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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连载：耳边的世界，作者：陈燕。全书共八章，十三万零一百七十一个字。 [打印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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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07:06
标题: 连载：耳边的世界，作者：陈燕。全书共八章，十三万零一百七十一个字。
《耳边的世界》是2008年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作者是陈燕女。

著名盲人钢琴调律师陈燕的坎坷经历和顽强拼搏的事迹经媒体报道后，感动了无数读者和观众。陈燕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余，不顾个人身体的疲劳和伤病，历经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呕心沥血写下了她的真情三部曲《事业篇》、《童年篇》和《生活篇》，这些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作品在网上发表后，打动了一位又一位网友，许多热情的读者纷纷在网站留言，表达对陈燕的钦佩和敬意，很多人表示要以陈燕为榜样，在今后的生活和工作中克服困难，努力拼搏，用实际行动书写完美的人生。本书就是陈燕在原作的基础上修改和补充完成的。

陈燕:女，出生于河北容城，在北京长大，后在北京从事钢琴调律工作。因双限患先天性白内障 ，手术后左眼视力为0.02，有光感、微弱色感；右眼完全失明。出生后五个月即被姥姥收养，从小受到了姥姥自立人生的严格要求与训练。通过努力，进入北京盲人学校，师从造诣精深的李任炜老师，学习欧美先进的
钢琴调律专业 。毕业后，步入社会，在求职就业包括追求爱情的路途上经历了颇多坎坷，她始终不向命运示弱，勇敢地笑对人生、开拓人生。今天的陈燕，是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她的理想是，让盲人钢琴调律这一新的事业得到世人的接受，使要调琴，找盲人”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共识。

序言

作者：陈凯

      读完陈燕的这沓文稿，感触颇多。由于工作原因，接触自强不息的残疾朋友不少，常常为他们的事迹所感动。这次也不例外。患先天性白内障的陈燕，自小承受着种种不幸和痛苦，以百折不挠的毅力，顽强地生活着，不屈地奋斗着，不仅自食其力，还成为中国第一家以盲人调律师为主的钢琴调律服务中心的部门负责人。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绩，是因为她一直在努力实践残疾人那种最为宝贵的自强不息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支撑着她克服了一个个困难，实现了一个个梦想。残疾人要想取得一定的成绩，要想真正融入社会，需要比正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汗水。盲人眼前的“蒙蒙眬眬”甚至“漆黑一片”，聋人世界的“悄无声息”，肢残人路上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等等，都是横亘在他们面前有形或无形的障碍。广大残疾朋友人生路上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的酸甜苦辣，是难以言表的，他们更需要人们的理解、关心和帮助。
      然而，社会上歧视残疾人的现象还不同程度地存在，侵犯残疾人合法权益的事件也时有发生，残疾人参与社会生活的障碍还没有完全消除，现代文明社会的残疾人观深入人心还有待时日。要真正把残疾人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要真正实现残健平等、残健融洽，要做的工作还很多。但陈燕是很幸运的，因为她生逢其时。她的成长、奋斗经历，正好折射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残疾人事业的发展历程。改革开放的三十年，正是陈燕茁壮成长、奋勇拼搏的三十年，从上学难到进盲校学习，从就业难到被推荐就业，到自己创业，再到北京市残联主要为盲人调律师创办的钢琴调律服务中心工作并成为业务经理，像其他许多残疾人一样，陈燕的生活和奋斗过程，可谓坎坷艰辛、困难重重，却又处处体现坚韧不拔、乐观进取、自尊自强的精神，也处处体现党和政府的亲切关怀以及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鼓励和帮助。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残疾人事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路高歌，由单一的社会救济型发展成以残疾人“平等、参与、共享”为目标的综合性社会事业，残疾人康复、教育、就业、扶贫、维权、组织建设和无障碍建设等工作取得长足进展，残疾人生活质量明显提高，自身素质日益增强，人道主义思想逐步深入人心，扶残助残蔚然成风，理解、尊重、关心、帮助残疾人的人文环境不断形成……可以说，没有经济的发展、国家的强盛、社会的进步，没有人道主义思想的弘扬，就不会有今天蓬勃发展的残疾人事业，也就不会有事业有成、自强自立的陈燕。
      陈燕是从事钢琴调律工作的。盲人调律在欧美一些发达国家早已被人们接受，但在我国却还是一块处女地。目前人们对盲人调律、修琴的能力大多还持怀疑态度，“陈燕们”要走的路还很漫长。然而，“天道酬勤”，只要“陈燕们”持有全面精湛的技术、良好的职业道德，以及勇往直前、不断进取的顽强精神，盲人调律这一不但让人感受音乐之美，更能唤发人珍爱生活的新生事物一定能被人们接受，“要调琴，找盲人”的观念也一定能深入人心。
      这本书的问世，相信会给那些在困境中的人们，尤其是残疾朋友以鼓励和鞭策。陈燕事迹的传播，对于进一步唤醒人们与人为善的意识，促进平等友爱的人际关系和团结互助的社会环境的建立，一定会有所推动。我们更有理由相信，有党和政府坚持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的贯彻落实，有社会各界人道主义行动的支持，加上广大残疾朋友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陈燕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残疾人“平等、参与、共享”的目标一定能够早日实现。
本帖来自微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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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07:07
第一张

我的童年

作者：陈燕

出生
      记得姥姥说，我妈妈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到山西，后来回到姥姥的老家，去投奔她的舅舅，就在当地结了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就是我。
      在我三个月大的时候，一天爸爸抱着我玩, 突然发现我的眼睛里有一个白点，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我就会不停地哭。爸爸妈妈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得了先天性白内障，大一点儿以后要做手术。但做完手术视力也达不到0.1，也就是说视力表上最大的字母都看不见。爸爸妈妈经受不住这个巨大的打击——他们心爱的女儿竟是个瞎子。
      在当地流传着一句话，谁家生了看不见的孩子，就是上辈子缺了德。他们开始商量怎么办，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放弃我，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不久妈妈又怀孕了，于是他们开始做丢弃我的准备。

第一句话是“姥姥”
      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奶吃了。一天只给我吃八块动物饼干，我饿得连哭的劲儿都没有了。正在这时，姥姥来看我和妈妈。姥姥知道这件事以后说：她好赖是个生命，如果自己死了，谁也没办法，但害死她绝对不行。姥姥看我太可怜，怕我饿死，又怕他们把我扔了，就把我带回家。为照看我，她辞了街道工厂的工作，就靠姥爷的工资养活一家人。
      姥姥说我生下来只有四斤多，她见到我时，我已经五个月大了。邻居们都说姥姥养不活我，看我那个样子，五个多月了，连哭都不会，脖子也直不起来。姥姥说，只要孩子有一口气，就不放弃。姥姥给我订了牛奶，还天天给我吃鸡蛋。过了两个月我长得又白又胖，邻居们佩服姥姥能救我活下来。在我八个多月的时候，姥姥带我到同仁医院做了左眼的手术，十个月的时候做了右眼的手术。姥姥说当时医院没有床位，姥姥抱着我坐在走廊里。她怕我抓伤眼睛，就抱了我七天七夜。纱布拆了，我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美丽然而却模糊的世界。其他孩子生下来就能看见事物，可我十个月才看到模糊的东西。姥姥说孩子在六个月的时候就能认人了，可我错过了这个机会，所以我看别人长得都一样。
      我听说孩子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妈妈”，但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姥姥”。我十一个月大时就会叫姥姥了，姥姥说她没有白疼我。一岁时我就会走路了。姥姥说我整天跟在她后面叫着“姥姥”，真是平均一分钟叫一次，好像一不留神姥姥也会把我扔了似的。姥姥说她一定要把我养大。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辆小竹车，姥姥去买菜或者去办事儿，都用小竹车推着我。我坐在车上，最爱看姥姥走路的一双脚。姥姥的脚挺大，总是穿着白袜子黑鞋。姥姥推着小竹车，竹车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盖住了姥姥走路的声音。我听不到姥姥走路的声音，却依稀看到姥姥的脚一闪一闪的，轻快的脚步好像在冰面上滑动，又好像是在天空中飘荡。看着姥姥的脚，我总能想到好多好多，我觉得我和姥姥都会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来不知道累，那些坏人都抓不到我们。
      想起来好像是在昨天发生的事情。我想念我的姥姥，我怀念我的童年和那辆吱吱扭扭响的小竹车！

妈妈是什么呀？
      长大了一点儿后，我发现小朋友都是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但我却是跟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的。我经常问姥姥：爸爸妈妈哪儿去了？姥姥跟我说，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了。我总是问姥姥，为什么不要我了。姥姥说因为你不听话。听话了，爸爸妈妈就要你了。随着我一天一天地长大，我就更想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了。
      有一天姥姥说妈妈要来看我了，我心想妈妈是什么样呀。妈妈来了，还领着一个小女孩儿。我想看清楚些，于是就凑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我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姥姥赶紧跑过来抱起我，妈妈对那个打我的女孩儿说：“她是你姐姐，不许打她。”我没有哭，心想等着瞧。我躲在角落里，看着这陌生的妈妈和妹妹。妈妈和姥姥聊着，说咪咪四岁了，多亏了您呀，有时我也很想她。姥姥说咪咪能活到今天，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小猫大，邻居们都说活不了。咳！我想就拿她当只小猫养着吧，所以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咪咪，人家都说小猫小狗好养活。
      我似懂非懂地听她们聊着，渐渐的我的注意力被我那个所谓的妹妹吸引了。她在玩我的积木，还把它们弄得乱七八糟，我快气死了，但我不吭一声。机会终于来了，她渴了，妈妈给她倒了一碗水，她端起来就喝。我悄悄走过去使劲把碗往上一推，她呛得直咳嗽，水洒了她一脸，还顺着脖子往下淌，碗也掉到地上摔碎了。妹妹哇哇大哭，我却哈哈大笑。妈妈生气了，一边哄妹妹一边骂我，你眼睛都瞎了怎么还这么坏。小姨说妈妈：你也太过分了吧，两个都是你的孩子，你真是偏心眼。姥姥说孩子打架，大人掺和什么！
      那时候真是小孩子，一会儿我就和这个看不清长相的妹妹和好了，我们一起玩过家家。姥姥说赶紧吃饭，吃完饭给你们买冰棍儿去，我高兴极了。小时候我最爱吃冰棍儿了。吃完饭我和妹妹吵着要买冰棍儿。姥姥说带我们去买。妈妈说我带她们去吧。姥姥说行，你要领着咪咪走。妈妈带我们买了冰棍儿，还买了好多好吃的。我们特别高兴，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妹妹在前面跑，我就追她。一不小心我被石头绊了个大跟头，手中的冰棍儿摔得老远，腿也摔破了。妈妈把我拽起来说：瞎了巴叽的，你跑什么？我哭了，其实我没有听懂妈妈说的话，也没觉得痛，就是心疼那根冰棍儿。
      回到家，姥姥和小姨听到我哭了，急忙跑出来。姥姥看到我的腿摔破了，就说妈妈：我让你领着她，你怎么还让她摔了，要摔个好歹的怎么办？这四年我看她容易吗？让你看一会儿都出事。姥姥还在说着，妈妈不爱听了，说谁让您养她呀？依着我早把她扔到河坑里了。我早就说过您养这个瞎孩子没用，您能养她一辈子吗？她们没完没了地唠叨着。后来姥姥哭了，她紧紧地抱着我，自言自语地说：既然我把你留在这个世上了，我就要对你负责。我趴在姥姥怀里，姥姥这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但当时一个四岁的孩子不懂得它的分量。

姥姥
      姥姥从把我抱回家的那天起就没轻松过。小时候我非常任性，特别爱哭，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别人叫我夜哭郎。但姥姥从不打我，总是哄着我。姥姥说我小时候总爱发烧，发烧了就哭个不停，她只好整天整夜地抱着我。姥姥总是把所有好吃的都给我吃。记得那时候，吃的东西都是用纸包着的。我小时候是个馋猫，一听到纸响就特别高兴。所以姥姥只要一拿纸，就会被我听见，我就会问有什么好吃的不给我吃？逗得姥姥哈哈大笑。姥姥喜欢包饺子，她觉得饺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会了我包饺子。姥姥常说你一定要学会包饺子，不然我死了谁给你包饺子吃呀！
     姥姥知道我的眼睛肯定是不行了，她就挖空心思，想出许多办法来开发我的听觉和触觉。
      我刚会走的时候，姥姥就教我靠听觉走路。她告诉我前面有障碍物时就会有声音反射过来，要仔细听声音的变化。开始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但随着一次次地撞到墙上、门上、树上、电线杆上、铁丝上，我就学会听来自不同物体的反射声了。久而久之，我习惯了靠听觉走路，不会撞到物体了。但我对铁丝不敏感，直到现在我还是会被铁丝刮伤。姥姥说铁丝太细，听不到反射声是很正常的。
      姥姥还想了好多办法来训练我，她把五分硬币丢到地上让我找，但不许我在地上摸。还把一分、二分、五分硬币分别丢到地上，问我是几分的。我也像别的小朋友那样爱跑爱跳，摔了跟头姥姥从不扶我，她鼓励我自己爬起来。
      我长大一点儿了，喜欢和邻居小朋友玩儿。他们通常嫌我看不见，但他们玩摸人的游戏都会来找我，因为我蒙不蒙眼睛是一样的。好多小朋友都对我的眼睛特别感兴趣，他们总想知道我能看到什么，所以他们总是打我一下就跑，我使劲追，他们就围着大树跑。我常因追小朋友摔得鼻青脸肿，哭着回家。姥姥说你要自己想办法。我现在能带你去找小朋友的家长理论，但你长大了受了欺负，那时谁又能带你去找他们的家长呢。我说那您就不管我呀，姥姥说我不能跟你一辈子，所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时间长了，我终于想出了好办法。我在兜里装满小石子，每到小朋友打我一下就跑的时候，我就用小石子砸他们。他们跑得再快，也没有石子跑得快呀！开始我砸不准，他们不怕，还边笑边用石子砸我，我经常被他们打哭。可我不灰心，一天到晚地练瞄准。只要听到什么，我就用石子砸。姥姥看见了，说我越大越淘气了。我不能把实情告诉姥姥，我想她肯定不会答应我这么做的。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练就了百发百中的本事。没过几天小朋友们就都尝到了滋味，他们还是打完我就跑，可我用石子儿想砸他们哪儿就砸哪儿，因为他们跑的时候有声音，只要能听到声音，我就能百发百中。
      有一天，一个大男孩儿不相信我会砸人，使劲打我一下就跑。我很生气，就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石子儿砸他。因为石子儿太大了，打破了他的头，男孩儿的家长找到我姥姥告状。到这时，姥姥都不相信我会飞石打人。我记得姥姥跟人家说了好多好话，人家才罢休。可是姥姥不敢再让我出去玩了，她怕我出去惹祸。

咪咪和黄黄
      过了几天，姥姥给我抱回来一只小黄猫，说它是我的朋友。我可高兴了，给它取名叫黄黄。没过几天我和黄黄就成了好朋友。白天它和我在一起，我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到了晚上，黄黄就睡在我枕头边。夜里我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地摸到了黄黄，吓了我一跳。我突然想起来这是我的猫。黄黄身上凉凉的，我觉得它冷了，就把它抱到被窝里。我爱听黄黄打呼噜，那有节奏的呼噜声，我能聚精会神地听上好长时间。姥爷说猫打呼噜是在骂老包呢。相传在很久以前，五鼠闹东京，老包从天上请来了一种能吃老鼠的动物，就是猫。老包请猫的时候答应猫，如果把老鼠吃光了，就送猫回到天上。猫到了人间，终于找到了五鼠，猫一个爪子抓一只老鼠，嘴里叼着一只老鼠，可一不小心，右爪上的老鼠跑了。跑了的那只老鼠繁衍后代，老鼠就越来越多了，从此老包就把猫留在了人间。猫对老包非常有意见，所以猫没事儿的时候，就呼噜呼噜地骂老包。我问姥爷，是猫跟您说的吗。姥爷说不是，这是一个传说。我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传说，只知道猫会骂人。姥姥说大家都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其实甭管猫狗，你只要对它好，它就跟你好。姥姥说七辈子行好事，才能托生成一只猫呢！
      我非常喜欢我的黄黄，就缠着姥爷给我买玩具猫。姥爷说，有真的猫，就别买假的了。我不干，时常嚷嚷着要买玩具猫。那时候我还对一样东西特别感兴趣，就是小孩子骑的三轮车，我特别想要，可姥爷说我眼睛看不到路，骑车很危险，等长大了再说吧。我不干，一想起来就说买车。后来，姥爷说那还是给你买玩具猫吧。我说要一只漂亮的玩具猫，姥爷说行，我明天给你买去。
      第二天姥爷刚走，我就开始等，等姥爷快点儿买猫回来。终于盼到了晚上，姥爷回来了，带回一只瓷猫，这只猫是个存钱罐，还是只眯眼睛的猫。姥爷说这本是一对猫，一只是睁眼睛的，一只是眯眼睛的，我想你叫咪咪，就给你买了一只眯眼睛的。当时我很失望，一只冷冰冰的瓷猫怎么玩儿呀。可没想到这只瓷猫成了我保存下来的唯一的童年玩具。一九九七年，我去地坛逛庙会，无意中发现了姥爷说的另外那只睁眼睛的猫，就把它买下来和眯眼猫配成了一对儿，至今还放在柜子里。随着年龄的增长，童年的玩具一样一样地丢掉了，这只留下来的眯眼猫就成了我童年生活的见证。

看不见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
      我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我的眼睛跟别人的一样，别人能看到什么，我就能看到什么。姥姥总给我讲：你眼睛不好，别人能看到的东西，你不一定能看到。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理解不了姥姥的这句话。我爱去人定湖公园荡秋千。到了五岁那年，姥姥说你想去就自己去吧。我不敢去，就缠着姥姥带我去。但不论我怎样哭闹，姥姥都不答应，说你都五岁了，该自己去玩了。我说为什么邻居家的雷雷是她奶奶带她去呀？姥姥说你看不见，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当时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为什么我就要比别人更努力呀？为什么我就看不见呀？
      再大一点儿了，我爱去更远一点的公园玩。姥姥总问我去北海还是去故宫，我问故宫里有什么？姥姥说有古代的宫殿。我想那多没意思呀，还不如去北海里面荡秋千、滑滑梯呢。每次去北海公园，姥姥总是说先去买点东西，让我自己坐四站车在车站等她。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就让我下车后自己走到公园门口等她。每次等姥姥来了，我都会问她买什么了，姥姥总是说要买的东西商场里没有。

没有一个学校收我上学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也和别的小朋友一样盼望着上学。但姥姥总抱着我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咪咪不长大就好了。当时我并不明白姥姥在想什么，现在知道，姥姥是怕我长大了不能自食其力呀！
      到了报名的时候，姥姥带着我去了学校。经过考试，老师说这孩子很聪明，就是看不到黑板，我们不能收。到了开学的那天，小朋友们都去上学了，只有我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我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姥姥，我也要上学！”姥姥流着眼泪对我说，明年我带你去东城区的所有小学报名，如果有学校能要你，我就天天接你送你，咱们不怕远。第二年姥姥带我跑了一个又一个的学校，但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没有一个学校能收我上学，我的视力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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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07:08
离开姥姥的日子
      姥姥忽然想起来，妹妹也该上学了。当时我爸妈和妹妹住在河北容城，姥姥想那里也许要求不严，还可以和妹妹一班，妹妹也能帮助我。姥姥跟我商量去妈妈那上学行吗？我不去，姥姥说只有上学才能有本事。姥姥劝了我好几天，我才勉强答应去妈妈那里上学。妈妈很快就来接我了，临走时我抱着姥姥不放手，我和姥姥都哭了。姥姥说去上学长本事吧，孩子总归要回到父母身边，你父母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从你五个月大，我就把你抱来了，养了你这么大，也对得起你了，你还是应该跟你的父母亲呀！姥姥不停地说着，我却似懂非懂。我当时只是想，我是去长本事的，有本事了还回到姥姥身边。
      到了我的新家，我看什么都新鲜。妹妹拿来布娃娃和我玩，我们玩起了过家家，我让布娃娃在晒衣服的铁丝上荡秋千。妹妹说咱们去地里拔草喂猪吧。妹妹带我到了庄稼地里，我看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开阔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满眼的绿色。妹妹说快拔草呀，我蹲下看到满地都是青草，我一会儿就拔了半篮子草，妹妹也拔了一把草往篮子里放，突然她大叫起来：“你怎么拔麦子呀！”我这时才明白满眼的绿色原来是麦苗呀。妹妹赶紧倒了篮子里的麦苗，拉起我就往家跑。
      到了晚上，妹妹睡着了，没人和我玩了，我想起了姥姥。这时候姥姥应该叫我和黄黄睡觉了，可是姥姥在哪里？姥姥肯定也在想我了。我第一次尝到了思念的滋味儿。
      好不容易盼到了开学的那天，我比妹妹起得还早，准备着去上学。可我真的没想到，妈妈说今天送妹妹去上学，不让我去。我哭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上学，否则我干吗离开姥姥呀？妹妹问妈妈，说好了和姐姐一起上学，为什么不让她去呀？妈妈说，好宝贝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上大学为咱家争气。你姐姐看不见，她是个废人，上学有什么用，长大了找个人家嫁出去就行了。我说你不怕我姥姥说你吗？她说我不怕，你是我的孩子，再说你告诉你姥姥也没用，她只能为你担心。爸爸妈妈送妹妹上学去了，家里只有我和太姥姥。太姥姥说认命吧，谁让你是个瞎子呢！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在唠唠叨叨地说着，我听得似懂非懂。
      以后的日子里，我经常能听到“你是瞎子”或是“你活在世上没有用”的话。妈妈不让我出去玩儿，她说从我的眼睛能看出来我是瞎子，会给她丢人现眼。我和妹妹吵架闹别扭，他们就都向着妹妹，说当姐姐的应该让着妹妹。过了几天，妈妈说你都八岁半了，该干点活了，以后扫地、擦桌子、收拾屋子、喂猪、喂鸡、扫院子都是你的事，早晚要熬粥，还要用压水机压出水来，把水缸灌满。我没吭声，心里想，不让我上学，倒把我当佣人，我才不干呢，走着瞧！
      太姥姥教我扫地，她说要一笤帚一笤帚地挨着扫，轻一点儿，要不会扬得满屋都是土。她越是让我挨着扫，我越是东一笤帚西一笤帚地扫，她越让我轻点儿，我越使劲扫。太姥姥教了我好几天，看出我是成心捣乱，气得用笤帚把儿打我。小脚老太太还想打我，我一边慢跑一边说：我姥姥把我养大，都没打我一下，你想打我，没门儿。妈妈下班后知道了，说她就不信管不了我。她教我喂猪，她说要把猪食倒进槽里，不要撒了。我成心把猪食往猪头上倒。妈妈一声大吼：你瞎了？我说：你说我瞎了就瞎了，谁让你生了个瞎子呢？妈妈气得用喂猪的勺子打我，弄了我一身的猪食。我没有哭，心里只有恨。一次又一次地挨打之后，我学会了不吃眼前亏，暗地里跟她们对着干。她们让我干的活，我很快就学会了，但就是成心捣乱。她们说粥要熬稀点儿，早上六点就要开始熬粥。她们睡觉让我做饭，想得倒美。我成心把粥熬得很稠。粥熟了，勺子能轻而易举地立在粥里，她们喝粥时自然是把我大骂一顿。
      冬天到了，我的心也凉了。我在这里也无法上学，以后该怎么办呀！一天中我最怕过黄昏，太阳要落山了，小鸟要回窝了，村子里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人们都往家走，这时的村庄有一种特有的喧嚣声。我思念远方的姥姥，她一定也在想我，她一定等着我上学，学了本事再回到她的身边。我的黄黄也在等着我抱它。我不止一次地想逃跑，想去找姥姥。但我怕走丢了，就永远也见不到姥姥了。姥姥一定会来看我的，到那时我再也不跟姥姥分开了。
      有一天，刮着大风，妹妹跑回家，手里拿着三好学生奖状。第一学期她就评上了三好学生。全家都为她高兴，都给她奖励，妹妹问我给她什么。我有什么呢，只好把我仅有的五分钱给她了。妈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说给妹妹庆祝。爸爸说妹妹一定能考上大学，为这个家争气。一家人只有我闷闷不乐，妹妹问我为什么不为她高兴，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妹妹不明白，问妈妈姐姐为什么哭了。妈妈说别管她，赶紧吃饭，她是羡慕你。我心里想，如果我能上学，肯定也能当三好学生。
      春节快到了，爸爸妈妈要带妹妹去买新衣服，爸爸问妈妈要不要带咪咪一起去，我听了非常高兴。我自从到了妈妈家，还没有出去玩过一次呢。但妈妈说不能带瞎子去，万一碰上我的同事怎样说，他们不知道咱家有个瞎子。再说她在北京享尽了福，根本就看不上到小县城去玩。本来我应该享的福都让她抢去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嫉妒我。为什么姥姥有好吃的总是给我，小姨都没有嫉妒过。我想不明白，可能小朋友的妈妈都会这样吧。到了大年三十，妹妹穿上了新衣服，但我没有。我问妈妈为什么不给我新衣服，妈妈说你在家里又不出门穿什么都一样。大年初一那天，妈妈让我去煮饺子，说不许煮破了，否则不吉利。这是我在自己家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过年没有新衣服。我把饺子放进锅里，生气地用勺子搅来搅去。我想，原来我在姥姥家过年的时候，姥姥总是会给我和小姨准备新衣服。大年初一早晨我醒来就往枕头下面摸，姥姥早已经把压岁钱放到枕头下了。我拿到压岁钱就去找小姨，比比我们谁的钱多。可每次都是我的比小姨的多。姥姥还说，大年初一不论孩子多不听话也不能打骂，因为如果大年初一挨打就意味着一年都要挨打。我想着想着就走神了。突然妈妈一声大喊，我回过神来，发现饺子已经煮成了粥。我自然挨了一顿暴打。我哭着跑出了家门。我想去找姥姥，但我不知道路在哪里。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就去了三里之外的奶奶家。那还是我刚回家的时候爸爸带我去过一次奶奶家。虽然我跟奶奶很陌生，但因为姥姥对我好，所以我认为天下的老太太都是好人，我长大成人后一直还是这样认为的。奶奶看着我的样子很心疼，留我吃了饭，又给了我两元钱，催我快点回家。她说如果你妈妈知道了你在我这里，她非来跟我闹不可。我问奶奶，你为什么那样怕她？奶奶说，她是城里媳妇，觉得嫁到农村是委屈了自己，所以刚过门就和我闹别扭。你姑姑的眼睛是和你一个病，因为你妈妈嫌弃她，后来你姑姑受不了，就随便找个人嫁出去了。再后来有了你，很快村里的人知道了你也看不见，都说是报应。这让你妈妈觉得你给她丢了面子。后来，你姥姥把你抱走了，我才放了心。可不知为什么，去年你姥姥又把你送回来了。不过孩子不论走多远，也要回到父母身边的。你就认命吧。我不明白，为什么姥姥说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学会许多本领，就能自食其力，可奶奶却让我认命呢？

姥姥终于来了
      两年过去了，姥姥没有来看我，只是每个月都给我寄来我爱吃的东西。但我只能得到一小部分，那多一半吃的妈妈都给了妹妹。有一天，妈妈对我说姥姥要来看你了。我以为听错了，得到证实以后我高兴极了。妈妈却说你不要跟姥姥说我们对你不好的话，否则就永远也不让你见姥姥。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想你们想得倒美，我要把这两年来你们是怎样对我的全告诉姥姥。
      姥姥终于来了。她问咪咪学习好吗？又学会了什么本领？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这两年来的生活都跟姥姥说了。姥姥气极了，大骂爸爸妈妈，说我把她养大容易吗？你们就这样对她呀。现在我就把她带走，你们就当没这个孩子，也不用怕她给你们丢人现眼。姥姥拿起给我带来的东西，领着我就走。妈妈在后面说住几天再走吧，咪咪的事儿咱们再商量。姥姥连头也没回，说你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妈，就当北京没有亲戚了。然后领着我向火车站走去。
      在火车上，我问姥姥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不来看我。姥姥说，你妈写信说你上学了，不让我来看你，说怕你见到我，要跟我走，影响学习，所以我就没来看你。我天天都在想你，没想到你妈骗我。
      我终于离开了那让我终生伤感的地方，以至于到现在我也不喜欢黄昏。如果在黄昏我不忙时，我就会看着西边的天空发呆。我不喜欢月光，到了月亮最圆的时候，我会对着月亮流泪，我不喜欢在春节听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听了会感到凄凉。总之许多的情景都会让我伤感。
      回到了姥姥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喵的一声，是我的黄黄来接我了。没想到两年不见，黄黄还认识我，我抱着黄黄亲了又亲，我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

