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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5 10:35: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楼主 青苹果说:
当盲人按摩师谈跑步时他谈些什么 | 谷雨
原创
李婷婷
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2021-12-03 12:06
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里有一支盲人跑团。他们大部分是半盲,眼睛或多或少有一些光感,余下的全盲盲人里,有一部分因为先天失明,从小没跑过步,“以为跟走路一样,走得高一点就是跑步了。”有的平时用惯了盲杖,突然撤走它,路也不敢走了,助跑员用手掰着他的腿,教他先抬腿,再往前迈,一切得从走路学起。
来跑步的盲人大部分是按摩师。他们分散在北京各家按摩店里,为了每周两次的晨跑,有的因为按摩店在郊区得提前一晚住进市区;有的不善出门,花30分钟才走进地铁站;胆大的独自杵着盲杖就来了,也有的需要两两搀扶。但到了奥森,只要有助跑员,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撰文丨李婷婷
编辑丨张瑞
摄影丨牛博
图片编辑丨达达

出品丨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 版权声明:腾讯新闻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开跑
想象一下,当闭上眼睛,你要怎么跑步?
在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我就被蒙上眼睛,在另一个人的陪同下跑了100米。那绝对是我这辈子跑过最惊心动魄的100米——我扒着旁边人的手,整个人摇摇晃晃,就像踩在一颗球上,每迈一步都哆嗦,在一种恐怖的混乱感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完这100米的。
我是以助跑员的身份加入了一个助盲跑团。在一份全国百大跑团名单里,这是唯一一家由1000多位盲人和1000多名助跑员组成的公益跑团,每周在奥森晨跑两次。蒙眼跑步便是新助跑员的培训内容之一。当体会过闭眼跑步有多吓人——哪怕是踩到一个凹凸不平的井盖,就够让人心慌的,而奥森5公里跑道上有32个井盖——你就知道作为一名助跑员有多责任重大。
但第一次参加晨跑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盲人。10月下旬的早上6点半,气温只有5度,天刚大亮,街上只有红绿灯闪烁,奥森也人迹寥寥。这家北京市区最大的公园才开门半小时,四下安静,只有鸟鸣和流水声。而奥森南门口热热闹闹来了155人,大家穿一样的团服,助跑员弓步压腿,盲人也在开合跳,都在做跑前热身运动。实话说,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很难辨认出谁是盲人谁是助跑员,只有团服背后的字样把他们区分开:一部分写着“视障”,一部分写着“助盲”。大家两两分别握住一条绿色绳子的两端,绳长30厘米,没有弹性,柔软不勒手,两端做成手环状——助盲绳摆动起来,跑步也就开始了。
奥森晨跑前
我跑在了速度最慢的五队的最后面。不是我不想往前跑,而是我根本跟不上前四队的速度。我甚至得感激这天新来的一位盲友,为了照顾这位第一次来跑步的盲友,他和他的助跑员只需要慢跑3公里,我跟着他们俩跑,其他人则要跑5公里、10公里、15公里甚至20公里——光是想想我就两腿发软。
新盲友是一位穿着黑夹克、黑西裤的44岁男士,看起来不太像来跑步的,幸好他穿对了运动鞋(曾有人穿了西装、皮鞋就来了)。开跑前,助跑员先问他的视力情况,“我是全盲。”他说。助盲团里,70%的盲友都是半盲,眼睛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光感,余下的全盲盲友里,有一部分因为先天失明,从小没跑过步,“以为跟走路一样,走得高一点就是跑步了。”一位助跑员说。有一位盲友平时用惯了盲杖,突然撤走它,路也不敢走了,助跑员用手掰着他的腿,教他先抬腿,再往前迈,一切得从走路学起。
