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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屠夫的命运加美女死后加一个道士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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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4 09:09:5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楼主 断线的木偶说:
杀猪的屠夫新望自称看过一本名叫《百术驱》的书,书里说,像他这种杀生过多的人在年岁已高的时候要在床底下放两样东西,点心刀和木端盆。如果临终前最后一口气一直吊着下不去,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就要身边的人将接猪血的木端盆拿出来,然后将杀猪的点心刀点在木端盆的中央。这样便可让他这样的人临终前不受过多的折磨。
新望的儿子问他:“你是在哪里看到这种既没有听说也没有记载的书的?”
新望说:“我是在马老先生以前的茅厕里看到的。”
他说大概是三十多年前,也可能是更早,有一次他在卖完肉回来的路上突然内急,就近去了马老先生家的茅厕。蹲下之后,他发现茅厕的墙洞里塞了有字的纸,像是冬天为了堵住漏风的墙缝。那时候的房子大多是泥墙青瓦,泥墙上常会出现里外相通的墙缝。
他抽了一张,打开一看,字体古朴,纸张泛黄如小儿尿过的床单。就在那一张纸上,刚好写着那一段话,好像这张纸专门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墙缝有好几处,都塞了纸,纸有数十张,张张不一样。偏偏他抽到了这一张。
就好像抽签刚好抽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根签,句句言中了自己在人世的欣喜和苦难。
关于屠夫新望说的那个书名,整个画眉村确实几乎没有人记得了。
但是我还记得。
我去画眉村参加表弟的升学宴时,听到桌席上有人说起屠夫新望交代儿子如何如何,又听到“百术驱”这三个字,不免心中一惊。
外公还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他的父亲,我的姥爹,曾经有一本名叫《百术驱》的古书。里面写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姥爹也是在茅厕的墙缝里发现这本书的,急忙收集起来,发现散失了一些,估计是被人擦完屁股之后扔到茅坑里去了。
姥爹因为在旧时中过秀才,画眉村的人们都叫他做马老先生。
屠夫新望如今已年过花甲,掐指算来,他年轻的时候马老先生还在人世。推来算去,他说的话应该不假。
屠夫新望从小就跟着他的父亲学艺——杀猪。五十多岁的时候,他还能一人拽着一两百斤的猪的尾巴,将知情不妙放肆嚎叫的猪拖到长板凳上,然后将点心刀捅入猪的颈下,然后一脚将长板凳下的木端盆踢到准确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接住喷涌而出的猪血。
在六十岁之前,新望从未生过病,伤风咳嗽都少之又少。
满了花甲之后,他忽然就放下了屠刀,虽不说立地成佛,但从此不再杀猪。
在他六十二岁这年的夏天,他生了一场病。
这个夏天进入初伏后,接连四十天没有下雨,天气热得异乎寻常。水田干裂如龟壳,稻杆如被霜打了一般发蔫。画眉村周边有好几座山无故发火,烧了一片又一片的山林。
新望对儿子说:“六十年来没有这么热过。我怕是不行了,你把我送到豆腐坳去吧。”
豆腐坳的位置比较偏,那里有一座旧房子。房子的主人原来是打豆腐的,每天清晨挑着豆腐担子出来叫卖。卖豆腐的本来有一个女人,据说长得挺好看,但是不到三十岁就死了,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卖豆腐的孤苦伶仃地生活了几十年,过世之后后继无人,那座房子也空了。
卖豆腐的过世不久就有了传闻,说是有人晚上从豆腐坳经过的时候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新望的儿子说:“那里闹鬼,住不得。”
新望的儿子心里明白。父亲之所以不想住在家里,是怕自己死状太难看,导致亲人们留下不好的记忆,以后不敢住在家里。
与画眉村一河相隔的方家庄,曾有一位老翁和一位老妇人好上了,结果两家的后辈都不同意,互相羞辱,老翁气不过,喝药自尽了。从那之后,方家庄的人说,只要从老翁门前经过,若是有风刚好吹来,就会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
没过几个月,老翁家里人搬离了方家庄。
与画眉村一山相隔的红许家,曾有一位姓红的男子和一位姓许的姑娘暗生情愫,夜夜相会。后来男子生病,姑娘趁着家里人睡着了翻窗去找情郎,却因为夜色朦胧而掉入了男子家附近的一口水井里。就在水井旁,住着一位老婆婆。老婆婆听到水井里扑棱作响,走到井口往下面看,老眼昏花的她看到了彩色衣裳,却以为是谁家的鸡失足掉了进去。
老婆婆挨家挨户敲门,问人家的鸡是不是如数归了笼。
问了一大圈,人人都说笼里的鸡都在。
老婆婆回到井边,井里没有了声音,也不见了先前的彩色,以为刚才看到的听到的是幻觉。她也曾在山上扒柴的时候看到年轻时的如意郎君朝她招手,惊讶地问她为什么白发苍苍。她哭着抱上去,却抱住了一棵松树。
她的如意郎君名字里确实有一个“松”字。
第二天,许家姑娘的父母发现女儿不在,到处寻找,不见踪影。就在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听到老婆婆说昨晚水井里落了一只鸡,赶忙去水井里找。
或许是井水的缘故,姑娘被打捞上来后,身体依旧柔软,面目依然俊美。
消息传到红姓男子那里。男子怎么也不相信。
男子说,当天晚上姑娘的确来到了他的房间。两人睡了一夜,在外面开始有鸡鸣声时,姑娘才离开。等到天明,他注意到床边有鞋子留下的水印子,心想昨晚是不是下了雨。
姑娘的家人来到他的房间,没有看到他说的水印子。
男子着急道:“大早上还能看到!现在应该是水迹干了。”
有人说他是急糊涂了。
有人说莫不是姑娘的肉身没来,魂儿却来了。
从那之后,再也没人去那口井打水。
再后来,姑娘家的人将那口水井填了。如果外地人从那里经过,绝不会知道曾经那里有一口井。
为了让家里人安心地住在家里,新望决定提前搬走。
新望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看完《百术驱》中关于他这种人那一页时,脚下的茅厕板子忽然滑开,要不是那时候年轻力壮反应敏捷,及时往前一跳,他就会掉到茅坑里去了。
后来多次回想当时,他还是分不清是自己看到那页纸之后紧张了,还是命中注定要掉进茅坑却躲过一劫。
那夜过后,每当他再次拖住猪尾巴的时候,总会想起差点掉入茅坑的一幕。他觉得那是命运给他的一次警告。
他的儿子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放下屠刀?”
屠夫新望说:“那时候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有好几张嘴要吃要喝。命运比我手上的点心刀还要残酷无情。现在你能养活自己了,我自己的父母已经走了,我才能放下手里的刀,藏起接血的盆。”
最后儿子没能说过老子,儿子答应送老子到豆腐坳的鬼屋去。
儿子送老子去的那天,画眉村好多人来看热闹。
新望因为重病而无法行走,他儿子只好挑了一个担子,前面的箩筐里装着锅碗瓢盆和衣服,后面的箩筐里装着他。
看热闹的人们窃窃议论着放下屠刀的屠夫遭遇夜夜哭泣的女鬼到底会发生什么故事。
有的人说屠夫双手血气重,肯定不怕女鬼。
有的人说女鬼身上怨气重,肯定吓走屠夫。
好赌的人当下约定了赌注,或是为数不多的钱财,或是几坛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或是平时舍不得买的香烟。
他们估摸着少则几天,多则半年,屠夫和女鬼之间必然见胜负。
不料只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屠夫新望就自己挑着锅碗瓢盆和衣服回了家。脚步矫健,红光满面,昨日的病态一扫而光。
打赌的人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屠夫新望大笑道:“昨晚我听到那女鬼说,贪图我美色害死我的人尚且无动于衷,无事到老,你为了生活杀个猪,怎么就怕了?”
屠夫声如洪钟,目如金刚。
打赌的人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跑了豆腐坳有鬼的传闻由来已久。
屠夫新望搬到豆腐坳的第一个夜晚,就听到了女人哭泣的声音。
屠夫新望翻身起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端盆,拿起了盆里的杀猪刀。
六十岁之前,只有这把刀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六十岁之后,他看到这把刀就心生愧疚和恐惧。他认为自己和这把刀杀生太多,罪孽深重,于是将这个陪伴了他将近一辈子的朋友用红布包起来,藏在了衣柜的格底。
每天晚上,他都听到衣柜里传来人一样的呼吸声,甚至有翻身的声响。他觉得那把刀是有了灵气的。
但他的老伴说那是因为衣柜里进了老鼠。
来豆腐坳的时候,他带上了这把刀和一个木端盆,将刀放在木端盆里,将木端盆放在床底下。
在这个闹鬼的地方,他还是相信这把带给他安全感,又带给他罪恶感的刀能抵御恐惧。
教他杀猪的师父曾跟他说:“狗怕弯腰,鬼怕屠刀。只要你拿起屠刀,鬼都怕你。”
他问师父:“为什么狗怕弯腰?”
师父说:“人一弯腰,狗就以为人要捡石头打它,会吓得转身就跑。”
他问师父:“鬼都死了,为什么还怕屠刀?”