姥姥教我识字
      在我刚懂事的时候，就爱用小蜡笔画画，别人看不出来我画的是什么，因为我看不清，只能分辨颜色和物体的形状。我很喜欢画五颜六色的世界。别人问我长大了干什么，我那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说，我长大了要当一个画家。长大后，姥姥曾经对我说：看着你画的小猫，听着你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你长大了要当画家的话，我在心里就一次一次地流泪，那时候我就下决心一定要把你培养成一个能自食其力的人。
      姥姥识字。学上不成，姥姥就开始在家教我自学文化。她把字写得像馒头那么大，让我照着写。可笔画多了我就看不清了。姥姥在一张纸上写一个字给我看，可有时候我还是看不清。我没信心，不想学了。姥姥说你小的时候不是想当个画家吗？还是教你画黄黄吧。
      姥姥给我买来画笔，让我摸着黄黄学着画。开始我怎么也画不像，姥姥说你得仔细观察黄黄的姿态。我每天都用很多时间摸黄黄，有时候黄黄不耐烦了就抓我，它肯定在想，咪咪原来不这么讨厌呀，现在怎么这样烦人呀？我喜欢猫的这种性格，它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它，不喜欢任人摆布。时间长了，我的手上满是一道道的猫爪印，我也摸明白了黄黄的样子。我喜欢黄黄蹲着的样子，后来在姥姥的指导下，我终于会画黄黄了。大家都说画得很像，我高兴极了，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了努力后成功的滋味儿。姥姥总给我讲：只要你努力，世上无难事。但是因为你的眼睛不如别人，所以就要比别人下更多的工夫才能有收获。
      十岁的我懂得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能看到的东西我看不到。但我能通过努力做到别人认为盲人做不到的事情。从此，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姥姥的话：你想做什么事情，就努力去做。不要考虑结果或者是成功在哪里，最重要的是过程。有了过程，总归会有大大小小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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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07:12
第二章

求学三封信
      在我十二岁那年，姥姥教我识的字，已经足够看报纸了。一天，我听北京台的新闻说，北京有个盲人学校。我问姥姥盲人学校能收我上学吗？姥姥说不知是不是一点儿看不见的才能上盲校。我说如果同学们都看不见，我能看见一点儿，还能帮他们呢。姥姥说可以去试试，可不知道地址呀。我给北京广播电台写了一封信，问盲校的地址。几天后真的收到了回信，信里说盲校在定慧寺。姥姥帮我查了地图，告诉我坐几路车能到。我问姥姥，这次也让我自己去呀？姥姥说你的事必须自己去。我有点生气了，这么远您也放心吗？姥姥还是坚持让我自己去。我只好自己去找。
      从我家到盲校，如果认识路，坐车要用两个多小时。可是我找了两天才找到。那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多，我进了盲校的大门。我看见盲校里有的学生的眼睛比我的眼睛还好呢，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都看不见的才上盲校呢。我真羡慕他们能上学。我找到教导处，一位姓牛的老师在。我说我要上学，牛老师说刚开学一个月。我说我要插班，牛老师说不行，你跟不上。我说我一直在自学，能跟上的。牛老师说你学过盲文吗？我说没有，但是我会写字。她说汉字和盲文不一样，说着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本书，好大的一本书。我翻开，里面全是凹凸不平的小圆点，我一点都看不懂。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盲文，这也是一种文字，好伟大呀！我非常渴望学会盲文，那样就可以读好多书了，也不用把字写得很大了。我问牛老师明年我来上学行吗？她说你干吗不去上明眼学校呀？我说姥姥带我去了很多学校，都不收我，因为我看不到黑板。她有点不信，说你看不见怎么一个人来的？我跟她说姥姥让我自己来。我无论怎么说，牛老师就是不收我。后来她烦了，就说你明年来参加入学考试吧。我问那您能让我上学吗？牛老师拒绝回答我。我走出了教导处，看着操场上同学们在做游戏，我很失落，为什么我连上学的权利都没有？为什么爸爸妈妈抛弃我？我真的想不通。十二岁的我承受了我这个年龄本不应承受的事情！
      回到家里，我把牛老师的话告诉了姥姥，姥姥说明年去试试吧。我没有吃晚饭，就抱着黄黄睡了。我听着黄黄均匀地打着呼噜，心里想，我要是一只猫该多好呀，就可以不用上学了，也不用担心长大以后吃不上饭了。可我虽然叫咪咪，却不是一只猫呀！
      没过几天我听广播中说，有个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主席是邓朴方。我问姥姥，邓朴方叔叔能帮我上学吗？姥姥说你可以去试试。姥姥帮我问到了基金会的地址，还是坚持让我自己去找。没办法，我找了多半天，终于找到了基金会。可是传达室的于叔叔说邓叔叔不在。哦，那我明天再来。
      我连着去了三天。第三天，于叔叔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到底找邓叔叔干什么？我说让邓叔叔帮我跟盲校说说，让我上学。于叔叔笑了，说你是找不到邓叔叔的。我带你去找杨文娟阿姨，她能帮你。当杨阿姨听我说完后，她说你自己来的，很了不起，这么小就敢来找邓叔叔帮忙上学，以后长大了肯定有出息。杨阿姨当着我的面，给盲校写了一封信，说你明年去上学肯定没问题。我高高兴兴地回家告诉了姥姥。我又一次体会到努力后的收获。
      但我还是不放心。在广播中我听到有位国家领导人习仲勋爷爷去大学考察工作，心想他一定跟教育有关系，就用碗口大的字写了封厚厚的信给习爷爷，请他帮我上学。没过几天习爷爷的秘书给我回了信，说他们被我这种求学的愿望感动了，他给盲校写了信，明年我肯定能上学。
      姥姥说，北京的小学都由教育局的小教处管。我又独自找到小教处。小教处的李慧玲副处长被我感动了，立刻给盲校写了信，说你明年肯定能上学。这三封信终于帮了我大忙，第二年我还没去报名，盲校的通知就来了。让我补习盲文，九月份去上学。

盲校
      十三岁的年龄本应是一名初一的学生了，但我就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却在别人上小学的年龄，在别人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寻寻觅觅了六年。六年中我在挣扎着，努力地寻找着求学的道路。通过努力，我终于能上学了，这也可以说是如愿以偿了吧！我并不抱怨老天对我的不公平，这六年里我学到了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努力，学会了与命运抗争。虽然我十三岁才走进了学校的大门，但我要把时间抢回来。我用了五年的时间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所有课程。我相信老天是公平的，我相信通过我的努力，我会战胜一切困难，获得成功！
      开学了，我从三年级开始读。第一学期读得很吃力。原来我只学过一些汉字，连考试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一次考试我只顾抄题却忘了写答案，我只得了48分，还是老师照顾我的情绪给的。期中考试我的语文、数学成绩都是70分。但是这时候的我，已不再是一个无助的盲孩子，而是一个经历过生活磨炼的聪明、坚强、有毅力的少女，这点儿困难已经不算什么。经过一番努力，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语文成绩是98分，数学是100分，还当上了三好生。第二学期我当上了学习委员。

音乐特长
      学校有两个特长班，一个是体育特长班，另一个是音乐特长班。新来的学生必须在生活班呆上一段时间，老师发现学生有特长才推荐到另外两个班上，如果没有特长就永远在生活班里学扫地、擦桌子、做饭、洗衣服、做针线活。但我没有进过生活班，而是直接进了音乐特长班。
      这时我才明白姥姥的那片苦心。那是在我五岁半的时候，姥姥说咪咪学学音乐吧。我问姥姥学什么，姥姥说我最想让你学钢琴。因为钢琴的音域广，表现力强。但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买钢琴。如果我把给你买钢琴的钱攒够了，可能你早已经长大了。咱们有多少钱就先学多少钱的乐器吧。过了几天姥姥给我买来一把一头是圆的，另一头很长，还横着两根棍固定着两根铁丝的乐器。姥姥说这叫二胡，这乐器能发出非常美妙的声音。我对这东西非常感兴趣，真想一下子就拉出美妙的乐曲。姥姥找了好几个老师，人家一听说我看不见，都说不行。终于有一个姓张的老师说可以试一试。张老师教我拉空弦。我好烦，整天吱扭吱扭的难听死了！一天，我实在太烦了，我摸着二胡的弓子想：这弓子永远在两根弦中间，如果把它拿出来会怎样？我顺着弦往下摸，摸到一个小木头块，使劲一抠木头掉出来了，琴弦松了好多。我又顺着琴弦往上摸，摸到一个横着的圆棒，上下一活动，发现这个小木棍能拧。不一会我就把弓子拆了下来。我高兴地舞动着弓子，吓得黄黄跳到了大衣柜上。姥姥来了看到这一切，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弓子，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两巴掌。我吓傻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在我的记忆里，姥姥从来没有打过我。我回过神，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次姥姥一反常态，每次我哭姥姥都哄我，但这次姥姥不理我，看着我哭。后来我才知道，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乐器对于普通人家还是个新鲜物，姥姥省吃俭用给我买二胡不容易，姥姥希望我能学有一技之长，长大后不会被饿死，但五岁半的我还不能理解姥姥的心情。以后我再也没有拆过琴，但姥姥说当时我练二胡的时候坐不住，身体扭来扭去好像坐在摁钉儿上。一练琴我就找借口喝水、吃东西、上厕所，门外有一点动静我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听着小朋友们在外面玩，我好羡慕，多想去玩呀，但我突然想起姥姥手里拿着笤帚疙瘩在看着我呢。我的心里很不平衡，为什么小朋友们都在玩，我却要练琴。我从小就好动不好静，我虽然喜欢音乐，但我爱听欢快的曲子，可二胡拉出的乐曲大多数都是缓慢忧伤的。学了几年以后，我对二胡还是不感兴趣，但姥姥对我的早期教育，奠定了我后来继续学习音乐的基础。后来，我又学了手风琴和电子琴。
      记得在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有了英语课，我们学了许多英文歌曲，每当外宾来参观，老师就让我们班唱英文歌曲。唱歌的时候，都是我用电子琴给大家伴奏。我还能自弹自唱。我经常组织班里的文艺活动，还多次在全校文艺汇演中当主持人。四年级我当了文艺委员，一直当到毕业。姥姥说你们老师真会发现人才，我在你小时候就说过，你最不发愁的就是说话，但你的缺点是坐不住，在学校练琴我看不见你，你可要认真。如果老师说你不好好练琴，我可打你。其实当同学们羡慕我会好几样乐器的时候，我也很高兴，可就是练琴的时候坐不住。如今，我已跟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但小时候的坏毛病也带到了现在，每当弹钢琴时间长了，我就想吃东西或者喝水。后来我终于考到了九级，这是姥姥的心愿。我又学了架子鼓和古筝。我在美国大使馆演出过二胡独奏；我拉手风琴在全校乐器大赛中获得过二等奖；我唱的《妈妈的吻》在全校歌曲大赛中获得过三等奖；老师教我跳的舞蹈《春天在哪里》在比赛中获得三等奖；我在保利大剧院进行过电子琴表演，在政协礼堂演出过架子鼓，现在我是北京市残疾人民乐团的鼓手……
      音乐伴着我慢慢长大，我慢慢理解了小时候练琴时姥姥对我的严厉，我还记得姥姥经常对我说的那句话：学本领不要光想着成功，要注重过程。只要你努力，你总会收获到属于你的那份果实。

失去好伙伴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快满十八岁了。一个星期六，我和同学约好出去玩。姥姥打来电话，让我放学快点儿回家。我说都跟同学约好了去玩。一向教导我做人要守信用的姥姥这次却说，你和同学说不去了，然后快点儿回家。我有点不情愿。我突然想起我的黄黄，它都病了好几个星期了，会不会……我不敢想了，急急忙忙回了家。姥姥说黄黄等着你呢。黄黄一动不动地躺在窝里，我抱起它，发现它比原来轻了好多，只剩一把骨头了。姥姥说，好几天它都没有吃东西了，它总是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在等着你。黄黄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看着黄黄的样子，眼泪刷刷地流着：黄黄你别死，你是我童年唯一的朋友。你陪了我十三年，我不能没有你。黄黄在我的哭声中慢慢地死去了。我久久地抱着黄黄，不愿意放下，我舍不得这个好朋友。姥姥说，猫只能活十多年，传说猫都不死在家里，它们快死了就上山了，它们死了以后，就变成狸了。我把黄黄放在一个纸箱里，给它盖上了我最喜欢的猫手绢，在它身边放了好多它爱吃的东西，我抱着纸箱来到了公园。我把黄黄埋在一个小山上，这里离我荡秋千的地方不远。我经常来这里荡秋千，在我荡得最高的时候就能看见黄黄了。
      我在这里哭了很久，我失去了童年最好的伙伴。黄黄生来就不会歧视我，它没有嫌弃我看不见。我看不见而踩到它，它也没记恨过我。时间长了，黄黄看见我走过来，就会给我让路。黄黄生来与世无争，只要吃饱了就蹲在一边，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在审视着这个世界。我从没想过黄黄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童年里唯一的朋友！我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养猫了，因为无论我怎样对它好，它们也会死在我前面。我要从现在开始就收藏假猫，几十年后我会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猫。回家后我翻箱倒柜地找到了我五岁时姥爷给我买的瓷猫，我想就从它算起吧！
      姥姥说咪咪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你终于长大了。以后你在人生路上还会遇到许多悲欢离合，你要学会承受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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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07:31


失去好伙伴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快满十八岁了。一个星期六，我和同学约好出去玩。姥姥打来电话，让我放学快点儿回家。我说都跟同学约好了去玩。一向教导我做人要守信用的姥姥这次却说，你和同学说不去了，然后快点儿回家。我有点不情愿。我突然想起我的黄黄，它都病了好几个星期了，会不会……我不敢想了，急急忙忙回了家。姥姥说黄黄等着你呢。黄黄一动不动地躺在窝里，我抱起它，发现它比原来轻了好多，只剩一把骨头了。姥姥说，好几天它都没有吃东西了，它总是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在等着你。黄黄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看着黄黄的样子，眼泪刷刷地流着：黄黄你别死，你是我童年唯一的朋友。你陪了我十三年，我不能没有你。黄黄在我的哭声中慢慢地死去了。我久久地抱着黄黄，不愿意放下，我舍不得这个好朋友。姥姥说，猫只能活十多年，传说猫都不死在家里，它们快死了就上山了，它们死了以后，就变成狸了。我把黄黄放在一个纸箱里，给它盖上了我最喜欢的猫手绢，在它身边放了好多它爱吃的东西，我抱着纸箱来到了公园。我把黄黄埋在一个小山上，这里离我荡秋千的地方不远。我经常来这里荡秋千，在我荡得最高的时候就能看见黄黄了。
我在这里哭了很久，我失去了童年最好的伙伴。黄黄生来就不会歧视我，它没有嫌弃我看不见。我看不见而踩到它，它也没记恨过我。时间长了，黄黄看见我走过来，就会给我让路。黄黄生来与世无争，只要吃饱了就蹲在一边，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在审视着这个世界。我从没想过黄黄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童年里唯一的朋友！我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养猫了，因为无论我怎样对它好，它们也会死在我前面。我要从现在开始就收藏假猫，几十年后我会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猫。回家后我翻箱倒柜地找到了我五岁时姥爷给我买的瓷猫，我想就从它算起吧！
姥姥说咪咪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你终于长大了。以后你在人生路上还会遇到许多悲欢离合，你要学会承受一切！

盲校的日子
十八岁是对未来充满好奇和幻想的年龄。我在一天天地长大，我们开始谈论爱情了。
学校规定每天晚上九点半熄灯，熄灯后我们就开始了大讨论。刘雷说：“我要找一个爱我的白马王子，他永远对我百依百顺。”李飞说：“我要找一个我爱的人。”张平却说：“应该找一个爱我的人才对呢！”她们都问我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了想说：“没仔细地考虑过。只要以后过日子不让我刷碗就行。”她们都笑我：“就这点要求呀！”
张平说：“陈燕，追你的男孩一大堆，随便挑一个就行了。”我说：“又不是买白菜，随便挑一个！先别考虑我，你们帮刘雷想想她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的吧。”李飞说肯定是个子高高的，张平说肯定很有钱，我说肯定会飞檐走壁，爱打抱不平。她们全笑了，说：“陈燕看武侠小说看多了。”
正说得带劲儿，我想我如果敲敲门，她们肯定会以为生活老师来了。学校规定熄灯以后不许说话，生活老师有时候检查，如果查到谁说话就扣分，扣分多了，还要写检查呢，所以我们都怕老师来。我的床就在门后面，我悄悄坐起来敲了三下门，同学们知道是我搞的恶作剧，没想到门外一个河北口音响起：“干什么呀！”我们全笑了。生活老师李老师真来了。李老师非要进来看看是谁敲的门。我想，坏了，我又闯祸了。我们都不去开门，李老师用钥匙开了门，进来说：“我在外面听了好久了，我抬手刚要敲门，门就响了，吓了我一大跳。”我们趴在被窝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老师问是谁敲的门，我们都不吭声。李老师急了，说：“如果没人承认，就都扣分。”我想好汉做事好汉当，就说是我敲的门。李老师说：“我一猜就是你。”
第二天晨检，班主任魏老师叫我：“陈燕。”我连忙站起来。“你昨天熄灯以后干什么了？”一大早魏老师就知道了，李老师肯定真生气了，可能是昨天吓得不轻，所以才告诉班主任的，想到这儿，我又笑了。魏老师说：“干了坏事还笑。”男同学也非常想知道我干了什么。我开始一边比划一边学着李老师的口音说了昨天的事。大家听了都在笑，连魏老师都笑了。我接着说：“其实我不是想吓唬李老师，可不知怎么那么凑巧，李老师一抬手，我就替她敲了门。”大家笑得肚子都疼了，魏老师说：“陈燕，你还狡辩，第一节课你就站着听吧。”我心想，罚站对我来说可不新鲜，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确实没少让老师操心。魏老师说我一星期不挨说就长不大。我也想做个老实听话的好学生，但就是管不住自己。我上课特别爱说话，也爱回答问题。老师讲一遍我就会了。他再讲我就烦了，就开始捣乱。数学老师说：“你会了，别的同学还不会。你只要闭嘴，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有一次在数学课上，我听懂了，就玩乒乓球。不小心把球掉到地上，乒乒乓乓地蹦着。同学们都笑了。老师真生气了，把乒乓球没收了，还告诉了班主任。这下我又没好日子过了。魏老师让我写检查，保证以后在课堂上不捣乱。地理课是海校长教，在他的课上我比较老实。有一次他讲大西洋，我听着听着，海校长突然说：“陈燕，你梦见大西洋在哪了？”我不知所措，同学们都笑了，原来我睡着了。哎，活着真累，上课不能说话，也不能睡觉，刚上第四节课，我就盼着下课能早点去饭厅排队打饭。因为去晚了要排好长的队，可耽误时间了。下课铃终于响了，我们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饭厅跑去。这时，我比上体育课跑得还要快呢！
其实我的体育并不好，因为我有过敏性哮喘，跑不了一会儿，就会犯病。还有先天性颈椎病，经常头痛。那些按摩专业的同学经常给我治颈椎病。有时我哮喘病发作了，就不能平躺在床上，刘雷她们就轮流抱着我，有时折腾得她们一夜都不能睡觉。真的，她们好让我感动。
偶尔，那些毕业了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会来学校玩。李飞说她好羡慕那些毕业生，她说想快点毕业去工作。但我可不这么想，我真舍不得离开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十八岁的年纪，也许情绪很不稳定，有时我会莫名其妙地伤感，有时我会听着齐秦的歌浮想联翩，有时我会跟着张蔷的磁带一起唱《走过咖啡屋》。

初恋
在学校，拥有磁带最多的是按摩班的郭长利。他家穷，他就把吃饭的钱省下来买磁带。他的磁带都保护得特别好。我颈椎病一发作，有时就是他给我做按摩，时间长了我们就熟了。他大我五岁，像个大哥哥。他的声音很好听，学习也好，是学生会主席。但听说他长得难看，又是农村户口。他有一个女朋友，但对方家长不同意。他爱帮人，只要他能做到的都管。有一个星期六，他帮同学买方便面，一下午他去了小卖部十三趟，都快把小卖部的方便面买空了。时间长了，我遇到什么事都爱跟他说，有时不开心就去找他。他对我就像哥哥对妹妹一样好。一次我想听齐秦的磁带，就试着跟他借。听说他不愿把磁带借给别人，没想到他连单放机都一块儿借给我了。
时间慢慢流逝，我对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一天不见，我就心绪不宁。我喜欢听他的声音，没事儿就去找他治颈椎。他爱吃面条，我就总给他送方便面。有一天我们上体育课，郭长利坐在宿舍的窗台上。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他说早晨跑步时崴脚了。我听了好心疼，晚上我让人给郭长利送去方便面和我治嗓子用的螺旋霉素片。后来他总是嘲笑我，说我让他用螺旋霉素治崴脚。我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知道送什么好了。老师总是说学生时代的爱情不能长久。我很早就收到过情书，从没当回事儿。可这次我动心了，也许这就是恋爱吧！
初入钢琴调律班
郭长利开始在北京按摩医院实习，我也开始学习钢琴调律了，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我们这个班是由一半本校生和一半考来的外校生组成的。开始我们大家互不相识，谁也不听谁的，经常吵架。有一次我和杨文打架，我想起了小时候用石子儿砸人的本领，就用我治哮喘病的药片砸他。我砸人是百发百中的，杨文上蹿下跳地躲我，老师来了我才住手。但半年以后，大家就成了好朋友。我和张倩是最好的朋友，她心烦的时候就喜欢大喊大叫，我就用钢琴给她伴奏。有一次周朗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我弹着不和谐的音符，他们有节奏地怪叫，只听钢琴调律班一片鬼哭狼嚎！这时一只大虫子也来凑热闹。大虫子围着灯飞，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吓得就往外跑，我最怕虫子了。周朗说：“陈燕，你别走呀，接着给我们伴奏。”我倒是很想伴奏，可想起那只大虫子，吓死人了。周朗说：“我把它打死。”他拿着笤帚满屋追打，可打不着。于是除我以外，大家都追着虫子打，弄得教室乌烟瘴气。生活老师李老师来了，她说：“你们疯了！”确实学音乐的学生比较活跃。
我们不光在屋里疯，还在外面疯呢。一天，钢琴调律老师李任炜给我们留了调律的作业，让我们在琴房里练。李老师刚走，我们就到操场上放风筝。那天刮着六级风，把风筝线刮断了，风筝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校长看见我们不上课，就去问李老师：“难道上午第一节课就是体育课吗？”这时体育老师也来凑热闹，他来告我的状。他说：“昨天上体育课，我让他们跑步。陈燕身体不好，我没要求她跑全程，只让她尽力而为。但她也不知道想的什么办法，竟能让周朗上墙头。我刚让周朗下来，不一会儿杨文又让她说到树上去了。您好好管管吧。”说完，体育老师就走了。李老师更火了，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向他详述了事情的经过。昨天上体育课跑步时，我们路过操场的东面。我看到杨树发芽了，想起小时候家门口有棵大杨树，到了春天还没有长叶时，先长出一串串红色的东西，有人叫它“杨树吊”，我们都叫它毛毛虫，还听说毛毛虫能蒸包子，可香了。我跟周朗说了，周朗说：“我没吃过毛毛虫包子。”我说：“你去摘点，咱们做包子尝尝。”侯健说：“咱们什么都没有，怎么做包子？”张倩说：“我拿回家做，还可以放好多瘦肉。”周朗说：“树这么高，怎么上去呀？”我说你从双杠上墙，再慢慢走到树这儿来。大家都说好主意。周朗上了墙，终于够到了毛毛虫。他太急了，总想着毛毛虫瘦肉包子的香味，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啊，是苦的！”张倩不信，说：“扔下来我尝尝。”周朗扔下来一串，大家尝了尝，确实是苦的。杨文说：“陈燕骗人。”我说：“没有，我记得毛毛虫是暗红色的，圆嘟嘟的，也不是这味儿。”张倩说：“算了吧，树的品种不一样。”这时体育老师跑过来说：“你们干什么呢？”我们吓得赶紧接着跑步。一会儿我又想起槐树是不是也该开花了？槐花可香了，吃起来还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张倩说：“我也吃过。”杨文问：“现在有吗？”我说：“不知道，你可以上树去看看。”“没问题。”他说着，就把外套脱了，撸胳膊挽袖子地往上爬。他好不容易爬了上去，说：“树杈上没有花，只有刺和树叶。”没等他下来，就被老师发现了。老师问清楚了，说：“你们两个男生怎么被一个女生指挥得上墙的上墙、上树的上树呢！罚你们跑两千米，陈燕在操场中间罚站。”
李老师听了大怒，说：“你们都罚站。”我趁李老师一回头，小声说罚站算什么，对我来说是常事。李老师不愧长着调琴的耳朵，他听见了。他说：“你们在教室罚站，顺便看着陈燕在五分钟内用调琴扳子把二百二十一个弦轴一个不许落地插一遍，如果超出五分钟就重来。”啊，我可真倒霉！

学习的难关
其实学调琴一点都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容易，八千多个零件等着我们去熟悉，还必须都会修，太难了。我还记得第一天上课的情景。我们的任课老师李任炜，是欧美老师培训出来的。李老师说，你们不但要学会精准的调律技术，还必须学会修琴。钢琴有八千多个零件，你们不但要知道零件的分布，还要熟练地掌握拆装和维修。你们是盲校第一届钢琴调律专业的学生。你们毕业后，将要承担的是一项艰难而光荣的任务，是要铺出一条盲人就业的新路。你们干好了，会有更多的盲人受益，如果干不好，这条路将很难走下去。全国的盲人都在关注着你们。
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我就意识到学调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容易。我真有些后悔了，还不如去学中医按摩呢。人只有二百多块骨头和六百多个穴位。真没想到，钢琴的结构怎么比人的穴位还复杂呀！如果就学调琴和钢琴的结构也不难，但我们还要学修琴。修琴的基础课是工艺课，要学习把一块木头用刨子刨平，用钻子在木头上打眼，把螺丝拧进木头里，把钉子垂直钉进木头里还不能歪。最不能想象的是老师让我们在一个星期内制作一组钢琴键，还要跟真的一样。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呀！工艺课让每个人都感到畏惧，我经常在钉钉子时，把锤子砸到手上，拧螺丝时螺丝刀扎到手上。自从有了工艺课，我的手上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真没想到学调琴还要学木工。人们可以想象，这对盲人有多难。我真的不想学了，同学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一天，李老师给我们讲钢琴的保养。他说钢琴里要放樟脑，否则钢琴里面的呢毡就会被虫子咬坏。他给我们布置好作业，就让我们去琴房练。琴房只有六平方米左右，有一架钢琴、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真没劲。我一边练调琴，一边想着李老师说的话，钢琴里要放樟脑。我灵机一动，吐出了泡泡糖，捏成一个大白虫子，放在键盘上，就去找李老师，说钢琴里有个大虫子。李老师连忙跟我到了琴房，说快把虫子捏死，我说不敢，还是您捏吧。没想到李老师也怕虫子，他也不敢。他让我去叫其他同学来打虫子。我想叫一个胆子小的，否则一捏就知道是泡泡糖了。我把侯健叫来了，他也不敢打。李老师说去叫周朗，我想如果周朗来了，他的胆子可大了，他敢摸虫子，就能发现是泡泡糖了。我趁侯建去叫周朗的时候，悄悄把虫子放在手里，因为李老师是一点也看不见的。周朗来了，没看见虫子，说可能虫子跑了吧。李老师急了，说：你们真没用！虫子爬进钢琴里，就会把钢琴咬坏的。我看李老师真认真了，就害怕了。只好说那不是虫子，是我用泡泡糖捏的。我想，又犯大错了，李老师肯定轻饶不了我。李老师说，大家不要练琴了，都在教室里集合。周朗在我前面一边走一边转过头逗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在幸灾乐祸。到了教室里，老师并没有提刚才的事，而是说我给你们讲讲我学调琴的事吧。李老师说：“我是学小号的，毕业后分到评剧团，但是七十年代末唱评剧不用小号了，我就失业了。有同事说盲人的耳朵好，听说国外有盲人调钢琴的，你也学学呀。我听了觉得有道理，就马上买来教授钢琴调律的书，求别人帮我念，我用录音机录下来。但图形没法说，钢琴上有那么多零件，光靠背书是解决不了的。于是我通过关系把钢琴厂的一位老师傅请到家里，想请他教我。当时我把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老师傅。当他知道我请他来是为学调琴时，他送我两句话：‘我劝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作为调律师，眼睛稍微差一点，修琴都困难，别说一点儿看不见了。’说完他就走了。我听了，没有再说什么，但从此我发奋学习，我就不信盲人学不会调琴。我克服了许多别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掌握了传统的调律技术。后来中残联为盲人引进第二条就业道路，我有幸到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特教师资培训班’向欧美老师学习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最先进的欧美三六度验证技术。那时我一天练调琴十四个小时，除了睡觉就是在琴房练琴。有一次我发烧到39.5℃，那次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医院输液。”我笑了，小声说，李老师没输过液，还不如我呢。张倩听见了说，谁像你似的，一个月不去医院挨几针就难受。李老师继续说，“躺在医院里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寒冷。我想到了家，我输完液又去琴房练琴。因为残联派我去学先进的技术，是让我学会了回来教你们，如果我当时不认真学，哪有你们的今天和明天呀。你们应该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你们是第一届，全国的盲人都等着你们成功呢！”到这时我才似乎懂得了，一个盲人不是想学什么东西都能顺利地去学。今天我们能够坐在这里顺利地学习是来之不易的。
一星期后我真的做出了一组琴键，有黑键有白键，一共十二个，和真的琴键一模一样。通过做琴键，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努力，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收获。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好调琴技术。我觉得学调琴对我来说是比较容易的，可是修琴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确实不是件易事。学换弦的时候我的手被弦勒得一道道青紫。学弦码开胶时，要钻到钢琴下面把弦都摘下来，在键盘下面头都抬不起来。还要学后背架开胶，这就更麻烦了。先要把所有的琴弦都松掉，然后用特制的螺丝刀把钢板上的五个特大号的螺丝拧下来，再用比普通钻头长四五倍的钻头打眼。还必须平行保持控制电钻不能震颤，简直太难了。学三角琴的维修更难一些。先把机芯从琴箱里平行抽出来，身体不能碰到琴键，因为在取机芯时如果碰到琴键，弦槌就会被琴箱刮折。但是三角琴的机芯有几十斤，我取出来非常费劲，老师就让我平行拿着机芯不许放下。我坚持不住了也不敢松手，我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李老师说如果现在不严格要求你们，以后到了用户家就没法干了。我问李老师我们学大修有什么用，以后能有多少大修的琴呀。李老师说作为一名优秀的钢琴调律师不光是会调琴就行了，必须会修琴。尤其是盲人，用户一般不会担心盲人能不能调准琴，因为大家都知道盲人的耳朵就代替了眼睛。但用户都会认为盲人看不见肯定不会修琴。你们必须掌握所有大大小小的修琴技术，碰见什么问题的琴都能修，才能排除用户的不理解。幸亏当时李老师要求我们学会处理所有的问题，后来我们遇到了许多年久失修的钢琴，我们利用欧美最先进的技术挽救了这些琴。
现在回想起来，真不记得当初熬过了多少难关。在那以后的学习过程中，又遇到了许多我认为不可能学会的技术、克服不了的难题，但由于有坚定的信念支持着，我坚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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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竹林听雨    时间: 2023-11-5 11:09
这两年总有好多小伙伴在骂她，早期他的经历还是挺坎坷的。不管现在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始终她也是我们同一类人，一根藤上得苦瓜。

