你认识姚文龙吗?是初一(3)班的一个男娃儿。”

我想起来了,这个名字我在今天早上的黑板上见过——班主任把全班同学的名字都写在黑板上,让我们对照名字的排序入座,“姚文龙”就在我名字的正前方。

于是我点点头:“认识,他好像是我的同班同学。”

老姚的眉眼瞬间舒展开,嘴角上扬,似乎有藏不住的喜悦:“你说,还想吃个啥子味道的蛋烘糕?”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又麻利地给一块新烤好的蛋烘糕刷上辣椒酱,夹了一戳麻辣萝卜条散在上面,包好后递给了我:“小女娃儿,你尝哈这个,我自己腌的萝卜条,也辣得很哟。”

我告诉老姚我没钱了,他大手一摆:“说那些,不要钱!”

我迅速地接过蛋烘糕,没心没肺地咬了一口。蛋烘糕外酥里嫩,鸡蛋的香气包裹着香辣脆爽的萝卜条,在齿唇间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让我赞不绝口:“好吃,好吃。”

“以后你叫我老姚,你来我这儿吃,买一赠一,5毛钱,俩。”老姚竖起手指,比了个“二”,像是拍照时的剪刀手。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明明是我得到了便宜,为何他会笑得如此开心?

接着,我从老姚口中得到一个关键信息:“我们家龙龙脸皮薄,丫头,你多找他说说话嘛。他和你们不是同一个小学毕业的,不认识别个。”

哦,原来那个胖子姚文龙,竟然是老姚的儿子啊,这个圈子兜的!



吃人嘴软,我在班里开始主动和姚文龙讲话。

姚文龙平时操着一口标准的四川话,不会讲厂话,所以他经常用别扭的“川普”来回应我。熟悉了之后,我劝他别为难自己——说“川普”经常说成饶舌效果,别一不小心咬着舌头。

姚文龙欲言又止:“那个……还是算了吧,你们都说厂话,如果我一个人说四川话,就更没机会融入你们的圈子了。”





比姚文龙更关注我们同学间相处之道的,是老姚。

我几乎每天放学都会去光顾老姚的摊位,把他蛋烘糕所有的夹心口味翻来覆去尝了个遍。甚至还会在课堂上抽出草稿纸,将几种口味排列组合,算到底能吃出多少种搭配。

每次在老姚的摊位上一站定,我就会脱口而出早已在心中“计划好”的口味,而在为我做蛋烘糕的那个当口,老姚则会细细刺探各种关于儿子的“情报”:

“龙龙那小子在班上惹事了吗?”

“你们班上有没有人欺负龙龙啊?”

“龙龙昨天回家很晚,是被哪个老师留下来了吗?”

看着老姚为我做的蛋烘糕里扎实的配料,这满满的“开口费”会让我耐着性子逐一回答。



姚文龙知道我和老姚的“交情”后,对于我和他爸之间的互动嗤之以鼻。他经常在座位上转过身体,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课桌上问:“你和老姚哪有那么多的龙门阵摆哦?”

我对他的质疑有些纳闷——因为我自认为我和老姚之间的沟通无非就是吃蛋烘糕时的那几句话,并不算多。后来才知道,难怪姚文龙觉得我和老姚话说得多——他们父子之间几乎是零交流,姚文龙每天和我一同走出校门,自行车后轮刚压过门槛,人就火速蹿上车扬长而去。他从不去和老姚打招呼,老姚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所以,同学们一直都不知道他们是父子,我也就安分地揣着这个秘密。

直到初一下学期,这个秘密被突然揭晓。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布,有几位同学需要交纳“借读费”,然后挨个点了名。

这个通知和我们说话的口音一样,迅速为同学们筛出另类人群。课后,有男生挑衅地说姚文龙是“乡巴佬”、“弯脚杆”(四川话,恶意辱骂外来人员的话)。姚文龙趴在课桌上不为所动,男生们见他没反应,又用手指戳他的头。