师父说:“杀过生的屠刀上残留了生灵死前的怨气和煞气,胜过牛鼻子道士画的符咒。”
那嘤嘤嘤呜呜呜的哭声如同夏夜的蚊子一般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时,声音又不在那里了。
那声音一会儿在窗户下,一会儿到了墙角里,一会儿到了破碎的石磨那里,一会儿又到了房梁上,仿佛那个女人像猫一样在这个荒废多年的宅子里东躲西藏,飞檐走壁。
换了胆小的人,恐怕早已吓晕了。
屠夫新望好歹是狗见了都要噤声走掉的人,这个场面还不至于吓得抱头鼠窜。
但是毕竟年岁大了,又身上缠病,力气大不如从前,屠刀举了一会儿,手就开始抖了。
屠夫新望将屠刀扔在床头,搓了搓手。
那是一双杀过成千上万个生灵的手。那双手沾染过无数次鲜红的血,分割过温度尚存的肉,斩断过坚如磐石的骨头。
如果世上有魔鬼的话,他觉得自己就是。
“我还怕了你这个哭鼻子鬼不成?”屠夫新望小声说道,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此时正在房梁上哭泣的女人听。
要不是生病了,怕死在家里吓到家人,他才不会到这个偏僻的豆腐坳来,才不会住进这个荒宅里。
女人的哭泣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仿佛一只到处寻人吸血的蚊子,一会儿飞过去,一会儿飞过来。明明刚才从耳边经过,却又飞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屠夫新望的耳朵就像是举起来要打蚊子的手,徒劳地寻找和等待,却不知道它在何处。
“有种的话你倒是出来啊!”屠夫新望恼怒地对着漆黑一片的空气大喊。
这一喊,原本寂静的窗外响起了蛐蛐的叫声。
女人的哭泣声反倒消失了。
他侧耳倾听,窗户下,墙角里,房梁上,还有那个落满了灰尘的石磨架子处都没有了哭泣声。
蛐蛐声如潮水一般起起伏伏。
他的床如小船一般晃晃荡荡。
女人的哭声如受惊的鱼一般潜入水底,虽然觉察不到了,但显然还在这里,并未离开。
他的屠刀不再是屠刀,仿佛是一只船桨,不能当做抵抗的武器,只能用作逃离的工具。
“你是不是怕了?”屠夫新望抖抖瑟瑟地喊道。
话音刚落,离床约两丈远的石磨架子吱吱呀呀地转了起来。破碎但未散开的磨盘开始旋转,磨盘下面流下了粘稠状的液体。
由于石磨架子离得比较远,他看不清流下的液体是什么颜色的,辨别不出那是米浆还是豆浆,亦或是苦果浆。
画眉村周边一带有一种苦果树,结出的果子只有指头大小,外壳坚硬,果肉苦涩。苦果晒干之后磨成苦果浆,做成苦果豆腐,反倒成了一道难得的美味。
他年少的时候没少上山摘苦果,然后用化肥袋装了,背着送到这里来磨豆腐。
那时候在这里磨豆腐的男主人也才三十出头。
他听说男主人讨了个漂亮媳妇。他想趁机看一看,但好像每次他来这里的时候女主人恰好不在。
但有一次除外。
那次他担着两个水桶来挑磨好的苦果浆,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有女人的哭声,嘤嘤的,一听到水桶碰到门槛的声音,哭声就止住了,生怕外人听见。
他从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俊美女人。
女人正低头穿针引线,膝盖上放着一张过滤豆腐渣用的棉布,棉布上有个洞。她要将那个洞缝上。那张在豆浆和吸水的稻草灰之间用了千百回的棉布落下了波浪荡漾一样晕开的黄色痕迹,散发着一种稍带馊味的气息。此时却因为铺在那个女人的膝盖上,棉布忽然变得如丝绸一般有了质感,淡淡的馊味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女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旗袍,略微紧身。旗袍仿佛一个充满了怨气的生灵,掐住了她的腰,勒住了她的脖子。开衩处露出的长腿如玉雕一般白皙而脆弱,仿佛磕一下会出现裂纹。她低着头,长发如乌云一般遮住了月亮一般的脸。她的脸似乎会发出月亮的光芒,从丝丝缕缕的乌云里透了出来。
屠夫新望一阵晕眩,前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后脚差点儿绊倒门槛跨不过来。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个女人,眼前的一切美得有几分诡异。
他的师父曾说:“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勾去人的魂魄,比如玉,比如钱财,比如画,比如靡靡之音,比如美女。但是能勾人魂魄的,还有鬼。”
刹那间,他差点儿丢了魂儿。
他的师父还说:“倘若你能读懂《周易》,你会发现好的东西和坏的东西其实是一样的,就像是你的左边和右边。你说左边是好的,还是右边是好的?”
后来每次师父将嗷嗷叫唤的猪拖向长板凳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一眼他的师父——一个人是如何擦去手上的鲜血去捧读《周易》的?又或者,一个读《周易》的人如何心安理得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种违和感他在那个女人身上也看到了。
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磨豆腐的都是穷苦人家,那女人却穿着不合时宜的旗袍。城里的大小姐穿这个也就罢了,她一个磨豆腐的,怎么穿这种不方便劳作的衣服?
屠夫新望的后脚艰难跨过门槛,他走到石磨架子旁,将盆里的苦果浆往桶里倒,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留在女人身上。
他不敢正眼去看。
他在心里连念“阿弥陀佛”,念了好多遍,仿佛这比杀生还要罪孽深重。
后来听说女人死了,他暗暗为之难过了好多天。
他假装无意地问过磨豆腐的男人她是怎么死的,男人闭口不谈。
人世间有很多的秘密,像是被闷死的种子,像是放在哑巴嘴里的黄连,随着局中人的去世而一起腐烂在泥土里,最后就像从未发生过。
不过他听挖井的幺叔说:“应该是出了什么丑事,家丑不可外扬,所以磨豆腐的男人守口如瓶。”
一次喝酒的时候,他又听到上了脸的幺叔说:“十有八九是哈儿狗干的。”
哈儿狗是白娘在外面捡回来的孤儿,长大一点就发现他精神有点问题。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丢在外面的时候冻坏了。
哈儿狗没有名字,若是有人问他叫什么,他就说:“我叫哈儿狗。”然后咧嘴朝人发笑。
白娘不是这个村的,她住在山那边,孤孤零零一间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白娘自小头发眉毛都是白的,据说是因为她的父母是近亲才这样。
她曾将头发眉毛染黑过,染黑之后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家里人要给她说媒,她却不愿意。跟家里人吵了一架之后,她离家出走,在这里买了一个守山人的小屋住了下来。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染头发眉毛,就让它们这样白着。
为了养活自己,她在一个居家的道士那里学了唱丧歌,哪里有人去世了,她就跟着道士去哪里唱。
她的丧歌唱得非常好,乍一听悦耳,听久了难过。
她唱的时候,很多人来听,听到半夜才走。回去的路上想起她唱的歌词,一会儿心酸,一会儿害怕。
哈儿狗是白娘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捡来的。
被白娘发现的时候,哈儿狗身上连一块布都没有,浑身冻得红彤彤的,仿佛一块烧得火热的炭。
有人说,哈儿狗很可能是白娘的私生子。
白娘听到这种传言,并不辩驳,却说:“是亲生的倒好了。我不想要男人,但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哈儿狗成年后,见到女人就流口水。
尤其是豆腐坊那个女人出现后,哈儿狗几乎天天要去豆腐坳一趟。他不敢走进豆腐坊,怕男主人打。
他离得远远的,看到女人出来,就将一只手伸进裤裆里,朝着女人“汪汪汪”地学狗叫。
按照幺叔酒后的猜想,应该是哈儿狗趁男主人不在,进了豆腐坊。这是女人莫名其妙死了的主要原因。
屠夫新望不太信。
哈儿狗他见过。哈儿狗的手脚好像不太听使唤,走路趔趔趄趄,推一下就会摔个猪啃泥。
就算男主人不在,只要女人不同意,哈儿狗是奈何不了她的。
果不其然,后来他又听人说,是女人趁男人不在,主动招了哈儿狗进去。哈二狗尝了甜头,所以每天走好几里路去豆腐坳。女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磨豆腐的男人是没用的一包豆腐渣。
话里话外,意思是女人的死必定是磨豆腐的男人发现猫腻之后造成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再多的怨气,都跟我无关。我杀生再多,也没碰你一根指头。你不要吓我。我不怕你吓!”屠夫新望对着石磨架子喊道。
他猜测那个死去的女人此时就站在石磨架子旁。
石磨停止了旋转,推磨的架子还晃晃悠悠。
屠夫新望等着女人回答他。
可是这屋里因为蛐蛐的叫声而显得更加安静。
就在这时,门那边发出吱呀吱呀声。门缝越来越大,被缓缓推开。
屠夫新望顿时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
三十多年前,他在马老先生家的茅厕里看到《百术驱》那一页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惊恐!
门完全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瘦得像猴子的人。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碗。
“怕什么?是我。”那瘦子说道。
屠夫新望看清楚了,那是以前教过白娘唱丧歌的居家道士文家啸。道士文家啸像夜晚出来偷食的老鼠一样,眼冒精光。
他早听人说文家啸晚上能看见鬼,看来有几分可信。
这文家啸并没入过什么门派,也没拜过什么山门,没有拜过师傅,也没收过徒弟。说他是道士吧,没有道士的传承,说他不是吧,他又一派道士的作风。平日里他穿着方便农作的衣服,但头上挽一个发髻,一根说不清是桃木还是筷子的东西横穿而过,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白娘唱丧歌的本领是他教的,白娘叫他做师父,但他不把白娘当徒弟。用他的话来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教她这个东西是上天要赏她这口饭吃。她要是没这个嗓子,我也不教。”
自然有爱说闲话的人说道士文家啸是看上了白娘的美貌。
文家啸哈哈一笑,说:“我修的是童子功,精气不能外泄,做梦都要谨慎。要是破了色戒,就成不了仙。”
好事的人去三十里外大云山的道观问修为高深的道长,到底有没有这种修为法。
道长说:“似道非道,无须道也。”
意思是文家啸修的道像是道,又不是道,所以不足道也。
但文家啸确实一直看起来要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六十岁的时候还如三十岁的人一般。可是过了七十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往回缩,仿佛泡过水的羊毛大衣,含腰驼背,形销骨立,如猴子一般。
道士文家啸的出现让屠夫新望感到意外。
“你怎么来了?来捉鬼吗?”屠夫新望问道。
道士文家啸轻手轻脚地走到石磨架子旁,将碗放在磨盘上。
屠夫新望看到碗里有饭,饭里有食指大小的翘嘴鱼。
“我是来喂鬼饭的。”道士文家啸这才回答他。
屠夫新望环视一周,恐惧感再次袭来。他小声问道:“她在哪里?”
道士文家啸看到床底下的点心刀和木端盆,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过夜?”
屠夫新望叹了一声,说道:“我一辈子杀生无数,如今生了病,怕死前太难看,吓到家里人,所以搬到这里来住。”
“人人都说这里闹鬼,你就不怕?”道士文家啸笑了笑,笑出的皱纹仿佛刻在消瘦的脸颊上。
“这里真有鬼啊?”屠夫新望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刚才都是因为幻听才听到那些声音的。
“应该是有的吧?”道士文家啸说道。
“我听说你不是能看到鬼吗?”屠夫新望想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句话。他希望文家啸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我没有看到过。不过,我经常来这里喂饭。晚上来放一碗,第二天早上来取。我听白娘说,这个女人生前喜欢吃小鱼小虾。我就每次蒸一条鱼放在饭里。取的时候,碗里的饭会少很多,显然是被动过。鱼是连骨头都不剩。”
“照你这么说,那个女鬼确实在这里?”屠夫新望浑身一冷。
道士文家啸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呀!害死她的人都不怕,你怕她做什么?难道当年是你害死她的不成?”文家啸盯着他说道。
屠夫新望连忙摆手:“怎么可能?要是我害了她,哪敢住到这里来?”
文家啸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贪图美色害死她的人尚且无动于衷,你为了生活杀个猪,怎么就怕了?”
听到这句话,屠夫新望一直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萎靡了好多天的精神也为之抖擞起来。
“那个……害死她的人到底是谁?”屠夫新望忍不住问道。
文家啸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明天回去,必定有人问你今晚碰到鬼没有。你若是说碰到了,就能看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屠夫新望挑着木端盆杀猪刀还有棉被和衣服回了家。
他还没坐下,赌鬼细华就上门来了。
细华双眼通红,浑身烟味,显然是昨晚又打了一通宵的牌。他生性好赌,只要是认识的人他都借过钱,区别是有的借了,有的没借,有的借得多,有的借得少而已。
细华问屠夫:“我跟人打赌说你至少撑两三天,输了的给一包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屠夫新望大笑道:“昨晚我听到那女鬼说,贪图我美色害死我的人尚且无动于衷,无事到老,你为了生活杀个猪,怎么就怕了?”