咱们还是口下留德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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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月亮雨    时间: 2023-11-5 11:10
标题: 回复楼主感谢好人
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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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不要白日做梦    时间: 2023-11-5 12:53
她的视力挺好的，零点二，盲校里已经没几个比她视力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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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不要白日做梦    时间: 2023-11-5 12:54
我当初有这视力，肯定是不去盲校的，这视力，可以凑合着在普通学校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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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桑瑞    时间: 2023-11-5 13:37
标题: 回复楼主感谢好人
有几句真话。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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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降龙十八掌    时间: 2023-11-5 15:07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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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启明星    时间: 2023-11-5 16:52
标题: 回8楼不要白日做梦
我是全盲。请问0.2大约是什么概念呢？之前看过陈燕写的博客。他博客里他自己写。他去福建不什么地方儿。发现当地的猫没有尾巴。没有尾巴。我觉得能看着猫有没有尾巴，这视力应该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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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启明星    时间: 2023-11-5 16:53
人正常视力不是说是一点儿五。那么还有做2.0的。那0.2和一点儿五差距那也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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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18:35
标题: 回13楼启明星
老师好。请您把微秘的发帖字数给调整一下吧，看看我这几天这么努力搬砖却收益频频，眼睁睁看着损失了许多积分了哦，用微秘只能发三千多字，可发帖总要根据段落的需要来发吧，这样子就经常会遇到少发一段字数就太少，多发一段就超额的现象，最后只好用爱盲客户端来发了，这就经常让我发同一篇连载的时候要在这两个软件之间来回切换，真不方便啊。主要是也损失了不少积分啊。用爱盲客户端却能发三万字，同样都是您们开发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我想要积分去下载无损音乐哦。谢谢您的帮忙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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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不要白日做梦    时间: 2023-11-5 19:08
标题: 回12楼启明星
零点二的概念，你可以这么想，零点三脱盲，好多戴眼镜的，近视眼严重一些的，摘了眼睛，也就在零点三零点四这样，零点二，以前那种视力表，五米能看清楚第二行，坐在教室的前排，黑板上的一些字，是能看清的，我当时视力只有零点一左右，黑板上的字，在普通学校坐在第一排还是看不清，书本上的字，笔画多一些的就要用两倍放大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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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19:12
标题: 回复12楼启明星
视力残疾评定标准
1、视力残疾，是指由于各种原因导致双眼视力障碍或视野缩小，通过各种药物、手术及其它疗法而不能恢复视功能者(或暂不能通过上述疗法恢复视功能者)，以致不能进行一般人所能从事的工作、学习或其它活动。
视力残疾包括：盲及低视力两类。
2、视力残疾的分级
盲
一级盲：最佳矫正视力低于0.02;或视野半径小于5度。
二级盲：最佳矫正视力等于或优于0.02，而低于0.05或视野半径小于10度;
低视力
一级低视力：最佳矫正视力等于或优于0.05，而低于0.1。
二级低视力：最佳矫正视力等于或优于0.1，而低于0.3。
列表如下：
类别级别最佳矫正视力
盲一级盲<0.02—无光感;或视野半径<5度
二级盲≥0.02—<0.05;或视野半径<10度
低视力一级低视力≥0.05—0.1
二级低视力≥0.1—<0.3
《注：
1.盲或低视力均指双眼而言，若双眼视力不同，则以视力较好的一眼为准。
2、如仅有一眼为盲或低视力，而另一眼的视力达不到或优于0.3，则不属于视力残疾范围。
3、最佳矫正视力是指以适应镜片矫正所能达到的最好视力，或以针孔境所测得的视力。
4、视野<5度或<10度者，不论其视力如何均属于盲。
上述内容来源于华律网小编整理发布，可供参考，希望对您有所帮助，如需要更多的法律解答，可在线咨询华律网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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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竹林听雨    时间: 2023-11-5 20:34
我当年是0.1的眼睛，下颌摸鱼，上树掏鸟窝，小伙伴玩的游戏我都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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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不要白日做梦    时间: 2023-11-5 20:57
标题: 回17楼竹林听雨
掏鸟窝我倒是没去过，摸鱼，骑单车到处窜，甚至山上山下窜倒是经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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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晓    时间: 2023-11-5 21:38
这个人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关注，总之我现在非常讨厌这个人，看到这个人每次在媒体上胡说八道我就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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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鼻子小道    时间: 2023-11-5 22:07
这帖子看的还是有些东西的，她上面说她的势力好像是0.02 不是00.2  ，先天白内障做过手术后 势力还是可以的，我店里有果3个这样的人，吧脸贴近了可以看手机和书，视野是好的，电视节目上说是全盲，可能是为了包装，她老公是北京按摩医院的，我的一个熟人说见到过她骑自行车。
多看点正面的东西吧。可能有时候，她也是生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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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鼻子小道    时间: 2023-11-5 22:09
继续跟新啊 ，没看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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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22:45
第三张

拥有爱情

作者：陈燕

星期六我找你有事
      郭长利去按摩医院实习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少多了。可我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来我把他当成大哥哥，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他没有时间给我治颈椎病了，我只能去按摩医院花钱治。他把我介绍到他师傅那儿。他的师傅是全国有名的颈椎病治疗专家。他师傅给我治了一段时间后，因为太忙，要等好长时间，我上学时间又很紧，后来他师傅教他给我治。随着我颈椎病的好转，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见面，我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我曾多次向他暗示，但他好像无动于衷。难道他不懂感情？不对呀，那他交女朋友干什么。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喜欢我的男同学对我展开了更猛烈的爱情攻势。其实，他们哪个的条件都比郭长利好。他们大多数都长得很帅，家里也很有钱。他们经常约我出去玩，还想出各种办法让我高兴。但我只把他们当成我的好朋友。只是我对郭长利的感情越来越深，可他却一谈感情就躲躲闪闪。是他不喜欢我吗？还是恋着原来的女友呀？我不相信凭着我的能力和执著征服不了他。我又多次向他表达喜欢他的意思，可他仍然无动于衷。当时，没听说有哪个女生主动跟男生表白的。我左右为难，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吗要先跟他说呀，假如以后成了，还不让他一辈子都瞧不起我呀，何况又有那么多男孩子追我。我考虑了几天，认为谁先对谁说不是问题，干吗非得男孩子主动呀。
      我找到郭长利对他说：“星期六我找你有事。”说完我就开始盼着星期六的到来。但我又害怕，真够难为情的。其实这次找他，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想过，这么早谈恋爱是否会像老师们说的那样，是不会长久的。如果恋爱，难道必须是郭长利吗？他长得难看又很穷，以后怎么过呀。但同学们聊天时说找爱人最重要的是感情好，钱是人挣的，可感情是金钱买不来的。大家还说看一个人是否好，不仅看他对你怎样，还要看他对周围的人怎样。考虑了很长时间，我觉得他除了长得难看和太穷以外就没得挑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一天天地加深了对他的思念。记得我小时候姥姥经常说的一句话，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想结果，只要你努力了，以后就不会后悔了。我想不能让自己后悔，哪怕是说出来他不同意。我想，我应该成功，凭我的真情实爱，我不应该遭到拒绝。
      星期六的晚上他来了，面对他我一时又不知说什么。聊了一会儿，我一狠心说：“郭长利，我跟你说件事，我想跟你好。”他愣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但我不能答应你。”我感到非常意外，他接着说，“我是农村户口，毕业以后不可能找到正式工作。我家很穷，你应该是听说过的吧。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是我姐姐供我上学的。到现在我家也很穷。我家在远郊密云县，我不可能把你带到那里生活，但我又不可能在北京买得起房子。我很喜欢你，但我这辈子无缘和你在一起。”我听着他的话，渐渐的我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来了。我说：“没有钱，以后咱们一起挣。如果你跟我结婚了，户口也能转成城市户口，你有了户口，就能找到工作了。我有信心，如果你跟我好，我一定会给你带来幸福的！”在电影里，一般都是男孩对女孩承诺：我一定要给你幸福。但是现在，我也不知为什么，就向他承诺幸福了。郭长利说：“你不要过早地下结论，明天我就带你去我家看看吧，你敢去吗？”我说：“那有什么不敢。”

郭长利的家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密云。他家在离县城有四公里远的西智村。进村后我感觉有很多人在看着我。街道都是土路，每家都有一个小院。房子有高有矮，院墙大多数都很矮，一个又一个的麦秸垛却很高。郭长利边走边说：“我家里现在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弟弟，还有我妈妈。大姐已经结婚了。爸爸去世后，二姐接了爸爸的班，一直供我上学。昨天咱们谈完，我就给二姐打电话，说今天你要来。二姐很高兴，说会把全家都叫齐。”
      我走进了他家，一个不大的院子和五间很矮的房子，他们全家人都迎了出来。到了屋里，黑洞洞的。屋里还有张很大的土炕呢。我问，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土炕？问得他家人都有点紧张。我突然意识到不能随便说话。
      他家五间房子里没有一样电器，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这么穷的家，我真是想都想不到。他家人都很热情，问我多大了？什么时候毕业？还说我长得漂亮，比他们家长利长得好。到了吃饭的时间，他妈妈和两个姐姐做了好多好吃的。他们总是说多吃点，别认生。我心想，这么穷的家，怎么变得出这么多好吃的。吃完饭，他五弟给我买来软包装的汽水。我插入吸管喝了一口，说难喝死了，抬手要把它扔掉。他五弟说：“你不喝我喝。”说完就拿过去喝了起来，也不嫌我喝过。这么难喝，他却喝得津津有味。郭长利看见我发呆，就说：“平常我家从来不买汽水。你认为难喝的，我弟一年也喝不上一次！”我默然了。真不知道，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家庭还能穷到这种程度。
      吃完饭，他两个弟弟出去玩了。两个姐姐和他妈妈跟我聊天。他妈妈说：“姑娘，真难为你能看上我家长利。长利是个好孩子，但就是我家太穷了。如果你能看得上长利，我们借钱也要给你们盖新房子。他两个弟弟说了，以后一定挣钱帮大哥盖房子。”他们家兄弟姐妹的关系可真好呀，比我们家可强多了。他妈妈又说，“长利小时候非常聪明，就是他的眼睛耽误了他。我们连着有了两个女孩，第三个终于盼来了一个男孩。但他出生没几天我们就看出他的眼睛有问题，他的黑眼珠上好像有一层白膜。出了满月，我们就带他去了同仁医院。大夫说太小了，过几个月再来看。过了几个月医院确诊了，是角膜混浊。当时我们根本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这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是治不了的，他注定一辈子只能看见光，不能有真正的视力。如果他生在现在就能换角膜了，但当时还没有这种技术。即使有，我们也没钱呀！”我说：“现在换角膜可以吗？”“我们也带他看过，大夫说因为他这么多年都是光感，眼底早就萎缩了。他三岁时有了他的小强弟弟，在他六岁时有了他的小武弟弟。他爸爸在工厂上班，我在家种地，日子过得好紧张。长利从小就很懂事，主动帮我干活。他七岁就会蒸窝头熬粥。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不收他，说他看不见字。再说在农村好多眼睛好的小孩都不上学，何况他是个残疾人，上了学也没用。但他爸不这么看，他爸说有机会一定要让长利上学，我们不可能养他一辈子呀！我们并没有溺爱他，也没有歧视他。对他和别的孩子一样，就是想让他有一颗平常心。同时我们教育另外四个孩子，让他们知道照顾长利就是他们的职责。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村子里还没有一台收音机时，他爸爸就从城里给长利买回一台收音机。长利很喜欢听，听过的歌，他都会唱。他两个姐姐上学，听不了小说。他听完了，等他姐姐回来，他就一字不落地讲给姐姐听。姐姐们也很偏爱这个看不见的弟弟。长利出去玩，经常被小朋友欺负，小朋友还骂他瞎子。他二姐比较厉害，每次都去找人家打架。长利喜欢养蝈蝈，他带着两个弟弟上山。他听到蝈蝈的藏身地，就让他弟抓。长利从来不主动跟别人打架，他很自卑，总觉得自己看不见不如别人。在长利十三岁那年，他爸爸看报纸知道了北京盲人学校。五月份带着长利去学校参加了入学考试，六月录取通知来了，九月长利就能上学了。”
      那年七月，厄运降临到这个本来就很不幸的家庭。“很早长利就觉得肚子疼，后来他摸到肚子里有一个包。他平常就不爱说话，得了病也不爱说。他疼厉害了，才告诉我们。我们带他到医院检查，大夫说必须做穿刺才能化验出是不是良性的。穿刺是很疼的，长利说那是终生难忘的。十多个人摁着他，针头很粗，往肚子里扎真是撕心裂肺的疼。化验结果是良性的，但这个肿块已经很大了。大夫说一般人早就喊肚子疼了，不会让它长这么大。”她妈妈说，“长利忍耐力很强，做完手术，我心疼地抱着他说：‘长利，你要疼就哭吧。’长利说不疼，还给我擦眼泪。他从小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还没有出院，我就得了急性胆囊炎，和他都住在县医院里。后来我做了胆囊摘除手术。他爸爸为了照顾我们，累得不轻。他爸爸身体也不好，有风湿性心脏病。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们刚出院，他爸爸心脏病就发作了，住进了县医院。经过抢救病情稳定了，他爸爸说想孩子了，让我把五个孩子都带去。我说家离医院有四公里，孩子们来不方便，可他执意要孩子们来。我回家把孩子们带到医院，他爸爸对孩子们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长利。他小时候，我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是个胜利者。本来我想让他上几年学，然后就让他接我的班，那样他就能转成城市户口了。他看不见，是当不了农民的，但现在看来是等不及了。’孩子们都说：‘爸爸你一定能活着，你是个好人，好人能长寿，我们不能没有你。’他爸爸说：‘但愿吧，如果我这样走了，我对你们是很不放心的。但是要说的话，我一定要说。假如我真的走了，两个女儿你们也不小了，一个十七岁了，一个也十五岁了。你们谁能供长利上学，谁就接我的班。但是长利要去北京上学，费用会很高，可能你们一个月的工资刚够他上学的。你们谁供他上学，能供到什么程度，就要供到什么程度。以后科学发达了，也许他能上大学，凭他的聪明，如果条件允许，不是难事。你们要供他上完大学，其间不能结婚。你们姐俩谁能胜任？’一向顺从乖巧的大女儿没说话，性格倔强总是替弟弟打抱不平的二女儿说：‘我能胜任。’爸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乖孩子们，你们哪个都是我的好孩子，我舍不得离开你们。俗话说团结起来力量大。你们一定要团结，长大了也要互相帮助。我和你妈妈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希望你们五个能互敬互爱，遇到什么事，都能大家一块商量。还记得我教你们的那首诗吗？’五个孩子齐声背诵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爸爸拉着两个小儿子的手说：‘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忘了帮助你们这个看不见的哥哥，如果他不能自食其力，你们必须养他一辈子。’八岁的小武弟弟和十一岁的小强弟弟用力地点了点头。”
      长利的爸爸好像有预感似地留下了最后的遗言，在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带着太多的牵挂，带着太多的遗憾，带着太多的不放心去了！
      爸爸走了，家里如同天塌了一样，大家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只有八岁的小武弟弟总是哭着要爸爸，也许在他那幼小的心里，还没有意识到爸爸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只有八岁，但他幸福的童年随着爸爸的走而结束了！长利平常就不爱说话，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那刚刚大病初愈的身体显得更为单薄。他从不哭出声来，总是默默地流泪。一天，长利流着眼泪对妈妈说：“我不上学了，您下地干活，我可以在家做饭，您让大姐上学吧。她马上就能考大学了，她学习又那么好，肯定能考上大学。”大姐说：“我不上学了，在家帮妈妈干活，供三个弟弟上学。”妈妈哭了，说：“你们都是我身上的肉，哪个耽误了前途，我都心疼！你们自己商量吧。”大家都争着让对方上学，自己干活。后来，二姐说：“别争了，按照爸爸的遗言做吧。”后来，大姐在家帮妈妈干活，二姐接了爸爸的班。她们共同供三个弟弟上学。两个姐姐放弃了自己美好的前程，帮着妈妈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开学的前一天，两个姐姐带着长利来到爸爸的坟前。长利跪在爸爸的坟前说：“爸爸，我明天就去上学了，我不会辜负全家对我的期望，我要好好学习，长大了挣钱，养着妈妈和姐姐们。”二姐说：“爸爸，您放心吧，我们一定要供长利完成学业，三个弟弟一定要有一个大学生。”第二天，两个姐姐把长利送到学校。长利的心里在流泪，他是带着全家的希望去上学的。
      听了这些，我流下了眼泪。这不是故事，这是一家人真实的人生呀！我才明白郭长利在学校为什么学习总是第一，他各方面都是第一，原来他有着这么凄惨的童年。他二姐说：“我们马上就看到希望了，长利马上就毕业了，还找了你这么漂亮的城里姑娘做女朋友。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家穷，我们会想办法给长利建造一个温馨的家，这样九泉下的爸爸也就放心了。”我问他两个弟弟上大学了吗？“没有，他的小强弟弟十四岁就不上学了。他看家里太穷了，就不愿意上学了。他出去打工，挣了钱都给妈妈。他说：‘让弟弟和哥哥上学吧。’后来他学了烹调。小武弟弟初中毕业也不上学了。他也去打工，后来学会了开车。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让长利学有一技之长。他们还清楚地记得爸爸的话：‘一个健全人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少饭，就是什么都不会，捡破烂也饿不死。但一个残疾人如果没有一技之长，生活起来就很困难了。’”
      回学校的路上，我一言不发，我还沉浸在那真实而凄惨的述说中。我父母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批个体户，我不缺钱花，但我缺的是亲情。长利家很穷，但兄弟姐妹之间有那么深的感情。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喜欢上了他们家的每一个人，我决定和郭长利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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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5 23:06
求爱
      郭长利显得无精打采，他问我：“去了我家，后悔了吧？”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不后悔。我被你的坦诚感动，因为两个人交往，都会有多多少少善意的欺骗，但你没有。我还被你家的故事感动了，我不会收回我的话，我一定能给你幸福，我还能给你的家人带来快乐。我要打破那种男方家花钱娶媳妇的风俗，我不会跟你家要钱的，咱们要靠自己创造幸福的未来！”郭长利很感动。我说：“赶紧向我求爱！哪有女孩向男孩求爱的，我怕一辈子留下话把儿。”郭长利说：“行，我郑重向你求爱。咪咪，我爱你！”我说：“去你的，哪有叫人家小名的！”一抬眼，看着长利蒙眬的身形，一句话脱口而出：“长利，以后我就叫你利利吧。”他说：“行，叫我什么都行。”
      我被长利一家的朴实真情深深感动。我愈加坚定了对长利的爱。我决定要一生陪伴着他，给他幸福。这绝不是感情用事，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们结合了，今后的路会有多难。还有，我们相爱所要面对的方方面面的阻力……

交往
      利利说，其实他很早就喜欢我了，但他从来没想过能跟我好，他觉得配不上我。我们开始交往了，这消息不胫而走。我的朋友们说什么的都有，那些追求我的男生也开始跟我作对。我的好朋友刘雷说：“你怎么能跟他好呀！他长得多难看呀！个头不到一米七，除了声音好听外，哪儿长得都难看。”张平说：“听说他很穷，你以后怎么跟他过呀？再说他有女朋友。”我说：“他说过已经跟他的女朋友分手了，因为他女朋友的家长不同意。否则他是不会跟我好的。”李飞说：“难看和没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真爱你，是不是真对你好。”我说：“咳，交往一段时间不就知道了。”
      那段时间真是很美妙。一到周末我们就出去玩。他爱划船，我们就到紫竹院、北海或陶然亭去划船。但是两个盲人出去确实很困难，连回去的地方都找不到。我们只能围着湖边转，看见有船码头的地方就问，是不是这儿的船？如果我要是找一个健全人，就没有这种事了。但从小姥姥就培养我，自己的事情不要想着靠别人，所以我养成了不服输的性格。为了爱情，我宁愿两个人互相搀扶摸索着往前走。我知道我们的路有多坎坷，我知道以后会有许多麻烦，但我一定会走好。我们听说天坛好玩，就约好去天坛，但不认识路，没找到西门。后来，走了三站地，才找到北门。天气已经热了，利利出了好多汗。他说渴了，想喝凉水。我为难了，哪儿找去呀？我很心疼他，就去买了两听可乐，花了四块钱。他说太奢侈了。但可乐一转眼就喝光了。我们在树阴里走着，我突然搂住他的脖子说：“以后我挣了钱，给你买好多可乐。”他第一次吻了我，说：“咪咪，我知道你心眼好，我就是怕配不上你。”我发现他总是很自卑，我就经常开导他，但有时候我也说服不了他，我想慢慢来吧。他走路的姿势很难看，我就一边逛公园，一边纠正他走路的姿势。时间长了还真管用。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我的颈椎病也被他治得差不多了，他说他还要把我的哮喘病治好。我觉得这太难了，我吃过许多药都没治好，按摩能治好吗？利利说只要有信心，就能治好。随着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他也有了自己的成果。他学习了中、小学生假性近视的治疗，并加入了自己的创新。在海淀区技能展示会上，他当场给一名中学生治眼睛，从0.3治到了1.2。当时他的成果轰动一时。现场就有许多中学生找他治眼睛。在他即将毕业的时候，他又掌握了治颈椎病和腰椎病的绝活。

分离相聚
      利利在按摩医院一年的实习要结束了。
      按摩医院是学按摩的最好的去处，那是中残联的下属单位。按摩医院的大夫都是参照国家公务员的待遇，享受医疗、养老、分房的待遇，连许多城里的按摩师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利利是农村户口，根本不可能进按摩医院。乔老师看利利的技术好，就把他介绍到廊坊一家医院。利利头天毕业，第二天就要到廊坊医院去报到了。记得他毕业的那天晚上，我们两个难舍难分。他拥着我，让我给他唱他教我的第一首歌。我唱道：“在无人的海边，寂静的沙滩，海浪拍打着海面，问你是否记得去年夏天。在无人的海边，我面向着蓝天，呼喊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在无人的海边，往事历历在眼前，我期待你会出现，一天又一天……”利利说：“咪咪，我知道你很喜欢海，我以后挣了钱，一定带你去海边玩。”我哭了：“你一定要保重。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咱们怎么见面呀？”利利说：“咪咪，我会隔两个星期来看你一次。”“多远呀！”“不怕，只要咪咪等着我，再远我也会来的。”
      就这样，利利带着我的思念走了。两星期后，他真的回来了。记得那天很热，他的衣服全湿透了。他说从医院到火车站要走四十分钟，路上没有几棵树，很晒。他到了火车站，背心已经能拧出水了，然后坐两个多小时的火车才到北京。我好心疼他，我问：“你晚上去哪里住呀？”利利说去同学家住。我说：“去我家吧，让我姥姥看看你。”他说：“我有点害怕，如果你家人不同意怎么办？”“我不管，只要我喜欢你，我就要嫁给你。”我带他去了我家。他走后，我姥姥坚决不同意我们好。说他长得太难看了，个子太矮了，还是农村户口，又是属羊的。我问属羊的怎么了，姥姥说属羊的穷命，还挺迷信，我可不听别人的，只要我喜欢他。姥姥从小就培养我想做什么就去做的性格，所以她知道我不听别人的，索性不理我了。她觉得我还小，谈恋爱是胡闹，早晚我会看不上他而分手的。可姥姥这次低估了我，我是认真的。
      有一次，我们约好在前门站见面。说好七点半在西口等，可我等到八点半，他也没来。他说坐早车来呀。我似乎看见他穿的绿衣服，又好像不是。等到九点，我想，他是不是去我家找我了？我赶紧坐地铁回家。我家离地铁站有十五分钟的路。外面下着大雨。我回到家，姥姥说他来找过我，刚走。我要急死了，他好不容易来的，如果找不到我多失望呀。我扭头往外跑，姥姥在后面喊什么，我没听见。又回到了地铁站，还是没见到他。我想了想，他找不到我，一定会去回廊坊的班车站。我连忙坐地铁到了前门，往长途车站走。廊坊早班往前门发一趟车，早晨七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半开。我到车站已经是十一点了，车上没有他。我在车上等着，过了半小时他来了。我一下抱住他说：“去哪了？”他说：“我一直在地铁站等着你。八点半我就去你家找你，你姥姥说你出去了，我又在车站等，我以为你不来了，才想坐车回去。”我想，我看见的那个绿色就是他。哎，眼睛不好真耽误事。我盼了两个星期才见他一会儿。利利说：“不要紧，两个星期很快就会过去，我会来看你的。”我哭了：“你别去那么远的地方行吗？”利利苦笑着说：“我没有城市户口，在北京市很难找到工作的。”因为淋了雨，晚上我发烧了。第二天他往学校打电话找我，得知我病了，他很着急。当时我家没有电话，他就一天给我写一封信，信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我的关心。那次我病得很重，哮喘病也犯了。过了一个星期他就来看我了，利利摸着我的手说：“咪咪，我让你受苦了。以后条件好了，我一定对得起你。”利利还说，“我要研究治哮喘的办法，我一定要给你治好病。”那次他连着给我写了三十多封信，我一直留着，直到后来搬家时弄丢了，我很遗憾。这还是眼睛的缘故吧。看不见，一不留神，就不知道东西哪儿去了。

咪咪是一只猫，她喜欢自由
      我很怀念那段思念的岁月！
      利利毕业了，那些喜欢我的男生又开始追我了。他们坚信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比郭长利的条件好得多，肯定能成功的。其实，郭长利早就从他朋友那儿听说有男孩子追我。我问他：“还怕我丢了吗？”利利说：“我是很爱你的，但你有你的自由。你想跟谁好，我无权干涉。但你来找我，我一定对你好。感情是争不来的，我的各方面条件都不如他们，我相信缘分。”我很感激他的信任。利利说：“如果你能跟我一辈子，我永远会相信你，永远会给你自由。”利利言而有信，从来没有干涉过我的自由。我不止一次地问他：“你怎么这么大度，你不会吃醋呀？”利利总说，咪咪是一只猫，她喜欢自由。如果谁干涉了她的自由，就是往外推她。他太了解我了。

实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该实习了。李老师经常说：“你们学的是欧美最先进的技术。”我们想，以后找工作肯定会很容易，我们的技术先进，还怕别人不用吗？但我们想错了，实习时就没有一家单位用我们，理由是没听说过盲人还能调琴。钢琴很贵的，盲人看不见，弄坏了怎么办。我们也很迷惘，白给人家调，人家都不用，毕业了可怎么办。
      学校领导和李老师都很着急，好不容易给我们联系好去一个幼师学校实习。我们高高兴兴地来到幼师。没想到这里的钢琴破得吓人，多数钢琴都不能正常弹奏。钢琴里什么都有，我们发现琴里竟有虫子屎、老鼠窝，还有一条很长的蛇皮呢。杨文问，李老师，我们是不是就管调琴，就不用修琴了。李老师说必须修，还要修得和新琴一样。我们全傻了，不会吧？这么破的钢琴，虫子还咬坏了好多零件，怎么可能修好。李老师说，幼师给你们提供了一些钢琴零件，利用我教你们的维修技术把琴修好。李老师看我们一个动手的都没有，就接着说，你们以后去用户家看到这么破的琴修不修？是欺骗用户还是让我去替你们修呀？当时我心想，用户家怎么会有这么破的琴呢。但后来我成了小有名气的钢琴调律师的时候，去用户家调琴真的遇到了像这么破的琴。当我费了一番力气修好了钢琴后，用户对我千恩万谢，并说找了好多钢琴调律师都说这琴不能修了，找我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我真的修好了！
      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的一幕，想起了李老师对我们的严格要求。可惜当时我们还不能理解李老师的一片苦心！
      记得当初我们是很不情愿地去了不同琴房。我修的那台钢琴糟糕透了，肯定有老鼠光顾过。琴里的大部分羊毛呢毡都被老鼠咬了下来，并搭了一个圆圆的窝。我转来转去不敢下手，又怕被同学们看见，他们肯定会取笑我，什么咪咪呀，连老鼠窝都怕！我硬着头皮哆里哆嗦地用吸尘器把钢琴的里里外外都吸干净。这时，李老师耐心地给我讲，遇到这种年久失修的琴应该先修什么后修什么。我把老鼠咬过的呢毡都换成新的，还紧固了几千个零件。音律乱七八糟，标准音低了200多音分，我连调了七八遍。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终于把这台钢琴修好了。当我在琴上弹奏《土耳其进行曲》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通过我的努力，一台不能弹奏的破琴有了它的第二次生命。通过我的努力，或许也能改变我的命运！几个月的学习实践，大大提升了我的修琴技能。在幼师实习结束的时候，我用一天时间就能把一台破琴修好。中国音乐学院的王兴龙老师听说了盲人调琴的事后，说可以让我们去中国音乐学院实习。我们都很高兴，能到这么有名的音乐院校实习，能给那些音乐专业人员调琴，正好可以试试我们的技术。
      到了音乐学院，我听见到处都有音乐声，每间琴房里都发出美妙的钢琴声。他们弹的曲子都不一样，只要想听，站在琴房门口就可以了。琴房楼就像一个收音机。琴房里有各种牌号的钢琴，这回我们真是什么牌子都见过了。我调了几天琴以后发现，虽然钢琴的牌子型号不同，但是内部结构大同小异。这儿的老师很好，很信任我们。我问过王兴龙老师，为什么信任盲人调琴，不怕我们把琴调坏吗？王老师说：如果我没见过盲人调琴，我也许会有这个担心。但我在奥地利留学时看见过盲人调琴，所以我就不觉得新鲜了。
      原来如此。现在大家都不相信盲人能调琴，是因为没亲眼看见。只要我们脚踏实地去做，技艺超群，大家就会相信我们。想到这儿，我又有信心了！