作为班里的边缘分子,姚文龙并非第一次被如此挑衅。但那天,男生们的恶作剧变本加厉,几个人交换了眼神,默契地合力将姚文龙放倒,又分工明确地将他仰面抬起。姚文龙拼命挣扎,可四肢被他们抓住,毫无反击之力。男生们抓起四仰八叉的姚文龙,就往教室门口冲,带头的男生撇开姚文龙的腿,直往门上蹭。

女同学们惊叫连连,男同学们放声大笑。等姚文龙双脚重新落回地面时,他的脸庞涨得通红,眼白充斥着血丝。

所有人都在对姚文龙的反应翘首以盼。他却深吸一口气,挠挠头,勉强地挤出“嘿嘿”一声笑。这笑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他拍拍身上的灰,迅速钻回课桌前,继续趴在课桌上恢复睡觉的姿势。女生们见他这般反应,便也收起惊恐的表情,与那些男生们一起,笑倒一片。

我坐在他的后排,分明看到他露出的耳根红到发紫。



几个小时后,老姚在跟我的“日常交流”中知道儿子被欺负后,当场就收摊了,都忘了还没给我“买一赠一”。
隔天,老姚出现在了教室。他把讲台拍得震天响,质问班主任要不要惩罚欺负同学的坏学生。班主任的面子挂不住,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后,让那几个欺负人的男生站上讲台对着姚文龙道歉。
惹事的学生在暴怒的老姚面前,一个个怂成脱了水的茄子,弓腰90度向姚文龙致歉。我听到身边的男生嘀咕道:“开个玩笑而已,还把家长叫来,真是玩不起。”
至此,姚文龙父亲的职业就在年级间口口相传,大家像是挖到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只是,姚文龙并没有因为父亲为自己出头而对老姚缓和态度,甚至变本加厉,变得更加冷漠。而且,他也不再好奇老姚和我聊了什么。




初中毕业后的暑假里,一天,母亲带着疑问的眼神让我去接电话,说有一个成熟男性给我家座机打电话,点名找我。

“小冉啊,我是老姚,那个,你今天方不方便,能不能叫上几个耍得好的小朋友来我家一趟?”老姚的声音里似乎有几分焦急。

“啊?!”

“龙龙中考考得不太理想,嚷着要跳楼,你们几个小朋友一起来劝劝他,好吗?”老姚几乎在恳求了。

我一听“跳楼”,瞬间脊背发凉,一口答应了老姚的请求:“好,老姚,我两口吃了饭就来。”

挂了电话,我简单向母亲描述了情况,母亲很理解,埋怨我还说什么吃饭,让我赶紧放下筷子就去姚文龙家。我挨个给我们小团伙的成员打电话,让大家火速去姚文龙家集合。

在公交车上,我设想了很多惨烈的场景,光是脑补姚文龙离开后在他家楼下搭灵堂的情景,就觉得身体已经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到动情之时,一个叔叔给我让了座位:“妹儿勒,你咋子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应答,哭得更厉害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我到了老姚家敲开姚文龙的卧室门时,他居然正在电脑前玩《大富翁》。

很多年后,我还嘲笑过姚文龙:“你小子出息了,当年还敢骗老姚,说你要跳楼!”

姚文龙面不改色地说:“我那时心想终于考完了,可以安安心心地打几天游戏了,结果老姚看我把门反锁了,就自己脑补了一出我要跳楼的大戏,还把你们喊来和我抢电脑玩。”

一场虚惊之后,姚文龙的母亲为我们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我们起哄,说想吃蛋烘糕,阿姨温柔地拒绝了我们,她双手合十说:“小朋友们,你们姚叔叔平常太辛苦了,好不容易学校放假了,我就想让他抽空歇歇,你们多多理解哈。”

吃饱了从姚文龙家离开时,老姚和妻子一起站在门口挨个向我们致谢,还指着姚文龙说:“你们看龙龙的黑眼圈哦,考差了没关系,老汉儿(四川话,父亲)交得起钱,不要因为一次狗屁意外就把自己逼得要死要活。”