屠夫声如洪钟,目如金刚。
赌鬼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跑了。很多人认为我能看到鬼。
说句实话,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但是我知道,它们就在这里,在我们身边。
它们有的很擅长躲猫猫,躲在一个地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能躲很长很长的时间。
你小时候玩过躲猫猫吗?对,就是那种一个人躲起来,一个人去找的那种游戏。我小时候很喜欢玩这种游戏,可是没有人跟我玩。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都不喜欢跟我玩,因为他们说我能看见鬼,就把我当做鬼一样敬而远之。
其实这个游戏并不需要玩伴。你想玩的时候随时可以玩。
我小时候常常躲在我三爷爷家的楼板上。为了防潮,三爷爷把稻草捆起来之后放在楼板上。那里成了老鼠和盐老鼠的家。盐老鼠你知道吧?现在他们年轻人都叫做蝙蝠。三爷爷说,盐老鼠本是老鼠,因为偷吃了盐,生了翅膀,变成了盐老鼠。
我觉得盐老鼠跟传说中后羿的老婆嫦娥一样,嫦娥本是不会飞的,吃了后羿藏起来的仙药,就飞到月亮上去了。
对老鼠来说,盐是仙药不成?
不好意思,说得有点远了。我小时候脑袋里常常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象力。
还是说躲猫猫吧。
我常常躲在三爷爷家楼板上的稻草里,故意让家里人到处找我。
我的母亲以前专门给故去的人唱丧歌。这让我在其他小孩子那里抬不起头来。他们都觉得我母亲身上带着鬼气。我为此感到羞耻。
我故意折磨她,让她到处叫喊我的名字,让她着急,让她哭泣。
哎,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后悔。她是为了养活我才去唱丧歌的。以前她是戏班的台柱子,除了戏,其他的唱法她都看不上。别人都听流行歌的时候,她就说:“那都是唱的什么呀?”
要怪就怪我的父亲是个赌鬼。
我父亲以前做生意赚了不少的钱,从杭州经过的时候看上了唱戏的母亲,把她带到了这个地方。在她身怀六甲的时候,我那个赌鬼父亲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输掉了。
我母亲没有办法,只好去唱丧歌,赚点钱来养我。
我宁愿这个世上没有我。这样的话,我母亲还能回杭州去接着唱戏。
躲在稻草里面的我常想,要是我一直这样躲下去,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不就跟真的不存在一样吗?我不就从母亲的世界里消失了吗?她不就可以心无牵挂地去杭州登戏台了吗?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小孩子跟我玩躲猫猫。可是我躲得太好了,他们基本没有找到过。为了让他们看看我藏得多好,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骗我,我都不会主动出来。
他们的手段可多了。有的没有耐心,找一会儿就说“我看到你啦!快出来吧!”有的小孩子上了当,以为自己的衣角或者鞋子没藏好,被看到了,就从藏好的地方走出来。一走出来,找的人就大喊:“哈哈哈,我是骗你的!我其实没有看到你!”这时候再藏回去也没用了。
有的使诈说:“我不玩了。我姆妈叫我回去吃饭了。”一样的,你若是信了,一走出来,他们又说:“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换你来找我了!”
为了不上这种当,不管他们在外面怎么找怎么喊,我都无动于衷。
他们找到家里人喊吃饭了也找不到我,觉得跟我玩没意思,渐渐都不跟我玩了。
我常常是等到肚子饿了,或者天黑了,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在这一点上,我想我跟鬼是一样的。鬼平时都是藏着的,出来的话不是因为肚子饿了,就是因为天黑了。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没看到过鬼,不代表这世上没有鬼,是因为它们藏得好。
就比如我天天晚上到这个豆腐坳来送饭,是因为我听人说这个废弃的豆腐坊闹鬼,经常半夜有女人的哭声。
我可怜她,怕她饿,就每天晚上送一碗饭来。
我听白娘说,这个豆腐坊的女人生前喜欢吃小鱼小虾。
后来我就蒸一条叼嘴鱼,放到饭里。
哦,对了,好多人说我教白娘唱丧歌是因为我贪图她的美色。
哎,无论你做什么,总有人说黑的,也有人说白的。
我是修道的人,从不贪图美色。我做梦都不敢做春梦。
有人说,我母亲在杭州不只是唱戏,还出卖色相。我父亲是知道真相后气得输光家产的。
有一次,我父亲把我拉到身边,摁在充满酒气的怀里,然后跟我说:“你长大后,一定不要被美好的东西骗了。钱财啊,戏词啊,文学啊,艺术啊,美貌啊都是骗人的。我跟你说这些,你可能不懂。你只有喝了酒之后才能看穿这一切。”
即使如此,他还是深爱着我的母亲。
后来我看经书上说人生就如“梦幻泡影”,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明知道都是假的,像梦境,像幻象,像水泡,像影子,可是依然舍不得、离不开、放不下。
父亲离世之前握着我的手,笑了笑,说:“不要难过,我的梦就要醒了。等你梦醒了,就能见到我。”
那时候白娘带着哈儿狗来看望他。
他看了看哈儿狗,摸了摸哈儿狗的头。
我想,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人说哈儿狗是白娘和我的私生子。
放他娘的狗屁!
我教白娘唱丧歌,只是为了让她有口饭吃。
白娘讨厌世上所有男人,但想有个孩子,所以捡了哈儿狗回来。
要说能看到鬼的人,我觉得白娘才是。
她跟我说,她在雪地里看到被遗弃的哈儿狗时,就像看到了一团燃烧的炭火。她要是不救,这团炭火就要烧透烧完了。因为在雪地里烧了太久,哈儿狗长大一点后有点不正常,看到好看的女人就嘴里流涎水,像狗一样。
白娘早就知道这孩子即使救过来也不会太好,以后会是个累赘,但她还是救了。
可是别人说那是她的私生子。
她不仅看到了哈儿狗的未来,还看到了豆腐坊里的女鬼。
豆腐坊的男主人请了白娘来唱丧歌。白娘一开嗓,灵堂里里外外就聚了好多人。
白娘唱丧歌是出了名的,比我母亲当年唱得好太多了!这是老天爷赏饭吃。
好多人知道白娘要来,早就搬着长凳小凳来豆腐坳等着了,比旧时候听戏还热闹。
唱到一半,白娘发现有个穿着紧身旗袍的女人靠在牛皮大鼓边上哭得梨花带雨。那女人旁边的听众多多少少会交头接耳说几句话。那女人却如遗世独立,不与人交谈一句。旁边的人也仿佛没有这个女人存在,说话的说话,嗑瓜子的嗑瓜子。
白娘唱到半夜,嗓子开始发涩。人们困意渐渐上来,各自离去。那女人也跟着走了。临走前,她居然走到我身边,拿走了桌上一个苹果。
桌上有两只大碗,一只碗里放着梅菜扣肉,一只碗里放着几个苹果,都是供品。
白娘说,那女人应该是饿极了,不然怎么敢拿供给鬼的东西?
听到白娘说那女人饿,我就心里难受。
我见不得人受苦,见不得人挨饿。
不一会儿,豆腐坊的男主人抱着几件旗袍出来,要扔到火盆里烧掉。
白娘看到其中一件竟然跟刚才那女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白娘一问,居然是男主人的妻子生前穿的衣服。
人已故去,用过的衣物便要烧掉,免得生人睹物思情,免得亡人牵挂归来。
白娘将此事压在心里,没有跟人说,直到后来有人半夜经过豆腐坳的时候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她才将那晚的事情说给我听。
我问她:“不会是看错了吧?”
白娘不仅仅头发眉毛白,眼睛的视力也不太好。因为这个,我才这么问她。
白娘说:“就是看得模糊,才记得真切。要是看得真切,我早被吓死了。”
白娘说的话我深有感受。我做道士这些年,虽没有遇见鬼,但离奇的事情见了不少。很多事情我们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有时候我就想啊,人不就是住在肉身里的鬼吗?肉身一坏,鬼便流离失所。我修道,想成仙,是要成为不依靠肉身的鬼。
为了修仙,我去大云山拜师,但是没有一个师父收留我。有的师父说我来早了,有的师父说我来晚了。总之不是机缘巧合的时候。
我也理解。老话说的好:“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
凡事讲个机缘。
我本来不信豆腐坊闹鬼的传闻,因了白娘这番话,我便信了。这也是机缘。
从那之后,我天天晚上到这里来送饭,怕她又饿着。
可能是我小时候躲猫猫常常躲到饿得不行,想着要是有人送我一口饭,我还可以坚持下去。又或者有人不断地送饭,我就可以一直躲下去。
我想,那女鬼需要我这样一个人帮她。我不是名门正派的道士,没有超度的手段。她的怨气我消除不了,她的饥饿我是可以消除的。
说实话,我送第一碗饭到这个闹鬼的豆腐坊时,心里还在打鼓呢。
别说我这种没有见过鬼的道士,就是见过鬼的人,我想多多少少还会怀疑看到的是不是真鬼。
虽然白娘看到了女鬼,但是白娘也有看错的时候吧?
我听过那么多离奇的事情,里面肯定有一些真相并不离奇。一些我们看到的,我们听到的,反而一叶障目,扰乱我们的心,让我们想多了。
豆腐坊里没有一个像样的桌子。我把碗放在以前磨豆子大米苦果的磨盘上,等着她来吃。
等了好一会儿,她没出现。
我想她是不愿见人,于是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这里收碗,发现碗里的饭少了一半!
她吃了我送的饭!
我吓了一跳,又感到安慰。吓到是因为这里真的有鬼!感到安慰是因为她终于不用挨饿了。
老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给她送了饭,却招到了恶报!
哎,说到这个报应,真是让我羞于启齿!
不过已经这样了,还是说出来吧。
那是一个月光铺满大地的晚上,外面的树木花草和房子上都泛着月光,像是打了一层霜,像是下了一场雪。
我送了饭之后回来,躺在我的木床上。
我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一无所有,不怕贼惦记。我家的门是敞开的,月光直接落在了我的床边。
其实很多重要的事情发生之前,人是有预感的,或者说,是有预兆的。只是有的人能感觉到,有的人忽略了。
不过感觉到了又能怎样呢?
我曾找过画眉村的马老先生讨教。
马老先生说,察见渊鱼者不祥。
能看到那些预兆的人,还不如看不见的人。因为普罗大众即使看见,也不能改变。徒增了恐慌和失望。
那天晚上的月光从大门投到了我的床边,像是一块白绒绒的地毯,像是要迎接什么人的到来。
果不其然,我刚睡下不久,就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从外面来到我的床边。我像被鬼压床一样,虽然感官清醒,但就是醒不过来。
我闻到了一股香气,像是春夏之间的栀子花香,又像是八月风中的桂花香。
那种香气让我心生贪婪,狠狠地嗅着。
不一会儿,那股香气进入了我单薄的被子里。顿时香气扑鼻。
就是那个晚上,就是那股香气,让我坚持了几十年的戒律成了一场空。
请你相信我,我一直试图抵抗它的诱惑。我是我就像一只惊恐奔逃的羊,而它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猛虎。
我不是屈服了,我是被它撕开,被它咬住,被它饮毛茹血地吃掉了。
我仿佛死了一次。
我仿佛活了过来。
第二天,我跟白娘说了昨晚的事情。
白娘一脸疲惫地对我说:“应该是她来报答你了。你每天晚上给她送饭,她就跟在你后面找来了。”
哈儿狗站在白娘身边,兴奋地朝我点头,嘴角的涎水不断地往下淌。
我说:“这算什么报答?这样的话,我修不成仙了!”