毕业
      转眼，一年的实习结束了。
      随着毕业的临近，我的心越来越往下沉。我们在实习的时候就遇到了许许多多人的不信任，以后的路该怎样走呀？在结业仪式上，我们一人弹了一首钢琴曲。我还编了一个小品，名字叫《我的未来不是梦》。大意是我们经过许多年的拼搏，取得了许许多多人的信任。我们又走到了一起，开了一家钢琴调律公司，专门调修钢琴。在这家公司里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歧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第一个月的效益就不错，我们每人挣了十元钱，我们都很高兴。
      但这仅仅是我们的梦想呀。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但我们每个人都深知自己脚下的路会很难走。当时我是在编小品，十年后通过我们的努力，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了。在这十年里我脚下的路走得异常艰辛，在这条路上我留下了高兴的笑声、伤心的眼泪、血的代价，甚至差点付出了生命。但是我终于成功了。我们留恋生活学习了十多年的学校，我们忘不了辛苦教育我们的老师，我们舍不得离开同学们。我们每个人都害怕走上社会，每个人都害怕去接触陌生人，我们渴望永远生活在这片安全的土地上，都渴望永远躲在老师撑起的保护伞下。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长大了。老师教会了我们生存的本领，我们需要去走一条中国盲人没有走过的新路，老师正期待着我们的成功！
      音乐响起，我们流着眼泪一起唱：“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掌声此起彼伏。我们，中国第一届掌握了欧美最先进钢琴调律技术的盲人学生，怀抱着这美丽的梦想毕业了。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是什么样的，但我相信机会对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就看大家怎样把握。我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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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6 00:36


朋友们好。很抱歉，由于我的疏忽，把第五楼很精彩的，两千四百多字的前半部分给丢失了。现在已经补上去了。请已经看过第五楼的朋友们再去重看一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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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6 01:09
工作
      我们被音乐学院的王兴龙老师推荐到华普钢琴厂工作。
      钢琴厂的工人没有把我们这个小小的群体当成普通职工，而是觉得盲人非常新鲜。记得第一天上班，我们各自调着琴，我突然感觉到好多工人都在远远看着我们，还不停地议论。有的说看不见怎样调琴呀？有的说钢琴那么复杂他们会调吗？有的说他们能自己走路吗？我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那一刻，我似乎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孤岛上，四周被水围困着。我渴望大家的理解，我渴望能有许多朋友，我希望大家不要像观赏动物园里的动物那样看我们，我渴望大家走进我们的生活，与我们和睦相处。在那一刻，我萌生了一个愿望，我想，要尽我的全力，让所有人都了解盲人是怎样生活的，理解盲人可以调钢琴。
      记得在一九九四年的某一天，我在上班的路上看见那些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我忽然觉得好羡慕他们。我为什么要长大，如果一辈子都在学校该有多好呀！那里有永远保护我们的老师，在学校里没有人看我们新鲜，没有人对我们好奇。可现在呢，在厂里大家都用那种好奇的眼光看我们。我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想回到那陌生的工厂，我不想听见那些不熟悉的声音，我脚下的路刚刚开始，我预料不了未来是什么，我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有多坎坷，我害怕走上社会。那天，我走了很长时间，迟到了，可我真恨不得永远不迈进这个厂门。这时，姥姥的话又响在耳旁：路在你的脚下，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
      时间长了，大家对我们没有那么好奇了，我就主动跟他们说话。我告诉他们我们是怎样生活的，我说人的一个器官不行了，别的器官就会代偿。我们其实跟大家都一样，只不过我们用耳朵和手代替了眼睛。渐渐地我和大家成了朋友。但这期间，有两个同学耐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改行了。记得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是125元。我很高兴，给姥姥买了好多她平常爱吃的东西。姥姥看着已经长大的咪咪，流下了眼泪。姥姥说：“咪咪终于能自食其力了，以后咪咪不会饿死了。我没白养你，我终于把你培养成人了！”

利利回到家
      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一个盲人在生活中会遇到更多的坎坷。
      利利因为廊坊那家医院取消了按摩科而失业了。他研究过颈椎、腰椎病系统治疗，他在老师的指导下研究出一套治疗中、小学生假性近视的有效手法。但不论他怎样努力研究，不论他研究出多好的治病手法，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一纸农村户口制约了他的发展。他只好呆在家里，但他能治疗近视眼的消息慢慢地传遍了密云县。越来越多的人来找他治近视眼。许多孩子从城里骑车好几公里来找他治病。他萌生了开一个诊所的想法。我听了很支持，希望他赶快开业。
      他开始办执照。一打听才知道，根本就不给办诊所的执照。他找了当地的残联和卫生局，求人家帮帮忙。后来密云卫生局说：“你把材料报上来回家等，但这期间不能开诊，否则要罚款。”利利在家等了一年，问过多次，都是杳无音信。在这一年中，利利的情绪很差，他不知道脚下的路该怎样走，未来对于他这个农村户口的盲人就是个未知数。直到三年以后，利利家里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是利利的营业执照批下来了！我看了哭笑不得，如果一个盲人等着这执照养家糊口，岂不早就被饿死了。
      多么漫长的等待呀……
      那时，我放假经常去看利利，也经常开导他，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喜欢他们家的每个人，他们家虽然很穷，但富有的是亲情。
  记得那年冬天我去他家玩，小强弟弟养了一只大黄狗叫虎子。虎子不认识我，就不停地叫。我最怕狗，吓得不敢进院子。怪的是小强弟弟跟虎子说自己家人不许咬，虎子好像听懂了，真的不叫了。他家不远处有个鱼池，冬天结冰了，小武弟弟给我做了一个冰车，我们一起去滑冰。我坐在冰车上，小武弟弟拣起一块石头说：“你有石头跑得快吗？”我说有。他就在冰上玩石子儿，不小心石子儿打到我了。我急了，拿出小时候的本领，也用石子儿打小武弟弟。我还是百发百中，打得他上蹿下跳的。利利知道我的厉害，赶忙说：“他不是成心打你，你手下留情吧。”我住了手。小武弟弟说：“没看出来，我这未来嫂子可真厉害，大哥你可小心点。”其实他的两个弟弟都比我大，但他们都叫我姐。我很喜欢当姐姐，但做出来的事可真不像姐姐做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让着他们。即使这样，他们也爱跟我玩儿。有时我闹得太出格了，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他妈也不急。我问利利为什么？利利说因为我家人都很喜欢你，他们说你长得漂亮，心地善良，还活泼可爱。
      他二姐做的饭非常好吃。她知道我爱吃鱼，每次去他家，二姐都给我做鱼吃。二姐因为供利利上学，快三十了还没交男朋友。小强弟弟交了个女朋友叫雅琴，她比我大两岁。雅琴说小强跟她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很坦白，说：“我家很穷，没有新房子。我有一个哥哥，他看不见。以后如果我大哥遇到困难，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他。你不会反对吧？”雅琴说：“我就是被他这种坦白感动了，我告诉小强我不会歧视他大哥的。”雅琴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每次做完饭，都先叫利利吃。雅琴对我也很好，她经常骑车带我去玩儿。她拉着我的手，让我在水库边玩水。我们到县城逛商场，看好看的衣服，就是没钱买。我爱在露天卡拉OK唱歌，两元钱一首。雅琴说她很喜欢听我唱歌，我一唱就有好多人驻足聆听。大姐带着她儿子小健回来。大姐是个很朴实的人，是个典型的任劳任怨的农村妇女。我也喜欢和小健玩，大姐很会教育孩子，小健很乖。
      我听说农村有个风俗，就是父母必须给儿子盖了新房子，才能娶回媳妇。这种风俗一直延续着。父母要劳碌一辈子，为了给儿子盖房。一代一代的，农村真是不容易呀。但是利利没有父亲了，也不可能有人给他们哥仨盖新房了，但他们的坦诚和浓浓的亲情感动了一个又一个女孩。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我，没有父母亲情的呵护，却拥有姥姥无私无怨的爱，我也是幸福的。
      我由衷地敬佩利利的爸爸，不知道他是怎样把五个孩子教育得这样富有爱心。我也由衷地敬佩利利的妈妈，她把五个孩子拉扯大，不知受了多少苦。我爱利利家的每个人！

在北京城里
      利利呆在家里。一年过去了，利利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坏，他简直要绝望了。我劝他想开些，路是人走的。我说：“既然办不下来执照，你就来北京发展吧。”他说：“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发展？”我说：“可以租房子呀。”他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没有钱，又不好意思说。我看他没有反对，就背着他忙活起来。
      我找到一个叫李号成的同学，求他帮我租间房子。李号成是个非常热心的人，他问我谁住，我说男朋友住。李号成很快就租好了，一个月房租140元。我去看了那房子，那是一个农家小院，院里除了三间北房，两边盖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棉瓦房，院子里一共住了七家。我租的房子在东面，门朝西，跟李号成的租房是对门。我走进屋里，房顶很矮，我跳起来伸手就能够到房顶，四壁空空的，没有涂白灰。这好像是在人家房子旁边搭的棚子。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好凄凉，只想哭，什么都没有，怎么过呀？李号成看出我的想法，他安慰我说：“你别着急，我是帮人帮到底，咱们动手收拾收拾就行了。何况以后住对门，他遇到困难，我会帮他的。”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话，当你遇到困难时，才能看出朋友的真诚，我非常感谢李号成！
      我们开始收拾屋子，说是我们一起干，其实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些活。平常在家里我姥姥是不可能让我干这些的，何况我家住楼房。李号成看我不会干，说你看着我干，时间长了你就会干了。他先扫地，然后擦玻璃，他用白面熬成糨糊，用挂历纸白底的一面朝外糊在墙上。他跟房东借来炉子，让我去买烟囱。我说：“到哪里去买烟囱呀？”他说：“你连到哪买烟囱都不知道？去买床被子来，还有平常用的锅碗瓢盆，这儿的事交给我吧。”
      我一边走一边想，我哪有钱？我已经交给房东140元了，我的钱也不多了，再说我在单位还要吃饭呢。我灵机一动，找姥姥去。我回到家，姥姥问我：“没到星期六，你怎么回来了？”我说：“单位太冷了，您能给我一条被子和一个褥子吗？”姥姥说：“在柜子里，去拿吧。”我挑了一床最厚的被子。我接着说：“姥姥，有时候单位食堂的饭太难吃了，我们想自己做。”姥姥说：“你也不会呀。”我说：“正是因为不会，才学呢。”姥姥想了想说：“应该学学，去厨房拿吧。”我拿了锅碗瓢盆，包了一大包。姥姥说：“我送你去。”我说：“您别去了，单位太远了。”姥姥很纳闷地说：“平常让你拿点东西，你就不愿拿，说拿不动。今天是怎么了？”我的脸直发烧，因为我从来不跟姥姥说假话。
      我好不容易把这些东西拿到了出租房，一进屋我感到非常温暖。李号成已经把墙糊得白白的了，他把炉子也生好了，还买来五十块蜂窝煤。他用啤酒箱搭了个很窄的床。我把拿来的东西放好，真像个家了。我开始求朋友们帮利利找工作。听说德胜门外浴池招按摩师，我就给利利写信，让他来试试。我去东直门长途车站接他到了出租房，利利问这是谁的家？“你的，是我和李号成帮你弄的。”利利很感动。我给他放下我仅有的100元钱。利利说：“你没钱怎么办？”我说：“还是你拿着吧，我还有钱。”其实我兜里只剩下两元钱。
      利利找工作非常不顺。其实招按摩师的地方很多，但一看他是盲人就不行了，说形象必须好才行。有一天，李号成给我单位打电话，说利利病了。我急忙请了假，到了出租屋。我看见利利躺在床上，他在发烧。李号成对我说：“前几天长利去一家夜总会应聘。他给老板按摩完，等了很长时间老板才出来，对长利说你的技术很好，但你是盲人，形象不好我也没办法。我颈椎不好，以后治病找你吧。出来得太晚了，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他舍不得打车，就在外面溜达了一夜，第二天回来就病了。但长利不让我告诉你。我听见他有时候睡着了还叫着你的名字，所以背着他给你打了电话。”
      看着利利难受的样子，我流下了眼泪。利利说：“咪咪别哭，也许我一辈子也不能给你幸福了，咱们还是分手吧。那天我在外面溜达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开始我还想试着回来，后来有点没知觉了，就机械地往前走，不知道前面是哪里。我想了许多许多，我觉得我不能再连累你了。你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找一个健全人都很容易，何必跟我受苦呢。我这辈子没希望了，有一口饭吃就凑合活着吧。”
      我对他说：“利利，你不能灰心，你总会找到机会的。其实机会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就看你怎样去寻找。”利利说：“我还不够努力呀？”我说：“不，不是你不努力，而是机会还没来，你千万不要放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认为爱情不是建立在金钱上的，我相信你以后肯定能行。”
      真的，我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就是为了安慰利利。但后来我的话终于成了现实。李号成说我是一剂良药，能治利利的病，确实利利看见我就好多了。我又给利利出了个主意，你可以在这里宣传你能治近视眼。现在近视的孩子非常多，你肯定会有许多病人。我这个主意真的救了他。他开始给邻居的孩子治近视眼，从0.2治到了1.5。不用利利说什么，几天的工夫，那孩子班里的同学就来了十几个。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利利在海淀区已经是很有名了。我给利利买来了一张视力表，当场查视力。没治之前查一次，治完五分钟后再查一次。一般情况下都能治到1.5。后来，每天晚上，胡同里就有几十个人在等着治眼睛。利利也很高兴。我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做每件事都要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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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6 01:09


一个偶然的机会，北京按摩医院的老院长碰到了利利，他还记得郭长利原来在医院实习过，那时他的表现就很不错，他的治病手法很好，唱歌也很好。一天，利利的同班同学，在按摩医院工作的赵晓兴找到利利说：“老院长叫你到医院去一趟。”利利问什么事，赵晓兴说不知道。
      那天利利从按摩医院一出来，就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我打电话说：“院长说让我去按摩医院工作，还说先当临时工，但所有的待遇都跟正式工一样，以后户口转成城市户口了，就给我转正。”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就是有城市户口，按摩医院也不是随便要人的。
      一九九四年七月一日，利利终于上班了。

利利的求婚
      利利有了稳定的工作，他开始向我求婚了。我真的没想过现在就结婚，但利利说这是早晚的事。再说如果早点结婚，你是城市户口，我的户口也能转成城市户口，那样我就不用当临时工了。我说：“可我不会干家务呀。”利利说：“不用你干。”我说：“我也不会做饭。”利利说：“这些都我干，以后微波炉普及了，用微波炉做饭，不就省事了。”我问他：“微波炉能做饭？”利利接着给我讲微波炉的好处。我想不用做饭就好。没想到几年以后我们买了微波炉，不像利利说的什么都能做，我上当了。但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很信利利的话，我觉得他的话都能实现。我回家跟姥姥说：“我结婚行吗？”姥姥很吃惊：“你跟谁呀？”“郭长利。”姥姥听了直摇头，说跟他绝对不行。他那么穷，又没有房子，还长得难看，又是属羊的，属羊的穷命，你不能跟他受一辈子苦。
       我知道如果姥姥不同意的事，不论我怎样说也没用。我们交往已经四年了，我对利利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让我放弃，我从来没想过。我认为利利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虽然现在境况不好，但以后他肯定能行。虽然他现在没钱，但我喜欢的是他的人。我下定决心就嫁利利了！
      姥姥不同意，那就意味着拿不出户口本登记。不过我知道户口本放在哪儿。会不会伤了姥姥的心呀？咳，如果我们过得幸福，姥姥会高兴的。我从家里偷出了户口本。
      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四日，我们在密云办理了登记。
      当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起回家告诉了姥姥。姥姥快气疯了，说：“我都是为你好。你从小就不幸，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你又找了个农村户口的，既没房子也没钱，以后怎么过呀！”利利说：“姥姥，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我既然娶了咪咪，就要给她幸福。我用我的生命保证，以后一定对咪咪好。”
      姥姥看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说：“我也不管了，但你们不能在家住，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地方了，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心里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养我这么多年的姥姥。我知道我在姥姥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我知道这样，姥姥会为我担心。但姥姥您以后一定会认为利利注定是我生命中的第三个人。我生命中一共有三个人，缺一不可。第一个人是姥姥，第二个人是李任炜老师，第三个人是利利。

我们结婚
      我们结婚的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日，我们开始操办结婚的事了。姥姥给了500元钱。我想，用姥姥给的钱买一张床吧。看见床，就能想起姥姥。利利说用我攒的钱买一个冰箱，我说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剩饭往冰箱里放？利利说：“你不是夏天心脏不好吗？你一难受，就得喝冰水，买一个冰箱方便。”我问利利：“结婚那天穿什么？”利利说穿红的，我们去商店看衣服。我说：“听说女人结婚的时候，要买好多衣服，你没钱给我买吧？”利利说：“你知道为什么女人结婚要买好多衣服吗？因为女人结了婚，就没有机会买衣服了。尤其在农村，当了媳妇就要干好多活，不用穿新衣服。再说一般要听婆婆的，婆婆节俭，也不让再买衣服了。所以女人结婚的时候，就要把一辈子的衣服都买下来。”我说：“去你的谬论，你不怕我以后也不能买衣服啦？”利利问：“为什么？”我说：“婆婆不让买！”利利笑了，说怎么可能，这个家你说了算。我买了一件红毛衣，一条深蓝色的鱼尾裙，一件红色呢子大衣。利利花120元买了一身西服。
      二十号那天，二姐借了一辆白色的捷达车来接我。我要走的时候，姥姥哭了。我说：“我又不是住在密云了，明天我就回来。”姥姥说：“姑娘出嫁时都是妈妈哭。你妈妈就是来了，也不会哭的。”
      到了利利家，我还没下车，鞭炮声就响了，他家的亲戚都来了。我喜欢放鞭炮，想玩。利利说：“你今天是新娘，大家都看着你，要稳重点，哪有新娘放鞭炮的。”结婚是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可当时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就这样，我们没有钱照婚纱照，没有钱买第二身新衣服，没有钱大办婚宴，没有钱买一样首饰，没有婆家的彩礼，没有我父母的祝福。就这样，我成了人家的媳妇。

蜗牛的家
      第二天我们回来，看了姥姥，就回到了出租屋，开始了新的生活。真正过日子了，我有好多事都不会。我不会做饭，不会生炉子，不会添煤，甚至连煤眼儿都对不准。总之不会的事情很多。利利对我的要求也不高，他说只要我高兴怎么都行。冬天，平房只能靠炉子取暖，煤烟熏得我都快犯喘病了。利利说：“明年咱们攒点钱买个电暖气，就不用炉子了。”星期天，我借了一辆三轮车，和利利去买煤。这是我第一次来煤铺，里面很大，但是黑洞洞的，四处码的都是蜂窝煤，成了一堵堵黑色的墙。地上全是煤面，天花板也是黑色的，就像一个大山洞。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煤拉回家。我还数了数煤眼，大块的十六个眼，小块的十二个眼。我开始学做饭，做的一点也不好吃。利利跟单位的老师傅学了肉丝炒扁豆。利利说往肉里放点儿淀粉，再放姜、葱。利利说得可真慢，肉都快煳了，利利还在想放什么料呢。
      夏天，我们买了一个煤气炉，在院子里做饭。晴天还好，要是下雨就惨了，我只能打着伞做饭。有时候利利的动作太慢，我就说：“你再不快点，菜就不用放水了。”夏天，尤其是下午，太阳直射我们家，房顶又是石棉瓦的，早就被太阳晒透了。尤其是在屋里睡觉，简直是蒸笼，热得我心率过速了。利利说：“我有办法。”他拿脸盆接了水，往房顶上泼。我问有什么用。利利说：“你摸从房上流下来的水，都是热的。”利利说：“这就等于下雨，你再进屋试试。”果真不太热了。李号成也跟利利学，接了水就往房上泼，没想到没泼到房上，泼到了院子里。院子里乘凉的人四散奔逃，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号成不信这个邪，说你们能泼到房上，我也能。他又接了一盆水往房上泼，还是泼到了院子里，那些乘凉的人吓得都不敢在院子里呆了。利利说：“你的房子比我的高，你当然泼不上去了。”
      我慢慢地适应了这种生活。但我们最怕的是搬家。租房子经常要搬家，因为谁出的价钱高，房东就租给谁。看得见的人还怕搬家呢，何况我们两个都看不见。记得有一年，春节快到了，我们准备着回家过年。农历二十九那天，房东通知我们搬家，越快越好。房东带着我找了几家出租房的房东，但他们要的租金都很高，我们承受不了。最后我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便宜点的房子。利利下班回来知道了，他求房东过了年再搬。房东答应给我们宽限几天，但大年初五之前一定要搬走。利利对我说：“今年咱们不能回家过年了，咱们去你姥姥家过年吧。”我说：“不行，我姥姥要回老家。”利利说：“那咱们自己过吧。”记得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在看着电视吃团圆饭，可我们除了冰箱，没有别的电器了。这是我们结婚后，我们两个自己过的第一个春节。我喜欢热热闹闹地过春节，可现在，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我们就这样对坐着。突然利利说：“咪咪，咱们离婚吧。”
      我吓了一跳，利利平常是很珍惜我的，怎么可能？他接着说：“记得结婚之前我答应姥姥一定给你幸福。但婚后我并没有，我让你受的苦太多了。凭着我的实力，是永远也不会有自己的房子的，也许你跟着我会租一辈子的房，那就意味着居无定所。”我说：“利利，你别难过，也许咱们以后攒钱能买到自己的房子。”
      其实我心里清楚，买房子对于我们一对盲人来说，也许只是天方夜谭。利利没有说话，他给我唱了一首《蜗牛的家》。至今我还记得那个清冷的除夕之夜，他唱道：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浪迹天涯。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努力往上爬。却永永远远也跟不上，飞涨的房价。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能挡风遮雨的地方，不必太大。给我一个小小的家，只是小小的家，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蜗牛的家。
      利利唱着唱着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他心里很痛，他非常想给我一个安逸的生活。但现在他做不到，我知道一个男人此时的心情。自从利利跟我交了朋友，他就经常自卑。他越是喜欢我，他自己就越痛苦。我不止一次地劝他想开些，美好的生活是两个人创造的，我预知不了未来，但为了我深爱的利利，我无怨无悔！
      听着利利唱的歌，我抱着他哭了。在这个年三十的晚上，在这个家家户户高高兴兴过节的时候，我们却相拥而泣。
      大年初三那天，下着大雪，我借了一辆三轮车，我们开始搬家。我们装了一车的东西，我在前面掌握着方向，利利在后面费力地推着。路上没有一个人，只留下了我们两个人的脚印和三轮车的轱辘印。我不知道我脚下的路在哪里，我也无法预知以后的路还会有多坎坷。但是为了我心爱的利利，我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不管路有多坎坷，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户口
      利利说，如果能转成城市户口，在医院就能有正式的身份，就能分房子了。我去了派出所，找到户籍警，要求合户。户籍警得知利利是农村户口，就说结婚必须五年以上才能合户。我跟他说明了我们的困难，如果有城市户口，就能转正，就能分到房子了。那个户籍警却说：“你们残疾人有口饭吃就不容易了，还想分房！”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没想到人民警察竟能说出这样歧视残疾人的话，我站在派出所门口，暗暗地下决心——以后我要努力争取比你过得好，让你看看残疾人不光是有口饭吃就行了。
      想着容易做起来难。因为户口，利利失去了许多机会，错过了两次分房。当我们结婚刚满五年时，我又找到了户籍警，还是原来的那个人。我满心认为这次就能把利利的户口转了，但他对我说现在政策改了，结婚十年才能合户。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我们盼了五年呀！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如今的年轻人跟残疾人结婚，就是想把户口落到北京，所以改成十年了。”我说我们都是盲人，不存在骗婚转户口。他说谁能保证你爱人转了户口，不和你离婚呀！我流着眼泪走出了和平里派出所。我们的路在哪里？
      一九九九年，北京市残联给我们办的人伟调琴中心开业以后，残联的领导非常关心我们，不止一次地问我们有什么困难。我如今已经对利利的户口失去了信心，但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对吕争鸣（音）理事长说了我的困难。吕争鸣理事长说：“确实不太好办，但我试试吧。”我想我又没给领导送礼，他也就说说罢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以后，召寿眠主任给了我一张纸条说：去你的户口所在地办吧。召寿眠主任说：“这一个多月我为你的事天天上公安局，办下来可费劲了！”我拿着纸条到了和平里派出所。还是那个户籍警，但这次他看了纸条后一反常态，对我非常热情。我把相关的证明都给了他，我问多长时间能给我准迁证，他说七个工作日。我说其间还用我打电话问问吗？他说不用问，肯定给你办，你就差找总书记了！我心想如果能找到总书记，我非告你们一状不可。七天后，我拿到了准迁证，很顺利地把利利的户口转成了城市户口，并且跟我的户口合在了一起。
      记得这一天是二000年九月十四日。我们看着这盼望了六年的户口，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利利就是因为农村户口，错过了许多工作上的机会，最遗憾的是利利错过了他们医院最后一次分房。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自己去买房。买房子对于一个健全人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我们都是盲人。虽然我还记得，在一九九六年的春节我对利利说以后咱们可以买房，但我永远也忘不了利利流着眼泪给我唱的那首《蜗牛的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攒够买房子的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蜗牛的家。但我们非常感谢市残联的吕争鸣理事长，是他为我们排除了生活中我们自己过不去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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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爱唱歌的小书童    时间: 2023-11-6 08:14
对这个人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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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鼻子小道    时间: 2023-11-6 13:12
又看完了 请楼主继续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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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传说哥xjn    时间: 2023-11-7 01:33
对这个人不感兴趣，人仗狗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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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7 11:27
第四章
追求事业

应聘
      在工作上我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钢琴厂我好不容易打开了局面和大家成了好朋友。可还不到半年，我就听说厂子不景气要倒闭了。我想如果真的倒闭了，全厂二百多人一起去找工作，又有几个工厂需要这么多人呢，我不如捷足先登。我打听到长城钢琴厂需要钢琴调律师，就想去试一试。可我没有应聘过，我害怕。利利说一个人一生当中会遇到许多这样或那样的经历，其实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你还没有去就害怕了怎么行，你脚下的路还长着呢，去试试吧，你会成功的。我带着利利的祝福走进了长城钢琴厂。
      一位女厂长接待了我。她个子高高的，说起话来和蔼可亲，她说她姓杨，有什么事就和她说。我紧张到了极点，心怦怦跳着。平常我最不发愁的就是说话，但现在我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杨厂长好不容易弄清楚我的来意。她说小姑娘别紧张，如果你的技术好，我们欢迎你来工作，你调一台琴吧。我想，跟厂长说不说我是盲人呢？如果说了，她不用我怎么办？如果不说，在这儿工作迟早会被看出来的。咳，告诉她吧，我本来就看不见。我吞吞吐吐地告诉杨厂长我是盲人，我的眼睛只能分辨颜色，只有一点光感。厂长听了一愣，我的心凉了一半。她说真看不出来你是个盲人，但如果你的技术好，我们可以留你。我认为盲人和健全人是一样的。
      我听了非常感动，其实社会上有许多人理解盲人，也有许多人不把盲人看成是另类人。我认真地调了一台琴。杨厂长在我调的琴上弹了一首曲子。她说：“你调的琴非常准，下星期可以来上班。不过你看不见，工厂的机械又非常多，很危险。你想到哪里，就让周围的师傅们带你去。”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告诉大家的。后来我上班了，不论走到哪里，只要快撞到东西了，总会有人提醒我。这是一家军队办的工厂，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军人。大家相处得很融洽，对我也很好。在这里没有人歧视我，没有人用另类眼光看我。他们对我的生活好奇，就善意地询问，他们知道我学的调琴技术先进，就来跟我学。我也不保守，谁来问我，我就告诉谁。大家相处得跟好朋友一样。我永远也忘不了长城钢琴厂的杨厂长、焦书记、郭主任、郝师傅、谭师傅、贾师傅。我忘不了！