出乎意料地,新盲友跑得非常顺利。虽是第一次跑,但他完全不害怕。助跑员一左转,他通过助盲绳就能捕捉到左转的信号,身体也自然地左转,几乎不需要言语上的指引。当踏过第一个井盖,助跑员问需不需要提醒,他说不用。唯一异样的是拉着助盲绳的左手,无论助跑员怎么提醒,盲友的左手始终不能像右手那样自然地摆动。后来我才知道,新盲友是一位按摩师,之前他在广东一家按摩店上班,总跟着视力正常的同事去逛街爬山,左手习惯搭在别人身上。出门多了,胆子就练大了,也敢一个人出门,但今年10月他搬来了北京,人生地不熟,出门是不敢的,只好在按摩店里来回踱步,直到和一位同事聊起来,“他说他参加的一个跑团还不错,我说那就去看看嘛。”
盲人和助跑员拉着助盲绳跑步
大部分盲友都是按摩师。他们平时分散在北京各家按摩店里,为了今早的跑步,有的因为按摩店在郊区得提前一晚住进市区;有的不善出门,花30分钟才走进地铁站;胆大的独自杵着盲杖就来了,也有的需要两两搀扶。但到了奥森,只要有助跑员,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跑到中途,跑道上传来一阵特别急促响亮的脚步声,像个小军鼓似的。助跑员告诉新盲友,“听到这个‘哒哒哒’跑得很快的声音了吗?就是我们团长。”
团长何亚君是助盲团里跑得最快的全盲盲友。他41岁,跑15公里的平均配速是4分44秒,当他跑起来时,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通过那根30厘米长的助盲绳,助跑员抬一下胳膊,他就知道前面有一个减速带。
何亚君也是一位按摩师,7年前开始跑步,是一位顾客邀他到奥森参加一场助盲欢乐跑公益活动。当时他在北京待了12年,不仅跑步是第一次,连走进奥森都是第一次。很快,身高1米76、体重190斤的何亚君拽着助盲绳跑了起来,越跑越兴奋,“从来走路都费劲,半年都不出趟家的,突然在马路上跑,这种从笼子里一下子释放出来那种感觉,特别舒服。”5公里跑完,何亚君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地在终点处喊,“我没跑够!我要继续跑!”
而今,何亚君瘦了50斤,带着助盲团在有952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奥森公园里跑了6年。奥森分南北两园,道路曲折、有挑战性的南园才是他们的主场。对盲友而言,仅凭脚感和声音就可以辨认奥森——第一公里有一个缓缓的上坡,会经过一座桥,桥下有流水声,两公里处有一个左转弯,三公里又有一座桥,快到四公里则有一片芦苇塘。
视频号, 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 双眼全盲的他曾30岁体重190斤还患有重度脂肪肝,在经历身边一位同龄盲人的去世之后,他决定开始走出家门,在阳光下大步奔跑! #盲人 #跑步 #马拉松 #奥森
“就像多年生锈的那个身体,在这瞬间就被释放出来了。”点击阅读原文或打开腾讯新闻App,看谷雨实验室系列短纪录片第3集完整全片《在黑暗中奔跑》。
58岁的盲友周玲说,奥森就是她家后花园,“一边跑步一边(助跑员)就跟我讲,哎呀,玲姐你看,这路边的二月兰都盛开了,遍地都是紫色的。走三公里又说,玲姐,你摸摸看看这是什么?哎呀,波斯菊,原来它是有多层次的。然后那个荷花,好不容易够到一个,来来来,我第一次摸荷花,茸茸的。冬天下雪我们还打雪仗,满园的雪,越下雪我们越跑。”
早上8点半,跑出去的盲友和助跑员又回到了奥森南门口。初冬的北京冻手冻脚,他们只穿一两件薄薄的运动衣,阳光底下每个人都冒着热气。有盲友来不及换掉汗湿的衣服,也来不及做拉伸,套上外套,背上背包,就匆匆往地铁站赶,10点按摩店就要开张,今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个自己的位置
晨跑结束后,我跟着盲友刘冲一起坐地铁回了按摩店。
刘冲很腼腆,36岁,总是笑呵呵的,跑完步,他掏出装在背包里的小面包,分给了我一个。他一出生眼睛就只有一点有光感,能模糊看到我穿的是白色上衣,手机凑到脸边也能看见。等地铁时,他找了一根柱子,脚掌压在墙面上开始拉伸。这天他跑完20公里后已经9点多了。
刘冲跑完步在等地铁

他就住在按摩店里。65厘米宽、190厘米长的白色按摩床上,白天给客人躺,晚上他就铺上被褥躺下。以前他在南京的按摩店会提供单独公寓,到了北京,上一家按摩店单辟了个房间,有上下铺,而在这家店,他只能睡按摩床。
“百分之六七十都是睡按摩床,因为北京房租比较贵。”刘冲说。他的同事、一位也跑步的盲人按摩师在北京待过一家豪华按摩店,不仅只能睡按摩床,下班时间还得凌晨,顾客真跟上帝一样,一躺下就有七八个人涌上去,洗脚的,按腿的,揉肩的,还有端茶递水的。
去年12月,刘冲和盲友南倩结了婚。两人因为跑步才热络起来。南倩也是按摩师,但和刘冲不在一家店里,婚后两人就分居在各自店里的按摩床上,有时会去住酒店,有时就在刘冲的按摩店里,两张按摩床拼在一起睡。