白娘道:“大云山的道长说了,你似道非道,无须道也。你捉不了鬼,也修不了仙。”
我嗅了嗅鼻子,闻到了淡淡的栀子花和桂花的香气。
我说:“我怎么闻到了昨晚的香气?”
白娘走到我身边闻了一下,捂嘴笑道:“还真是。看来确实是她来报答你了。她生前喜欢这两种香气,在豆腐坳的南面种了栀子花,北面种了桂花树。”
我想了想,不论晚上去送饭,还是早上去取碗,我都没有闻到栀子花香,也没有看到桂花树。
白娘看出了我的疑虑,接着说:“那女人死后,她男人砍了桂花树,伐了栀子花。他本来想砍了哈儿狗。外面人说那女人趁着男人不在的时候,叫哈儿狗进了豆腐坊,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不敢砍哈儿狗,砍了就等于承认了,只能把气都撒在栀子花和桂花树上。”
“是哈儿狗吗?”我问白娘。
白娘摇摇头,说:“当然不是。是有人贪图她的美色,嫁祸给哈儿狗。”
“那个人是谁?”我问道。
白娘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你小时候玩过躲猫猫吗?他藏起来了!别人都找不到他。”
“藏起来了?”我顿时兴奋起来,差点儿像哈儿狗一样留下涎水。我最爱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忘了告诉你,我不只是擅长躲,我也擅长找。不论别人躲得多么好,躲得多么让人意想不到,我都能找出来。
“你要把他找出来吗?”白娘问。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既然染了栀子花和桂花的香气,这事情多多少少跟我有点儿关系。
再说了,反正修不成仙了,不如玩玩人间游戏。何况是我最喜欢的游戏!
我点头。
白娘说:“最近屠夫新望生了病,总说自己杀生太多,死前怕很难看,又怕吓到家里人。依我看,他这是心病。听说他要搬到豆腐坊去住,准备死在那里。你去会会他,既可以治好他的心病,又可以找出背后真凶。”
白娘说得有道理,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白娘从来都是“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今天怎么就对豆腐坊的女鬼这么感兴趣?
她真的是能看穿人的魂。她见我犹豫,马上又说:“每次哈儿狗去豆腐坳,我都不放心,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常常悄悄跟了去。因此,我跟那女人见过几次。这世上女人似水,男人如泥。我见她虽然跟磨豆腐的男人生活,身上却没有一点儿泥腥气,对她有几分好感。”
她这么一说,我更没理由推脱了。
新望,刚才我说的这些话,你都不要跟人说。
至于是谁在躲猫猫。
你明天回去,必定有人问你今晚碰到鬼没有。你若是说碰到了,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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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2-9-14 09:22:45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默默无闻在说:
哈哈哈,这不是鬼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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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2-9-14 11:48:37 |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另眼看世界说:
太长了,太长了,我先复制下来做成文本,回头慢慢去听,感谢分享。
本帖来自安卓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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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2-9-14 14:51:57 | 只看该作者
地板 江水悠悠说:
回复 1楼 断线的木偶
文笔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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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4 19:46:2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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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4 10:45:20 | 只看该作者
6楼 断线的木偶说:
细华十八岁那年,他的父亲拿出偷来的剁骨刀,将他的中指和无名指切去一小截,使得这两个手指和食指一样长。
“我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将来即使你不偷东西,别人家里的东西失窃了,也会怪上你。”细华的父亲将一盒烟捏碎,将烟叶子撒在他血流如注的手指上。
细华嚎叫得如待宰的猪。
屠夫新望走到细华家门前时,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嚎叫声,手心里出了汗,凝固了猪血的刀像泥鳅一样差点儿从他手里呲溜出来。
屠夫新望的剁骨刀不见了,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细华。
昨天杀猪的时候,细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今天早上屠夫新望去镇上卖肉,有人要买一根排骨的时候,他才发现剁骨刀不见了。
杀猪的刀有很多种,杀猪的点心刀,刮毛的刮刨,把猪分成两半的开边刀,砍脊骨的剁骨刀,剔骨的剔骨刀,切肉的切刀。别的刀都是屠夫新望找铁匠打的,唯有一把剁骨刀是他父亲传给他的。
将军不能丢了剑,文官不能丢了印。作为屠夫,他不能丢了刀。
要是父亲还在世,必定骂他“死人守棺材不住”。
他脑子里第一个闪现的人便是细华。
“剁骨刀好像不见了。”他对着旁边打瞌睡的徒弟相山说道。
这是他收的第九个徒弟了。
之前八个徒弟都是没有其他更好的路可走了,才到他这里来学杀生的技艺。
这个相山却是天生的屠夫。
拜师那天,他问相山:“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相山说:“因为喜欢。”
他知道,相山没有骗他。相山家里有个桐油厂,本该在桐油厂学艺,却要跑到这里来学杀猪。
相山只有在杀猪的时候精神抖擞,两眼放光。
切肉剔骨做买卖的时候,他就昏昏欲睡,完全提不起精神。
打瞌睡的相山睁开眼,咂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细华。但凡他经过谁家,谁家就会少点儿东西。”
屠夫新望说:“我看那小子还挺老实的。”
徒弟相山眉头一皱,说道:“都是装的。他爸偷了多少东西你不是不知道,家里大部分东西是别人家的。椅子刮了漆,碗底磨了名字,又没有抓到现场,只好认倒霉。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不信你去找找,必定能找到。”
在去细华家的路上,屠夫新望心里还没有底。
徒弟相山说得是有几分道理,可是细华在旁边的时候没有走到近前来,剁骨刀难道会像遇到了磁铁一样被吸过去吗?
他还记得,当他手里的刀捅入猪的喉咙时,细华像被人踹了一脚的小树一样颤了起来。
胆子这么小,怎么敢偷剁骨刀?
可是,除了细华,他想不出第二个怀疑对象。
来到细华家门前,听到细华的嚎叫声时,屠夫新望似乎听到了答案。
不过这嚎叫声实在凄厉,像鬼叫。
这让屠夫新望毛骨悚然!
就在屠夫新望犹豫着要不要进门的时候,细华的父亲走了出来。
细华的父亲将剁骨刀扔在屠夫新望的脚前。
屠夫新望吓得连忙后退。
“细华拿了你的刀,我切了他两根手指。”细华的父亲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走到屋侧,跨上三八大杠自行车,将车头提起,然后落下。
轮胎砸在地上,车身落了一层灰,仿佛即将迈步的老马甩了一下身。
细华的父亲如骑马一般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村里人都说,这辆自行车也是细华的父亲偷来的。
屋里的嚎叫声没有停止。
屠夫新望捡起剁骨刀,走进屋里,看到细华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在地上打滚。
见屠夫新望进来,细华忽然一个翻身,跳到了一把太师椅上。
据说那把太师椅也是偷来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细华脚踩在太师椅上,惊恐地看着屠夫新望。
“我……”屠夫新望看到细华手上都是血,喉咙一涩,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是来找刀的吧?”细华煞白的脸皮底下仿佛钻进了几只老鼠,老鼠在他脸皮底下窜动。
屠夫新望叹了一口气。
“是我偷的!就是我偷的!”细华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吗?”屠夫新望犹豫道。
细华脸上的老鼠忽然停止了窜动,他露出一丝邪笑,将手松开,露出被切了指头的右手。
那只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一样长。
“我爸说,偷了不被人发现,那就叫做借。被发现的才叫偷。我手法不好,经常有人丢了东西找到我这里来,是因为我三个指头不一样齐。现在一样齐了。以后你要小心一点!”细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来细华家找他麻烦。
人们往往莫名其妙发现东西不见了,细细一想,又似乎跟细华毫无瓜葛。
哪怕几个月后看到细华家里有自己家以前用过的东西,人们往往不敢吭声。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跟细华撕破了脸,难免担心下次丢的东西更多。
如此多年后,细华和周边的人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若是丢了不太重要或者不太值钱的东西,失主便算了。若是丢了重要的或者太贵重的东西,失主便去找细华,跟他说:“东西借你用一阵子,你用完记得还给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后来,豆腐坳来了一个穿旗袍的女人。那女人好看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有人怂恿细华:“你有本事的话,把那女人借到家里来?”
豆腐坳的豆腐坊他去过几回,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借”的。豆腐坊的男主人穷得叮当响。
细华想不明白,这女人怎么就看上了打豆腐的男人呢?
“借其他的东西还好,哪有借人的?”细华反驳道。
怂恿的人说:“借其他的不算本事,能借人的才是高手!”
细华不敢去。
但是越不敢去的地方,他越想去。
他决定去豆腐坊偷磨豆子的磨盘。
磨盘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但是他可以跟人说,他“借”过那个女人了。
到底借没借过,谁又说得清?
他清楚地知道,喜欢说是非的人并不在乎是非对错,也不在乎黑白真假,他们只是喜欢谈论是非。
就像是浅水池塘,更多人喜欢把水搅浑。
在他父亲切掉他的指头之前,他也知道,人们并不在乎东西到底是他偷的还是别人偷的,反正东西丢了先找他。找得到就证明是他偷的,找不到就说是他藏起来了。
流言蜚语比瘟疫传播还要快,治疗起来比瘟疫还要难。
一个晚上,细华悄悄潜入豆腐坊,来到石磨旁边,轻轻拆开木架,将磨盘搬了起来。
他本来没必要偷这么重的东西。但是为了明天向人们展示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力,磨盘是最好的选择。
他以为自己不会被发觉。
当他抱着磨盘正要离开的时候,一股自酿米酒独有的香气袭来。
接着,裹着睡衣的女人出现在他的右侧。
他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城里的女人穿睡衣。本地的男人女人从来没有穿睡衣睡觉的习惯。过年过节能置办一件新衣,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哪有专门用来睡觉的衣服!
不过,在这个女人身上睡衣这件事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这里的女人也没有穿旗袍的。
旗袍在这里只有唱戏的人穿。
女人一只手拢了拢睡衣领子,一只手触碰他的右手。
“十八岁剁了你手指的,不是你父亲,是人们的成见吧?”女人温和地说道。
细华一惊。磨盘从怀抱中脱落,砸在了地面一块磨刀的石条上。
磨盘破裂。
石条断了。
那晚过后,细华不再“借”东西,却开始“赌”东西。
别人赌博赌钱,他则带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去赌,把家里的东西输得精光。
有一次在玩牌九的牌桌上,屠夫新望遇到了细华。
细华连输三局。
细华从腰间提出一把剁骨刀来,吓得牌友们大呼小叫。
屠夫新望额头冒汗,以为细华寻仇来了。
屠夫新望见那把剁骨刀锋刃平滑,刀身苍白,知道这是一把从未沾过血的新刀。
细华挠脸笑道:“今天没带钱,这把刀的工价差不多这么些钱,就拿它抵了吧!”
