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神

断线的木偶

楼主 断线的木偶说：
1.
有一年，母亲破天荒要带我去乡下走亲戚，是去吴村的表姐家，也就是安安姐家里。那也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安安姐，可能很小的时候见过，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父母为了讨生活，很早就去了城里，小学的时候也接我去了城里念书。父母讨生活工作很忙，回乡下的时间就很少了，尤其是回母亲娘家这边。
关于乡下，我有很多开心的回忆。记忆中乡下的日子自由自在，真叫一个舒坦。虽然兜里没有零花钱，村头的小卖部也没有太多五花八门的零食，但是山里河里，都有无尽的宝藏。
还记得小时候，春天去人家地里“偷”蚕豆，剥开刚长出小鼓包的蚕豆壳，露出嫩生生的豆子，用铁丝串着放在柴火上一烤，撒点盐，真是烤鸡腿都不换的美味。
映山红，去掉中间的蕊，花瓣放嘴里直接吃，是酸酸甜甜的口感。
野豌豆，去了里面豆子，掐掉壳的一头，做成喇叭，“滴滴嘟嘟”边走边吹，快乐的不行。
夏天去溪里抓螃蟹，回去洗干净用面粉裹着，再放点盐巴辣椒粉，放油里一炸，飘香酥脆。
夏天的晚上，摘一段南瓜茎，撕掉外层的膜，放几只萤火虫进去，便是一个天然的荧光棒。
挖野葱，洗干净用盐巴辣椒凉拌，香得一顿可以多吃三碗白米饭！
去山里抓蝴蝶，可以卖给人制作标本。过路、，蒲公英、蝉蜕等中药材也能卖成钱。
茅草根，去掉老叶子，里面白色的嫩茎嚼起来甜甜的。
秋天更是各种山果成熟的季节。哪怕是大雪覆盖的冬天，也能在灌木丛里摘两捧红红的火棘来，酸甜可口直教人想念......
2.
我回想着这美好的一切，在去安安姐家的路上便兴奋不已。
在母亲和长辈们寒暄时，我们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孩子迅速见了面。她一句我带你出去玩，我们便牵手一起跑了出去。
我们在院子里玩跳房子，又去河边玩过家家，直到炊烟袅袅升起，大人们叫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彼此起伏——
“安安，回家吃饭咯！”
“青禾，快回来咯！”
我两撒丫子迅速往回赶。
安安跑在我前头，我跑着跑着就跑不太动了，她跑几步，又回头等我，等我走到安安家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周围亲戚看着我，笑着说：“这去了城里的娃，就是娇贵多了，体力跟不上啦。”
母亲吩咐我快去洗手吃饭。不知怎么的，我突然不想吃饭，感觉很困，跟母亲说我想去睡觉。
母亲摸摸我额头，低声骂道：“你个背时龟儿（方言骂人的话），去哪玩了，又去山上乱吃东西了？是不是不舒服？”
安安不知怎的，从旁边冒出一个小脑袋，说：“姑妈，我们没在外吃东西。”
3.
本来就是去人家家里做客的，人好菜好饭准备了一大桌子，不吃也太不像话了，母亲叮嘱我上桌多少吃两口。
我味同嚼蜡般吃了几口便迅速丢下碗跑火房里去玩了，说是玩，其实也是无尽打采蹲在一边看着。
火房就是厨房的意思，因为是烧柴火，所以又叫火房。在地上挖一个坑，烧一堆火，上面用铁架子架着锅罐，便可以煮饭烧水。
我很喜欢烧柴火玩，把小树枝放进去，或是翻一下木柴，会看到突然窜起来的一阵火苗，或是噼啪爆出一阵小火星，我觉得很有意思。木柴燃烧发出的清香，噼里叭啦的声响，都格外让我着迷。
如果是冬天，窗外白雪皑皑，万籁俱静，偶尔一声鸡鸣狗吠，跟大人一起围在火堆旁，听大人们讲故事，嘴里吃着小零食，然后慢慢打个盹儿，也特别惬意。
火堆里还可以烤地瓜、烤土豆、烤玉米，烤各种东西，这些都让我觉得幸福和快乐。可能这是基于人基因里对火堆烧烤的原始喜爱。有了火，有了光，有了热能，有了食物，就有了希望。
但是大人们总是让我们不要玩火，不然晚上会尿床。
——我才不信，都是迷信。
4.