何亚君在按摩。虽是按摩店老板,但为了工作方便,他也睡按摩床?李婷婷

夫妻俩性格迥异。刘冲不爱出门,除了去奥森跑步,他就待在按摩店里,听新闻,听小说,前段时间刚听完莫言的《生死疲劳》。他最害怕逛商场,“跟迷宫一样,有时候进去了,出来还是个问题。”
南倩外向得多,虽是全盲,但她是那种去海边玩会拉着绳走到海中间的胆大姑娘,最开始跑步也是为了去奥森玩,“刘冲在家里待半个月都不会烦,我不行,我就疯了。”她出门不带盲杖,理由是她不太会用,而盲杖只会让更多人注意到她是个盲人,有几次她听到路人议论她是瞎子,“我的自尊心非常抵触。”
关于出门这件事,夫妻俩争执过几次。刘冲的意思是,让南倩找个看得见的朋友带她出门,但南倩就想二人世界。一次夜里10点下班后,夫妻俩出去吃宵夜。南倩喜欢出去吃饭,按摩店提供的伙食一般不行,有段时间一天两顿面条,老板高兴了就给炒个鸡蛋西红柿当卤,不高兴就给烫点酱油淋上去。那天的饭店难找,靠着刘冲仅有的一点视力,两人走着走着,刘冲突然从快一米高的马路牙子上掉了下去,虽无大碍,但吓得南倩不敢再勉强他出门。
那怎么还敢跑步?我问刘冲。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列举了很多理由:按摩师的工作只动上半身,下半身都生锈了;经常吃宵夜吃出了小肚子;体质差,总是感觉很累。直到他说起自己真正的第一次跑步,不是在奥森,而是在南京大学的操场上。当时他上班的按摩店就在附近,一天早上,无来由的,他摸索进了南大,学生还没起床,他在操场上突然撒丫子跑了起来,腿还有点外八,三四圈之后,“又累又喘,但感觉还挺好。”
7年前第一次跑步的时候,何亚君已经是一家按摩店的老板。从世俗意义上讲,他算得上一名成功人士——在北京有妻有儿,有房有车(视力正常的妻子开),还开了自己的按摩店。虽是全盲,他还能切菜、做饭、拧螺丝,给刚出生的儿子洗澡。
我第一次见到何亚君那天,碰巧是国际盲人节。当时他刚做完一场按摩,坐在按摩店前台吃外卖。为了方便跑步,他把第二家按摩店开到了奥森对面,连招聘员工,其中一项要求都是愿意跑步。那天,他的手机不停发出读屏软件的声音,语速比常人快了五六倍,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听,对我说,“群里有人说节日快乐,今天是国际盲人节嘛,我说过什么节啊,我们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我们眼盲心不盲,我从来不把我定义成盲人,所以该玩的玩,该吃的吃。”
何亚君
2002年刚到北京头三个月,何亚君只挣了150块钱。当时他22岁,一个人从四川老家来北京学按摩,他住在按摩店里,北京的亲戚问他,有钱花吗,他硬气地回,有钱花。第一个月挣到的钱,他全部寄回老家给了父母。尽管对于父母当年因为付不起2万手术费以至他15岁眼睛彻底失明这件事,他始终耿耿于怀,至今都无法当面喊出爸妈这两个字。在北京的头三年,他春节也不回家,一个人在几百平米的按摩店里躺了7天,每天吃泡面,听屋外喧闹的炮竹声,然后莫名其妙流眼泪。
“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被打垮以后,那真的是太可怕了。”现在的何亚君已经能云淡风轻地讲自己的故事,坐在自己参与设计、墙面是竹纤维板的按摩店里,他说,“所以我才要跑步,我认为跑起来的不是身体,首先精神世界要跑起来,才能带着你的肉体一起跑。”
盲友周玲就是在2014年那场助盲欢乐跑公益活动上认识了何亚君。她记得受邀的盲人只有5位。不同于何亚君跑完5公里还喊跑不够,当时51岁的周玲是被助跑员哄着跑完的,累得“那腿都不是我的了”。
但接下来的每一个周六,周玲就杵着盲杖,坐3站公交,倒4站地铁,一个人来到奥森。那时何亚君还没成立助盲团。在奥森,周玲收起盲杖,找到跑道和水泥路中间凸起的路缝——她的眼睛尚能感知到一米内的事物,看不见彩色,只有黑和白——她踩着路缝慢慢走,听到旁人的跑步声,她就慢慢地跟着跑起来,那声音就像助盲绳一样牵引着她,直到别人跑远,她再停下来慢慢走。
“能享受一天,就是这种还能看到一点光的日子,我就出来,说不定哪一天连这些都享受不了了,对不对?”周玲说。她是盲友里少有的非按摩师,2015年加入跑团时,她还在北京的三甲医院积水潭医院上班。毫无征兆的,23岁那年她确诊了视网膜色素变性,当时她已经是一名护士。视力逐步变差后,她的岗位也不停调转,从冠心病监护病房,到心电图室,内科门诊部,最后是电话咨询部。
她当然为此痛苦过,但“最重要的,还是社会里有一个自己的位置”。为了证明自己能行,她什么事儿都自己做,独自一人带着盲杖上班,下班就去菜市场买菜,用手摸出西红柿的甜度。仅有的一次,她不得不打电话让丈夫送她上班,当时她误入了小区乱停的车堆里,被困了半小时,最后发现,离平时的路线只错开了一米。