说完,细华将剁骨刀扔在牌桌上。
屠夫新望后知后觉道:“你是故意输的吧?你的手指是你爸切的,不关我的事!我的刀你爸也给我了。咱们互不相欠。”
细华点点头:“我爸偷的刀是给你了。但是你觉得是我偷的那把刀,我还没有给你呢。”
细华的手指被切后大约过了半年,他从马老先生家里偷了一本书出来。
就着月光,他看到书封上写着《百术驱》三个大字。
马老先生料事如神,能看到过去未来。他想学。可他认为自己是小偷的儿子,自己也是小偷,没有脸面向马老先生求学。
他想到的办法,便是偷。
偷不了马老先生的术,但可以偷马老先生的书来看看。
他听人说,马老先生的楼角上藏着一本名叫《楼角书》的古书,看了那本书,可以知道前五百年和后五百年的事情。
他本想偷那本书来着,楼角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阴错阳差偷了这本书出来。
看到“百术驱”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肚子里咕噜咕噜起来。
登上楼角之前,他看到马老先生的饭桌上有个鸡蛋,拿起来闻了一下,冲鼻得很。他觉得这应该是个皮蛋,于是敲开吃了。
此时一想,怕是吃那个蛋吃坏了肚子。
他急忙跑到马老先生家的茅房,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将那书撕开来当做厕纸。
忽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咳嗽。
他以为马老先生来了,抬头一看,却看到房梁上一只老鼠正朝他看。
那老鼠比一般的老鼠要大,胖乎乎的。
那咳嗽居然是老鼠打的。
细华听说马老先生家里有只抽烟的老鼠,每当马老先生抽烟的时候,那只老鼠便在房梁上吸袅袅而上的烟。
虽然只是一只老鼠,但细华有种被看穿的紧张感。
“嘁!嘁!”细华小声驱赶房梁上的老鼠。
老鼠不为所动。
细华将手中的纸胡乱揉成团,朝它挥舞,作势要扔到房梁上。
老鼠往后退了一下,爪子抓得房梁吱吱响。
就是这个动作,细华看到了纸上的四个大字。
“梁上君子”。
这四个字确实显眼,即使揉起来了,即使光线昏暗,依然赫然入目。
他一惊,急忙将纸团重新展开来。
字体古朴,纸张泛黄。
上面写着:“梁上君子,窃物者也。世间万物,皆有定数……”
他继续往后看,大意是世道遵循有舍有得的规律,盗窃者拥有了本来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必定会失去更多。想要还回去,方法也有很多,但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事情。
后来屠夫新望将剁骨刀还给他,说起自己也曾在马老先生家的茅房看到了那本书,两人都十分惊讶。
屠夫新望问他:“还回去的方法那么多,你为什么选择用赌的方式还呢?”
细华说:“梁上君子后面一页是什么,你猜猜。”
屠夫新望摇头:“猜不到。”
“无裤翁。”
“无裤翁是什么?”
细华说:“无裤翁是没有裤子穿的人的意思,也是赌徒的意思。上面写着,凡赌者,必输无疑。输至无裤翁,打牌真高手。我要全部还回去的话,这个方法最彻底
白娘捡到哈儿狗的那天,雪片像鹅毛一般纷纷从天空往下坠,好像神仙居住的地方发了火灾,神殿的灰烬落到人间来了。
周边的山上不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树枝无法承受厚重的积雪而断裂的疼痛声。
“这雪也太大了!”白娘不由地感慨道。
她刚从画眉村的马老先生家里出来。
冒着大雪走到画眉村来,是因为昨晚做的一个梦让她惴惴不安。
昨晚她梦到自己被人抓了起来,抓她的人非说她偷了别人家的一只小鸡崽。
她辩称没有偷。
好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男人围了过来,不放她走。
“肯定是藏在衣服里了!”一个男人大喊道。
她顿时着急起来。
她往大喊的人看去,竟然是赌鬼细华。
看到细华,她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通宵打牌赌博的人身上都有这种烟味。
她记得好几次在豆腐坳碰到过他。他有事无事就在豆腐坳的豆腐坊那里转悠。豆腐坊里有个穿着紧身旗袍的女人。
“我敢打赌,这女人是豆腐渣骗来的。”细华第一次碰到白娘的时候就这么说。
豆腐渣是豆腐坊主人的外号。
在穿紧身旗袍的女人到来之前,豆腐渣有过三四个女人,但都没有留住。少则半个月,多则一年,女人就跑了。
而这个穿旗袍的女人不但留了下来,还没有一点儿要跑的意思。除了偶尔回娘家,她几乎不出门,天天坐在豆腐坊里缝缝补补。
白娘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白娘心想,应该是那次白了他一眼,他记在心里了。趁着这次机会,细华要羞辱她一番。
接着,她感觉到衣服里进来了几只手。
“干什么呢!”她奋力反抗。
可是她就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很快被刀一样的手敲去了所有的鳞片。
她敞露在众人面前,每一寸肌肤都火烧火燎地疼。
她张了张嘴,想要呼喊,可是就像鱼一样发不出声音。
不要说声音,连个水泡都没有冒出来。
赌鬼细华的手里竟然真有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崽!
这简直比第一次看到变戏法的人凭空变出一只白色的鸽子来还要让她惊讶。
小鸡崽“唧唧唧”地叫唤。
赌鬼细华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她,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说:“我就说了藏在衣服里!”
梦中惊醒过来后,她仍然沉浸在羞耻和恐慌之中。
她不明白那只小鸡崽是怎么到衣服里去的。
她问马老先生:“我是真的偷了小鸡崽吗?”
马老先生摇头道:“那不过是个梦。”
“可是我感觉如此真实!”她一想起赌鬼细华的样子,就泪眼娑婆。
“梦是真实生活的寓言。你我现在又何尝不是在梦中?”马老先生微笑说道。
马老先生正在火塘边烧火,烧的是一棵一人合抱大小的树根。树根烧得噼噼啪啪,跟积雪压断树枝时发的声响几乎一模一样。
顺着火苗腾空而起的炭灰直冲房梁,房梁处也早已熏得漆黑,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一根麻绳从那洞里垂下来,在即将接触树根的地方打了一个结,牵引着一个铁钩。铁钩上挂着一个同样熏得漆黑的吊壶。
吊壶里的水早已烧开,发出呜呜呜的似哭似笑的声音。
白娘的两只膝盖已经烤得发烫,想往后缩,可椅子已经靠着身后的墙,无路可退。
白娘出了马老先生家的大门,从弯弯绕绕的夹巷里走出来,走到了被大雪覆盖的旷野,她的膝盖还热乎着。
马老先生没有给她答案。
但她已然从马老先生那里获得了答案。
走出画眉村不久,她就看到了被人抛弃在雪地里的哈儿狗。
哈儿狗浑身通红,仿佛马老先生火塘里燃烧的树根。
她若是不管,这哈儿狗就会像树根一样烧透,然后熄灭。
白娘原地转了一圈,放眼望去,雪地里没有一个人影。哈儿狗的身边也没有人的脚印。
大雪早就将她能看到的地方都填平了。看不出将哈儿狗扔在这里的人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
再这么下几天,远处的村庄和山峦也会被填平。若是这样,世上所有的真实和虚幻都会被抹去。
天无绝人之路,这场大雪必将停止。
她俯下身,将红彤彤的哈儿狗抱了起来。
她决定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
收养这个孩子后,流言蜚语很快像大雪一样降临到了白娘的世界里。
人们猜测这是白娘的私生子。
她这才似乎明白了那个梦是个预示梦。
没过几天,一次洗澡的时候,她听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她看到窗帘被一根树枝拨开。
一张极其猥琐的脸如小丑出场一般在窗帘后面出现。
那是赌鬼细华的脸。
“啊!”
白娘惊叫着将装肥皂的木盒子扔了过去,打在了细华的眼角上。
细华捂住眼角,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不要脸!”白娘浑身颤栗地骂道。
赌鬼细华似乎不觉得疼,嬉皮笑脸道:“我刚买的小鸡崽不见了,我来这里找找。”
白娘一愣,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在洗澡,还是在做梦。
“臭流氓!”白娘骂道。
“臭道士看得,臭流氓就看不得?”赌鬼细华一点儿也不生气。
外面人都说捡来的孩子是她和教她唱丧歌的道士文家啸生的。这她早就知道了。
不过她不在意。
她问道士文家啸介不介意。
道士文家啸说:“《道德经》上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白娘听不懂《道德经》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不介意,那便好。
道士文家啸曾经想给她讲解《道德经》。但白娘不愿意听。
道士文家啸也不强求,说道:“也好也好,学了唱丧歌,不至于没饭吃就够了。学多了确实没有用。”
白娘说:“道可道,非恒道。道是不可以言说的。既然这样,你说多了,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吗?全都弄明白了,那么距离真正的道也就越来越远了。”
道士文家啸听到这个“恒”字,顿时汗颜。
常人都知道“道可道,非常道”,这个地方少有人知道“非常道”里的“常”原本是“恒”字,古人为了避开汉恒帝的名讳,才改成“常”字。
道士文家啸由此知道,白娘不是一般人。
他甚至后悔教她唱丧歌了。这简直辱没了白娘的腹中诗书。
后来他又释怀了。他的母亲以前在杭州是戏班台柱子,跟着他的父亲来这里后,还不是要唱丧歌养家糊口?
再说了,大云山那些住在山顶云间的道长们还不是要吃饭?
吃饭的事情,算不得屈尊纡贵。
释然的道士文家啸后来跟白娘说他内心的纠结。
白娘看着眼前这个做梦都谨慎的居家修行人,只觉得好笑。
道士文家啸见她笑个不住,越看越好看,简直是枝头上被春风吹拂的一朵桃花。
良久,白娘还在笑,他忍不住问道:“这很好笑吗?”
白娘笑着说道:“《道德经》里说,和其光,同其尘。既然接收世间的光芒,也要接纳世间的尘埃啊!”
道士文家啸豁然开朗。
白娘问道:“你在梦里也是这么纠结吗?”
道士文家啸抬起手,大拇指扣在无名指上,食指中指并拢伸直。
白娘看出来了,那是以手代剑的手印。
“挥剑斩心魔。即使是梦,也不能破了修行戒律。”道士文家啸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娘笑得前俯后仰。
“你就这么想当神仙吗?”白娘好不容易止住笑,然后问道。
“有谁不想吗?”道士文家啸反问道。
白娘说道:“我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没听说过只羡神仙不羡鸳鸯。”
“那白娘你当初为什么不让家里说媒,逃到这里来?我还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呢?”
