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

断线的木偶

楼主 断线的木偶说：
枣
恋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我听人说，含蓄的人用这句话来表达爱意。
1
螺丝塘的东边有一棵枣树，这棵枣树只结了一颗枣子。这颗 枣子十多年不落，常年青色。
螺丝塘的西边有一棵杏树，这棵杏树只结了一颗杏儿。这颗 杏儿十多年不落，常年绿色。
螺丝塘的南边有一个村庄，这个村庄里住了一群凡人。这群 凡人一百年一换，祖辈善良。
村庄里的人都知道那棵枣树只有一颗枣子，也知道那棵杏树 只有一颗杏儿。但是没有人去摘。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熟的果子不能摘，没长大的鱼不 能捞，没成材的小树不能砍。
殊不知“物老为妖，人老成精”，世间万物但凡超过了本来 应有的寿命，就会修炼成妖。
修炼成妖的东西，便会有人一样的灵智，有人一样的情感。
这棵枣树和这棵杏树相隔不远，晴空万里的时候，它们都倒 映在镜子一般的螺丝塘里。
微风一吹，树沙沙地响，倒影翩翩起舞。
不知不觉中，这棵枣树上的枣子和这棵杏树上的杏儿渐生情 愫，相互倾慕。
但是它们两个都不好意思说破。
毕竟大家都成了精，不是凡品，有了人的高傲，也有了人的 羞涩，倘若先开口的被拒绝了，面子上挂不住。
谁叫它们两个也都有了人的虚荣和小心。
再者，它们都听说修炼成精的生灵一旦动了凡心，多年的修 行就会前功尽弃，沦为凡品。
它们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十多年前有个道士从螺丝塘边 经过。这道士看到了一个娃娃牵着牛来到螺丝塘边，给牛喂水。 道士大喜，非得收这个放牛的娃娃做徒儿，要将娃娃带走。
娃娃的家里人不肯。
道士劝道：“这孩子骨骼清奇，是个修仙的好料子！你们养 他，寿命不过区区百年。我收了他，可以长生！”
娃娃的家里人问道士： “你知晓长生之术？ ”
道士答道：“当然！狐蛇黄鹤修炼成人形后，寿命少则几百年， 多则上千年。人一出生就相当于修炼成人的妖怪，却荒废前途， 陷于吃喝拉撒，困于情爱恩怨，苦于人情世故，百年之内便将唾 手得来的大好修为耗费殆尽，可惜可叹！那些好不容易修炼成人 的妖怪，本可更上一层楼，却大多也被男欢女爱迷了去，忧虑伤肺， 思念伤脾，恐惧伤肾，怒火伤肝。哪怕是欢喜呢，欢喜伤心！”
娃娃的家里人疑惑道：“欢喜不是非常快乐吗？快乐怎么会
伤了心？ ”
道士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摇头晃脑道：“古籍有记载，每 个人的心中都藏有神。《灵枢》中有言，喜乐者，神惮散而不藏。
《说岳全传》里有打死兀术后笑死的牛皋，《儒林外史》里有乡 试中举后发疯的范进。这都是喜伤心的例子。”
螺丝塘边枣树上的枣子和杏树上的杏儿听得非常认真。
道士又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继续说道：“人生在世，喜怒 哀乐等七情六欲难免，酸甜苦辣等五谷杂粮难断，使得本有灵气 的人渐渐陷入平庸俗套，得不了清净，成不了仙人。我行走大江 南北，想要找个好苗子，授予长生之术，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他 一样纯净的可塑之才。你们今天若是不答应让他做我徒儿，再过 几年，让他体会到七情六欲，吃多了五谷杂粮，就没有机会了。 哪怕是修炼成人的妖怪，动了俗情凡心，吃了人间烟火，也会前 功尽弃，竹篮打水一场空！”
枣子和杏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道士终究没能带走放牛的娃娃。
毕竟是亲生骨肉，他的父母怎么舍得？
道士不甘心，在螺丝塘边等了三天三夜。
这可苦了螺丝塘边枣树上的枣子和杏树上的杏儿。枣子一动 不敢动，杏儿一声不敢吭，都怕惊动了道士，使得道士发现它们。
道士垂头丧气离开后，枣子和杏儿才放下心来。
此后，那娃娃依然每天来螺丝塘边给牛喂水。
转眼十多年过去，娃娃长成了少年°
2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少年来螺丝塘边给牛喂水的时候， 牛背上坐了一位浑身散发酒气的少女。
从此以后，每次少年来螺丝塘边，那位少女都坐在牛背上， 留下一路的酒香。
有一次,少年给牛喂水的时候,恰好一位老农到螺丝塘边洗脚O 老农吸了吸鼻子，奇怪地问少年：“你喝酒了？怎么一身的 酒味？ ”
少年神色慌张，连忙摆手，却结结巴巴回答道：“是……是…… 是的。我刚刚放牛放得一时高兴，喝了两碗酒。”
螺丝塘边的枣子和杏儿这才明白，除了它们两个和少年，别 人都看不见牛背上还坐着一位浑身散发酒气的少女。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螺丝塘东边的枣子问西边的杏儿：“你 知道牛背上的少女是谁吗？ ”
杏儿说：“不知道。你知道吗？ ”
枣子说：“我也不知道。”
枣子想和杏儿多说几句话，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螺丝塘边一片沉默。平时叫个不停的蝴蝴今晚都没有叫了。 也没有风，水面没有波纹。只有月亮映照在水面，悄无声息地移动。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许久之后，枣子又开口了。
杏儿说道：“是啊。真好看。”
