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三狗老婆和美英出去送母亲和小丽妈,我坐在抗炎上暗自埋怨:“美英那妮子可太淘气了,你说你留下我干啥?吃饭时没见她两个弟弟——小子和二小,他俩大概不在家。这儿不是我们村,我出去没人领路几乎寸步难行,甚至上厕所都成问题。虽然我们这儿人家的厕所都在院子的西南方位,但瞎子在陌生院子里找起来也不容易。不知三狗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他家的厕所好不好找。夏天我可以边在院子里溜达边熟悉去厕所的路,这寒冬腊月,即便我不怕冷,她们也不会叫我在院子里挨冻。我已经该上厕所了,多难为情都得张嘴球女人带我去,唉!瞎子就是倒霉呀!
回头想想,美英说她刚才告诉我自己怕鬼,其实她根本没说过那话,所谓怕鬼八成是留下我的借口。就算她真怕鬼,留下我也是最次的选择。她又不可能整天呆在自家,为了辟邪,她去哪儿都领着我,或者说她去哪儿我跟哪儿,别人看到会怎么想?二十来岁的大姑娘领着一个瞎子,在世俗的眼光下终归是丢人的,与其领着瞎子出去丢人,还不如领条狗出去。
自美英去太原念书到今,我们指见过三面,她又是个姑娘家,不论什么原因,反正她把我留下了,证明人家心里有我这个瞎子。我感叹这妮子就是有性格,人家不怕世俗的那些闲言碎语,实在令人佩服。她念过去的情分,想留我住几天,情深意重的女子啊!我突然觉得她是小姨。这时,我不在埋怨,心中充满无限暖意。既然她喜欢女生,我就把她当作小子好了,这样会少一些拘束。
三狗老婆和美英回来关了门,我问:“三婶,小儿哥和二小干啥去了,咋没见他俩回来吃饭呀?”
三狗老婆说:“小儿去帮他姑姑家修房子,二小放假也跟着耍去了。”
美英笑道:“嘻嘻……!小弟你是不是在想,这个死妮子,把我留在这里,连个陪我玩儿的都没有?“
我笑道:“哈哈……!美英姐,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跟你说假话,你还真猜对了。我想,这妮子可太淘气了,留下我干啥?我又想,你并非因为怕鬼而留我辟邪,就是诚心诚意想把我留下,说怕鬼只是借口。你作为一个女儿家,留一个瞎小子在家里,有时候还得领着我出去,不怕别人说长道短,我真有些小感动啊!”
三狗老婆说:“你姐在家也没事干,那天她还念叨你了,说你十一二岁就会做甚的扩音器在广播盒子里说话,你姐就是喜欢你,在咱家和你自己家一样,可千万别多心呀!”
我说:“嗯,不多心,来这儿就是到家了。”
美英笑道:“嘻嘻……!你看这小弟多会说话,难怪那驴驹婶儿说他把小丽给迷住了,这话儿我也听着很舒服呀!不过呢,小弟你才有些小感动就辜负你姐了,姐要给你的是你意想不到的大惊喜大感动,你就等着吧,嘻嘻……!”她说着,开门跑了。
三狗老婆边关门边笑着说:“瞧你这个姐姐,像疯丫头似的,大冷的天儿出去不关门,也不陪你耍,这是干啥去了?婶儿去看看东头那傻小子,你要是心焦了,平柜上的录音机,磁带在中间抽匣里。”
我说:“不心焦,只是得去屙一泡。”
三狗老婆找纸,我说别找了,我兜里有。她领我出去,边走边说:“这是西房,茅厕都在西南拐角,沿着这墙过去就是。婶儿给咱把火生着,你和你姐住西房,出来沿着墙走几步就是茅厕,很方便。”
我装笑道:“啊呀!我都这么大了,和我姐住,这恐怕不合适吧!”