白娘是因为逃婚跑到这里来的,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
她家里人找来过,白娘以死相逼,不肯回去。
从此家里人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你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趣!”白娘白了他一眼,不跟他搭话了。
白娘想起媒婆来到这里劝她回去时说的话。
媒婆问她:“我给你说的这个男人可是香饽饽!家里条件是普通了点儿,但长得好啊!好多我自家亲戚的姑娘托我说,我还不给说呢。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白娘说:“我讨厌男的。”
媒婆啧啧道:“傻妹子,这跟吃臭豆腐一样的,开始讨厌,后面越来越喜欢!”
她不信。
她从来不吃臭豆腐。她闻到臭豆腐的气味就要吐。
直到哈儿狗成年之后,她才想着要不要吃一口臭豆腐试试。
哈儿狗成年之后,见到好看的女人就流口水。
尤其是豆腐坳来了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后,哈儿狗几乎天天跑到豆腐坳去。
白娘几乎天天要去豆腐坳把他拽回来。
有一次,白娘拽着流着口水的哈儿狗离开豆腐坳的时候,迎面碰到了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白娘羞愧不已。
女人却递给哈儿狗一块热气腾腾的臭豆腐,说道:“香着呢,吃吧。”
臭豆腐是用崭新的报纸包着的。
在这个地方,用报纸,尤其是崭新的报纸来包臭豆腐,已经是非常讲究的了。
常人往往抓了就往嘴里塞,手在衣服上蹭一下都算是对吃有虔诚之心的。
女人回头对白娘说:“食色,性也。哈儿狗除了食就是色,倒是真性情的人!”
白娘一听,这女人不是一般人啊!
“你就是白娘吧?听我男人说,你唱丧歌唱得很好听。”女人说道。
白娘顿时自惭形秽。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悔出门之前没有稍微收拾一下。她天生头发眉毛全白,以前没有觉得怎样,此时却怕这女人另眼相看。
“要是有缘,你能为我唱一次丧歌就好了。”女人接着说道。
白娘连忙摆手:“切莫这样说。”
白娘唱丧歌,都是为亡故的人唱。
后来白娘来到豆腐坳唱丧歌的时候回想起女人说的话,感觉惊诧又奇妙,好像是巧合,又好像是都安排好了的。
女人要给白娘一块臭豆腐。
白娘鬼使神差一般接了,咬了一口,确实满嘴留香。
从那之后,只要豆腐坊的男主人不在,白娘就会在女人这里逗留。
女人有时候给她吃臭豆腐,有时候给她吃些自己酿的米酒。
白娘有几次喝得晕晕乎乎,在女人的床上眯一觉再走。
期间哈儿狗老老实实,不吵不闹。
有时女人也喝多了点,就挨着白娘睡。
豆腐坊的男主人在回来的路上,哈儿狗就能听到脚步声,将她们叫醒。
白娘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这样过了大约一年多时间,豆腐坊的女人忽然不见了。
豆腐坊的男人说她死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众说纷纭,男人则守口如瓶。
白娘在女人的丧礼上唱丧歌,唱得涕泪俱下。
每次唱丧歌,白娘都涕泪俱下。对于听众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女人不在后,哈儿狗不再去豆腐坳。
白娘再也吃不到好吃的臭豆腐,喝不到让人微醺的米酒了。她偶尔从豆腐坳经过,想起曾经那个女人,恍惚是梦里见到的。
道士文家啸安慰她:“我父亲去世的时候说,世上的人都活在梦里,他的梦就要醒了。等我梦醒了,就能见到他。”
“你也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他说。
我常常梦见自己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站在一个男人面前,极尽所能地展示我的美丽,希望他会喜欢我。
他的眉毛里有一颗痣。
只是站在他面前看,是看不出来的。
得用手去触摸。
他说,在面相上,那叫做“草里藏珠”,是草丛里藏着一颗宝珠的象征;又叫“喜鹊登枝”,是喜鹊登上枝头叫的象征。
反正都是好兆头。
倘若不是藏在眉间,哪怕是露出来一点点,就不是一颗好痣了。
他还说,眉间痣一般女子居多。
可他偏偏是个男人。
他说话的时候,我就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鼻子,看他的眉毛,看他的颧骨,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我恨不能将我的心雕刻成他的样子。
我自小就记忆超群,过目不忘,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却记不住他的样子。
梦中醒来,我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记得那颗眉间痣。
我依照梦里的情形穿上紧身的旗袍,希望可以借此回忆起梦里那个人的容貌。
我天天穿着旗袍走来走去,可还是想不起来。
我的奶奶说,有些梦是前世残留的记忆,喝鲤鱼汤可以忘记。
但奶奶煮的鲤鱼汤我一口都没有喝。
我听人说画眉村有个无所不知的马老先生。
我走了一百多里路,问了一百多个人,终于找到了画眉村,找到了马老先生。
我找到马老先生的时候,马老先生正站在一座老屋前的地坪里,面朝清晨和煦的阳光,双手微微抬起,闭目养神。他就像一棵树,或者说,他更像一棵向日葵。他的脸跟着蛋黄一样的太阳缓缓抬起,仿佛草木一样能够吸收阳光。
我没有打断他,静静地等着。
一只喜鹊从旁边的枣树上落了下来,栖在了他的肩膀上,喳喳叫了几声,又腾空而去。
他就更像一棵树,或者一棵向日葵了。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放下双手,睁开眼来。
见了我,他微笑道:“早上起了个需卦,卦象是有不速之客来。屋里坐!”
进了屋,喝了茶,我说起了我的梦,然后问马老先生:“为什么我记不住他?”
马老先生咬着旱烟,抬起手,大拇指在四个手指的十二个指节上来来回回,终于在食指的指头停下。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马老先生说完,愁容满面。
话音刚落,我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吱吱叫声。
抬头一看,一只肥胖的老鼠在房梁上探出头来。眼冒精光。仿佛它认得我。
它看着我。
我看着它。
马老先生吐出烟来,烟雾袅袅而上。
我呛了一口,眼泪都下来了。
它贪婪地呼吸,陶醉其中。
我懂得马老先生的意思,不去见能够引起欲望的事物,从而使得心思不被扰乱。
这句话源自《道德经》,我六岁的时候就能背诵。
“一个你拼命记住他,一个你刻意忘记他。这是你和自己之间的冲突。”马老先生接着说道。
他的手在抖,好像那支旱烟沉重得几乎无法承受,又好像是因为害怕。
后来我在画眉村的豆腐坳住了下来,才知道马老先生也有一个拼命记住又刻意忘记的人。
再后来,我发现许多人有拼命记住又刻意忘记的人。
拼命记住,是因为舍不得。刻意忘记,是因为生活还要继续。
我之所以留在画眉村,并不是非得纠缠马老先生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而是路过豆腐坳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美人。
我听到别人都叫她做“白娘”。
我看到白娘的眉间有一颗黑色的痣。
那颗痣藏在眉间,恰恰因为她的眉毛是白色的,那颗痣才被我一眼看到。
我大吃一惊,慌忙躲在了一个草垛后面。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仿佛怀里揣了一只骚燥不安的兔子。它随时要跳出来,钻到草垛里面去。
豆腐坳之所以叫豆腐坳,是因为这里有个豆腐坊。
豆腐坊里住着一个打豆腐的男人。
我从打豆腐的男人这里打听白娘的消息。
男人告诉我,白娘是逃婚逃到这里来的,住在守山人卖给她的小木屋里。有个道士教白娘唱丧歌并以此为生。白娘有个绰号叫哈儿狗的孩子。有人怀疑哈儿狗是白娘和道士的私生子,但白娘说哈儿狗是她在雪地里捡来的。
我忽然记起来,在那奇怪的梦里,他的脚下总有一只长毛狗。
我看它的时候,它就抬起头来看我。偶尔咧嘴一笑,像极了不太聪明的人的样子。
他摸摸狗的头,说道:“别看它傻乎乎的样子,其实它聪明着呢。猫和狗都比人聪明多了,狗知道感恩,猫知道享受,只是它们说不出来。哪怕是树上的鸟儿,唯有觅食与寻爱不可辜负,通透着呢。只有人是活不明白。”
我第一次故意撞上白娘的时候,对她说:“食色,性也。哈儿狗除了食就是色,倒是真性情的人!”
可惜白娘好像没有听明白。
我想,要么是我弄错了,要么是她忘记了。
也是,常言道:“种子隔年留,儿女前世修”。人的缘分都是种子一样,在见面之前早就修好了。
难怪马老先生要把前世的记忆叫做种子识。
白娘哪里知道,这哈儿狗很久以前就在她身边。不过那时候她是个男人。
也可能是我错了。我的梦跟白娘没有关系,是我对现世遇到的人不满意,才胡思乱想,又恰巧碰到了这么一个妙人儿。
白娘没有认出我,哈儿狗倒是认出了我。
自从我在豆腐坳住下来,哈儿狗几乎天天来这里,见了我就咧嘴笑,一笑就流下哈喇子。
但是打豆腐的男人说:“他是见色起意,跟那个赌鬼细华一样,跟其他有事没事来这里又不打豆腐的男人一样。”
我问他:“你介意吗?”
男人耸耸肩:“介不介意又有什么用?你和白娘一样,不喜欢男人。”
我跟男人说好了的,我在这里住,帮他治好病。我们可以有夫妻之名,不能有夫妻之实。
他答应了。
他说他曾有过几个女人,但都走了。因为他是豆腐渣。
只有一只猫陪伴着他。
他说,我第一次走进他的豆腐坊的时候,他的食指的指肚忽然发热,那股暖流在他身体里乱窜,渐渐浑身发热,如同被点燃。
他说他竟然恢复了自信。
我不过是在他的磨盘上抹了一点散发香气的药末粉而已。
而他将药香误解成了爱。
梦里的我应该是湘西的一个蛊女。我穿着刺了湘绣的旗袍,神秘而又艳丽。
我诱惑过不少的男人。梦里的男人经常不同。梦醒之后依然清晰记得他们的样子,以及气味。
我问马老先生为什么会这样。
马老先生说:“缘嘛,有欠才有还。你欠了那些人的,便记得。你不欠的,便不记得。”
难怪我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
原来他是我唯一舍不得下蛊的人。
豆腐坊的男人在我梦里出现过,我将他骗得一无所有。
如今该还给他了。
我决定留在这里治好他的病。
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
有一次,白娘来豆腐坳找哈儿狗,我故意撞上了他们。
我听说白娘从来不吃臭豆腐,于是带了臭豆腐,分了她一块。
她吃了。
我明白了她的心意。
从那之后,每次她来豆腐坳,我就想方设法留她多呆一会儿。我有时候提前备好臭豆腐,有时候提前备好自己酿造的米酒。
她喝得微醺了,便会在我的床上眯一会儿。
我挨着她,看着她,这让我感到梦一般不真实。
我跟她说:“你的丧歌唱得太好了,什么时候能给我唱一次就好了。”
她说:“千万不要这么说。丧歌是唱给亡人听的。怕亡人眷恋尘世,不肯离开,才需要唱丧歌来劝解。”
我问她:“是不是你对尘世没有眷恋,才能唱出那么好的丧歌?”