只要你跑,那就不一样
原本定于10月31日开跑的北京马拉松,何亚君、周玲、刘冲都中签了。
全程马拉松有42.195公里,这个距离比北京二环路还要长10公里,换算成你肯定也跑过的400米跑道,则是105圈又195米。关于马拉松的源头,传说是一个雅典士兵为了报告战争胜利的消息,跑了40公里,体力衰竭,死在了雅典卫城的台阶上。
“我说给我个理由跑全马,我要没有理由,我受那罪干吗?”周玲说。2018年,儿子要去日本留学,她想鼓励儿子,“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有意义的。”在儿子出发去日本的前两天,55岁、半盲的周玲跑下了第一个全程马拉松。如今她已经跑了3次全马,还去日本跑了名古屋女子全程马拉松(跑进6小时还获得了一条纯银的蒂芙尼项链)。但得知中签北马后,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两腿发软,紧张得哪哪都疼,还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直到确定自己的北马助跑员是宋海峰,“我立马啥事儿没有了。”
每次跑到4公里处,就能晒到太阳?李婷婷
宋海峰绰号“光头宋”, 他当了5年助跑员,准则是“让盲友提起你就想笑”,为此他还真准备过段子、笑话、脑筋急转弯。“我老问盲友,哪儿的人啊?河北的啊,你首马要不就献给石家庄吧,他就说,可以啊。这不就来劲了。等跑完那个半马和全马,他会认为我比正常人都牛。”
但在三万人开跑的北京马拉松赛道上,当一个合格的助跑员并不容易。为保证盲友安全,4个助跑员要围住1个盲友,一人用助盲绳牵引盲友,其他人则要中途变速去补给站取水。“(有一次)那人就永远在我5米后,水就那么拿着送不上来了。”助跑员鱼哥说。
对任何人而言,全程马拉松都是一场极限运动,助跑员不仅得有充沛的体力,还要有超越个人得失的责任感,鱼哥最不能容忍的是,曾有一位助跑员担心6小时后拿不到奖牌,半路抛下盲友自个跑了。
鱼哥51岁,本业律师,早就财富自由,提前退休,在家带娃。2015年的北马赛道上,作为业余跑者,见到身边的盲人跑者之前,他甚至没想过盲人还能跑步。一半出于退休后的闲暇,一半出于天生的热心肠,赛后他成了一名助跑员。自此之后,他的全马最好成绩就停留在6年前的3小时42分——每一次都得放弃自己的跑步速度,按盲友的节奏来,有一次下起雨,因为速度慢,他的身体没跑热,差点冻出病来。
视频号, 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 小伙给盲人当眼睛,靠一根绳带盲人全速跑:没默契不可能做到!#盲人 #志愿者 #助跑 #马拉松
“这个志愿者必须得让我信任到90%以上,我才能把速度提起来。”点击阅读原文或打开腾讯新闻App,看谷雨实验室系列短纪录片第3集完整全片《在黑暗中奔跑》。
在助盲团里,鱼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一位半盲盲友想报名厦门马拉松,对他说,“我想在眼睛完全失明前去看大海,看鼓浪屿。”他当即决定自费去陪跑。到了厦门,他先带盲友去摸了摸海水,盲友还兴奋地“试喝”,“鱼哥,海水真是咸的。”
听到这句话,鱼哥有点伤感,“我们正常人唾手可得,甚至忽略不计的东西,对许多盲友来说却是梦想。”
如今鱼哥已经助跑过不下15个全马。2019年的北马,他撺掇一位在北京当按摩师的女盲友,和她在河北老家照顾老小的丈夫一起跑马,“在马拉松的赛道上你们携手出现,以后在生活的马拉松也照样一起走到终点。”他组了一个八人助跑小分队,艰难地协调所有人的配速,安全地把夫妻俩送到了终点线,“我就觉得这个北马是最幸福的。”
从第一年只有十多个成员,到现在6年过去,助盲团有了上千人的规模。有的助跑员只来了几次,就被早起的困顿或者忙碌的工作劝退,有的则以年为单位在坚持着,他们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奉行着做一件好事,即使不能坚持也不应苛责。对于盲人跑者,他们带来的是生活中的善意和活力,其中有独自跑步动力不足的家庭主妇,有退了休想做公益的大学教授,还有仍在上班、每天跑步、愿意随手帮个忙的IT工程师。
每回晨跑,除了跑步的人,助盲团里还有看包倒水、手工编助盲绳的后勤组。61岁的贺姐曾是其中一员。但一次晨跑缺助跑员,她临时被喊去陪跑,从一公里跑起,一年内就带盲友跑了个全马,在跑团里得到了“贺铁腿”的称号。
贺姐正处于她人生中最清闲的时段。从酒店物业经理这个职位退休后,丈夫还在上班,又没有孙子霸占她的时间,她每晚7点半睡觉,4点半起床,有时就在群里向大家报告,“我睡啦。”这是一个老年人生活中的小热闹,为此她不介意让自己忙起来,"我爱参加这些志愿活动你知道吧,干点活什么的,别让我管事,你让我干活行。”