接着又是漫无边际的沉默。
没过多久，它们就知道牛背上的少女是谁了。
因为十多年前那个道士回来了。
道士来到螺丝塘边，闻到了残留的酒香，兴奋道：“踏破铁 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苦苦寻觅的酒妖，看来就在附近！”
原来牛背上的少女是酒妖。
这时，刚耕完田的老农过来洗脚。
道士问老农：“您最近有没有闻到一股非常香的酒味？ ”
老农回答道：“村里有打酒的师傅，你要是想喝酒，去找他 就行。实惠又好喝。”
道士摇头道：“我不是想喝酒。我要找一个常人看不见的酒妖。 这酒妖在一个酒坊修炼了几百年，吸收了窖泥里几百年的精华， 浑身散发酒香。最近酒坊老板发现酿造出来的酒都没了酒香气， 窖泥都没了气息，才知道那酒妖已经逃之夭夭。酒坊老板托我将 她抓回去，免得她为祸人间。”
老农哈哈大笑。
道士问：“您笑什么？莫非闻到过？ ”
老农道：“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只要是酒，便是精了。 你要把天下的酒都捉起来吗？ ”
老农刚走，少年牵着牛过来了。
枣子和杏儿都非常着急，可是它们不能喊。一喊，便是此地 无银三百两。
少年见了道士，急忙转身，拉扯牵牛的绳子。
道士又吸了吸鼻子，大喜。
道士追了上去。
少年大声道：“我是不会做你徒儿的！”
道士拉住少年，叹息道：“好好一个修长生的奇才，怎么就 受了妖的魅惑？人间情爱都是假的！都是阻碍你长生的孽障！”
道士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酒罐来。
牛背上的少女见了酒罐，大惊失色。
道士举着酒罐，说道：“这是千年酒罐，专门收酒妖的。你 让我把她带走，免得她害了你，害了别人。”
少年张开双臂，拦在牛头前。
道士说道：“你当年不做我的徒儿，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如 今这酒妖是酒坊老板委托我来抓的，由不得你不答应。”
少年伏身跪地，央求道：“只要你放过她，我愿意做你的徒儿, 跟你学长生，接你的衣钵。”
道士犹豫不定。
牛背上的少女感激涕零，却道：“我活了几百年，天天为酒 坊老板酿酒，茫然无趣，虚度年华。唯独这些时日与你为伴，使 我体会到了快乐，使我不再有遗憾，不枉人间走一遭。如今若是 换你去学长生，岂不是替我受苦？我又怎么忍心？”
说完，少女纵身一跃，自己跳进了千年酒罐中。
道士见少女如此，面露羞愧之色。
少年要去夺千年酒罐。
道士慌忙避开少年，说道：“别把酒罐打破了！她进了酒罐， 便成了窖泥。酒罐摔破，窖泥就保不住了。”
少年不敢再抢千年酒罐。
“她如何才能回来？”少年问道。
道士道：“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道士小心翼翼将酒罐放到少年眼前。
少年看到酒罐里面有一团少女模样的窖泥，酒香愈加浓烈。 道士离开螺丝塘的时候，少年跟着道士走了。
老农在螺丝塘边洗脚的时候，看到少年的母亲牵着牛来喂水。 老农问少年哪里去了。
少年的母亲说：“他做了道士的徒儿，学长生之术去了。”
3
又十多年后，曾经的少年提着一个酒罐回到了螺丝塘。
这位曾经的少年走到螺丝塘边，将酒罐打破，将窖泥放进了 水里。
顷刻间，整个螺丝塘变成了一池酒。酒香四溢，吸引来了枝 头的鸟雀，林间的小兽，村庄里的人们。
老农也来了。
曾经的少年不再少年，老农却依然健朗。
老农问曾经的少年：“你不是跟你师父学长生之术去了吗？ ” 曾经的少年坐在水边，深吸一口气，陶醉其中。
良久，曾经的少年回答道：“我师父并不会长生之术，他只 是需要一个衣钵传承人，想方设法把我骗去罢了。"
老农又问道：“那个女孩呢？ ”
曾经的少年回答道：“她就在这里，您没有闻到她的气息吗？ ” 螺丝塘边的枣子和杏儿也被酒香陶醉。
酒壮人胆。醉醺醺的枣子认为此时是再好不过的表白时机。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枣子说道。
杏儿迷糊道：“大白天的，哪来的月亮？ ”
枣子借着酒意的怂恿，说道：“我听人说，含蓄的人用这句 话来表达爱意。”
话一出口，枣子红透。
杏儿一听，霞飞满天。
话音刚落，熟了的枣子从枝头掉落下来。
“糟糕，我终究是要沦为凡品了。”枣子叹道。
熟了的杏儿也从枝头掉落下来。
枣子心中一喜，随即充满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连累你 也掉下来了。”
一阵风吹来，酒香飘远，水波荡漾。
枣子被波浪推到了杏儿旁边。
曾经的少年将它们两个捡了起来。
“原来你们已经修炼成妖了。”曾经的少年说道。
枣子道：“我们修为已失，不是妖了。”
“你们如果不是妖，怎么会说人话？ ”
“你师父说过，修炼的妖一旦动了凡心，就会前功尽弃。”
曾经的少年眉头一皱，说道：“等我以后老了，我也胡说
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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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迪

板凳 云迪说：回楼主断线的木偶
有才有才，此文可谓宿命不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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