失业
      好景不长，一次意外的事故让我失业了。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坐公共汽车去上班。在我下车时售票员要验票，我出示了盲人免费乘车证。但她反复看了我和我手中的证件以后，却说证是假的。我知道，因为从外表看不太出来我是盲人，也难怪她不信。我从不愿让人注意到我是盲人，我不戴墨镜，不用拐杖，我的很多同学、师弟师妹也是如此，我们愿意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出现在人群中。我反复跟她解释有三分之一的盲人是看不出来眼睛失明的，但她就是不信，还把我的乘车证扔到地上。车上的好心人帮我捡起了证，并指责售票员不应该这样对待残疾人。售票员更生气了，说查假票是我的职责，你们管不着。这时车到站了，我想赶紧下车，跟她也讲不清道理。车门开了我随着别人往下走，但想不到售票员没等我下稳就关了车门。我人下了车，胳膊却被车门夹住了，乘客都喊夹人了，售票员才把门打开了。我真不知道，如果乘客不喊，车会不会就那样开走？
      当时我觉得胳膊痛得并不厉害，以为没什么事，又着急上班，就赶快走了。但到了单位我觉得胳膊很疼，已经不能调琴了。同事说你的胳膊肿得很大。他们带我去医院检查，拍了片子，大夫说骨折了。同事们听我说了事情的原委，都很气愤，我也很委屈。
      在同事们的建议下，我给北京交通台热线打电话诉说了我的遭遇。接热线电话的记者非常重视，当天就和肇事车所在的车队取得了联系。下午车队查出了肇事的售票员，并且带着肇事者和交通台的记者一起到我单位给我赔礼道歉。那个售票员说：“我真的没看出你是盲人，一直认为免费乘车证是假的，所以才拿车门夹你，实在对不起。”
      我没说话，但眼泪流了下来。我心想我跟你解释了，可你根本不听呀。谁知道你们眼中的盲人是什么样子？说我不像盲人，难道“盲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你们才能认可吗？
      他们说赔我的医药费，但求记者别给曝光。我心想用车门夹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曝光呀。记者把话筒一伸向他们，他们就不说话了，生怕自己的声音在收音机中播出。后来他们干脆让记者把话筒放在另一间房间里才肯说话。车队的人一直围绕着曝光问题和记者交涉。但记者看我太痛了，说这事明天再谈吧，就送我回家了。
      回到家，利利看我这样吓了一跳。他对记者说：“我们盲人出行本来就很困难，可是那些不理解我们的人还给我们制造障碍，我们生存起来简直太难了。”第二天交通台的热线新闻就把我的遭遇播了出来。北京有一百多人打进电话谈自己的看法，有的说残疾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我们应该多给他们一点关爱，不应该欺负他们。有的说希望我能早日康复。我坐在收音机旁，那些陌生人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却都在此刻的电波中汇聚到一起，关注着我的遭遇和痛苦，想到这儿，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后来，在记者的监督下，事情圆满地解决了，但我却因为骨折失业了。这不能怪工厂，工厂要讲效益，不可能为了等我而不调琴呀。我自认为很坚强，从未抱怨过命运。我觉得只要加倍努力，一定能和健全人一样地生活。但现实却不肯和我想的一样简单。因为个别人对盲人的不理解，我丢掉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一个健全人能找到许多工作，但对一个盲人来说，工作的机会又会有多少？

找到目标
      半年后，我的身体完全恢复了。该去找工作了。我又想起了毕业时的理想，就是给钢琴弹奏者调琴。因为李老师不止一次说过，你们学的是欧美最先进的三六度验证调律技术，又是中国第一届盲人钢琴调律师，你们不光自己找到工作就行了，你们还肩负着在中国推广盲人钢琴调律这个新生事物的使命。我想，钢琴厂调琴再多，又有多少人知道？应该走上社会为钢琴用户调琴，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盲人也能调琴。我打算去琴行应聘，做些售后服务工作，这样就可以直接面对钢琴使用者，就可以逐步实现自己的理想，体现自己的价值。
      我去了多家琴行，都因为不相信盲人调琴而拒绝了我，甚至连试调都不允许。碰的钉子多了，我真有些失望。
      我真的灰心了，我想还是学中医按摩吧，盲人按摩已经被社会认可。人们甚至认为盲人按摩是一门特殊的学问，可人们为什么就不认可盲人调琴呢？我通过努力取得了中医按摩中专的毕业证。还到利利的工作单位——北京按摩医院实习。
      一天听利利的师傅聊天时说起，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他是中医按摩的第一届毕业生。他说那时老师带着他们实习，没人敢让他们治疗，都怕给人家揉坏了。后来盲人按摩师越来越多，大家都认可了这个职业。现在大家找他治病要排很长的队，真是不一样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当时就想，我不应该放弃盲人调琴这个新生事物。也许几十年后我们的事业也能在中国推广起来。我是中国盲人调律专业的第一届学生，如果我改行了，那别的同学又该怎样？如果大家都改行了，那就只能向世人表明，在中国不适合开展盲人调琴，那中残联对盲人就业的一片苦心和巨大的投资不都白费了吗？
      苦闷中我又找到李任炜老师，向他诉说我的苦恼，探讨今后的发展。李老师是个很执著的人，在他求学时，经历了无数次的挫折，而今，他依然自信地教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他鼓励我说：“目前的坎坷肯定是暂时的，正因为是刚开始，人们才这样不理解。如果没人走，永远没有路。我们干得多了，社会一定会接受。”老师的这种自信也鼓舞着我，我要和他一起走通这条路，让更多的人接受盲人调琴。
      在按摩医院的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我马上就能拿到上岗证了。有了上岗证，就能找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了。我忽然跟利利说，明天我不去实习了。利利以为听错了，我又说了一遍。利利很惊讶，说：“别忘了你学按摩的费用还是借来的呢。你先学完按摩，拿到了上岗证，再去干钢琴调律也可以呀！”我明白利利的意思，我也知道我的学费是借来的，但是我不能给自己留后路呀。否则调钢琴一遇到困难，我就又会想到还可以干中医按摩。利利，原谅我，我不能给自己留后路，我不能回头，我只能往前走。利利生气了。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跟我生气。我没有再说什么，小时候姥姥常说，如果你认为是正确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不要总想着成功，最关键的是你努力的过程。你真正付出了，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成功等着你。

事业的开始——钢琴城
      我又找到一家大的琴行去应聘。这次我多了个心眼儿，利用自己从外表看不出是盲人的特点，没对经理说我是盲人。
      经理让我调了一台琴，他仔细检验后非常满意，高兴地说：“看你小小的年纪，没想到琴却调得这么好，干得还挺麻利，明天来上班吧！工资给你800元可以吗？”
      我又高兴又害怕，犹豫着告诉他我是盲人。
      经理诧异了，想了想说：“真没看出来，没听说过盲人能调琴。”
      我说明了自己学的是欧美的先进技术，一定会使用户满意，也能给琴行赢得好的信誉。经理却说：“你的技术我看到了，也能相信你调得比别人好，但我不可能总让你在店里调琴，钢琴卖到哪儿，你就要走到哪儿。你的工作只能是上门为用户服务，没人带着你，你能找到用户的家吗？再说路上车很多，你在上门服务时出了交通事故，琴行要负责的。”
      我对经理说：“北京一年出了多少交通事故，可你又听说有几个盲人被车撞死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经理说：“为什么呀？”
      我说：“俗话说淹死的全是会水的，盲人只能靠听来走路，胆子小，所以不会出事故的。”经理听了也笑了。
      我马上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来熟悉北京的大街小巷，一个月后我来上岗，可以吗？”
      经理说：“试试吧！”
      我买了一份详尽的北京市地图，请家人协助，把图上的地名、车站、胡同、小区等一一抄写成盲文，再一条路一条路地背熟。
      尽管全市的地理环境很繁杂，但“纸上谈兵”还是容易得多，真的去实践，可就太难了。就在我感到有些勇气不足的时候，我爱人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利利在按摩医院每周上五天班，双休日还要陪我出去熟悉街区。其实他跟我一样，眼睛仅有光感和能分辨颜色。但我觉得两个人出去能壮胆子。因为如果去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就会很害怕。每每这时，我总觉得四周一片空旷，自己很无助，于是就会在路上哭。直到现在，我还是有那个坏毛病，只要认为自己丢了就会在路上哭。当然，真走丢了，我也只好打车回家。上了出租车，我会问司机这是哪儿。司机莫名其妙，反问我：“你是怎么来的？”一些司机听我说明了情况，都很同情。他们热情地给我介绍附近的交通，告诉我坐几路车可以回家。我时常感动地想，他们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小小的帮助，对于一个盲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呀！
      无奈，还没有挣到工资，因为迷路而打车的钱先花去了100多元。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街小巷虽然熟悉了不少，但要找到楼号、门牌、小胡同，还不知有多难呢。
      就这样我上了岗，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更多的是担心，怕找不到用户家，耽误琴行工作，影响自己的信誉。记得刚上班的那段时间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没有一天晚上不做梦的。我经常梦见自己提前从家里出来，但怎么也找不到用户家；或是我走丢了，在路上大哭。我经常急醒或是哭醒，也把利利吵醒。利利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说，咪咪你总是因为怕找不到用户家而精神紧张，身体怎么受得了，如果觉得吃力就别干了。我总是摇摇头说我认定的事一定要做到底。其实找不到用户家的时候，我也不止一次地动摇过，是不是盲人调琴不适合在中国干呀！我听那个美国老师说过，在欧美地区盲人调琴都是由一个司机开车带着，不用盲人自己找路。但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每当没有信心坚持下去时，我就想到鲁迅先生的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我为什么不当那个先吃螃蟹的人呢？如果我退缩了，我那个想让全国的人都了解盲人、知道盲人还有钢琴调律这项工作的理想就永远也实现不了了。那我的师弟师妹们毕业了将会重走我的老路。所以，如果到用户家需要一个小时，我就提前两小时出门。即便如此，偶尔也会因走冤枉路、找门牌号而误了约定时间。一个健全人在胡同口看路牌，在小区里看楼号，是很容易的事，而我却做不到。到晚了，用户不高兴：“说好九点来的，现在都九点半了，怎么不守时间。”我心里很委屈，可又无法解释，只好向人家道歉。有时干着活，还在偷偷抹眼泪。但我无怨无悔，因为在上岗之前我就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去用户家前，绝不告诉对方我是盲人。这有两个原因，一是用户会因为我眼睛看不见来接我；二是用户没听说过盲人能调琴，怕我把钢琴调坏了而不用我，这样我会失去许多机会，而那些用户永远也不会知道盲人还能调琴。到了用户家，我一边调琴，一边教用户钢琴保养的知识。琴调完了，用户也和我成了朋友，这时我再告诉他我是盲人。一般用户都很惊讶，要问我一连串的问题。就像：“你怎么找到我家的？”“你是怎样调琴的，我怎么没看见你在摸琴呀？”每一次我都会诚恳耐心地回答用户这些好奇的提问，换来的是用户对我的信任。他们说以后还要找我调琴，还要把他们的亲戚朋友中有琴的都介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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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7 12:38
用户和朋友
      迟到的事情，也常使我无可奈何。记得有个住在广外小红庙的用户，电话联系时叙述得很容易，说是从车站走五分钟左右就能到。我在他说的车站下了车，冒着夏日38℃的酷暑，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家。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这样的热天，谁不想在家休息呢，问路都找不到人。八十分钟后，我找到他家，他还埋怨我晚了。我说从这到车站，走熟的人也要半个小时，你怎么说五分钟呢？他却毫不在乎地说：“我们都是开车，我没想到你是走着来。”说完就去做自己的事了。好像我是电影里的下等佣人。我擦着满脸的汗水，心里很不平衡。调琴的时候，我真想像江湖骗子那样，给他对付十几分钟就走，反正他也听不出好坏，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当我拿起调音扳子，又像听到了老师的嘱咐：“要认真对待每一台琴，每一个音，把每个用户都当作钢琴演奏家，才能给自己留下好的信誉，才能使人们正确看待盲人。”
      我还是认真地给他调好了琴，并给他讲了相关的保养知识。
      在我工作的过程中，最重视的莫过于信誉。因为我深深地知道，我不仅代表我自己，更代表着盲人的整个群体。
      有时候我会感觉很委屈。每次我约用户时都非常详细地问他家怎样走。有的用户真的说不清怎样走，可有的用户会很不耐烦地说：你一问就知道了。开始我想既然用户这样说，肯定周围的人都知道吧。可我想错了，十次有九次我下了车却问不到。有时甚至找到用户家楼下，问从楼里出来的人，人家也说不知道。其实并不是人家不告诉我，他们真不知道自己家的详细地址。就像用户说不清自己家怎么走一样。直到现在我最愁用户说：“你一问就知道我家了。”
      我也尝过用户说错方向的苦头。一个用户住在万寿路十五号院，他说万寿路地铁站往西走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往西走了半小时也没找到。给他打电话，他说附近有一条河。我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找到，这时我已经走到了玉泉路。我用了两个小时才气喘吁吁地站在他家门口。进门以后他还说，这么好找的地址，你怎么找不到呢？我听了差一点被他气死。我说明明是万寿路往北走，你怎么说往西走呢？他说对不起，我对方向的感觉有点差。
      一天早晨下起大雨，利利说给用户打个电话改天再去吧。我说不行，做人要讲信誉，如果用户是请假在家等我怎么办。这是一家从没去过的用户，他说在花家地附近，离骨伤学院不远，到那你一问就知道了。我想糟糕，又是一个“一问就知道了”。从我家到花家地用了两个小时。我找到了骨伤学院，但怎么也找不到他家。我想他说在附近，到底有多近呀，怎么问谁都不知道呢？雨越下越大，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了。轰隆隆打了一个霹雳，吓得我一哆嗦。平时我在家里还非常害怕打雷，何况现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脚下一滑我摔倒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我索性坐在地上大哭。为什么我生下来就看不见，为什么我学了这倒霉的调琴？那一刻我恨不得死了。我这时才明白，有些残疾人宁愿享受国家低保也不愿意走出家门工作，真的太难了。这时走来一个老太太，她的伞也被风吹得快拿不住了。她问我为什么哭，我像迷失方向的船找到了航标，我跟她说了我的事。她说这儿的楼不好找的太多了，这儿的人都是新搬来的，所以他们不知道，你跟我走吧，你说的十一号楼就挨着我们七号楼。到了用户家门口，我浑身都湿透了，水顺着衣服往下流。用户打开门看见我这个样子直发愣。我意识到他家一定是木地板，我说我改天再来吧，否则会把你家的地弄湿的。
      回家后我大病了一场。从此利利多了一个心眼，天天听天气预报，听到有雨就提醒我拿伞。每次打雷的时候，利利总是心神不宁地想，咪咪是否在路上。
      一次，我按照服务单上的电话与用户联系。这个用户说：“听说你们钢琴城有盲人调音，如果你要是盲人就不用来了，请换个人。”我试探着问他：“您认为盲人调琴怎么不好？”
      他说：“盲人不会拧螺丝，我还是不用的好。”
      我当时心里很不舒服。心想：你不让我调，我还不伺候你呢。不少人点名找我调，换个单子很容易。以后你找我，我都不去。可转念一想，李老师说过：“越有偏见的人你越要争取。一个人不理解你，他周围的人可能都会不理解你。你用自己的能力消除了他的偏见，可能就争取了十个、百个。”我没有回绝他，也没有告诉他我是盲人。我如约到了他家，连调带修地干了两个小时，他试弹后很满意，并说他的两台琴以后都请我调。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比以前来的人调得好，而且很认真。”
      我说：“你不是怕盲人不会拧螺丝吗？”
      他奇怪地说：“我又没说你不会。”我告诉他我就是个盲人。起初他不信，说我拿他开玩笑。我拿出残疾人证给他看，他不好意思了，解释说：“我是听一个调律师这样说的，看来这人说话有问题。我是彻底相信你了，不但我的琴让你调，我的亲戚朋友中也有弹琴的，我要让他们也找你。”后来，我们就成了常来常往的朋友。
      有一位三○一医院的陈大夫让我至今难忘。他原来住在五棵松，我去他家很方便。后来他搬家了，说来接我，我一再说不用接，我能找到，可他就是不答应。他到万寿路接我一起去了他家--是够远的，从万寿路打车还要四十分钟呢。陈大夫说以后你来调琴我都接你，可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我怎么忍心呀！又该调琴了，陈大夫说我一定去接你，我跟他怎么说也没有用。跟他约好了下午三点在万寿路等，但一定接到我的电话再出门。下午一点他就呼我，我回电话说，现在正调的琴有点麻烦，您就等我电话吧。下午三点，我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陈大夫和他的老伴都惊呆了，他们问我：“这么远你怎么来的？”我笑了，我不是来过一次吗。自从干了这行，我就告诫自己去过的地方永远也不能忘。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对一个健全人来说是很容易的，但对一个盲人来说比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所以我去过的地方永远也忘不了。陈大夫他们非常佩服我，我心里也很高兴。我很感激陈大夫七十多岁了还去接我，但我也为能找到陈大夫家而自豪。我生来就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我永远希望给大家带来快乐！
      同样我也忘不了朝阳区的李先生。他家住在枣营南里。他说从亮马桥站往东走就到了。三个多小时后，李先生打来电话说，我去车站接你吧。我说不麻烦您，我能找到。他想了想说，我正好出门，回来时顺便接你，我们约好九点见。见面后李先生一边走一边说，朋友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是盲人，从车站往我家走的路上，有一个没有盖的井，我怕你掉下去，就想去接你，可又怕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所以我谎称从外面回来。听了他的话我眼泪差点流下来。其实我的许许多多用户都像陈大夫和李先生一样关心着我，鼓励着我，使我坚持了下来。如果没有他们的鼓励，我也许不会有今天。
      经历多了，经验也多了。我和用户们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很多人主动帮我的忙，我也交了很多朋友。他们理解我，支持我。感动之中，我觉得生活中的每一天都那么充实。

这算是成功了吗？
      用户的理解和支持，更增强了我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勇气。我在钢琴城工作了四年，尝到了各种酸甜苦辣，也收获了许多经验和知识。信誉越来越好，用户也越来越多。报纸、电台、电视台也纷纷做了报道，到处充满着赞扬声。回到家后我常想，这算是成功了吗？盲人调琴这条路我算是走通了吗？
      一天，我爱人下班回来，说起他的一个小病号是鲍蕙荞老师的学生，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的同学也有没找到理想岗位的，下一届的师弟师妹们更面临毕业后就业难的处境。如果鲍老师这样的演奏家能接受我们的服务并给以好评，这对我们将非常有利。她的钢琴城就有可能为我们安置几个人。我应该试一试。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口述，请人帮忙，很诚恳地给鲍老师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了我的照片。两天后，鲍老师打来了电话，她说原来虽然不知道盲人调琴，但愿意给盲人这个机会，答应让我试调给她听。我按约好的时间来到她的钢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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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7 12:39
鲍蕙荞老师
      琴城经理给我找了一台破旧不堪，并有很多机械故障的琴，必须首先进行全面维修，排除故障后才能调律。我猜想这一定是鲍老师有意要全面考察我的技术水准。作为一个优秀的调律师，当然不仅要把音律调准，同时也要具备全面的钢琴机械整调和排除各种故障的能力。我曾调修过不少这样的琴，早已胸有成竹。
      两个多小时后，我很顺利地完成了全面调修工作，然后请鲍老师试弹。
      她仔细检验后高兴地说：“我知道这台琴状况很差，你真的把它整出来了，音也准了，触键感觉也好多了。我原来觉得盲人听力好，调律可能会不错，但维修恐怕就太困难了。没想到你还真掌握了维修技术。”
      她又给我找了一台新琴，这次我只用了五十分钟。她几乎始终在看着我调，试弹后她很满意，说我的操作很规范、很熟练，并希望我到这里来上班。
      我急忙跟鲍老师解释说：“我现在有工作，可我有个同学最近失业了，下一届的师弟师妹们也将要毕业，我是想替他们应聘，他们和我的技术是一样的，希望您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我本以为没有事先说明，她会不高兴。谁知鲍老师却被我感动了，她说：“现在大家都怕自己下岗，为自己找工作，没想到你却为别人来应聘，冲你这精神，我也会答应你的请求。”
      果然，我那个同学先去上了岗，下一届的师弟师妹们毕业时鲍老师一下就收下了五个人。现在，其中两个已成为鲍蕙荞钢琴城的技术骨干，有的月工资达到两千元。为此，同学们都说我为他们铺了路。李老师更是感激地说，我做了他难以做到的事，他的事业已真正成为我们共同的事业，要我永远和他一起奋斗。

自己开业
     我所工作的钢琴城，用户越来越多，售后服务的量越来越大。由于经营的需要，开始改变了管理方式，要求调律师每天至少要跑四个用户家，这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要知道，用户分布在北京市的十八个郊区县，有的甚至在河北省。即使只跑近郊，照目前的交通状况，大量的时间都要消耗在公交车上。而且那些使用多年的琴，又都不是单纯调音，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整修，才能正常使用。要想完成每天的任务量，又保证每台琴的调修质量，我一个人已经完全不可能做到。
      我知道，有的人调琴从进门到出门只用半小时，这里面肯定有欺骗行为。李老师曾反复告诫我们：“恪守职业道德，对我们尤其重要。一个人更容易被人记住的往往不是姓名，而是特征。如果健全人调律质量不高，人家会认为是他不负责任，下次换个可靠的人，也就是了，而盲人调不好，人家会认为盲人能力差，都调不好，以后再也不会找盲人了。所以，一个人的信誉好坏，代表的是一个群体。”
      为了保证每台琴的调修质量，为了给盲人群体创造良好的信誉，我只有辞职了。有人说盲人也敢炒老板，胆子可不小。这当然是有风险的，但我靠的是什么呢？靠的是实力和自信。我没有再去应聘，决心靠自己的奋斗，去扩大自己的用户网，以真诚去换得信任。
      我成了个体调律师。自己开业后，我的收益还提高了，时间也灵活了，可以更方便地按照每一个用户的意愿来安排。用户们也纷纷介绍自己的朋友、同事找我调琴。为了满足用户的种种需求，也为了更系统地积累自己的调修经验，我把每个用户的情况和要求，每台琴调修前后的状况，都做了认真详细的记录。有时用户自己都记不清的事，我都能跟他们说清楚。为此，他们常感动地说：“没想到你对我的事比我自己都认真，能这样做的人现在可不多。”每到此时，我也会感到无比欣慰。因为从小我就希望人们觉得我是个对社会、对别人有用的人。虽然总是很忙碌，可我却感到生活很充实，精神很满足。

公益热线
      一九九六年，一个用户的提问，对我触动很大。
      这个用户问我：“升 E 弹什么音？”
      我告诉他：“应该弹 f 那个键。”
      他说：“因为老师没讲清，我又不敢问，自己琢磨了一天，也没想出来。”
      我意识到家长都望子成龙，给孩子投资买了钢琴，学琴更是一笔不小的投入。可由于不懂音乐，给孩子辅导时不知遇到多少难题，走了多少弯路。如果能帮助他们，我不是对别人更有用了吗？于是，我通知了用户，每晚七点至十点可以给我打电话咨询有关问题，只要我能提供帮助，一定尽力。
      渐渐地，我家的电话成了热线，有问乐理知识的，有问演奏方法的，有问儿童教育的，甚至生活中的许多问题也要和我商量。为了更准确、有效地解决他们的疑难，尽我所能，我努力学习了儿童心理学、成人心理学。利用为专家调律的机会，向他们请教钢琴演奏方面的各种技法和儿童学琴中常遇到的问题及解决方法，这使我积累了许多人文知识和钢琴艺术方面的知识，大家觉得我的回答是专业的、可信的，更愿意向我咨询，和我交流心得体会。
      时间长了，大家的问题更五花八门了。有许多人都问到一个类似的问题：你们都是盲人，生活上肯定遇到过许多困难，但你们总是很快乐；我们有房子，有车，也有钱，可总觉得不开心。遇到这种问题，我总是耐心地给他们讲我的经历，希望他们能悟出点什么。
      一天，刘女士打来电话说，她家是靠出租房屋生活的，两个人都不用上班，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按理说生活是非常幸福的，但她老公在外面包二奶。她想离婚，又可怜八岁的孩子没了一个完整的家。凑合过吧，又咽不下这口气。她问我怎么办？我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我突然想起中午在麦当劳吃饭时无意中听到的邻桌的一番话。那个女士说：“我想好了一定跟他离婚，我宁愿带着两个孩子过。”男士说：“像你这种情况离婚很容易，但我们当律师的见得很多，离婚的最后大多会后悔。尤其是男人，在三十多岁时心理状况是不稳定的，但他们到了四十五岁以上就会恋家、恋老婆、恋孩子，你不再等几年吗？”我把这些话对刘女士说了。她说她也不想离婚，可她天天生气。我劝她想开些，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你寂寞了可以养一只小动物，它也许能给你带来快乐。我问她家附近有野猫吗？她说有，经常在房顶上跑。我说你买吃的喂它们吧，人们都说猫这种动物有灵气，也许能给你带来好运。其实我不知道猫能不能给人们带来好运，我只是安慰她呢，因为我喜欢猫，所以说猫能给人带来好运。我跟她聊了一个多小时，她的情绪好多了。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她经常给我打电话，诉说她的喜怒哀乐。过了几年，刘女士告诉我，她老公学好了。她们重新照了结婚照，还去欧洲旅游了。她说谢谢我，如果没有我的开导，她也许早就坚持不了，离婚了。我听了非常高兴，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越来越感觉到更多的人需要我了，每天晚上大家也许在看电视，也许在聊天，也许一家人去散步。但我要坐在电话旁边接听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有时利利听烦了，也会讽刺我几句：人家都得腰肌劳损，但你不会，你要得就得“舌肌劳损”，因为你说话太多了。
      几年以后，由于我说话太多得了慢性咽炎，连续说话时间长了就会发烧，还会引起哮喘。每次发烧了，我只能采取输液治疗。一次我病得很厉害，利利说把电话线拔了吧，你不能再说话了。我说不行，因为信任我人家才打电话来的。都说猫是奸臣，但我从小对黄黄好，它就对我好。所以我坚信只要我对别人好，别人一定会理解我的。从此利利不再说拔电话线了，而是在我生病的时候替我接电话。利利说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如果以后咱们有了钱办一个网站，把你的经历写成文章放在网站上，以后再有人打电话问你的经历，就可以让他们去网站上看了。如果咱们再有了钱还可以把你的经历写成书，那样就能有更多的人看见了，你就可以不用在电话旁边一遍又一遍地讲自己的经历鼓励别人了。我笑了，你简直在做梦。是呀，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时候，一对盲人，一对居无定所的盲人，怎么可能办得起网站呢？怎么可能出得起书呢？但有梦想总比没有梦想好吧，我们会抱着这一个个的梦想努力往前走！

梦想何时才能实现
      几年来，找我调琴的用户越来越多，但我常常想起李任炜老师，论挣钱他比我们都有条件。当年和他一起接受培训的那些学员--各地盲校的老师，回到各地后，都利用所掌握的技术去挣钱了，只有李老师一直坚持在学校教学。他利用手中的技术，为我们铺出了一条生存的路，虽然自己没有时间去调琴挣钱，但他却无怨无悔，仍是那么执著地在为盲人调律事业的发展而奔波忙碌着。
      一想到这些，我总觉得自己也有同样的责任。我一直向往着要创办一个由盲人组成的调琴服务机构，以同样规范的技术标准，以同样的敬业精神，为社会提供优质的调律服务。这样会使更多的人了解、信任盲人，既满足了社会对调律服务的需要，又创造了盲人就业的机会，这才是我真正的愿望。
      李老师说一个人想推广盲人调琴，再努力也是杯水车薪。因为再努力又能调多少琴呢，只有大家一块儿努力，才能被世人承认。我又想起了毕业时我编的那个小品，大家走到了一起，成立了一家调律公司，去共同编织我们的梦想，我又想起了最后我们流着眼泪一起唱的那首歌：“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我就是抱着这美丽的梦走过了这几年。但我回首这几年的路，我走得实在太艰辛了。我尝到了那么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如果让我回头重走一遍这条路，我真的坚持不到今天。现在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被别人承认了。但我看到我的师弟师妹们还在我曾走过的那条路上挣扎着--每个人都经历过用户的不信任、同行的排斥、老板的不理解。他们的技术很好，但有的却被同行陷害，让老板炒了鱿鱼。他们害怕走上社会，恐惧这个世界。有的人宁愿躲在家这个保护伞下，不愿面对现实。我看到这一切，心里很难过。如果这样，我们的梦想何时才能实现呀？盲人调琴何时才能像中医按摩那样被世人承认呀？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们每个盲人调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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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7 13:11
调律中心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第十六届国际盲人节那天，我们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市残联的帮助下北京人伟钢琴调律中心成立了。开业前夕，翟洪祥副市长接见了我们，给我们以巨大的鼓励。开业仪式那天，市政府领导为我们揭牌。残联理事长还听取了我们的工作汇报，多次询问工作进展情况，并提出了指导意见。
      我出任了中心业务经理，李老师也兼职做了经理。我们终于开始为我们的共同事业而奋斗，我也将此视为自己毕生的事业。为此，我把自己的不少用户逐步转移、奉献给中心。虽然自己的收入减少了，但比以前更忙了。我也一样无怨无悔，因为我的理想是通过我们的努力，几十年后让大家都了解了盲人，到那时我的学弟学妹们就不会被用户拒之门外了。
      利利也很支持我的工作，他没有一句怨言。可是十月二十六日却让我感到了愧疚。那天是他的生日，我们认识九年了，结婚也已五年，年年我都要向他祝贺生日，今年却因忙中心的事而忘记了。那天我回家很晚，临睡时他才悄悄告诉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愣住了，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忘了他的生日，我感到很对不起他。他却安慰我说：“过生日倒无所谓，只是耽误了一顿面条。”我答应他一定补上。第二天，我给他买了两束鲜花，早早回到家，晚上一起吃了面条。
      我的朋友看我放弃了高收入，当起了不挣钱的业务经理，感到不理解，我只是一笑而过。他们不了解，我所尝到的酸甜苦辣，使我亲身体会到盲人创业之难。我不希望在我之后的师弟师妹们仍像我那样单枪匹马地闯世界，我要为这个“残中之残”的群体，多创造一条就业的新路。
      我相信，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在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下，我们终会创出自己的品牌，形成自己的特色。也许五年，或者十年，我们争取形成这样的口碑，推出一句口号：“要调琴，找盲人。”这也是我的奋斗目标。
      我和健全人没有什么不同，健全人能做到的，我通过加倍努力，一定也能做到。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继续默念这一句话，我相信我的路一定能走成功。