母亲吃完饭，进火房来看我，看我连最爱的火堆也没怎么玩了，又摸了摸我额头，低声骂道：“你个背时龟儿，你是不是下河玩儿了？”来的路上母亲就警告过我，不要下河玩水，我问她为什么，她白了我一眼，说“危险”！
其实我知道，听安安姐说了，那河里不干净，每几年都会带走一个人。
“但是我们今天真的没有下水里玩，我们就是在河边捡了些花草啥的，玩了下家家宴（过家家）”我嘟着嘴，反驳道。
“青禾妈，要不带孩子去隔壁烧个蛋吃？”安安妈手里拿了个鸡蛋，递给我妈。
什么？烧蛋？鸡蛋也可以烧吗？是放火堆里烧的意思吗？好吃吗？我脑袋里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就这样被一众人带到了隔壁邻居家。
坐在他家火堆旁，母亲掏出鸡蛋交给一个老头儿，寒暄一阵后便说了我的症状。
老头儿看了看我，点点头，说：“不碍事，我看看。”
然后在鸡蛋上绕了几圈红线，又写了一些看不懂的符号，之后闭着眼睛对着鸡蛋叨念了一阵，就把鸡蛋埋进了火堆旁边的柴灰里，说过几分中取出来看看就知道结果了。
5.
过了几分钟，老头儿从柴灰里扒拉出来鸡蛋，凉了一阵后轻轻拨开外壳。所有人都很安静，摇曳的火光中，黑灰色的鸡蛋壳掉落，露出洁白如瓷的蛋白来。由于蛋壳火烧迸裂，上面又出现一些黑色的花纹，有的星星点点，有的连成一片，像天上的乌云，又像某种物质的影子。
老头儿拿着鸡蛋转了转，皱着眉头看了看，他在读上面的黑色纹路，半晌儿没说话。
我们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我心里突然害怕极了，把所有听到过的鬼故事，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紧紧攥住母亲的手。
“莫事，撞到坛神了。”老头儿舒展开额头一边说，一边把鸡蛋递给我，让我吃掉。转身又烧了一张写了符的纸化进一小碗水里，说吃完鸡蛋把这水喝掉。
正好吃了鸡蛋有点噎，我急忙接过水喝掉。由于有点害怕，几乎不记得蛋和水是什么味道了。
“坛神是什么？”喝完水我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一种比较小气的神罢了。”老头儿回答我。
“它是神吗？”
“是神。”
“神不是保佑人的吗？它怎么害我？”
“他只是捉弄你一下。刚刚说了，他比较小气，就好比鬼，也有好鬼和恶鬼，神，自然也有大慈大悲和小气巴拉的。”老头儿笑着又补充道。
“它在哪里呢？哪个是它？我会不会以后又撞到它？我是怎么撞它......”不等我问完，母亲付了谢钱，把十万个为什么的我从坐凳上拉了回去。
6.
老头儿送我们到门口说，他第二天会去河边给“坛神”烧点纸，让它记得我，回头过路不要再捉弄我了。
我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我真的像没事儿人一样，又活蹦乱跳了。
可是关于“坛神”的问题，我还是没弄明白，于是我问安安姐，问周围亲戚长辈，总算问了个明白。
原来坛神，起先只是块普通的石头，被某个高人看中，雕刻打磨一翻做了焚香烧纸的祭祀物品。它受香火缭绕，久而久之，便有了灵气，却又法力不够，致使信仰供奉的人少。
到了除四旧以后，很多坛更是被当作废品处理了，埋在泥土之下，大概是想和土地公公争点香火，那天我去河边玩，冲撞了它，看我又是个生面孔，觉得小孩子好欺负，便使了点小把戏，想要个香火烧。
我回想起那天我是踩了很多块石头，还摇晃了很多石头，想搬去当凳子坐。但具体哪一块是它，我还是无从辨别。
只是感慨，原来神也会“害”人。
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尘不变，唯有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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