贺姐住在盲友南倩附近,听说南倩每次晨跑都要打车到地铁站,清晨4点半,天还黑着就跑3.5公里去接她。因为南倩跑量少,为了让她多运动,贺姐再陪她走4公里去地铁站。
鱼哥陪团长何亚君跑过两次全马,但现在,他的速度已经跟不上何亚君了。刚跑步半年,何亚君就参加了第一个全马,到了终点累得口吐白沫,歇了一小时才缓过来,如今跑了七十几场马拉松后,“跑完一个马拉松回去还能连续做十个(按摩)。”
但这次北京马拉松,何亚君征集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助跑员。他的全马最好成绩是3小时25分。眼下正是最尴尬的时段,只有3小时以内的跑者才能给他助跑,这样的跑者算是马拉松高手,每跑一次都想破自己的记录。
何亚君也想突破自己,不愿意降速,哪怕是平时的奥森晨跑也要全速前进。在奥森对面开了第二家按摩店后,他碰巧遇到一位住在按摩店楼上的60岁退休警察,警察也陪他跑过一段时间。
平日里除了跑步,何亚君很少离开店里
何亚君最信任的助跑员狼哥,助盲团一队队长——可以做到助跑时不绷紧助盲绳,让盲友感觉不到绳子的拉扯,就像在笔直、平坦、无人的大马路上尽情奔跑一样——他告诉我,何亚君虽然跑得快,但姿势不够标准,最简单的身体前倾都难以做到,“都五年了,他还是朝后坐着跑。”
“其实我跑步的时候总是在提心吊胆。”何亚君说,“我是全盲,前面来个黑影,只要你没声音,我就不知道,我一下就撞上了……最早我跑步(的恐惧)占到了95%,现在还有5%,估计再跑50年也排不掉。”矛盾的是,他的跑步速度如此之快,还为此落下了各种伤疤。有一次助跑员突然左转,何亚君没反应过来,右腿别到了对方的左腿,摔倒时手掌上擦掉了一块肉。
新冠疫情之前,何亚君几次随家人去青岛看海。“我坐在海边,就在那想,这个海有多宽、多大,离天有多远,然后我发现浪过来的声音很规律,一浪过一浪,线是直的。”紧接着,何亚君光着脚,一个人跑了起来,海浪牵引着他。突然他猛地加速,鼓足劲往前冲,他想试试在没有助跑员的情况下,自己到底能跑多快,“估计心率干到了两百多”,然后他扑倒在沙滩上,沙子柔软,他还打起滚来,“那时候最爽了。”
成为一份子
北京马拉松开跑前10天,刘冲就从别人那里听说,北马可能因为新冠疫情要延期。消息第二天就变成了一封正式的通知。
这是刘冲的第一个全程马拉松。为了准备,整个10月份,刘冲跑了247公里——快够得上他从按摩店到老家河北保定一个来回了。
备战北马小分队合影留念
去年他和南倩办了婚礼。在一家饭店里,他们摆了三桌宴席,除了盲人,还有十几个助跑员赴宴了,贺姐也来了——他们有的当起了婚礼司仪,有的买了气球,有的给会场贴了“喜”字,还有人送了一束花。讲起那场婚礼,南倩在电话那头还有点激动,“没有一个盲友婚礼弄得像我这么热闹的。”
南倩在北京12年辗转了20几家按摩店。因为按摩,胳膊肿了,关节粗大,手指变了形。当她15岁离开老家去学按摩——除了按摩,她没有其他任何选择——家人说,学不下去就回老家嫁人。南倩告诉我,她已经有四个月身孕,等孩子出生后,她要把孩子放在身边自己带,“我希望孩子从小就能接受他父母的眼睛是不好的。”
10月底,因为新冠疫情的反复,奥森晨跑也取消了。在跑得最慢、没一个盲友跑过马拉松的五队微信群里,为鼓励大家运动,有助跑员提出每天做30个开合跳和1分钟的平板支撑,拍视频打卡。于是,这个近500人的群里,每天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些来自按摩店的视频:有的就趴在白色按摩床上做平板支撑;有的蹦起来开合跳,差点顶到按摩店的天花板;还有盲友声称只能文字打卡,因为“我们店三个人二个盲人,没法录啊”。
这期间,我和助盲团的总教头狼哥通过一次电话。他是一位忙碌的IT工程师,通话到一半就得去开会。每周日,他在全国跑得最快的专业跑团里训练,周三周六再来助盲团“溜达跑”。没有人像他一样,同时在一个最快和一个可能是最慢的跑团里待着,“专业跑团跟我们的助盲团是两个极端,我去专业跑团的时候,整天面对的是那个玩命跟你较劲的人,而助盲团在乎的,是让盲友感觉到走出家门能跑步的快乐,成绩是最不重要的。”
不能去奥森跑步的日子,58岁的周玲就出门爬山,或者在家小跑一小时。在发给我的视频里,她手舞足蹈地在家里的瓷砖上原地踏步。她是那种浑身洋溢着热情的人,日常生活很丰富,周一去早市赶集,周三周六跑步,周五去社区听讲座或听电影,周日爬山,还有学英语、拉二胡、吹口琴、听小说,以及凭借着微弱的光感,花了一年时间终于学会了煎鸡蛋。疫情之前她常跟团到处旅游,去腾格里沙漠,去雪山,去呼伦贝尔大草原,旁人给她讲解,她就自行想象,“告诉我天空是蓝的,我就想象是瓦蓝瓦蓝的,没有杂质那种,比你看到的美的多得多。”