当经理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公司开业了，但经营起来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容易。
      原来作为一个调律师，我可以和用户做朋友。但现在我代表的是公司，用户再也不愿把我看成朋友，他们习惯地把我当成了商家。
      我负责用户的投诉。第一次我接到投诉，说调律师看不见，钢琴里有那么多零件，他会不会没摸着，少调几个音？我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简直是无理取闹。开始我还比较耐心地解释说调律师虽然看不见，但决不会少调几个音的，他们是经过严格训练才上岗的。但用户听不进去。我火了。我爱人说，你怎么能跟用户耍态度呢？他不理解盲人，你可以耐心解释。俗话说用户就是上帝，你把上帝都得罪了，以后谁还找你们？你别忘了你代表的是公司。
      我说：“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说：“你先向用户道歉，然后再解决问题。原来用户把你看成朋友，现在把你看成商家，你的角色不一样了。”
      可是跟别人道歉是我的弱项。如果我做错了，自然该道歉。要是别人冤枉我了，那我可不干，非让他跟我道歉不可。我爱人说，那你就先学道歉吧，假装我是你的用户，跟我道歉。我跟他重复着道歉的话，但他说口气不对，像背书。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去商场看顾客和售货员发生口角以后，值班经理是怎样说的。

学会道歉
      不过这可不好碰见，有时我在商场溜达一天也看不见，那些售货员还不断问我买什么，有时我实在烦了，就没好气地说我什么也不买，售货员就一句话也不说了。我心想她们是不是以为我有什么毛病呀！后来我又想了一个办法，先买东西，然后再去退，售货员肯定不愿意，然后就发生口角，我再看值班经理怎样处理。
      值班经理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无理取闹，但她还是很耐心地解释。我听完了，对她说，对不起我是来学习道歉的。她听了哭笑不得，说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可就难了。不过有的经理被我这种执著感动了，就和我聊一两个小时，教我怎样与顾客打交道。在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我终于学会了代表公司与用户沟通。
      现在，用户再投诉调律师，我会先说对不起，耽误您的使用了，然后再询问情况解答问题，或去用户家看琴。但有时放下电话，我会很生气。真的不是调律师的失误，而是用户对盲人的不信任。
      开业之初，一个星期就有八个用户投诉我的一个师妹。我急了，如果照这样下去，我不用干别的了，就忙活应诉吧。因为公司规定从调琴之日起，机械部分保修半年，用户提出问题要及时到用户家解决问题。我决定，对这八家用户不论问题大小，全登门看看。
      当我看完八个琴后，心里很难受。这些琴调得都很准，机械部分也修得很标准。那些用户都是怀疑某个音或某个地方是不是不好，让经理来看看就放心了。他们是放心了，我可真要累死了。这八个用户最远的在平谷，我到用户家耐心地给他们讲解，慢慢地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再给他们弹一首好听的钢琴曲，和他们做了朋友。但最后我会告诉他们，我也是盲人。他们很惊讶，说没想到盲人还能当经理，真不应该让您亲自来一趟，并且表示以后一定还是找盲人调琴。

学会与人沟通和管理
      作为业务经理，我应该反思，难道光技术好就行了吗？重要的是要学会与人沟通。到了公司例会的时间，我和大家说了我去投诉用户家的经过。我还没说完，小师妹哭了，委屈地说她对待每一台琴都非常认真。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平时她很开朗，从没看见她哭过。我们认真对待用户，但换来的却是误解，我心里也很难受。我嘴上说着用户不理解盲人是很正常的，你们一定要从自身寻找不足，我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急忙走出办公室，因为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在流泪，我要把坚强的一面留给他们，我怕他们失去信心。
      我向许多大企业学习了怎样上门服务的知识。我也做了一项调查，就是健全人眼里的盲人是什么样的。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大多数健全人眼里，盲人大多穿一身脏衣服，手拿一根长竹竿，在路上摸摸索索地走，甚至没眼睛，长得很难看；他们会沿街乞讨，还可能会在街头卖唱。我下定决心，一定要通过我和我公司职员的努力，让世人知道，盲人也有美好的理想，也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重新制定了服务规范，工作时要着装整齐、佩戴胸卡、微笑服务，女职员淡妆上岗，到用户家拆开钢琴以后要把里面的尘土擦干净，要帮助用户把樟脑片放到钢琴的固定地方，必须教给用户有关钢琴的保养知识。调琴时几件调琴工具要放在固定地方，取工具时手不能在钢琴上摸索，要准确地取到工具。
      当我把这些制度公布以后，大家都觉得很难。一个师弟说，你杀了我吧，我做不到。我说，如果你们记住工具放哪儿了，肯定能一下拿到。我给他们请来了礼仪老师，还请残联派给我们的干部王萳大姐教我们化妆，她原来是学美容的。眼睛看不见学化妆可难了。我先以身作则学化妆，好不容易化完了，让别人看，大家笑得都直不起腰了。都说我的脸对应我的小名咪咪是非常形象的。我不在乎，仍然反复地练，终于做到凭感觉和记忆能够熟练地化妆了。别人看了不再觉得可笑，还觉得很漂亮。大家还努力地练习各种服务规范。
      一年以后，用户的投诉渐渐少了，我的那个师妹也从原来一星期八个用户投诉到现在一个月也没有投诉了。是她的技术原来很差，现在一下子突飞猛进了吗？不是，因为我们毕业时都经过很严格的考试。是她学会了如何与人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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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7 13:11
意外
      一次用户投诉说钢琴调完以后不好听了，我答应上门看一看。我先把用户的记录调出来看了一遍。我到了她家，把钢琴的上顶盖打开看了看，什么事都没有，音也很准。我忽然明白了。“您家的钢琴是五年没调了吗？”“是。”我说：“钢琴的一个音是由两根弦或者三根弦组成的。时间长了不调琴，会造成一个音、三根弦的音高不在一个位置上，那样会增大二分之一倍的音量。琴调准了，三根弦的音高就一致了。但您听着就会觉得声音比较单，显得声音就小了。您必须适应现在的音高和音色。”我正跟用户说话，他的孩子想看看钢琴里面，就扒着钢琴往上爬，钢琴晃动了一下，上顶盖被晃得砸了下来。我想完了，肯定会把上门砸坏，我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垫到了上顶盖与上门之间，砰的一声，我的手指就没有知觉了，但钢琴完好无损。用户赶紧给我道歉，再看我的手一个劲地往起肿，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不是痛而是觉得太委屈了，我们的调律师认认真真地调琴，换来的是用户的投诉，如果顺着这乱七八糟的音凑合给她调调，她也许就不投诉了，我的手也就不会挨砸了。
      回到家，利利看了好心疼，说你怎么这样傻，钢琴的漆掉了还可以补，但你的手如果砸坏了，你可怎么弹琴呀！我说当时我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的。因为李老师说如果一个健全人不小心把钢琴漆碰坏了，找人补上就行了，但一个盲人如果把琴碰坏了，用户会认为就是因为盲人看不见才把琴弄坏的。所以盲人调琴不能有失误！李老师的话根深蒂固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所以我才会这样做。我觉得最起码这个用户相信盲人能调琴了，我也值了。
      比起我来，侯健就没那么幸运了。俗话说苦好吃气难受。一个丰台的用户投诉侯健调琴时把钢琴漆碰坏了。我问侯健，他说：“我记得她家地方比较小，我把琴盖摘下来放在她家床上了，怎么可能坏了呢？”我带着油漆工上门鉴定。看了钢琴，油漆工说不是最近磕的，因为这不是新茬。可那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却振振有词：“绝对是调律师弄的，因为他看不见。如果要是一个看得见的来，我就不赖他了。”我气得差点跳了楼。这叫什么理由，难道看不见就是罪过吗！我一再提醒自己，我代表的是公司的形象，我代表的是盲人钢琴调律师的形象，我不能跟她一般见识。我压着火说对不起，给您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我们把磕掉的漆补上，肯定和原来一样。我没有想到那位女士不紧不慢地说：“那可不行，钢琴不是小物件，坏了心里太别扭了，你们公司要给赔个新的。”我听了肺都要气炸了。我又问了一次油漆工：“你肯定这不是新茬吗？”“肯定。”我对那个可恶的女士说：“你也别一口咬定琴坏了就是盲人磕的，我也不说你是血口喷人。你去鉴定吧，如果你能拿来权威部门的鉴定书，不用公司赔也不用调律师赔，我赔你一台新钢琴，连鉴定费都赔你。但如果你拿不来鉴定书，你在我这花钱补漆我都不伺候！”没想到她一点也不急，还着脸问：“你能赔一台像这台琴一样的吗？”我说：“没问题，你不要认为盲人就好欺负。”说完我打电话给我的好朋友刘亚南，问她现在有事吗，她说在睡觉。我说：“别睡了，拿上你的摄像机来找我，快点。”她问：“你又要投诉谁呀？”“没跟你开玩笑，是人家投诉我。”很快刘亚南来了，她很仔细地把钢琴的外表都拍了一遍。过了几天那个女士给公司打电话说：“我想了想，你们看不见也不容易，干脆给我修一修算了。”为了这事我把大家集中起来开会。大家一致认为，不管她。但李老师说，但能容人且容人，咱们讲的是信誉，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您说得轻巧，您知道当时我去她家时她有多可气吗！她差点把我气得从五楼跳下来。”大家都笑了。后来李老师安排人去给她修了琴。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女士在电话里说，你们公司也太不负责任了，光把琴修好了就行了，都过了一个月了你们也不打电话问候问候我，因为我的精神也受到损失了！我差点脱口而出，你活该，怎么你这种人还在世上活着呀？可我突然想起李老师的话：用户就是上帝。我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我说您不满意我们的服务可以起诉。她说，小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呀？我说，我可没有主动给您打电话说这些。没等她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是啊，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们盲人更需要人们的理解和包容。

你不了解盲人调律
      有时，我们会遭遇到更让人生气的事。一天，公司传过来一个用户，说是点名让我调琴。这是住在东城区的一位女士，她说买的是一台旧琴，是星海108型的，大概有十多年没调了。她问我这琴怎么样。我说弹的琴半年调一次，不弹的琴一年调一次。
      好多用户不知道钢琴不用也要调，当过了几年或十几年，用户想起调琴时，一般都调不到标准音了。因为当钢琴达到标准音时，张力是十六至二十吨，如果标准音很低，就不能一下调到标准，否则会造成断弦或开胶开裂。弦折了可以换，但如果开胶开裂，就要大修了。她问钢琴不弹为什么跑音，我说因为钢琴张力很大，它是自然跑音的，这是个物理现象。她说她的琴是让一个钢琴老师挑选的，没问题。我说我详细检查后才能告诉您，能不能调到标准音。
      当我安排好后给她打电话约调琴时间时，她却说调完了。我赶紧对她说：“对不起，让您等着急了吧？”
      而她却说：“我不着急，但我送你一句话，作为盲人，你们生存本来就很困难了，希望你以后做人要诚实。”
      我听了就蒙了，我诚恳地问她：“您认为我哪里不诚实？”
      她吞吞吐吐地说：“如果你不会调琴就直说，别说我的琴不好，我请了一个专家，一会儿就调完了。”
      我没有解释，说了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我爱人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我想哭却哭不出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爱人知道了劝我说，世上什么人都有，别在意别人怎么说，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李老师听说了，也来劝我。我真想不通，我从学调琴之日起就告诫自己决不能蒙人、骗人，李老师也再三强调信誉的重要性，还说谁要是违反行规，马上吊销他的调律师资格证。我怎么能做人不诚实呢！我无时无刻都在维护盲人调琴的信誉，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指责呢？再说那位女士明明受骗了还自以为是，十多年不调的琴一会儿就调完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给那种年久失修的琴调音，必须连续调两三遍才能稳定住，机械部分也要整调。她受骗了还不知道，真是可悲！
      我一连几天想不通。接着就病了，发烧39℃。
      同事们一起来看我，小师妹看见我就哭了。她说前天去宣武区调琴，去之前给用户打电话，用户说钢琴一年多没调。她到了用户家，发现钢琴的标准音低了200多音分，机械部分也很乱，需要维修。因为公司规定到用户家检查完以后，必须讲清楚钢琴的状态，如需要复杂维修，收费须先与用户讲清楚。她跟用户说钢琴的机械一项整调维修，要加收20元，用户同意了。她接着说，现在钢琴的标准音低了190音分，这可不是一年没调，像是七八年没有调过的。调一次可达不到标准音。如果调到标准音，会造成钢琴开胶、开裂或是断弦。凭经验这琴不能调到标准音，否则就是毁琴了。
      用户听了很生气，说：“调不到标准音，你还调它干什么？我这钢琴每年都调一次，我请的还是一个老师傅。人家老师傅都没说过这琴不能调到标准音。你说什么呀！年纪轻轻的，说话不诚实！”  
      另一个人说：“既然来了，就让她调吧。”
      小师妹不知所措，调也不是，不调也不是。这时，又听见用户在屋里说调不到标准音，还调它干什么？还不如劈了当柴烧。  
      小师妹说：“听了这话，我把琴盖装好，跟他说，您还是找那个老调律师吧！从他家出来，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真想不明白，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我实事求是地把琴的情况告诉他，可是他却不信。假如我也像他原来用的那个调律师一样，不告诉他琴的真实情况，来了就调，准不准的他肯定听不出来，我既能挣到钱，也不至于挨骂。”  小师弟说：“我更倒霉。前天下午，我去方庄调琴。方庄很大，用户又没说清楚该怎样走。我找了一个半小时才找到他家。但他开门一看我是个盲人，就不干了。他说你会调琴吗？你们公司怎么能派一个盲人来呢！你给你们公司打电话，换一个看得见的人。我怎样解释他也不信，我只好用他家的电话给公司打了电话。我要离开他家时，他竟然跟我要一元钱电话费。”说到这里，我们大家全笑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用户。
      公司开业到现在，我走得太累了。有时我心里也很矛盾，是蒙人、骗人去取得一点儿利益，还是靠着信誉艰难地走下去？有些用户的投诉，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但我还必须耐心解释。
      一次，用户投诉说，调律师到他家调音，还要拆琴。我说不拆琴怎么调呀？用户说原来调音，从来没拆过琴，为什么你们公司那样特殊呀？我说不拆琴就能调，那绝对是骗人！因为调音要用扳手拧弦轴，弦轴在钢琴里面，不拆琴是够不到的！有的用户投诉说，为什么盲人调律师调一次需要一个多小时，看得见的调律师只需要十五分钟，是不是盲人的技术差呀？我告诉用户，按照国际标准，调一台琴需要一小时。钢琴经过半年的变化，需要整调里面的零件，也需要时间，所以调一台琴就要一个多小时了。
      我真的很迷惘，有时候某些健全人调琴骗了人，用户倒觉得很好。而我们盲人调律师极力维护自己的信誉，认真对待每一台琴，却遭到用户的怀疑！
      李老师说：“你们不论遇到多大的委屈和困难，都不许蒙人骗人，因为你们的信誉直接影响着盲人调琴在中国的推广。”
      我们的大多数用户都很支持我们。我们到用户家去调琴，当用户知道我们是盲人，琴又调得不错，就主动帮我们宣传。从开业到现在我们过得很艰难，没有一分钱广告费，都是靠着热心的用户帮我们宣传生存的。

回报社会
      一次，一位老用户给我打电话要调琴，还很着急。我问他是琴不好弹了吗？他说不是，是小孩在家养病想弹琴了。我问什么病，他说是白血病。我听了，心直往下沉。我知道这病是不治之症，还要花很多钱。我突然有个想法，我来不及和李老师商量，就对他说：“以后你的钢琴我们免费给你调，我还要去看看你的孩子。”他听了很感动，说你们是残疾人，本来需要我们的帮助，可你们还来帮助我，他说不下去了。
      我去了他家，见到了那个孩子，我跟他做了朋友，还把我的经历讲给他听，激励他坚强起来。从此，他的琴我们每次都免费给他调。李老师知道了，说我做得对，作为盲人也应该帮助别人。要不是那些热心用户帮我们义务宣传，我们调琴中心可能早就倒闭了！所以我们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应该尽可能地回报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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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7 13:23
放心的职员
      有时我很担心我的公司职员，真怕他们和一些同行学坏。因为在一次例会上，我师弟说，他的一个朋友是健全人调律师，有一天下午那个调律师约他出去。我师弟对他说：“我还没调完琴呢。我一天调两台琴，上午一个，下午一个，咱们晚上再去吧。”那个调律师听后笑了，说：“我半天调了四个琴，下午就没事了。你可真傻，对付对付就行了，反正用户也不懂。”
      我听了，嘴上说你们不能这样做。心想：这要是接触长了学坏了，影响公司声誉！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深感欣慰。
      有个用户打电话表扬调律师及时上门，解决了钢琴一个键不响的问题。用户说他的孩子要考级，琴键却坏了。调律师上门检查后，出去一个多小时，就拿来零件换好了。我用电脑调出了用户记录，上面记录着调律师的操作。可他换的那个坏零件公司库里好像没有。因为我们的资金有限，不可能备齐所有牌子钢琴的零件。我用电脑调出库里的所有零件记录，确实没有。我很纳闷他是拿什么零件换的呢？我给这个调律师打电话。真没想到，他说：“我知道库里没有，正好我家的钢琴和用户家的钢琴是同一个牌子的，所以我就回家，把我家的钢琴零件拆了，给用户安上。”他说得轻描淡写。
      到了每周例会，我表扬了他。在给大家叙述此事的时候，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这次，我流泪没有回避，因为这是高兴的眼泪。多好的职员啊！他宁愿把自己家一万多元钱的钢琴拆了，也不愿耽搁用户。他是维护自己的信誉吗？不，他是在维护人伟调琴中心的信誉，他是在维护盲人调律师的信誉呀！公司开业整整三年，我负责质检工作，还从未发现蒙骗用户的事。
      有一次公司接到一台演出琴。第二天要演出，头天晚上十点以后才能调。因为之前要用剧场，不能出声音。对方希望我们能谅解。我犹豫了，夜里调琴谁干呀？可对方一再恳求我。
      李老师知道了，就说道：“既然人家信任，咱们就应该克服困难，我去调。”
      晚上，他和一名公司职员去了剧场。没想到这一干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六点多才回家。原来那台三角琴是年久失修，不光要调音，三十七项整调步骤都需要做。中午剧场负责人打来电话，他们找过好多个调律师都不满意，老是觉得弹着别扭。这次调完后，弹着就像新琴一样了。
      李老师说：“那台琴咱们必须修好，这是信誉。到后半夜我们都困了，但修琴一点也不能马虎。因为如果一个健全人骗了人，用户以后再换一个调律师就行了。一个盲人调律师骗了人，用户以后就不会再找盲人了。作为一个盲人调律师，绝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儿失误。这不光是代表了自己，也代表了盲人调琴师这个群体。”
      李老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盲人的信誉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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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8 06:23
第五章

坦然生活（1）

回到姥姥家
      一九九六年年底，姥姥看我们租房子生活太困难了，她又觉得利利是个好人，我没看错，所以姥姥让我们回家住，还住我小时候住的那间八平方米的房子。屋里原来是单人床，现在要改成双人床，柜子就没地方放了，姥姥又舍不得扔掉，就把柜子摞了起来。虽然住得很挤，但我们终于不用总是搬家了。回家住给姥姥添了不少麻烦。姥姥说：“麻烦倒不怕，原来我怕你没本事，我死了你爸妈不管你，你会饿死，现在我不担心了。但我担心你们以后没房子住。”
      一间八平方米的房子，要安放下一个家谈何容易？我只好把钢琴卖了。其实我很心疼，但我没办法，实在没有地方放钢琴。钢琴不能摞在柜子上，柜子也不能摞在钢琴上。这样我就无法练琴了。
      和利利交往时，我就已经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我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同意我们的结合，尤其是姥姥。她把我养大不容易，可我还不听她的话。那段时间，我知道姥姥很伤心，也很着急。我也想两全其美，可这是不可能的。我实在很爱很爱利利，我真的无法放弃他。我们结婚以后遇到的这些困难，没结婚时姥姥都跟我讲过，我知道我们以后的路有多难走，但我要努力。

买东西
      在生活中，我们遇到的困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就像我们去买东西，经常会买错了。后来我总结出一条经验，就是没有用过的不能用，没有吃过的不敢吃。因为我买东西，都是认包装上的颜色。如果我没有见过，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我要问超市管理员，一般情况下得到的回答是：“自己看，这不写着吗？”有时我会解释说：“我看不见，请您告诉我。”但他们经常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一句话不说，那时我很难受。时间长了，我索性就不问了。但如果我特别想知道是什么，就让利利问，因为从利利的眼睛能看出来他是盲人。
      有很多时候，我买东西会出笑话。有一年，春节快到了，我在家乐福给利利买了一件衬衫。利利说试一试，但他把衬衫打开后就不吱声了。我问利利合适吗？利利不说话，把衬衫递过来。我一看笑得直不起腰来，原来我买的是短袖衬衫。利利说：“没关系，正好我夏天缺一件短袖衬衫。”有趣的事不止这一件，譬如，买生菜买成了圆白菜，买鸡腿因为挑大的，结果买成了火鸡腿……还有一次，我们中午去买菜。利利看见柜台上有绿的，就一边问这是什么，一边去摸，但突然绿色动了，说话了：“这个是大腿，不卖。”原来卖菜的在柜台上睡觉呢。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的确，两个盲人生活起来很费劲。但我想得开，为了我爱的利利，我不在乎。北京车多人多，每天我都要小心地行走。但就是这样，我还是躲不开厄运。一天，我走在长安商场的门口，刚听见后面有声音，马上我就被撞飞了。我重重地摔到地上，一个中年妇女也摔了出去，原来她在便道上骑自行车撞了我。可她还说：“我让你靠边，你不听。”我说：“你在人走的路上骑车撞我，你还有理。”她这才跟我道歉。我急着去用户家，很快就走了。没成想晚上回到家手腕肿得很大，利利一摸说桡、尺骨分离，必须固定。真是飞来横祸。
      我注意了一下，尤其是在长安街，便道上经常会有骑自行车的，他们是走便道上的盲道。国家修了这么多盲道，可就因为人们随意占用盲道，所以盲人根本不敢相信盲道。这给那些骑自行车的行了方便，盲人、行人走在上面反倒觉得危险。

送药
      一次，我发烧了。姥姥说带我去医院。我说：“不用，我都这么大了，自己去。”我到了厂桥医院，医生让我输液，还开了中药。我想我输液要好长时间，就在这儿熬药吧。因为我发烧厉害，护士把液体流速调得很慢，四个多小时输完了，但中药还没有熬好。负责熬中药的人问我住在哪儿，我告诉了他。他说：“我叫李聪，我家离你家不远。如果你信任我，就别等了，我给你送家去。”这很是让我意外。正好我要去用户家修一个琴键，我说了声谢谢，就忙我的工作去了。晚上我回到家，姥姥在等我，她很着急的样子说：“我一整天都在担心你，你去完医院，怎么不往家打个电话呀。”我这才想起没给姥姥打电话。姥姥说：“回来了就好，我就不担心了。”我很内疚，我知道姥姥肯定很着急，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晚辈也不能完全体会长辈对我们的爱！以后我不会再这样，遇到事情我会换位思考的。我也希望人们不要嫌长辈的唠叨烦人，换位思考一下，就能体会到长辈对我们深深的爱！
      李聪真的来送药了。当他得知我经常吃中药时，他说：“以后我帮你吧。”从此以后，李聪就开始给我送药了。有一次，我们约好晚上八点在楼下拿药，但我因为接热线电话忘了。八点半，李聪打来电话说在楼下等着我呢。我突然想起约定了八点见面。到了楼下，我一再向李聪道歉。李聪说：“没关系，我等了半小时，你家电话一直占线。去你家找你，我又怕我领的毛毛吓着你。”毛毛是一条白色的狗，我是最怕狗的。这是冬天，还刮着六级风，我真不该让李聪受罪。
      过了几天，药吃完了，我想自己去医院拿药吧。从医院回家，我要坐409路公共汽车，车上很挤。这路车经常是很挤的，我被挤得喘不过气来，手中的药更显得沉了。好不容易到站了，我的手都被药包勒红了。李聪知道后，埋怨我不把他当朋友，我只好接受。就这样，三年多时间李聪坚持不间断地给我送药。每当我表示感谢时，李聪总是说：“你和你爱人都看不见，你姥姥岁数又大了，我应该帮助你。”

我们也要帮助别人
      业余时间，我们喜欢出去玩。一个星期天，我和利利去爬香山。利利怕我半途而废，就在山下给我买了一本猫和红叶的画册，说咪咪你今天一定要爬上山顶。我们开始爬了，到了半山腰，迎面下来一群人。我看见有一个老年人摔倒了，站不起来。我走过去说：“我爱人是医生，让他给您看看。”利利摸了一下她的腿，说大概是三项骨折。“您千万不要往起站。我给您固定一下，再给您吃一片止痛药，然后赶快去医院。”我因为经常头痛，所以随身都带着止痛药。我们帮助了别人，心里很高兴。看在那本猫画册的面子上，我被利利拉上了山顶，这是我第一次爬上山顶。
      冬天到了。我们听到北京广播电台反复广播内蒙古受灾了，那里下了很大的雪，把牛羊全冻死了。大雪封了路，吃的东西都送不进去了。利利说在一九八七年的时候他是海淀区十佳优秀团员，区团委组织他们去了内蒙古。他说蒙古人待人非常热情，那里的草原一望无际非常美丽。后来我们又听说因为受灾，他们的孩子上不起学了。利利说现在的沙尘暴都是从那里刮来的。如果下一代上不起学，以后就没人治理沙漠了。我说咱们给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们捐点钱吧。我们开始打听通过什么渠道捐钱。一个朋友听说了，她哈哈大笑，她说咱们盲人不用社会捐献就不容易了，你还想捐钱给别人，真是不可思议！我说别瞧不起自己，光想着社会帮助咱们呀，咱们同样也应该帮助别人。
      我打听到北京青年宫209房间的青少年基金会能帮我们把钱送到，一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加住宿费是500元。一个星期六我们拿着500元钱来到了基金会。当工作人员得知我们是盲人时，很感动，一再谢谢我们，还给我们一张证书。不久我接到了内蒙古一个小女孩的来信。信中大意是：我叫孙晓敏，是锡林郭勒第二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代表全家感谢叔叔阿姨对我的帮助！  
      在我童年时，上不了学一直是我生命中深深的痛楚，所以我希望孩子们都能上学，去努力学习属于他们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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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8 06:25
大海
      我从小就向往看到大海，但一直没有机会。利利说咱们去海边吧。我不敢，对他说咱们都看不见，丢了怎么办？利利说：“北京原来你也不熟悉呀！可经过你的努力，你现在哪儿都认识了。咱们第一次去海边不认识路，可以后就认识了，咱们可以每年都去呀。”我想也是，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我们向海边出发了。
      我们坐火车去北戴河。上了火车，我们看不见座位号，只能问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可有两个外国人坐在上面，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座位是他们的。我很纳闷，明明是80号和81号呀。这时有好多人在看我们，一个好心人让我们和外国人把票都拿出来，他一看说我们车厢找错了，应该往后走。我跟他们两个人道了歉，又去找自己的座位。
      我们住在北戴河的南边，叫黄金海岸。到了旅馆，我们放下东西就去看海。到了海边，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水天一色，似乎没有尽头。我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脚踩着松软的沙子，海浪在我脚边游荡，好像在抚摸我，跟我打着招呼。我们下到海里游泳，利利总是在我旁边深水的一面，他怕我淹着。可我总是想试试够不着水底是什么滋味，利利说小心淹着你。我想，回北京我就学游泳，以后就能照顾利利了。
      晚上，我们又到了海边，海面上黑洞洞的有点吓人。我们反身向岸上走，我突然发现路上有许多灯，还有附近的宾馆里也透出了灯光，路上有许多人在走着，那些灯有时候会被人挡住，时明时暗。我忽然想起，这是不是就像世人常说的：天上的星星挂在空中，一闪一闪地在眨着眼睛。我生下来就没有看清过天上的星星，我想这也许就是天上的星星吧，好美呀！
      第二天，我和利利去海鲜市场买螃蟹。利利可爱吃螃蟹了，但我们找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螃蟹。我们回到宾馆，黄经理问我们买什么了？我说海鲜市场不好，连卖螃蟹的都没有。黄经理说不对呀，那里螃蟹有很多。我说我怎么没看见，柜台里都是青色的，一只红螃蟹也没有。经理听了笑弯了腰，对我说：“我给你说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题，一只红螃蟹和一只青螃蟹谁爬得快？”我想了想说：“可能是红螃蟹吧。”大家全笑了，说红螃蟹是熟的，海鲜市场都是卖生的，都是青色的，哪儿找红的呀。我才知道活螃蟹是青色的。我们高高兴兴地玩了三天，该回家了。我非常喜欢这个地方。到这里玩的人没有忧愁，没有烦恼，不用工作，抛开一切，一门心思地想着怎样玩。我们来到这里只有短短的三天，但我们似乎忘了一切烦心事，我们玩得很放松，我想我要每年来这里，我爱大海，我喜欢海的宽广胸怀！