我实在不想拆穿姚文龙的黑眼圈是玩电脑游戏熬出来的——他的中考成绩的确是“意外”——意外考出了3年来从未有过的巅峰。



考砸了的我和超常发挥的姚文龙,又进入了同一所高中。跟着我们一起来到新学校的,还有老姚。他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迅速搞定了门口摆摊的同行,推着蛋烘糕的小车占据了一方专属之地。

这时我才恍然明白,老姚几年前卖蛋烘糕选的那个小学门口,正是姚文龙就读的学校。

高一报道时,我父母的工厂经过一番苦苦挣扎,最终还是没能跟上滚滚向前的时代车轮,被一家知名房地产企业买走土地开发权后,倒闭了。下岗潮宛如一记重锤,向我身边所有熟悉的人群袭来。

我的高中已经在厂子庇护范围之外了,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我身边一下多了几十个操着一口标准成都话的同学。这些场面,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我意识到,在这所学校里,我只有收起我的厂话,以一个时刻吐出标准成都话的姿态才能融入其中。姚文龙曾经的处境,现在已经复制给了我。

好在,就像当年我爱找姚文龙说话一样,现在变成了姚文龙爱找我说话了。

那时我刚接受过激素治疗,是以一个胖子的外形迈入高一教室的。很快,八卦嗅觉敏锐的同学们就发现,另一个班的一个胖子总是在课间休息时来找我闲聊,他既关心我的身体,又关注我在新班级的相处情况,于是,他们为我和姚文龙自编自导了一场恋爱戏码。

一个月后,同学们发现我俩身上压根没有组成情侣的潜质,谣言又变成那个胖子是我的表弟,我们有着“亲戚脸”。

老姚的蛋烘糕涨价了,1元钱一个。我一边付款,一遍向他抱怨同学们的以讹传讹,老姚却很开心:“你要真是龙龙的姐姐该多好啊,那我也不用龙龙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了。”





一年后,老姚的蛋烘糕推出了一个全新的口味:沙拉肉松。

这个时髦的口味瞬间从所有蛋烘糕的夹心中脱颖而出,成为我的首选。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和沙拉肉松一样脱颖而出的,还有姚文龙。

分了文理科后,我去了文科班,而选择了学理科的姚文龙,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外以惊人的速度长期霸占了年级前3名。那副曾经被初中同学嫌弃的笨拙身材,现在在高中同学的口中则变成了“萌弟”、“可爱”的赞美。

老师偏爱、同学崇拜,姚文龙彻底转换了同学之间无法说破的隐形地位。

在老师们多次强调不允许购买学校后门的“垃圾食品”后,学校直接把铁门砌上砖头,封住学生与小商贩们之间买卖交易的渠道。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以老姚为首的摊贩们,找来梯子架在围墙外,向学校内的学生们投食。

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学生纷纷出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学校后门跑,生怕去晚了,晚自习就会饿肚子。我领跑过一次,远远看到老姚踩在梯子上,伸个头往操场上望,我嘲笑老姚做生意最积极,他却说:“墙垒上了,路堵死了,不踩高点就更够不着了。”

高二的时候,姚文龙和理科班的女学霸在成绩上你追我赶,毫不谦让,后来,他俩想出一个停止内耗的办法,就是谈恋爱。老师虽然明令禁止学生之间的早恋行为,却也只能对他们这种“共同进步”的恋爱模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姚文龙的学霸女朋友不喜欢吃路边摊,觉得不卫生。姚文龙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就在学校后门卖蛋烘糕。

老姚进不来,我们出不去,墙越砌越高,交流越发困难。放学的时间越来越晚,我和老姚已经很久没有正式聊过天了。



直到高三毕业后,我才总算有机会好好站在老姚面前,吃他做的蛋烘糕。

我忘记告诉老姚那时我刚做完一个手术,身体还在恢复期,不能再任性地吃刺激性的食物,他便按照老规矩,为我抹了一层厚厚的辣椒酱,还加了青椒土豆丝。

我当着他的面吃完了沙拉肉松的蛋烘糕,让他帮我把另一个辣味的蛋烘糕打包带走。

姚文龙和女朋友填了同样的志愿,去到西安的一所重点大学读书,我问老姚:“你还跟着去吗?”