三狗老婆笑着说:“不怕!你才多大个孩儿呀!小子比你姐小一岁,这你是知道的,要不是他两个去了姑姑家,那就是他们三个住西房。这腊月里,我忙啊,做过年的鞋,缝过年的衣裳,缝纫机响到黑夜一两点,大早六点多就得起来,你们不能跟着我熬啊!你三叔是怕我黑夜一个人干活儿孤闷,死活不去西房住。”
我想说我不怕缝纫机响,我瞌睡了敲鼓都能睡着,又怕人家嫌我难伺候,只好客随主便。
到了厕所,我告诉她自己肯定能回去,她说怕我转了向,我从厕所快走到正屋门口又返回,她觉得没问题,也就往东头去了。
我枕着被子躺在炕上,猜想美英可能把吉他借给别人了,现在跑去拿回来教我弹,这还真是我迫切希望的。我在学校已经胡乱玩儿过同学的吉他,还学会按几个和弦,如果她能教我,我把吉他带回家练二十来天,练习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还能找她。只要入了门儿,我在学校有的是时间,那就慢慢练吧,若美英能去了太原更好……
有人推门进来,我问是谁,一个刻印在我心中的生因笑着说:“小姨可给你带来好伙伴儿了!有小丽,有美英姐,还有小姨!”
我一毂辘爬起来跳下地,朝着说话的方向扑去,却扑了个空。四闺女对我而与:“嘻嘻!你永远抱不住小姨了!听小姨话!去抱小丽吧,不然咱俩之间可有两个秘密呢!小姨要告诉小丽哟!”
恍惚间,我想起昨夜已经作了能使小姨肚子大起来的事儿,于是转身抱住她说:“小姨!我就要你了,我俩之间没有秘密,我不怕你把我们的事儿告诉任何人!”
四闺女高兴地说:“那小姨就不告诉她们了,咱俩悄悄地走吧,去我家!昨儿晚小姨好不好?小姨还想呢!”
四闺女拉着我的手往前走,我说:“小姨呀!昨晚我梦见你死了,说不出的难过啊!醒来才知道是个梦,真吓死人了!”
四闺女笑着说:“小姨真死了,现在是你梦见小姨。小姨听说鬼想谁谁就会难过,可小姨咋能不想你呢!这就是个梦嘛,你想把小姨咋样都可以。”
我无奈地叹气:“唉!不能咋样啊!一有咋样的念头梦就醒了。”
四闺女说:“那你就跟小姨聊天。”
这显然是个白日梦,我却格外珍惜,自我得知小姨走了到今,不知做了多少个这样的梦了。我从小就有“鬼压身”的毛病,这种毛病就是有时候明明醒着却不能说话无法运动。也曾吃过药,但效果不佳,反正不影响正常生活,也就懒得管它了。后来发现“鬼压身”能随着意念变成可以操控的梦,那种梦里不但能说话能运动,想飞也可以飞起来,于是我常在可控的梦中和那边的小姨玩耍。
当然,可控的梦也有失控的时候,小姨离开的那年腊月末一个夜晚,我突然听见小姨在我家屋厚喊我名字,我忙应一声,飞速起来穿上棉袄,没来得及系扣子就往外跑,到了屋后才知道这回是真跑出去了。有人说,听见鬼喊名字,答应了就会死,我父母还说要去球神婆,我坚决反对,说小姨绝对不会让我死,反正我是个瞎子,活在世上也受罪,如果她真要我,我就随她去。估计我的反对无效,他们应该是背着我求神了。
平素我也偶尔出现与小姨入洞房的幻想,但觉得人已经走了,幻想那些有的没的是对她不敬,所以我一有此幻想就把它压下去,实在压不住就照自己投上打一巴掌。通常在有小姨的梦里,不论那梦是否可控,都没出现过洞房情景,只有玩耍和聊天。昨夜的梦中,我明知她是小姨,却和她作了洞房之事,我怎能对小姨那样?我为此而自责,又情不自禁回味那梦中的美好。梦中的体验是那么真切,虽然现实中我没体验过,但我总觉得现实体验也不过如此。抛开所有顾虑,我不得不承认,我早已爱上了那边的小姨。