考上深水证
      回到北京，我想学游泳。但我报遍了北京所有成人游泳班，当教练听说我是盲人时，都说不能教我，理由是盲人学游泳淹死了怎么办。我经常听到一句话：残疾人的素质要提高，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但我们怎样提高呀，连学游泳都没人教。没办法我只好去青年湖的水上世界玩，这儿的水浅，不会淹死。我看见看滑梯的救生员比较闲，就问他你游泳行吗？他说当然，要不怎么能当救生员。我说你能教我游泳吗？他想了想说可以。他教了我三天，我又去了地坛游泳馆，练了一个月，其间得到了救生员纪老师的指导。一个月后我考上了深水证。我真想给那些游泳班打电话，说盲人学会了游泳，还考上了深水证。
      我常想，我不但有责任让世人了解盲人调律师，还有责任让世人了解盲人这个群体。我从小的时候就努力学习各种本领。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学会了滑旱冰，学会了滑板车，学会了游泳，学会了不拿盲杖自如地在马路上行走。我就是想证明，盲人通过加倍努力也能实现美好的愿望，盲人更需要世人的理解，请不要把我们看成是另类人！请不要认为我们只能靠别人的救济活着！我们渴望通过加倍努力像健全人一样地生活！

学跆拳道
      一天我发烧了，下午我坐车去新街口医院输液。我要在西单商场站换车。下车时，我前面的两个说东北话的小姐旁若无人慢慢地下车，我后面还有好多人要下车，我身后的人推了我一把，我身不由己地撞到其中一个高个儿小姐的身上。她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瞎了往我身上撞。我说是后面的人推我才撞到你的。她用屁股一拱，把我拱到了即将开动的车轱辘上。我一推她，她就一只手拽住我的衣服另一只手打我，我一反抗，她把我拖到地上，一边打一边叫同伙帮忙。平常我的力气就比同龄人的小，何况今天生病了。在北京西单商场门口附近，有上百个人围着看我挨打。约五分钟后，几个老年人把那两个东北小姐从我身上拉开。有个老太太对我说姑娘你赶紧走吧，你怎么能跟她们打呢，一看她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想是不是好人难道还能看出来吗？如果我的眼睛能看到这个世界，我也许就能看出来了。
      到了医院，我伸手让护士输液，她大叫起来，你的手流了好多血。我却没感觉到痛。她一边用酒精棉给我消毒，一边问我怎么摔的。我给她讲了刚才的事情。屋里有输液的病人，大家听了都很生气，在这个法制的社会还能随便打人，怎么能这样打一个盲人。他们还在说着，我却在想，我小时候打架就是不在乎输赢的，只要努力打了，不在乎谁占便宜。谁让我没本事呢，如果我会武术，全把她们打趴下。我又想起小时候的愿望。那时我非常爱听武侠小说，我最爱听《白眉大侠》。我非常羡慕白眉大侠的武功，我学他练就了打飞蝗墨玉石的本领，但学武功的愿望却没有实现。
      过了些天我手上的伤口好了，但左手的无名指所有原来的戒指都戴不进去了。我跟利利说我想学散打，利利一听就急了，多危险呀。他看我坚持要去，就说如果你想学散打，我就先把你打散了。我想他会点穴我还是别理他。
      一天我去用户家调琴，用户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我按调琴的程序，把琴擦干净，调好琴，教她保养的知识，并和她做了朋友，最后我告诉她我是盲人。那女孩愣在那里，我想她可能是没想到吧。我给她弹了一首钢琴曲《少女的祈祷》。我弹着她却哭了，她说真是太感人了！你看不见却能把琴调得这么准，连多年不爱起来的琴键都修好了，还能弹出那么好听的曲子，真是太不容易了！她又和我聊了一会儿，她说今天她要去上课，否则她会留我吃饭的。我随便问了一句您是教什么的，她说她是教跆拳道的。我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我说我小时候就想学武术，找不到老师，您能收我吗？她犹豫了。我接着说，您不了解盲人，可能不知道盲人怎么教吧，我虽然看不见，但您做的动作只要让我摸一下就行了。老师还是在犹豫。我说您可以先试一试再决定我能不能学。
      她叫张志红，个子只有一米五几，显得又瘦又小，很温柔的。但没想到她教起课来非常凶。有时我做错了要求的动作，她就打我。打痛了，我心里就不愿意或是不高兴，可下了课我就觉得张老师是为我好。我跟张老师在她家学了半年（一星期两次），张老师说可以带我去道馆学了。
      一个班有二十多人，张老师把我叫到前面对大家说：“她是新来的学员，以后大家多帮着她点。”张老师开始带着大家做太极一章，我看不见老师的动作就跟着乱比划。张老师说，陈燕你先做准备活动，一会儿我单独教你。下课了，我问张老师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我看不见。张老师说如果我说了，以后对练时谁还会打你呀。但你如果真的遇到对手，人家会因为你看不见而不打你吗？那一刻我感动了，张老师没有把我当成残疾人！对练的时候张老师教给我一个绝活：她说你看不到，就不可能躲过你的对手打你的招数，但你可以只攻不守，你要一步步地进攻，你的对手会被你的气势吓跑的。这招确实管用。时间长了，那些师哥师姐们没少挨我打。
      一次我跟一个新来的队员练踢脚靶。我摸了一下他拿的脚靶，因为我看不见要用手确定位置。我一脚踢向橡胶靶，他被我的气势吓得往后一退，我没踢到脚靶，身体却飞了出去。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张老师赶紧把我扶起来，我的胳膊肿起来了。张老师生气地说，拿脚靶的同学拿好了不许动。同学们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张老师，他们肯定心想以前没规定呀。张老师说因为陈燕是盲人。大家都呆了，有的说没看出来，有的说不可能吧。
      通过张老师的特殊教育方法，几个月后，我考取了“黄绿带”。虽然只有一点进步，但我的信心更足了。我又一次尝试了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我衷心地感谢张志红老师，是她给了我一次挑战自我的机会。我真心希望在人生路上能多碰到一些像张老师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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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8 06:28
新家
      二00一年六月二十二日，我们搬进了利利单位分的宿舍。自从我搬到南城，姥姥就很不放心，她听说南城车多马路窄，怕我出事。姥姥说她连做梦都对我不放心。姥姥来了，这是姥姥第一次来我家，觉得这地方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还不错。姥姥说我家布置得也很好。她说：“你现在的家就比我那里给你的房子大了不少，希望你们以后能买到自己的房子，那样我就彻底放心了。”姥姥跟我说了好多话，姥姥说：“我从你小的时候就担心你以后会饿死，所以我拼命培养你，想让你有一技之长，能自己养活自己。我那时极力反对你和利利结婚，是怕你结婚后受苦。不过这几年我也看出来了，利利对你是一心一意的，我不再担心他对你不好了，我倒是担心你欺负人家。”
      姥姥吃完晚饭就走了，我没有想到，这是姥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我家。过了几天，姥姥给我打电话，说要去老家看看，老家还有她的弟弟，一个多月后她才回来。而我也开始忙了起来，因为前一段时间装修搬家，所以耽误了不少工作，这段时间要赶紧补回来。

事故
      二00一年十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多我就回家了。不知怎的，我总是心神不定，总是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又想不出来。我不知该干点什么，就在屋里转来转去。晚上六点，利利回来了，他慢慢地走进门。不知怎么了，他竟然龇牙咧嘴的，我连忙扶他坐下。利利说：“下午我去办事回医院时，坐的是810路公交车。在平安里下车时，我前面有一个人刚下去，我一迈腿，车没等关门竟然开了。我听见售票员喊没下完呢，别开车。但同时我被甩了下去，胳膊先着地的。当时不痛，但我是医生，知道摔伤当时没事不代表就没有受伤。我跟售票员要车号，说如果没事，我肯定不找你们。司机说没事就走吧，没必要留车号。我坚持要车号，僵持了十多分钟。平安里地区的车全堵住了，还有许多车在鸣笛，有许多人在围观。司机看走不了，就上车给我写了车号和手机号，说如果有事就打手机。我拿着纸条，才让810路车走了。在车驱动的时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走过来说：‘我们看看司机给你留的号，是真的吗？’他们看了看说，‘不是真的，我把车号给你写在这张纸上。’”
      后来，这两个好心人提供的车号起了关键的作用。我们非常感激那两个好心人，我也曾经登报找过他们，但没有找到。我一摸利利的胳膊，已经肿得很大了。我叫来了刘莹，一起把利利送到了积水潭医院。在路上，我把经过告诉了李老师。李老师很快就通过李素丽热线找到了肇事车的车队，车队副队长说马上来医院。
      我们带着利利拍了片子，结果是鹰嘴骨骨裂，需要复位。复位的时候很痛，利利痛昏了。我的心都要碎了，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利利这辈子要靠手工作呀！他本来看不见，如果手再坏了，他可怎样做按摩呀！
      车队的副队长来了，他看了司机留的纸条。司机写的是五位数的公交统一号码，通常写在前门的旁边，队长说：“我们车队没有这个号码。”他又看了路人留的车的大牌号，通常写在车的前后保险杠上，说：“这是我们的车号，我明天调查一下再说。”第二天上午，我拨了司机留的手机号，结果号也是假的。车队的王队长来了，他说：“司机留的号不是我们车队的号，你怎样证明坐的是810路车呀？”我说：“虽然我们看不见，但还不至于连坐几路车都不知道，再说路人留的号是你们的吧？”王队长说：“谁能证明是坐我们的车摔的？”我说当时有许多人围观，还有人给我们写了这个号。如果你们不承认，我就通过新闻媒体寻找目击者。如果我找到目击者，就要诉诸法律。王队长看我的态度很坚决，就说：“我们再调查一下吧。”
      下午，那个副队长来了，他姓马，他说：“已经查清了，是我们的车。”我追问司机为什么留假车号，马队长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先看病吧。利利的同事知道了都非常气愤，因为按摩医院有许多盲人，他们说本来盲人出行就很困难，出了事，司机还欺骗我们。假如没有路人帮我们留下真车号，我们还能讨回自己的公道吗？院长听说后，也很生气，说怎么能这样对待残疾人呢？院长把医院的法律顾问请来，商量这件事。院长说：“我知道公交不好惹，但医院一定会出面的。”中残联的领导知道了以后，也来看利利。党委书记说：“残联的领导听说后很生气，想直接把这件事报到中央。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以后残疾人再遇到这种事怎么办？”我想了想说：“谢谢领导，我已经请了长假照顾利利，我想我有能力把这件事处理好，如果我不行，再麻烦领导吧。”我开始给各大报纸打电话，编辑听了这件事，都很感兴趣，都答应我可以报道。我也给北京电视台的相关栏目打了电话，还给北京广播电台打了电话。但事隔几天，没有一点音信。我每天要照顾利利，他一切生活都不能自理，他的整个胳膊肿得很大，手也不能动，整天他的表情都很痛苦。也许健全人不知道，盲人是靠听觉和触觉来感受这个世界的，手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太重要了。我背着利利经常流泪，看着他痛的样子我心里非常难受，利利从小就很不幸，老天应该对他慈悲一点呀。我曾经对利利说我要给他幸福，我在努力地做着。在他不顺心的时候，我开导他；在他不高兴的时候，我逗他乐。他总是说我是他生命中的一大部分。老天让我替他痛吧！
     马队长要当面谈谈，解决这件事。我们约在医院见，当时有院长、法律顾问，车队也来了两个人。当谈到赔偿的时候，马队长只同意付给医药费。当法律顾问提出要精神索赔的时候，马队长说：“司机留的号是真的，所以谈不上什么精神索赔。”我提出，现在去看那辆车，到底车号是真的还是假的。马队长犹豫了一下说：“我打个电话，把车留在总站。”他出去打了十多分钟的电话，回来说：“你要不信，就去圆明园总站看看吧。”我心想哪儿我都敢去，我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利利有点担心，我说：“你在医院等我，我没事。”我跟队长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来到总站。他带我来到一辆车前，我看了大牌号，跟路人留的一样。我走到车门旁边，看五位数的公交牌号，却跟司机留的不一样。我又走得更近看了看，还是不一样。这时，马队长说：“这辆车是借来的，所以牌号在车的里面，门的上面。”我想，好多车的门上面倒是都有号。我上了车，看见门上面有五个数字，是黄色的，跟司机留的号是一样的。但我总看着这号有点眼熟，我突然想起我们公司用电脑做成电话号码，贴在车的后面做广告。这是不是电脑做的呀？我伸手摸了摸，确实是不干胶的。我对马队长说：“这号是假的。”他有点儿慌张，但他说：“我们临时借来的车，都是这样的，你看那边还有一辆呢。”我又上了另外一辆车，车门上面也是用不干胶贴的数字。我半信半疑。这时调度来了，他说：“我们临时借来的车，都是这样重新编号的。”他围着我，说了半天。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判断。最后我走时，对马队长说：“我再想想。”他说别想了，赶快解决完了，对谁都有好处。
      我去医院接利利，在路上我给李素丽热线打电话问这件事。我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凡是公交车的号码，都是用红色的漆喷的，不可能用黄色的不干胶贴。那么，就是马队长在骗我。我给北京电台的记者打电话说了这件事。记者听了说：“其实我不是不想报道，而是我们报道之前都要核实双方。当我们给车队打电话时，得到的答复是司机没有留假车号，留的是真号，而且盲人要高额索赔。车队还派人到电台来解释。”我听了全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新闻媒体都没有回音，原来是车队在颠倒黑白。我拨通了马队长的电话，我很平静地说：“咱们不用谈赔偿的事情了，我一分钱都不要了。但我一定要把你们的行为昭彰于世，来警告那些觉得残疾人好欺负的人。”
      马队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说：“我是迫不得已才骗你的，你找了那么多新闻媒体，如果我不说谎，事情就闹大了。”我按下了电话的录音按钮。他又说，“你要多少钱，我尽量满足你。你看在我四十多岁的人求你的面子上，就算了吧。”我说：“从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该赔多少钱，我争的是公道，我维护的是残疾人的权益。”我挂断了电话，一会儿马队长又打来电话求我算了，还说了许多许多道歉的话。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盲人都很笨呀，所以才会这样对待我们。我现在开着录音呢，你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吓得他再也不敢说话了。我找到了原来给我写过文章的南女士，她是《中国消费者报》的记者。我把我的遭遇讲给她，并问她：“你敢报道吗？”南记者说：“我敢报道，因为人要有正义感。”
      二00一年十一月四日，《中国消费者报》头版头条报道了《巴士公司摔伤盲人以后》的文章。六日，北京电台消费者热线也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报道了。晚上，巴士公司的领导来看我们。一个副经理一边给我们道歉，一边说这事本来简单，倒让司机和队长弄复杂了。是呀，本来这事很简单。假如说摔的是一个健全人，人家自己记下车号，去看病，然后车队该赔多少赔多少就行了。可是他们摔伤的是一个盲人，所以事情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很难，但是就有那么一些人专门欺负弱者。后来骗人的司机被开除了，马队长被撤职了，我们得到了应有的赔偿。我们忘不了给我们留下真实车号的两个好心人，我们忘不了第一个报道这件事的南记者。之后，巴士公司多次开现场会来规范他们的服务。
      从此，我们坐巴士公司的车，再也没有遭到过售票员的辱骂了。原来有些售票员看我们不用买票，就骂我们，但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巴士公司的售票员对我们的态度好多了。这件事在残疾人当中迅速传开，他们都很佩服我的勇气。我的名字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后来好多残疾人遇到不公平的事，就打我的钢琴公益热线，我简直招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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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8 06:31
维权，从不含糊
      其实，我很爱管闲事，坚决维护残疾人的权益，从不含糊。有一次，我从公主坟地铁站西检票口下去乘地铁，检票员拦住我说：“这证是你的吗？怎么看不出来你是盲人呀？再说盲人下去乘地铁要有人陪同，你自己不能下去。”我不论跟她怎样解释，说我都是自己走的，她就是不让我下去。我想要人陪同还不容易，就到售票口找了一个人说：“我看不见，你带我下地铁，你就不用买票了。”她带我到了检票口，检票员快气疯了，骂那个带我走的人是贪图便宜。我这时才明白，她根本就不是执行规定，也不是担心我的安全，就是看我免票来气。我急着去用户家，就没理她。后来，我听用户说公主坟车站是纠逃票率最高的，是先进单位。就这样先进！我带着采访机去采访公主坟地铁站的站长，因为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我每次经过公主坟地铁站西检票口，当我出示盲人免费乘车证的时候，就会听到一声大喊：“站住！那是什么东西？”她这一喊，招来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我认为这是对我的污辱。一次、两次不认识盲人乘车证，也就算了，但她们不能每次都吼我呀！我也听说别的盲人在公主坟地铁站西检票口遇到过这种事。
      我找到了一个自称是站长的人，他姓张。当我问他：“为什么盲人从西检票口下去乘地铁时，百分之百的会有人吼我们？”张站长说：“新来的不认识，看看你们的证件都不行吗？”我说：“你们车站怎么老是来新人呀？”他不回答我，还说验票是他们的权益。这是权益？如果三十个地铁站都像公主坟站这样验票，那么盲人还敢出门吗？我把录音送到了北京电台，电台在新闻里播了好几次，但公主坟地铁站无动于衷，还是不认识盲人免费乘车证，还是吼我们。我一有机会就给公主坟地铁站西检票口曝光。同时我乘地铁的时候给她看完证后，不论她怎样吼我，我就当没听见，不紧不慢地下楼梯，她也不追我。我想，她们就是看我们不用买票生气。她们简直不懂法，这是《中国残疾人保障法》里规定的盲人免票，难道公主坟地铁站西检票口的检票员们想把法律颠倒吗？
      就这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公主坟地铁站西检票口没人再吼我了。但随着公交环保车的出现，盲人的出行就更难了。以前公交车的路号都挂在门的旁边，可换了环保车以后，路号就高高挂在了车头上。有一次我在等车，一个老年人问我那是几路车来了。我笑笑说：“我也看不见。”没想到不光我们看不见，健全人也看不见。自从北京换了环保车以后，我出行就特别费劲了。我经常坐错车，因为我看不见车号，车进站后也不报号，我经常坐错。利利说：“我就有自己的办法。车来了，我就在车门口问售票员是几路车。”我说：“如果他不理你呢？”“那我就拉着车门不撒手。”我说：“你可以这样，但我不能，因为我看不出来是盲人，人家还以为我在捣乱呢。”我呼吁了很长时间，请把车头上的路号拿到车门旁边，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理我。我不可能不坐公共汽车，我也不可能不出去调琴。

姥姥走了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去看姥姥了。我来到姥姥家，姥姥拉着我的手说：“你以后有时间就常来看看我吧。”我摸着姥姥脸上很深的皱纹，心里很愧疚。姥姥这一辈子对我下的工夫最多，我不论多忙也应该常来看看呀。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种恐惧的感觉，我怕失去姥姥，我想以后一定常来。
      当天夜里我发烧了。虽然吃了药，但第二天还是发烧到了39.2℃。到了医院，医生让我输液。一连三天，温度就是降不下来，医生又给我换了药，接着输液，还是不见好，我一天到晚都很难受。小姨打来电话，是利利接的，利利告诉小姨我发烧了，我说别让小姨告诉姥姥，要不姥姥又该不放心了。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挂了电话。我看利利有点反常，也没在意，以为他为我的病着急呢。我输液一个星期，还是在发烧，白血球也降到了两千多。利利带我换了一家医院，一诊断说是病毒性感冒，输了三天液，就不发烧了。可我已经病了十多天了，身体很虚弱。
      利利看我不发烧了，就跟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着急，姥姥住院了。”我脑袋嗡的一声：“什么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利利说：“小姨听说你发烧了，就不让我告诉你。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盼着你快好。”我急了：“咱们现在就去看姥姥。”我们打车到了医院，姥姥住在呼吸科病房。看见姥姥坐在病床上，我扑了过去，问姥姥哪儿不舒服。姥姥说：“老毛病了，就是喘不过气来。”我知道，在我小时候，姥姥就有肺心病。第二天我找到了姥姥的主治医生，医生说病得很严重，拍片子看见肺上面有个像肿瘤的东西，她的心脏很大，已经到四级了，怀疑是肺癌晚期。我再也没有听见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真是这样，姥姥就要离我而去了吗？她才七十七岁呀！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我多么希望这是误诊呀！
      可是，医院很快就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简直要精神崩溃了。我去单位请了长假，我天天从南城跑到北城的医院去陪姥姥。我多么希望能出现奇迹，姥姥的病能治好呀。但姥姥还是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后来姥姥不能平躺在床上了，只能靠输液和氧气活着。那些日子我除了睡觉，就是陪在姥姥身边。后来我也不行了，哮喘病经常犯，有时候还会晕倒。利利开始给我吃药，他怕我顶不下来。
      姥姥因为喘不上气来，平时不怎么说话，只是有时候睁眼看看我。但这天她显得好了不少，她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姥姥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总觉得既然把你带回家，就有责任把你培养成人。我为了你想了好多办法，我还特意交了两个盲人朋友，我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去了解他们是靠什么来感知这个世界的。后来我知道了盲人是靠听觉、触觉、嗅觉来认知事物的。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培养你的听觉和肢体感觉。我知道我不可能跟你一辈子，所以我培养你独立。你知道吗？你小的时候，我让你自己去公园等我，我说去买东西，其实我没买东西，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你呢。你后来去找学校，去找残联和小教处，我都是在后面跟着你呢。后来你上学了，别的同学都是家长去接，而你是自己走，其实我也在后面跟着你呢。我一直跟到你毕业了，我看你哪儿都能去了，我才彻底放心了！在你十岁那年，我把你从你父母那里带回家后，发现你很反常，你经常一个人发呆，和两年前判若两人。我怕你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就带你去看医生。医生检查后说你没问题，就是受了些刺激，以后尽量避开让你伤感的话题，你渐渐地就忘却了。我也对你父母的行为感到非常生气，所以我给你改了姓，因为我太了解我的女儿了，她即使认了你也不会对你好，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后来你上学了，我怕老师问起你的父母，我就和老师谈了你的身世。在这二十多年里，你的父母来过几次，我都是在你不在家的时候让他们进门。后来他们成了八十年代第一批个体户挣了许多钱，你小姨说要不让咪咪去认他们，认了他们还能得点钱呢。我觉得你不会贪图钱而违心地去认他们，我相信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生了你妈妈，却没能让她在我身边长大，可我没办法呀。我去世后你也不用去找他们。我知道你是大家眼中的名人了，有一部分人在谴责你不认自己的父母。我听说有些记者和接触你的人都会问你的父母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我知道你的心里很痛。利利也来问过我这个问题。俗话说天下的父母没有错，不孝的子女有万千。其实这话有点偏激，现实当中没有这么绝对。开始我也接受不了，想不通为什么你的父母不要你。后来我跟你的老师说了你的经历，老师说盲校的孩子有许多都是由爷爷奶奶或者姥爷姥姥抚养，他们的父母根本就不管，甚至于不认自己的残疾孩子。我表示不可理解，老师说父母养孩子的时候都说以后不指望着他们养老，但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呢？当他们认为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在孩子的身上看不到希望时，又有几个父母能坚持呢？所以造成了福利院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被丢弃的残疾孩子的事实。老师说：‘我没有来盲校工作之前也认为天下的父母是一样的爱孩子，但我来到这里后就不这样认为了。’我的女儿我很了解，他们只能给你带来伤害。不要对别人的看法都很在乎，那样你会活得很累。我相信我的咪咪，即使我走了，也能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长大了，我又为你的婚姻操心。我总怕你找不对爱人，会一辈子受苦。但你认定了的事，别人是改变不了的。你偷出户口本去登记，那时候我很生气，觉得我辛辛苦苦地养大了你，而你却不听我的。可我又想，是我怕你以后没有自信，不能适应这个社会，特意把你培养成个性很强的孩子呀。后来，我看这世界上除了我对你好，就是利利对你好了。虽然你跟着他受了不少苦，可你们的感情是很深的。钱是人挣的，可感情是金钱买不来的。后来我才觉得，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你是看上了利利这个人。我从小就培养你要做个坦白实在的女孩，你做到了。我看到你的家庭和事业都很成功，我真的放心了。我相信利利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唯一不放心的是，至今你们还是没有自己的房子。好好工作，争取早点买到自己的房子。我因为带你，很早就退休了，没有攒下多少钱。我死后攒的钱都留给你，这点儿钱买房子是杯水车薪，但这是我的心意，也算是姥姥最后给你们出点儿力了。”
      听着姥姥的话，我哭成了泪人。我早就听说过，病重的人对惦记的事放心了，那她就走得快了。我知道姥姥已经对我放心了，她也快走完她的人生路了。我真有些后悔，为什么让姥姥放心，我干什么要做得很好？我真希望姥姥对我不放心，那样她就能多活几年了。姥姥说：“咪咪，回家休息会儿吧，我这里没事。如果你累病了，还怎么来看我呀？”我确实有点坚持不住了，我怕姥姥看到我晕倒，那样姥姥会很着急。我跟姥姥说：“我明天来看您。”就跟利利走出了医院。我坐在出租车上，心好像被挖了一块似的痛，我渐渐地失去了知觉。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离家不远的医院里。利利说，快到家时，我晕倒了，他就把我送到了医院。我这才发现我手上扎着针头，在输液。我已经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但一捧起饭碗，就会想起姥姥。姥姥如果知道我病了，她是吃不下饭的，一想到这儿，我就吃不下去了。突然我有种异样的感觉，我说：“利利，咱们去看姥姥吧。”利利说：“不是刚回来吗，明天再去吧。”我说：“不行，我现在就要去。”利利没有说话，出去找来护士。护士说：“还有半瓶液呢，就拔了吗？”利利点点头。我们打车到了姥姥住的医院，就看见病房里有好几个医生正在抢救姥姥，我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我为姥姥祈祷，盼着能出现奇迹。一会儿姥姥恢复了呼吸、心跳，但她只能平躺着，医生说她已经是植物人了。我知道植物人意味着什么，我慢慢地给姥姥洗脸、擦身体。我突然摸不着姥姥脸上的皱纹了，姥姥的脸变得很光滑，姥姥已经瘦得有点不像她自己了。我没有思维能力了，机械地做着一切。医生虽然还在尽力抢救，但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电图的波形还是渐渐地成了一条直线。姥姥在医院住了二十三天，二00二年一月十三日晚上十一点三十二分，我亲爱的姥姥走了！
      我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我哭得天昏地暗。我不相信姥姥真的离我而去了。姥姥一辈子都任劳任怨，好像在为别人活着，她这一辈子活得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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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8 06:35
我认为太阳不会出来了
      凌晨两点多，我和利利回到家。我还在不停地流着眼泪，不知不觉地天亮了。我还记得姥姥经常说，死后要埋到老家去。这已经是第二天了，按照风俗明天就该火化了。我想当天就把姥姥送回老家，俗话说入土为安。我想今天的事还很多，我必须马上去姥姥家。
      我走出了楼门，看见太阳出来了，和以前的一样，可我没有了在这个世上最爱我的姥姥。我买了两束鲜花，放在姥姥的遗像旁。我知道姥姥是最喜欢鲜花的。亲朋好友开始络绎不绝地来了。
      第三天，我们来到了医院，我要最后向姥姥告别了。姥姥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原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睡过。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总是有干不完的活，现在姥姥终于能歇会儿了。姥姥看上去很安详，好像在说：“咪咪，别哭。你小时候哭的时候，我就担心你把眼睛哭坏，就总是抱着你。现在我也担心你把眼睛哭坏呀！”我知道姥姥最不喜欢我哭了，我知道她最担心我的眼睛了。利利给我擦着眼泪说：“咪咪，我知道你失去了最亲的亲人，以后我要接替姥姥疼你、爱你。我很感谢姥姥放心地把你交给了我。我一定能做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最后看了一眼姥姥，姥姥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当天，我把姥姥的骨灰送到了她的老家河北容城。那是个四周有树有草的地方，是姥姥自己选的地方。姥姥几十年前从这里去了北京，几十年后，姥姥又回来了，叶落归根了。姥姥，我会在每年的清明节来看您的，我会带来您最喜欢的鲜花，我永远也忘不了您陪我走过的这二十多年，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地生活，您就放心吧！

李老师的五十大寿
      姥姥的走，对我打击太大了，我一直身体不太好，不能上班。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吃饺子，一吃饺子就会想起姥姥，就会流下眼泪。这时，李老师告诉我：“把盲人调琴推广到全国的机会来了。包头的一个钢琴学校邀请我们去调五十台琴。”本来这是我这个业务经理的活，可我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出差。李老师是这个公司的经理，他还在学校主管教学。学生期末考完试，他本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个寒假呢。可现在，就只能他去了。大家都算着回来的日期，因为二月七日是李老师的五十大寿，学生们商量好，一起给李老师庆祝生日。
      到了包头，他们看到了那五十台年久失修的钢琴。李老师要求很高，只要调过，就必须每个数据都是正确的。他们一天才睡五个小时，紧张得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就是这样，李老师他们还是没能在二月七日前赶回来。李老师的生日是在包头过的。那天我给李老师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我还给李老师的爱人小方阿姨打了电话，怕她寂寞，五十岁的生日对于每个人都是很重要的，但李老师为了帮我干活而耽误了五十大寿，没能和家人团聚，我真觉得很歉疚。
      实际上远不止这些。自从我认识李老师就觉得他有点像我的姥姥。李老师从来都是为我们着想，他只想着付出，没想过回报。他教我们技术时，如果我们弄不明白，他比我们还着急。他把我们都当成他的孩子，他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当我们遇到困难时，他总是耐心开导我们。他教过的每个学生都可以随便去他家吃饭。李老师总说技术学好了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信誉。他说我们不光是一名钢琴调律师，还肩负着非常重要的责任，如果一台钢琴音不准，直接受害的是琴童。
      我感谢我的老师！我将永远记住老师的教诲！