她摇头说:“这你就错啦。舍不得走的人才能劝慰舍不得的人走。”
如此一年多后,我跟白娘说:“我舍不得走,但我该走啦。”
白娘酒意未消,打了一个嗝,嘴里都是米酒的香味。
“我是该走了。他来了吗?”白娘迷迷糊糊问道。
她以为我说的是她该走了。
她在这里睡觉的时候,哈儿狗会细心地听着豆腐坊外面的声音。听到打豆腐的男人归来的脚步声,哈儿狗就急忙过来摇醒白娘。
男人每次回来,远远地就咳嗽不断,或者用力地跺脚,然后将豆腐担子放在地上,歇一会儿了再到门口来。
我将白娘额头一缕苍白的乱发捋到耳朵后,小声说道:“你我互不相欠,本来无缘相见,亏得马老先生点破,我才留在这里一年多。这已经是我贪心不足,长此以往,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祸端。”
我第一次从马老先生家离开的时候,马老先生忽然说:“今天我忘了端豆腐。你要是有空,帮我去豆腐坳讨一块豆腐来,明日里一起付钱。”
画眉村的人把“买豆腐”叫做“端豆腐”。
我走到豆腐坳,恰好碰到了白娘。白娘昨夜唱了半宿的丧歌,一脸倦容。
要不是赌鬼细华撞见喝醉的白娘和我,或许我会再停留一段时间。
但我不怪他。他是无意的。
我要感谢他,是他给我提了一个醒。如果是别人撞见,那以后白娘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打豆腐的男人恐怕不敢再挑着豆腐担子去寻生活了。
可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豆腐坳。
白娘是舍不得的人。
为了让她不再眷恋我,我决定以“死去”的方式离开。
我和打豆腐的男人商量出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服下曼陀罗和生草乌,佐以另外两种草药,从而进入类似死亡的状态。
迷迷瞪瞪似醒非醒中,我听到了白娘为我而唱的丧歌。
白娘唱得实在是好,我恍惚之中爬了起来,走到听她唱丧歌的人群之中,默默地聆听。
她唱得真是好啊!
她唱出了我的不舍,唱出了这世间的美好,又劝解我该适时离去,不要迷恋,不要逗留。
我心里最后一点不舍,也被她的歌声化解,如同河面的最后一块薄冰被料峭春风吹裂。
我如愿以偿。她终于为我唱了。
许久没有进食的我有些饿。我看到白娘身边的大桌上有两只大碗,一只碗里放着梅菜扣肉,一只碗里放着几个苹果。我走了过去,拿起一个苹果,然后混在人群里离开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忽然嘴里有了一股甜味。
我醒了过来。
男人按照我之前的吩咐给我喂了黄糖和甘草,将我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唤醒。
我已经饿了三天三夜。
男人拿起一个苹果,放到我的嘴边。
男人说:“你的棺材入土的时候,赌鬼细华哭得最凶。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起那天夜里,细华来到豆腐坊,想要搬走磨豆子的磨盘。我知道他并不想偷东西,便摸了摸那三个一样齐的手指。
我听男人说过,细华的手指是被他父亲切掉的。
“十八岁剁了你手指的,不是你父亲,是人们的成见吧?”我跟细华说。
从此以后,细华不再偷东西。
却开始赌了。
我对男人说:“可能是输了太多吧?”
男人说:“现在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以为你不在了。”
我低头看了看男人脚下的猫。
猫抬起头来,朝我叫了一声,然后将头埋进一只拌了鱼腥的饭碗里。
猫的食量不大,吃半碗就不吃了。可男人总是给它盛得满满当当。
“还有它知道。”我说。
想了想,我又说:“还有马老先生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准备去哪里?”男人问我。
“我会留在这里。”我回答说。
男人惊讶道:“那他们会发现的。”
我说:“你玩过躲猫猫的游戏吗?”
男人点头。
“从此以后,你要配合我一起玩这个游戏。我会像这个豆腐坊的灵魂一样存在于这里,但是没人能看到。这样既可以让他们好好生活,又能不离开他们。”
男人愣住了。
“好了。你今天路过马老先生家的时候,记得帮我送他一块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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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9 09:49:30 | 只看该作者
7楼 断线的木偶说:
西爻十六岁那年,父亲要他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
他偷偷跑到马老先生那里,问马老先生:“我上辈子是不是一头驴?”
他听说马老先生会摸骨,不论是谁,只要捏一捏身上的骨头,就知道这个人上辈子是飞禽还是走兽,这辈子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马老先生问西爻:“你做过拉磨的梦吗?”
西爻摇摇头:“那倒没有。要是做了这样的梦,上辈子就是驴吗?”
马老先生说:“也未必。有的梦可能是很久以前残留的记忆,有的梦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西爻问道:“除了梦,还有什么方法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吗?”
马老先生说:“喝酒。喝醉了的话,容易原形毕露。以前有个姑娘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只老鼠。她说她喝醉了喜欢咬人。”
“那她是老鼠吗?”
“谁知道呢?有的人是真喝醉了,有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西爻起身道:“那我喝醉了再来,麻烦您帮忙看看我到底是什么。可是我酒量不好,一杯就醉。醉了倒头就睡。”
后来西爻尝试过几次喝醉后去找马老先生,可是大门还没迈出去就瘫在地上,烂如稀泥。
西爻的父亲见状说:“我看你这是驴打滚。哪用得上马老先生看?”
再后来,他就天天凌晨挑着豆腐担子从马老先生屋前吆喝着走过了。
他选择了打豆腐的手艺,梦里没有像驴一样拉磨,现实中却像驴一样绕着磨盘转,过着驴一样的生活。
茶余饭后,他认真琢磨揣测身边每一个人的前世。
得了闲的时候,别人也愿意跟他扯闲篇打发时间,常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你看看我前世是个什么?”
他对屠夫新望说:“你前世应该是个将军,杀人无数。因为杀气太重,现在又是和平盛世,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杀猪。”
他对细华的父亲说:“你前世应该是只蚊子。”
细华的父亲是出了名的小偷,好几次被人抓住,打得半死。
细华的父亲厚脸皮问他:“不是老鼠吗?怎么是蚊子?”
西爻有理有据地说:“老鼠那不叫偷。我听马老先生说过,蚊子叫偷畜。”
细华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西爻怕细华的父亲气得犯病,又忙开解说:“开个玩笑,你怎么当了真?”
等到西爻三十六岁那一年,一个身穿紧身旗袍的女人走进他那散发着一股淡淡馊味的豆腐坊。
那个女人走到开裂而未破碎的磨盘旁,用手指抹了抹磨盘上散落的混在一起的黄色豆粉和白色大米粉。
他浑身一颤,仿佛那手指抹在他的身上。
紧随女人进入豆腐坊的,是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那香气像是寺庙里焚香的气息,又像是从药铺门口经过时闻到的味道,让人忍不住贪婪地吸一口,又因贪婪而感到无地自容。
这股香气突破豆腐坊自带的淡淡馊味,触发了西爻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感动。
“听说你喜欢琢磨人的前世。那你帮我看看,我上辈子是什么?”女人依靠在磨盘的边沿,气质优雅,体态柔美。
西爻有些慌乱。
他没有梦见过自己是拉磨的驴,但他梦见过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
他恨不能立即跑去马老先生家,问问马老先生见到梦中人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不止一次梦见过这个女人。
在那些荒诞却感受真切的梦里,女人也穿着差不多款式的紧身旗袍。旗袍上的湘绣神秘又艳丽。
在梦里,西爻将鼻子贴在湘绣上,闻到了仿佛是从寺庙又仿佛是从药铺传出来的香气。
他看到旗袍上绣的花缓缓绽开,风一来,花轻轻摇摆。
他知道,他出现了幻觉,这说明他已经中了蛊。
“爱一个人时,幻觉就产生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不过没有关系,他就是为了被下蛊而来。
他问过湘西一个会下蛊的姑娘,被下蛊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姑娘说,当你出现幻觉的时候。
因此,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时时刻刻要验证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期待产生幻觉。
“不管我以后是美还是丑,是年轻还是衰老,是冷静还是疯狂,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吗?”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仿佛念着咒语。
梦醒之后的世界里,他在偏好西式婚礼的场合听到过许多类似的话,但似乎大多失效了。
“当然。”他想都没想就由衷地回答道。
女人解开旗袍的梅花扣,像蜕皮的蛇一般钻了出来,缠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呼吸困难,仿佛坠入了水中。他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水面,而女人抱着他,带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往下坠落,一次又一次地濒临死亡。
终于,女人从他身上滑落,仿佛一朵花从枝头落下。他终于浮出了水面,大口呼吸,如获新生。
“你其实不必下蛊。来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你。”他侧头看着她的脸说道。
她坐了起来,拿起旗袍,一边往身上穿一边说道:“爱会消失的。不如下蛊来得彻底。”
“但我又害怕你不给我下蛊。”西爻看着艳丽的旗袍渐渐遮盖眼前的春光,好像一场戏落幕。
她僵住了。
良久,她回过头来,嘴角含笑,问道:“别人都怕被下蛊。你怎么害怕我不下蛊?”
“害怕你看不上我,连下蛊的兴趣都没有。”西爻说道。
她笑得花枝乱颤。
“我是不会对我真心喜欢的人下蛊的。”她好不容易停住了笑,说完,又笑了起来。
“还有,下蛊的事情不能说破,一旦说出来,就失效了。”她补充道。
听了这句话,西爻吓得从梦中醒来。
环顾四周,哪有什么女人?哪有什么香气?只有冷冷清清的月光和沉默无言的磨盘架子。
因此,在豆腐坊再次闻到这种香气的时候,西爻知道自己被下了蛊,却不再说出来。
他害怕说出来后,自己会再次惊醒,发现自己睡在别的地方,过着别样的人生,而豆腐坊里发生的一切其实是个梦。
与豆腐坊隔了一座山的村子里有个居家的无门无派的道士。那道士曾跟人说,他的父亲去世时说了一句胡话,说什么世上的人都活在梦里,他的梦就要醒了。
西爻听了,暗暗觉得可惜,恨不能当时就在现场,拉住那位老人的手好好聊一聊。
“哎,你倒是说呀,我前世是个什么?”女人将西爻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西爻挠挠头,说道:“应该是我爱的女人。”
女人一愣,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随即以大笑来掩饰。
“哈哈哈,我以为打豆腐的跟驴一样老实,没想到也会花言巧语!”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西爻嘿嘿赔笑。
女人收住笑,问道:“你认识白娘吗?”