北马延期之后,何亚君一个人坐飞机去了成都,参加盲人医疗资格证考试。他时不时就往助盲团的微信群里发信息,“感觉我来到了一个大花园,到处都是桂花香啊,到处都是玫瑰花呀。”
他还学会了游泳,尽管在泳池里不小心触碰到别人的身体,被喊过几次“流氓”后,就再也没游过了。这种吃哑巴亏的事儿何亚君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一个人打车去火车站,让司机把他送到车站工作人员面前,“平时只要15,司机说他要100,我说行。”最无助的是一次冬天出门,刮六七级大风,风声遮盖了周围的车声、人声——在他的世界里,声音就是方向——在同一条路上,他来来回回走了40分钟也没找到出口,最后是一位三轮车夫解救了他。
但何亚君依然喜欢户外。他爬过19座大山,还和朋友包车在滇藏线玩了9天,借助风声,他能感觉到四周辽阔,整个人由此变得无比放松。他跑过最远的一个全程马拉松,是2016年受邀参加的西班牙巴塞罗那马拉松。他对弥漫在那座城市的香气印象深刻,“跑到哪条街都有一种香味。”在足球场里,他还看了一场梅西上场的比赛,一边听人讲解一边喝红酒。
那些跑马拉松得来的七十几块奖牌,曾并排挂在何亚君开的第一家按摩店里,像一串珠帘似的,拨动一下就叮叮当当。所有比赛里,他最喜欢北京马拉松,因为比赛的起跑点,就在天安门广场。31年前,他只有10岁,跟着父亲从四川老家来北京治疗眼睛,顺便去了一趟天安门广场。那时他的眼睛还有一点光感,“我隐隐约约走到跟前看,地上摆了很多花团,各种花,各种彩灯、彩旗,我特别喜欢那种气氛。”当何亚君再一次站上天安门广场,置身三万名跑者之中,和所有人高唱国歌,制造出巨大的脚步声,终于,他也成了这声音的一份子。
(来源:腾讯新闻)
何亚君的北京马拉松奖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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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可之 : 还有21天就考研了,特殊教育专业的,身边人都不理解我的选择,不了就不吧。这篇推文把我想说的都说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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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YQ : 精神先自由起来,肉体才能自由。 健康人也很难想到这一点吧
赞 29
宋海峰 : 12.3日,#世界残疾人日# 感谢腾讯新闻作者李婷婷,长时间深入助盲团采访,记录了盲友和志愿者生活和跑步的点点滴滴。 “不要限制自己的身体和心灵,让我们一起用爱与勇气,给残疾人的生命开启更多可能性!”
赞 14
西懒花 : 也是最近看日剧白手杖女孩,被科普很多知识,知道助跑员,了解盲人是怎么做梦的
赞 13
小丸子 : 我也跑步,跑后经常去何老师店里按摩,因为大家都是跑友,你根本不用说你那不舒服,按摩大夫都知道跑步的哪里肌肉酸痛和疲劳,手到病除,特别棒!是我去过的最解决问题的按摩店。
赞 12
奇 : 南倩刚开始参加跑团时,我就带她,那会儿她在石景山上班,每周六我们一起去奥森,我还带过图中的毛艳文,那会儿他也是刚进跑团,还有跑的越来越好的刘海军,都是刚进跑团时我带的盲友
赞 5
星槎 : 我是一位跑步爱好者,大约2年前参加过何亚军的跑团,带着一位跑友跑过几次,但是因为工作原因,无法固定时间,最后放弃了在跑团内活动,有点遗憾。他们都是很坚强,热爱生活的,希望他们可以在更多的赛道奔跑。
赞 4
毛猫猫毛 : 鲜活的生命,热烈的人生
赞 4
Apollo : 眼中虽然没有阳光,但是心中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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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汤圆 : 太厉害了
赞 3
=人= : 视障跑者们的精神,与前段时间刚读完的村上春树《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相呼应:在流行呼吁重视心灵维度的当下,也不要小觑了肉体对人精神的改造。锻炼肉体也是锻炼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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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5 12:41:45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空谷幽兰说:
所有的事情只要是到了为了做儿去做的地步,就已经失去了他的意义。
本帖来自微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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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1-12-6 01:19:09 | 只看该作者
板凳 闲云野鹤说:
在北京的时候我也经常去参与这个跑团,何亚军的确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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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12-6 10:33: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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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寂寞的秋天说:楼主青苹果
这个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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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6 16:33:0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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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6 18:07:1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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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寂寞的秋天说:5楼小扇子
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想得那么阴暗呢?拿不拿名次先不说,经常参加一些体育运动,对按摩师个人的身体健康不是一件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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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6 19:26:47 | 只看该作者
7楼 冲憬说:
回复 5楼 小扇子
跑的快慢和全盲半盲没关系。和添附有关
本楼来自 天坦百宝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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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6 20:03:5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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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6 20:05:2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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