老姚若有所思,想了想,告诉我:“不去了,西安人喜欢吃肉夹馍,不爱吃蛋烘糕。”

姚文龙在西安读了4年大学,又考上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辗转去了哥斯达黎加大学的孔子学院,留在那教外国人说汉语。现在的姚文龙已经减肥成功,还在普通话考级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他再也不是那个说着“川普”的小胖子了。

从火车到飞机,老姚的改装四轮小推车,再也追不上了。





在那家网红蛋烘糕店跟姚文龙聊天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望老姚,老姚倒出现在我们几个发小的面前。

当年同我一起去姚文龙家阻止他“跳楼”的发小举行婚礼,因为姚文龙在国外,老姚便来代送礼金。他和我们这群发小围坐在一桌,一会儿给我们倒饮料,一会儿旋转着桌子上的转盘让我们夹菜,还是像当年在他家打《大富翁》时一样,殷勤地照顾着我们。

老姚坐在我身边,在劝菜的间隙扭头告诉我:“龙龙和你们高中那个小女娃分手了。”

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我笑着说:“老姚,你就别操心了,姚文龙都老大不小了,不用把他当小孩子。”

没想到,老姚又难为情地告诉我:“龙龙又耍朋友了,那个女娃儿是个外国人,韩国的。”

“啊?”我们几个发小很是惊讶,大家都笑着说这臭小子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等他回来得好好收拾他。

老姚在桌子前来回搓手,满脸惆怅:“圣诞节龙龙就要带那个女娃儿回来看我们了,你说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外国人啊,我和龙龙妈妈,拿啥子招待那个女娃儿啊?”

我安慰老姚:“这有啥子好紧张的,按理说,紧张的该是女孩子。”

老姚好像听不进去我的劝说:“眼看圣诞节也没多久了,我做啥子好呢,韩国人都吃啥子?”

我看老姚也太紧张了,决定转移话题。我告诉老姚:“对了,老姚,前不久姚文龙给我发微信,说他想你了,让我去看你。”

老姚不可置信地望向我,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真的吗?龙龙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话。”

“真的,不信我给你翻聊天记录。”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

老姚赶紧从包里拿出来老花眼镜,不好意思地说,他年轻的时候眼睛特好使,蛋烘糕上飘过一只小飞虫他都能瞧见,没想到老了,居然老花眼了。

我翻到那句话,把手机递给老姚,他半眯着眼睛,笑盈盈地反复看着那几个字。

“龙龙真的说有点想我了哈。”老姚炫耀式地举着手机叫同桌的其他发小都来看,开心得像个孩子。

新郎和新娘站在舞台上向父母敬改口茶,台上的四位父母都哭成了泪人。司仪格外卖力,气氛煽得恰到好处,同桌的发小们都哭红了眼,我转头看向老姚,他也红了眼眶。

“老姚,等姚文龙回来,你做蛋烘糕给他吃吧,他好多年都没吃到了,他说他馋了。”在热闹的背景音乐下,我不确定老姚是否听清楚了,他没有接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鼓掌。

姚文龙曾对我说过,他在哥斯达黎加教书时,他的学生们总是缠着他问中国有什么好吃的。

他说是这么回答的:“有机会你们去中国,我邀请你们去我的家乡成都,成都是美食之都,遍地都是美食。还可以去我家做客,我爸做的蛋烘糕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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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醉卧江山说:回17楼无争
这两个公众号应该是合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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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无争说:回18楼醉卧江山
嗯,作者好像是叫张小染,他原来经常给人间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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