西爻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当然认识白娘。
白娘是逃婚逃到这里来的,住在守山人卖给她的小木屋里。那个无门无派的道士教白娘唱会了丧歌,并以此为生。白娘有个绰号叫哈儿狗的孩子。有人怀疑哈儿狗是白娘和道士的私生子,但白娘说哈儿狗是她在雪地里捡来的……
女人听得入了神。
西爻从女人的眼神里知道了,女人不是来找他的,她是来找白娘的。
从那之后,女人在豆腐坊住了下来。
西爻像她的男人一样伺候着她。
白娘时常到豆腐坊来,与女人长谈,与女人喝米酒。
两个女人都快乐得很,常常忘了时间,待太阳落了山才想起来要回去。
西爻每次走到豆腐坊附近就将脚跺得很重,将嗓子咳得如同呛了烟。
有一次西爻走得急,从窗口看到女人和白娘躺在一张竹床上,衣衫不整。
他连忙将豆腐担子放下,在屋檐下面坐了许久。
不一会儿,白娘和她的儿子哈儿狗从豆腐坊走了出来。
他假装没有看见。
回到屋里,西爻闻到了淡淡的米酒香气。
“你们前世应该是彼此忘不了的人吧?”西爻对女人说道。
女人望着门外,说道:“她已经忘了。”
西爻心想,白娘应该是她不会下蛊的那个人吧?
“今天怎么留她这么晚?”西爻问道。
女人说:“酒喝得比往常多了些。”
西爻看到桌上有两个装米酒的陶罐靠在一起,两个杯子倒了,桌上撒了几颗蓬松的米粒,一串蚂蚁顺着桌腿爬了上来,围在米粒四周。有几只蚂蚁似乎醉倒在旁边。
西爻很担心。亏得是他看到了。如果是别人看到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来。
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几天之后,西爻在回来的路上看到赌鬼细华慌慌张张从豆腐坊跑了出来。
西爻回到豆腐坊的时候,女人已经端坐在床边了。
“这样下去我会害了白娘。我要走了。我本不该留在这里。”女人说道。
“你要去哪里?”西爻问道。他早就预料到女人不会留在这里太久。他曾有过几个女人,都陆续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我想听白娘为我唱一次歌。”女人眼神空洞。
“呸呸呸!白娘唱的是丧歌,是给亡人唱的。”西爻着急道。
几天之后,白娘果然来到豆腐坊给女人唱歌。
在女人的丧礼上,白娘唱得涕泪俱下。
每次唱丧歌,白娘都涕泪俱下。对于听众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每次白娘唱丧歌,周围十几里的男女老少都自己搬了椅子凳子坐下来听。
丧歌唱完,男女老少在回去的路上便猜测女人因何而死。
有人说女人是赌鬼细华害死的。自从女人来到豆腐坊之后,赌鬼细华经常在豆腐坊附近出没,早就对女人垂涎三尺,虎视眈眈。
丧礼办了三天,第三天的晚上,西爻依旧打豆腐。
第二天清晨,西爻依旧挑着豆腐担子穿街串巷吆喝。
路过马老先生家时,西爻送了马老先生一块豆腐。
“这是她要我送你的。”西爻说。
马老先生问道:“她不是走了吗?”
在画眉村这个地方,过世也叫走了。好像人本来是住在别的地方,来世间只是做客,稍作逗留,便要走了。
西爻凑到马老先生耳边,小声道:“她还在我的豆腐坊呢。她说除了我、她,还有您,别人都不会知道。她会像豆腐坊的灵魂一样存在于这里,但是没人能看到。今早出来的时候,我还听到她房间里有脚步声。”
马老先生端着装了豆腐的碗转身回屋,迈过高高的门槛时摇头叹道:“爱一个人时,幻觉就产生了。”
西爻挑起豆腐担子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抬起手挠挠后脑勺,总觉得这句话非常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稍作停留,他又向前迈开步子,伸长了脖子吆喝一声:“豆——腐!”
“豆”字拉得很长,“腐”字叫得响亮,急急停住。
西爻担子上的豆腐板子一层又一层,仿佛挑着两座宝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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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 09:40:27 | 只看该作者
8楼 断线的木偶说:
白娘在茫茫大雪中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一丝不挂,皮肤冻得通红,仿佛即将烧透的木炭。
他感到羞涩。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这样毫无保留地坦露过自己。
附近都是山,起起伏伏,如海上的浪。
山上都是树,密密茫茫,如世间的人。
树上都是雪。
大树被雪压低了头,小树被雪折弯了腰。
咔咔声不时地从山上传来,那是树枝终于承受不住雪的积压而断裂的声音。
世间不乏断裂的人。
他就是其中之一。
雪还是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眼前的世界如同千万只大鹅刚刚扑腾而过,雪花如鹅毛一般纷纷坠落。
他知道,这个被人叫做白娘的美丽的女人不会不朝他走来,不会对他目前的处境置之不理。
不过,他并不十分肯定。
也许她会转身离去。那样的话,他就会冻死在大雪之中。
她的一念转变,就是他的生死攸关。
他还记得师父的师父曾经教过他许多艰涩拗口的口诀,那些口诀可以让他预测到几乎所有想要预测的事情。
世上所有的事情如同写好的戏本,起承转合,悲欢聚散,一切偶然都必然发生。
但是此时,他不想预测。
他希望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
曾经很多人想要成为他的徒弟,想要学会预知未来洞察未知的本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多么的无聊,以及多么让人恐惧。
即使他拒绝收徒,隐入山林,可是世间宣扬是他的信徒的人越来越多,如同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逐渐长满了苔藓。
白娘踏着积雪缓缓走近他,身后的脚印随即被大雪掩盖。
白娘将他抱了起来。
他看着白娘的脸,感受到了她的温度,闻到了她的香气,激动得浑身颤栗,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大殿的神像,闻到焚炉的香气,听到庄严的诵经一样,差点儿嚎啕大哭。
但他不敢哭,怕哭一声,白娘就会听出他的声音,认出他来。
白娘的脸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除了眉毛和头发变成了白色。
他不知道,白娘白色的眉毛和头发并不是因为落了一层雪,而是天生如此。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像狐狸一样妖媚的白娘用敷脸的霜粉涂在眉毛和鬓发上,先对着铜镜看了许久,然后问他:“我老了以后大概是这个样子吧?”
“汪汪!”白娘脚边有一条毛茸茸的哈儿狗。狗先于他作了回答。
那时候白娘也叫白娘。因为她肌肤胜过白茫茫的大雪,前来光顾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地叫她做白娘。
他,一个看破红尘的修行者,一个严守戒律的悟道者,来到灯红酒绿香气袭人的地方,并不是为了一晌贪欢。
他是来渡白娘的。
师父的师父跟他说,世间就是海,你是摆渡人,你要将那些人迎接到你的船上,渡他们到对岸去。
白娘听他说起师父的师父,笑得花枝乱颤,打翻了一杯葡萄美酒,撞倒了一座莲花烛台。酒红如血,蜡热如泪。
“我只将那些人迎接到我的床上,管他是到对岸还是到水边!”白娘嬉笑道。
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她还没有喝一口酒。
他急忙念静心咒。
“人到底要去哪里,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人迟早都要老的。”白娘又拿起铜镜,顾影自怜。
他瞥了一眼,心中一惊。
铜镜中的白娘确实是她老了之后的样子。铜镜上的雾水钝化了她的脸,霜粉染白了她的发,形同忽然之间虚度了几十年。
他以为只有他和极少数的修行者能预知未来,没想到区区一个铜镜也能做到!
以前让他为之着迷的深奥又神奇的教义玄理,此刻如落日一样失去了灿烂的光辉。
“跟我去山里吧。”他说道。
白娘拿起一张红纸咬在嘴上,含糊道:“去山里做什么?做野兽吗?做鬼魂吗?还是做没有根的树?”
他双手合十,说道:“你若是离开这里的泥潭,跟随我师父的师父修行,将来必定圆满。”
白娘在红纸上抿嘴,双唇像是染上了血。
“大师,别浪费我时间啦。后面还有客人呢。你磨磨唧唧的,还不如买下我这片刻的时间,让你体会体会凡人的仙境。”白娘说道。
他又连忙念静心咒。
白娘见他这般模样,笑道:“念什么静心咒呢?你又没钱。我答应你,老鸨也不会答应。我也不能答应你。我心爱的人等着我每天给她救命钱买药。只有钱能渡我。”
他不甘心,听到白娘这么说,趁热打铁道:“你既然有心爱的人,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迎接不是心爱的人?”
白娘将红纸放在跳跃的烛火上点燃,叹气道:“她是个女人,以前是这里的头牌,处处维护我,怕我成为她一样,所以不让任何男人接近我。可是现在她病了,不能抛头露面,只有我可以救她。为了救我爱的人,只好迎接许多我不爱的人。”
烛火如同一条不安分的饥饿的舌头,疯狂舔舐红纸。不知是红纸成就了火焰,还是火焰让红纸涅槃。
红纸燃尽,灰烬如枯叶飘落。
他跪了下来,朝她磕了一个头。
白娘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的眼角有泪水如夜露一般凝结。
“我为了自己得救,而救其他的人。大言不惭是摆渡人。你为了救心爱的人,而让自己陷入苦海。你才是真正的摆渡人。你教会了我,与其追求佛性,不如放开性情,去做彻底的事。从此以后,我愿做你的追求者、倾慕者、追随者。你才是我的神。”
白娘笑得香肩耸动,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上了我吗?可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花,喜欢花一样的女人。我喜欢狗,喜欢狗一样的忠诚。”
说完,她将脚边的哈儿狗抱了起来,轻轻抚弄。
那一刻,他无比羡慕那条狗。他想要像那条狗一样在她的怀里摇头摆头,讨她开心。
那些神性透彻的经书曾经使他心驰神往,可也比不上此刻的一条长毛狗。
回到山里后,他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枯坐如盘绕的树。
师父云游去了。
师父的师父来到他面前,摆下一碗斋饭。
“我不想做神了。我想做一条狗。”他对师父的师父说。
“去吧。”
“你不劝劝我吗?”
“我也曾想做一条狗,可惜现在晚了。”
回到山里的第七天,他依然不吃不喝。
第七天夜里,一场大雪降临,将山里的一切覆盖。
师父的师父在逼仄的房子里念起了度亡经。
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茫茫大雪之中,白娘站在远处。
白娘渐渐走近,将他抱了起来。
“刚生下来不久吧?怎么连襁褓都没有?也不哭一声?”白娘左顾右盼。
即使路边有脚印,也早已被大雪盖住了。
白娘将他抱回了山间的小屋里,煮了米糊糊喂他。喂完一碗米糊糊,白娘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额头发烫。
白娘叫了医生来。
医生说:“怕是冻坏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经过治疗,他很快好了。不过一两年后,别的孩子都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却说不出话来,着急了,大叫两声“汪汪”,如狗吠。
于是他落了个“哈儿狗”的绰号。
天气好的时候,白娘带着他去一个名叫豆腐坳的地方。
那里有个豆腐坊。
豆腐坊里住着一个身姿窈窕、美如天仙的女人。
白娘与那女人聊天,喝酒。
他坐在豆腐坊的门口,听到远处有脚步声逐渐近来,就“汪汪”地叫两声。
他有种无法言说的满足,不论会不会说话,都无法与别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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