回想儿时,我鬼使神差对小姨做了那件事,可以说是她叫我认识了接近成熟的女孩儿,我成了和她接触距离最近的男孩儿,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俩有个共同的秘密,小姨带着这个秘密到那边去了,不知她会不会说给那边的鬼,我是一定会告诉这边的人。梦中含泪叫声那边的小姨,你若埋怨我说出那个秘密?恳求小姨包涵,我已经因你的离去而疯了,无法自已,只好疯说疯到,通过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我和小姨的故事来表达对你无尽的思念,一直讲到我去那边见到你,这疯病无药可医,除非小姨你复活。
梦中的小姨笑道:“嘻嘻……!没料想你对小姨那样痴情,小姨好幸福啊!可小姨拿什么报答你呢?反正小姨已经把自己交给你了,别有啥顾虑,你对小姨咋样都行。”她说着,我们到了一铺炕上,小姨又问我昨晚好不好,这梦却不受我的控制了,我只能接受小姨消失和梦醒后对她的想念。
我刚起来穿鞋坐在抗炎上,这回真有人推门,进来的是美英,她笑着说:“小弟你知道姐刚才干啥去了?告诉你呀!我去上庄给你叫小丽了。可是呢!小丽说她外婆腰疼得不行,她走不开。姐本来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是白跑一趟呢!咝哈……可冻死姐啦!咝哈!”她说着,在我右边靠着我坐下,用两只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她的手确实很凉。
夏庄到上庄二里地,虽然不算远,但寒冬腊月打来回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怎能不感激?我真没想到她留下我是为了这事儿,能否叫来小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片心意重如泰山。回想儿时,小姨给我买了鞭炮和小电池,我觉得她对我好得不能再好,小姨却走了,现在我觉得美英也对我好得不能再好,而她也是个苦命人,小丽那命又好在哪里?
我用左手从她手背上握住说:“啊呀呀!美英姐!你他妈屄真够意思!这怎么说呢?如果我是个小孩儿,非亲你两口不可!”当时我已激动得失去理智,哪管什么男女有别,竟然把她从后面抱在怀里,还使劲抱着不放。
美英连说带笑:“哈哈……!小弟你这是用了多大劲儿呀!可抱死姐啦!”
我的双臂减了力,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嘻嘻!哎哟!可抱死小姨啦!……”
当年的小姨,现在的美英,那话语是惊人的相似,此时此刻,我觉得怀中的美英就是小姨,实在舍不得放开,眼中已经有泪在打转,干脆把她抱起来吧。站在地上才发现美英个子比我高了一头,倒有点像她要背我的意思。
感谢美英的密切配合,她圈起腿,还是连说带笑:“哈哈……!姐一百二十多斤呢!看你能抱多久。”这家伙真够淘气,还看表报数了。
我抱着美英原地转圈儿,从后面抱人比较费劲儿,坚持了不到两分钟就有点吃力,转不动圈儿了,只好停下来。美英的重量突然减轻许多,我正纳闷儿呢,美英笑道:“嘻嘻……!不许捣鬼!”小丽憋不住笑出声,原来是小丽扶住了美英的腿。
我放开美英,做回抗炎上装笑说:“没白跑啊!美英姐你是真牛屄呀,咋想出这主意?实在太他妈绝了。我以为你留下我是教我弹吉他呢。”
美英往火里填煤,看到我眼中的泪,她笑道:“嘻嘻……!小弟你咋还哭了呢?姐不就叫小丽来跟你玩儿一玩儿吗,算个啥事儿?你至于感动成那样?男孩儿家,像那林妹妹似的多愁善感可不好啊!”
我揉着眼说:“这是回来的火车上感冒了。”
美英继续笑道:“嘻嘻……!好吧!感冒啦!人家丽丽都来了,你男孩儿家也不表示一下,这又怎么说?”
我说:“说实话,我就是见了女朋友紧张,小丽了解我,一定会包涵我这种懦夫表现。昨天,驴驹婶儿告诉我小丽的哮喘病完全好了,感冒也不发作,长得比我高了,还肉了一些,我这心里开了花。我还想呢,这回可有借口抱一抱女朋友了,就说试试能不能抱得动她。”
小丽坐在我右边,羞涩地笑道:“嘻嘻……!哪有把妹妹当女朋友的?不过健民哥,咱耍笑归耍笑,你比我去学校看你那会儿肉多了,我真挺高兴的。”
刚才小丽笑,我没听出她的嗓音有啥变化,她开口说话,发现比以前底气足了,音调高了一些,于是我说:“听你这说话声,身体真的是好起来了,我和你一样高兴。只是听到你说话声变了就想到我这嗓子,他妈说好听点像小孩儿,说难听些呢,就像太监,啥时候能象人家黑蛋那样啊?!”
美英笑着说:“你这个小地就是事儿多,长上嘴会说话,能表达要表达的意思就得了呗,哪有那么多烂事儿?姐就觉得你这生儿好听,多项女生啊!你过了这年才十六岁,到十八九岁该变声就变过来了。”
小丽笑道:“呵呵!对呀!其实她这声音和长相挺般配的。”
我耸了耸肩说:“球!你们就损吧,看看咱这肩膀,哪儿象女的?”
小丽说:“建民哥,你说肩膀,我倒是想起我妈给我买的那个袄儿,也是这种样式,我穿着衬不起来,一点也不好看,说不定你能衬起来,回去试试,合适就给你吧。”
我说:“这就是你的,昨天你妈给我了。”
小丽笑道:“哈哈……!看来我妈是开窍了,今儿还打电话叫我回去呢,说怕我在外婆家上火,也不怕我和你耍了。”
美英说:“既然你妈叫你回去,看来姐叫你来是多此一举了。可是昨天你妈明明说要你在外婆家住一个寒假,过年也不让你回去,还说叫你外婆腰不疼了也装腰疼,我爹说,那也是个办法。丽丽你别怪姐说话难听,这分明是棒打鸳鸯啊!我他妈最讨厌他们那些下三滥做法!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我就奇怪了!健民看不见怎么了?丽丽你说,他论脑子,论模样儿,比谁家小子差?正好今天健民来了,姐就想让你们俩见见面耍两天。”
这时小丽已不再害羞,恢复了她假小子的本色,她笑着说:“美英姐,你也是个女孩儿,我的心思你应该明白,这儿也没别人,我不怕你笑话,我对建民哥的感情没那么脆弱,一个寒假不见面算个啥?不过呢,我不见他就会不由得想他,昨晚还梦到建民哥说我是她女朋友,我是又高兴又不好意思,没想到梦里的情景和刚才几乎一样,嘻嘻!多浪漫啊!我没建民哥会说,但是我肯定把你对我俩的好记在心里了。”
我接着小丽的话说:“美英姐,说真的,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来这一首,你说这腊月天,动成那样,反正我是被你感动得不知说啥好了,以至于刚才做出那二百五举动,有些不礼貌,我毕竟是个小子,而且也不是小孩儿了,你就担待着点儿吧。”
美英笑道:“哈哈哈哈!小弟你又来了,你这也够单纯的,我说冷是逗你玩儿呢,穿棉衣戴毛帽子,手往裤兜里一插,跑步前进,一会儿就浑身是汗了。回来快到街门口的时候,姐还跟丽丽说呢,我得把手拿出来晾晾,让你建民哥一摸,好家伙,动成这样,嘻嘻……!实际上我还握住院子里架天线的铁管子给手降了降温呢!”
这回我可真笑了,我说美英实在淘气,太可爱了,她笑着说:“姐就是爱玩儿,这叫做那个什么,童心未泯,骗得小弟你把我当个宝似的抱在怀里,多有成就感,多好玩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