买下自己的房子
      五月，我听说天通苑有经济适用房，每平方米2650元。星期天我和利利去售楼处看了。回家一商量，我们都觉得可以。因为经济适用房我们还可以考虑，优点是房子便宜还离即将建成的地铁五号线很近。我们买车是很困难的，因为自己开不了，所以以后还要靠公交出行。我干什么事情，一旦决定了就马上干。
      第二天，我去交了1万元排上了号。过了几天我就挑好了一个三居室，面积是112平方米。我们交了首付款，然后我用了一个星期办完了贷款。我们要用二十年还清所有贷款，我的压力非常大，利利却说，只要咱们一起努力，贷款会还清的。
      我们结婚快八年了，自从我们结婚那天起就盼望着能有自己的一个窝。刚结婚时，这就是我们的梦想。那时候觉得，买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我们经过八年的努力，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那天，我回到家，告诉利利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然后给他唱了那首《蜗牛的家》：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浪迹天涯。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努力往上爬，却永永远远也跟不上，飞涨的房价。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能挡风遮雨的地方，不必太大。给我一个小小的家，只是小小的家，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蜗牛的家。
      我们两个都流下了眼泪，但这是经过努力后成功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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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鼻子小道    时间: 2023-11-9 14:09
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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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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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坦然生活（2）

我希望意外都发生在我身上
      夏天来了，我们又想起了蔚蓝色的大海。我们约了好朋友赵晓星和刘莹，一起去了黄金海岸。那里曾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但这次太可怕了。
      我们当天下午到海边游泳。海浪很大。我会游泳，但我们都租了救生圈，玩得很开心。但不知怎的，利利突然带着救生圈往海的深处游去。我想利利平常都不让我往深水的地方游呀，今天是怎么了？我叫了两声，利利没理我。赵晓星和刘莹也喊别去深的地方。我看利利还在往深水游，我就追了上去。平常我比利利游得快得多，可现在我却追不上利利。当我距离利利只有十米左右的时候，惊险的一幕发生了：从远处快速开来一艘摩托艇，直向游泳区冲来。游泳区是用绳子和黑色的浮漂隔开的，我们的左边才是摩托艇的区域。那艘摩托艇到利利附近停了下来。但一个大浪打来，摩托艇整个向利利砸来，我也被掀起的浪头打到了水下。我浮了上来，没有看见利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一会儿，利利浮了上来，但不论我们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我拼命游过去，抱住了利利。他的头上流下了鲜血。这时，一艘摩托艇停在了我们不远处，那人说他是租摩托艇的，看见撞了人，他让赶快上岸去卫生所。我不知道是怎样把利利托上岸的。到了卫生所，医生说不知道脑子里有没有出血，必须转到昌黎县医院照CT。
      趁着医院叫救护车的工夫，我跑回驻地叫来了黄经理。因为我每年都来，所以和经理成了朋友。我抱着利利坐上了救护车，救护车鸣着笛，像箭一般冲了出去。赵晓星和刘莹现在只会说一句话了：“怎么会这样呢？”我没有哭，我不知道利利的伤有多重。那么大的船砸在脑袋上，我不敢往下想了。看着利利头上的伤口在往外流血，我的心紧张到了极点。为什么伤的是利利，而不是我。
      到了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做脑电图时，听着仪器发出异样的声音，我快晕倒了，但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利利需要我。那两个朋友站在一旁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怎么会这样呢？”检查结果是轻微脑震荡，如果过了今天晚上就没事了。我松了一口气。撞人的是个小伙子，他是近视眼。他说他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他以为利利的头是黑色的浮标呢。晚上，我睡不着，生怕出什么意外。夜深人静，看着利利熟睡的样子，我真怕失去他。我曾经答应给他幸福，我真心希望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一辈子给他幸福。因为利利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亲人了。  
      第二天，利利醒过来了，他说有点头痛，没什么事。他心疼地说：“咪咪，你一夜没睡吧。”我点点头说：“你快点好起来吧。昨天你为什么往深水游呀？”利利说：“我没动，不知怎么回事，我就觉得我自己往前漂。”“你听见我们叫你了吗？”利利说：“没有，我就觉得一个大浪打来，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刘莹说：“我真佩服陈燕，当时她能那么沉着地处理事情。”我说：“利利，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我希望利利一生平安！

山东调琴
      七月底，我的一个用户给我打电话说：“该给我调琴了。”我想起来了，我答应过夏天去她在山东的家帮她调琴。她是个老用户了，叫刘月，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几年前我就认识她了，我对刘月的妈妈更有好感，因为她妈妈很像我的姥姥。自从姥姥去世以后，我就对所有的老太太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别人都不爱给老太太调琴，因为大家都觉得老太太比较麻烦和挑剔，但我不怕。我很喜欢刘月，我叫她姐姐，我更想看望看望她的妈妈，于是我决定去山东调琴。
      七月二十六日，刘月带着我出发了，晚上到了她家。我不常出远门，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看见刘月的妈妈，我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因为她太像我姥姥了。刘月在山东的琴每年都调，但我听着特别不准，我调了四遍才调准了。在北京，刘月也有一架琴，一直是我调。难怪刘月说一弹这琴就不是味儿。刘月开始帮我宣传，可当地实在是没有多少琴。刘月带我到了长岛，教育局的领导说我们这个岛上好像没有钢琴，倒是有电子琴，你调调吧。我说那种琴不用调。刘月说我带你去玩玩吧，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们到了白沙滩，我看见了黄海，又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大海里了。如果利利也能来，该多好呀！

演出
      十一月底，北京残疾人艺术团通知我，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要调我们民乐团的人去演出。我考虑再三，决定暂时放下高收入的工作去集中训练。我觉得，一个人必须什么事都尝试过才能成熟。虽然眼前我的收入减少了许多，但我也许能学到别处学不到的东西。我们在聋哑康复中心招待所集中训练，基本上不让回家，我还是打民族排鼓。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排练，二00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夜，我们在世纪剧院首次演出了《吉祥古韵》。这是古代的编钟、编磬和民乐合奏的曲子，听起来很壮观。也许观众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这六十个人的名字，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六十个人当中还有我陈燕，但这洪亮的声音就是我们六十个人的心愿，代表了中国残疾人的精神！

住院
      二00三年来了，新的一年开始了，我准备把演出期间耽误的时间抢回来，准备大干一场。可世事往往就是这样不遂人愿，我突然感到肚子痛。
      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吃了止痛片接着工作。因为快到春节了，公司要做年终总结了，还要制定下一年的计划，总之年底是最忙的了。再说我已经约好星期四去天津调琴，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天津，我是业务经理必须去。我好不容易才让天津人知道盲人调琴，我觉得第一次很关键。早晨我要出发了，利利很不放心我去，但约好的事，我一般是不会改变的，我吃了止痛片就上路了。但六小时后，止痛片失去了作用，我的肚子痛得受不了了。我怕用户看出我不舒服，赶紧接着吃止痛片。晚上回到家，我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利利催我去医院看看。
      周五我去了医院。医生让我做了必要的检查，说今天是星期五，我给你开住院条，你星期一来住院。我吓了一跳，赶紧问：“我得了什么病？”医生说：“你肚子里长了一个肿瘤，必须尽快做手术，查查是否是恶性的。”我拿着住院条，心里七上八下地到了单位，同事们知道后，都劝我回家休息，可下午还有一个会呢。这个会是我主持的，关系到公司以后的发展，我必须参加。我现在是靠止痛片活着，药劲一过，我就痛得不能忍受。
      会要结束了，我的工作也要暂时告一段落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但人伟调琴中心不可能不运转。如果我能够度过这次难关，我将要更加努力地去实现我的梦想，通过我们的努力，让全国的人都了解盲人，都知道盲人还有钢琴调律这项工作。
      记得在一九九六年，第一次面对摄像机的时候。当时《北京您早》的记者问我，你学的是欧美的先进技术，如果以后有机会再学钢琴调律的技术你去学吗？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学，记者一愣，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学的是最先进的技术。”后来我问李老师为什么我回答那句话的时候记者一愣，李老师听了说：“你哪能这样说呀，学技术是无止境的，虽然你学的是目前最先进的技术，但是技术是不断更新的，你怎么能这样回答呢？记者当然觉得意外了。”当然我的那句话也没有在节目中播出。但从此我懂得了随时应该学习先进的技术，那时候我才深深地理解了“学无止境”这句话的意义。
      我知道这次手术对于我来说有多危险，因为这次手术是全麻，对一个哮喘病人是很危险的，但又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上天给我一个恩赐，我能继续活下去，我会再去学习先进技术，然后再去努力实现我的理想。现在特教学院已经面向全国招盲人钢琴调律专业学生了，但学生毕业以后回到当地创业会更难。我艰难地走了十年，如果再让我重走一次，我肯定坚持不下来了。这十年我走得太艰辛了，我真的不想再看着我的师弟师妹们重复走我的老路了。深造之后，我想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让更多人知道盲人钢琴调律，那样我的师弟师妹们就更容易得到用户的认可。我希望我的足迹能遍布全国。同时我还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就是把我的先进技术教给更多的人。因为我看到一个又一个的琴童的钢琴音不准。每个家长都盼着自己的孩子有一技之长，但在有了一技之长的情况下把孩子的耳朵听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老师说过，钢琴调律师的工作非常重要，这项工作直接影响孩子的听力。所以作为一个钢琴调律师必须敬业，否则就是误人子弟。可是我通过接那些钢琴调律师的咨询电话了解到，他们并不是想蒙人骗人，而是没有学到技术。我记得有一个人问我把调琴扳子插在弦轴上调准后，一松手音就低了许多，是为什么？我告诉他是弦轴松了，要垫上铳子用锤子砸。他问什么叫铳子，我哭笑不得，问他，你连铳子都不知道，怎么干的？他说他已经干了好几年了，那儿的调律师差不多都那样。我知道许多钢琴调律师并不想去蒙人骗人，而是他们的技术有限。我想用我掌握的先进技术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钢琴调律师们。我深知这些理想实现起来有多难，但我将用我的后半生去实现我的理想。我会在这条路上永远寻寻觅觅直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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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5:18
手术
      星期一下午，我住院了。利利给家里打了电话，二姐要推迟婚礼来照顾我，大家都不同意。因为二姐为了挣钱供利利上学，已错过了交朋友的年龄。她说这辈子不想结婚了，后来认识了二姐夫，交往了几年后，定在一月十八日结婚。大家很早就商量着怎样给二姐祝贺，但一月十三日我住院，没法参加二姐的婚礼了，我很遗憾。二姐辛辛苦苦地把利利培养成人，我和利利却没能参加二姐的婚礼。后来，雅琴为了照顾我，也没有去。经过商量，雅琴来陪床。她在家开了一个理发店，到了年底，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但她把理发店关了来照顾我。她说：“钱是人挣的，以后再说。你没人照顾可不行。”她的孩子才八岁，从来没离开过妈妈，又正好在期末考试。论起来雅琴叫我嫂子，我们是妯娌，能相处到可以放弃挣钱机会、不照顾孩子来照顾我的地步，也真是不容易。每天孩子都打来电话，哭着说让妈妈回去。雅琴总是说：“等你大妈病好了，我就回家。”每当这时候，我的心里都很痛。姥姥去世以后，我没有亲人了，但利利家的人都是我的亲人。
      我想起了原来雅琴爱给我梳许多小辫儿，用彩色皮筋扎头，像戴了一个发卡似的。我让雅琴给我梳。她说：“梳完多像小孩呀，你还怎么见人呀。”我说没事，我住院期间不用打扮得很成熟，因为我不用见客户。我从毕业后就没有这么清闲过，一直在忙碌着，一直在盲人调琴这条路上寻寻觅觅，无时无刻不在考虑怎样能让客户信任盲人调琴。我努力了十年，趁今天住院终于能休息了。我不去想我肚子里的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顺其自然吧，我会坚强地面对一切！
      医生开始检查了，他不让我再吃止痛片。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剧烈的疼痛痛醒了。开始我坚持着，可后来我再也坚持不了了，就哭了起来。雅琴把医生叫来，他们给我抽血化验，然后输液止痛。我不能正常地休息，眼圈像熊猫眼一样的黑，一下就瘦了十斤。手术定在星期四上午。到了这时，我已经一点想法也没有了，我已经不能决定我该怎么办了。事隔五天，我再照B超时，肿瘤已经从上星期五的四点多厘米长到了六点多厘米了。这么飞快地长，医生也很意外。
      我也好像从大家的表情中看到了什么。我没有想过我会很快地死掉。如果我死了，利利怎么办？我们刚刚买了房子。刚买完的时候，我就经常做噩梦，梦到我死了，利利一个人的收入还不起贷款，房子被没收了，利利没地方住了。我的担心是否会成真？我肚子里的肿瘤如果是恶性的，该怎么办？我并不太怕死，我觉得死在某种程度上是解脱了，我觉得活着真是太累了，尤其是盲人。我没能清楚地看见过这个美丽的世界，但我为了生活，却要比健全人付出更多。有时我也会觉得老天不公平，我已经看不到了，为什么我还要遇到那么多难事？为什么我们刚刚有一点生活的希望，就又遭受这样的打击？我想利利的心里肯定也会这么想，我没有想过利利没有我的日子该怎么过，我祈祷老天给我们一点恩赐吧。我才三十岁，我们的路还很长，我企盼能陪利利一辈子。也许我们会过得比健全人艰难，但如果可能，我要坚强地活下去！
      我的朋友们开始来看我了，他们轮流给我送饭。利利每天下班就来看我，到很晚才走。我知道他的心理压力有多大，我知道他是多么在乎我。但这一切不是按照我们的意愿走的，我只能劝他想开些。当麻醉师得知我有过敏性哮喘时，他很紧张，一天就来了好几趟。麻醉师说哮喘病人做全麻手术很危险，全麻时容易抑制呼吸，导致呼吸衰竭，有生命危险。我和利利全明白了这次手术意味着什么！
      手术那天，我的朋友们全来了，当然利利来得最早，早晨六点就来了。后来李老师和同学们也来了，还有残联派给我们公司协助我们工作的王萳大姐也来了，她平时就很关心我们。利利家能来的人全来了。利利一直抓着我的手，我知道他有多不放心，但我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昨天，我的止痛药就停了，医生说手术前不能用止痛药。我已经痛得快昏过去了，我用很小的声音在利利耳边唱道：
      别哭，我最爱的人，今夜我如昙花绽放，最美的一刹那凋落，你的泪也挽不回我的枯萎。别哭，我最爱的人，也许我将不会再醒，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我的眸是最闪亮的星光。记得我骄傲地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不要告诉我成熟是什么，我在刚开始的瞬间结束。
      我知道所有的手术都是有危险的。我怕我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我最怕的是那些爱我的人，他们会很痛苦，我的利利会更痛苦。我在大家的注视下，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最后我给了大家一个微笑，说不要担心，我会好起来的。进了手术室，我无心观察周围的事物，这时我已经痛得不行了。护士开始将我固定在手术台上，麻醉师让我吸气，我知道他在给我用麻醉药。我吸了几口气，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听到了那些熟悉的声音，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有许多人在注视我。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受，我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护仪在床头柜上嘀嘀地响着。我的喉咙火烧火燎地痛，还有痰。我试图咳出来，但我刚用一点劲，伤口就撕心裂肺地痛。这时我才发现肚子上还压着沙袋。大家看我醒过来了，都很高兴。利利流着泪说：“咪咪你可醒了，你可吓死我了。”看着利利的样子，我也想哭。但我知道，我一旦哭出来，眼泪就会堵住喉咙，我可能会窒息，会有生命危险。我想转移注意力，不看利利了。我转眼看见李老师，他也在擦着眼泪，我注意到大家都是一脸担心的样子。我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喉咙里有痰，喘不上气来。利利按下了呼叫的按钮，医生来了说：“最好不用吸痰器。”因为我的喉咙插过管子，吸痰器会更刺激喉咙。我只能忍着了。大家看我醒了，都放心地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了几个人。我无法说话，觉得浑身都很难受。
      利利说：“咪咪，坚强点。你肚子里的包是良性的，你会很快好起来的。”他接着说，“从你被推进手术室，我们的心就悬了起来。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护士出来让我签字。她说你麻醉以后，发生了哮喘合并症，曾经一度窒息。我知道这次签字的分量，我知道也许会永远失去你，但我是一个医生，我知道只有签字，才能配合抢救。我把雅琴叫过来签字，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签字，否则她一定不敢签。那一刻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也是学医的，我知道那一刻你有多危险。我想通知你的父母，但我又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我知道如果你死了，你父母也许会跟我没完没了，但我想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我觉得那一刻好像时间都停滞不前了。我不知挨了多长时间，终于看见你被推出来了。那一刻你好像是老天给我的最好礼物。你刚被放到病床上，就大喊大叫说肚子痛。我找了三次医生，医生说你不是真痛，而是原来的记忆，不用管你。可你没完没了地叫，说要跳楼，还会骂人。同病房的吴大姐说不用理你，你的麻药劲还没过去呢。你却说：‘我什么都明白，我痛得要死了。’我再次去找你的主治医生，他给你开了一针杜冷丁。护士刚给你打完针，你就吐了，然后就睡了。”
      利利说的这些，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很难受，液体在无穷无尽地往我身体里滴着。到了晚上七点多，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过来时，看见有几个医生在我身边忙碌着。他们看见我醒了，说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带着氧气罩不能说话。利利说：“咪咪快点好起来吧。你刚才又窒息了，心电图一度成了直线，也没有呼吸了。好几个医生来抢救你，还有呼吸科的。他们让家属出去，我真怕一出去就永远也看不到活着的你了。”我感觉更难受了，嗓子很痛，头也很痛。那些管子插进我的身体，我感觉难受极了。我想翻个身，可我也就想想而已，因为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想换个姿势。雅琴看了看我的伤口，说不能动，伤口还在流血，纱布都透过来了。这一刻我感觉到从没有过的难受，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但我极力平静心态，为了利利，为了那些爱我的人，我必须坚持！
      三天过去了，我度过了危险期，也可以下地轻微走动了。但我上下床要由雅琴抱我，她比我体重轻二十斤左右，真是难为她了。我一天一天地胖起来了，但雅琴一天天地累瘦了。一天早晨，我的精神好了一些，我让雅琴扶我斜靠在床上。这时进来两个人说找我，但我并不认识她们。那个女子说她是大连的李娟，她前天给我打电话，我爱人说我住院了，她就赶紧买好昨天晚上的火车票和她妈妈一起来看我。我想起来了，前些天是有个大连的李娟给我打电话，她说是从中央电视台的《实话实说》栏目中认识我的。她非常佩服我，也被我的曲折人生感动了。她说她原来眼睛没毛病，二十多岁以后视力不断下降，后来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如今她不能出去上班，只能呆在家里。如果她就这样过一辈子那当然也可以，但她很迫切地想学一技之长，她希望以后能自食其力。看到了我的经历，她非常感动。她的性格有好多地方和我特像，所以她想跟我学钢琴调律。说真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有孩子有老公，也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却想背井离乡跟我学调律，她的这种执著也深深感动着我。晚上，李娟对我恋恋不舍，她要坐火车回去了，她说：“你一定要养好身体，有许多人等着你把技术教给他们呢，有许多人等着你给他们做个坚强的榜样，我们需要你。”雅琴说李娟是流着眼泪走的。李娟真是个重感情的女子，她才见我一天就为我担心了。后来李娟真的来北京学钢琴调律了。她开始来的时候什么也不会，仅仅唱歌不走调，只符合基本要求。大家都说她基础太差，学不会调琴。但李娟说她不比别人笨，如果努力一定能学会，如果学不会就是工夫没下到。我相信三年后她肯定是一名优秀的钢琴调律师。我想世上也许有许多像李娟这样的人，他们渴望有一技之长，他们希望能自食其力。我想，快点好起来吧，我希望我也能像李老师一样，永远做个铺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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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5:36
爱尔兰
      我终于在春节前出院了。我回到熟悉的家，看见许多玩具猫咪在床上，利利说它们也在等着你呢。回到家，我生活还是不能自理，起床时还必须别人抱。我催雅琴赶快回家，孩子在等她呢。经过商量，利利的大姐来照顾我，雅琴这才放心地回家了。没过两天我又高烧不退，只好去输液。利利说：“今年咱们不能回家过年了，你身体不行。”我不干，说想回家，再说今年是二姐结婚的第一年，咱们没有参加二姐的婚礼，更应该回家聚一下。利利答应我，大年初二找辆车带我回家一天。
      年三十那天，我让大姐回家过年，晚上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很冷清。利利想尽一切办法哄我高兴，这是我们单独过的第二个春节了。我说：“利利，明年咱们一定回家过年三十。你还记得咱们过的第一个春节吗？那也是一个年三十的晚上，在大家都高高兴兴过春节的时候，咱们却抱头痛哭。那时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但咱们很坚强。经过了八年的奋斗，咱们的收获一个接着一个，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现在虽然又遇到一点困难，但我想很快就会过去的，我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利利笑了：“好咪咪，只要有你，咱们的路会越走越好的！”
      大年初二，我们回家了，大家都聚齐了。利利万般小心地保护我，可我回来后还是得了重感冒，又是高烧不退，只好再去输液。
      我的病还没有完全好，院领导通知利利，三月份派他去爱尔兰工作半年。利利想都没想，说：“我家有困难。”领导说我知道，但你是中层干部（按摩一科的副科长），是最好的人选。利利回家跟我商量，我吓了一跳。我跟利利结婚后，还没有离开过他呢。何况我身体不好，他走了我怎么办？但我想，出国的机会难得，我不能拖累他，他有自己的事业。我说：“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着眼泪却流了下来。我开始给他准备行李，一想起要半年见不到利利就难过，我太害怕一个人生活了。因为开了钢琴公益热线，说话多了就会犯慢性咽炎，就会发烧，持续发烧还会引起哮喘病，一旦哮喘病犯了，就会有生命危险。我知道利利也对我有太多的不放心，但是为了他的事业，我要克服一切困难。
      出国的日期定了，是三月十日中午。我一夜没睡好，总是拉着利利的手，我想明天晚上睡觉我该有多害怕。我们起得很早，坐班车到了按摩医院。他两个弟弟也来送他了。
      我们启程去机场，这时外面下起了大雪。雪下得好大，连我都能看见大大的雪花。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雪了，我知道雪花也在给利利送行，大大的雪花会祝福利利一路平安的。雪水夹着泪水在我脸上流着，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那样利利的心里会更难受。
      马上就要登机了，我和利利难舍难分，他通过了安检。透过滚滚流下的泪水，看见他模糊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里了。我知道利利带着对我的爱，带着对我太多太多的牵挂，去追求他的事业了。利利，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

广州
      一连几天我的心情都不好。这时我突然想起宋雨的邀请，她请我去广州给她调琴，我们是在北京认识的。宋雨是搞声乐的，北京和广州都有家，可能是为了方便她演出吧。朋友介绍她找我调琴。我调完以后，宋雨说非常准，和弦非常和谐，说要请我去广州给她调琴。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但她说：“我看完你调琴，就看不上别人调了。”我说没那么夸张吧。她说：“不夸张，我找过许多调律师，都不满意。”“去广州的车费很贵，你让我去多不值呀。”宋雨说：“我觉得值，因为如果钢琴音不准，就把耳朵听坏了，你说用多少钱能买来一个好耳朵呀！”其实我学调琴的时候，就知道我们钢琴调律师的重要性，也难怪宋雨的耳朵太灵了。后来宋雨要买三角琴，我告诉她注意事项，让她在广州买，因为要放在那儿。但宋雨说：“我买三角琴不容易，要不你在北京给我挑一台，我运回广州。”后来她问了运费，还不贵。我看她那么信任我，就费了好大劲，帮她挑了一台音色适合她的琴。
      她早就让我去广州，可我一直没时间。现在我可以去了，正好换换环境。三月十六日，我坐上了飞往广州的飞机，我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我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宋雨说在飞机场接我。宋雨比我大几岁，在声乐上很有造诣。她人也很好，很随和，从来不端架子。其实我们没见过几面，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很相信她，她对谁都是平等的。她说她喜欢我的性格，在某些时候还能激励她努力。她说我真的像一只猫，长得有点像，性格更像。但她说猫不是奸臣，只要对它好，它就把人当朋友。宋雨说她要对我好，我肯定会把她当好朋友的。
      看着窗外的一片蓝色，心里在描绘着广州的样子。三小时后飞机降落在白云机场，我走下飞机，眼前一片绿色，宋雨来接我了。我们坐车穿过广州市中心。广州的街道并不宽，但两边的绿化却很吸引人。我们到了宋雨家，她家很大，但布局比较简单，屋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我刚到宋雨家，就想回家了。细想起来，家里除了假猫，就没有什么让我牵挂的了。真奇怪，我在想什么呢？
      很快，我就适应了这个美丽的地方。宋雨家挨着江边，整天能看见来来往往的船只。我摸到了许多热带植物，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我还看见了做芭蕉扇的叶子，我姥姥就爱用这种扇子。我很快就把琴调完了，宋雨带我去逛商场。我早就听说广州的衣服好看，但我逛了几天非常失望，因为这儿的衣服基本上没有大号的，我根本穿不进去。我一边逛一边想，这是给谁穿的，难道是给布娃娃穿的吗？我说以后我再来广州，再也不逛商场了。原来我不胖，我喜欢的衣服基本上都能穿，但这次生病用了大量激素，我胖了三十斤，原来的衣服全穿不了了。我去商场买衣服最怕售货员说没有您穿的。我很难为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我逛过广州的商场以后就不怕了，因为这儿的售货员基本上对我都是这样说的。
      宋雨带我去深圳的欢乐谷玩。那儿有好多很刺激的游戏。我最喜欢的是电瓶车，可以随便在公园里开，车走得很慢，就像人走得那样慢。但我体会到了开车的滋味，我体会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可宋雨说：“这哪像开车呀，太慢了。”我觉得如果我能开这么慢的车，就好了。我渴望开车的自由，我明年还要来欢乐谷。宋雨和我去了香江野生动物园，我们坐在车上看野生动物，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到了可以步行看动物的区域，我看到可以和动物照相。有一只小狗熊，是马来西亚熊，长得有点难看，我想再难看它也是熊呀。我就冒着生命危险坐在狗熊身边，和它照相。我把对利利的思念转移到小熊身上一点，我大着胆子给小熊捋毛，熊似乎领情了，用长长的舌头舔我，还往我怀里扎，可吓死我了。
      宋雨把她的朋友阿英介绍给我。她也有钢琴，我给阿英调完琴，阿英很满意。阿英很热心，她找了她的所有朋友，说我调琴可准了，她的好几个朋友都找我调琴。我还认识了住在顺德碧桂园的陶纯安先生。陶先生是个农民企业家，他还出了一本自传体的小说《天道》，写得非常感人。当他知道我的理想是让全国的人都知道盲人调琴时，他说他可以帮我。
      第二天一早，陶纯安先生就把我带到国内首屈一指的私立学校，让我听听琴房的琴音准不准。我听了二十多台琴，都跟音叉相距甚远。我告诉了他。没想到他找到校长，推荐我给学校调琴，还说这儿都是条件优越的孩子，缺乏吃苦精神，应该让我给学生作报告。我发现，这所学校是老师听家长的意见，所有的事情都很民主。校长对我的态度也跟北京那边人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他纯粹把我看成做生意的，问我：“你怎么能让我知道我们学校的钢琴音不准，你怎么能证明你的音叉就是准的？”我被问住了，原来从来没有人这样问我。让你知道简直太难了，你又不懂音乐，我怎么能让你听出来不准呢！再说李老师也没有教过我怎样让不懂音乐的人听出来不准。我被问得哑口无言，显然这次是白费工夫了。但通过这件事，让我真正见识了农民企业家的办事风格，我对陶先生仍然心怀敬意。
      我渐渐地适应了这里，但河北电视台《真情旋律》的编导给我打电话，说想做一期我的节目，催我快点回北京。三月二十七日，大家都去白云机场送我，虽然我只在这里呆了十几天，但早已跟大家成了好朋友。新朋友文文和青青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地说：“你一定要每年都来，我们会经常登陆你的网站看你的情况。”我喜欢这个绿色的城市，我喜欢这里的朋友们，就要登机了，我对文文和青青说，我一定每年都来看你们。
      告别了广州的朋友，我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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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5:49
石家庄
      我刚到家一个多小时，河北电视台的记者许小浒就到我家采访。第二天开始拍摄外景，拍完后就到了石家庄拍现场。许小浒是个很专业的编导，人也很好。但她最怕猫，连猫画都怕。真不知她怎么能找到我这么个酷爱猫的人。也许这几天太累了，现场拍摄那天我发烧了，状态不好。许小浒说坚持一下，然后请我吃好吃的。我说不用，我要你带我去买石家庄的猫，她说：“你是不是在整我呀？”我说：“没有，猫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小名叫咪咪，你不怕吗？”
      那天我虽然发烧，但很投入。台下有许多观众，可我一点也不紧张。最后主持人打通了在爱尔兰工作的利利的电话，我当着好多观众的面哭了，我太想利利了。话筒里传出了利利的声音。全场观众都能听到利利的声音。他说希望我保重身体，等他回来，希望在座的观众珍惜和家人的团聚！大家都被感动了。

排除“非典”
      二00三年春季，“非典”病魔突如其来，广州首当其冲。
      回到北京，我还在发烧。我想我刚从广州回来，应该检查一下，别感染了“非典”。我打了好多咨询电话，每个医院都说自己不检查“非典”。最后，我去博爱医院拍了片子，排除了“非典”，输了几天液就好了。
      四月十九日晚上十点，我听了新闻发布会，吓了一跳，原来北京“非典”已经很严重了。第二天我们的工作停了。过了几天，中小学停课了，好多行业都停业了。我很害怕，我身体不好，一旦得了“非典”，就可能见不到利利了。我越想越怕，经常哭。利利来电话我也哭，我知道这会让利利对我更不放心，但我控制不了。
      五一节那天，街上基本上没有人，也没有车，这可能是史无前例的。过了几天，我突然发烧了，38.4℃。夜里我很难受，想喝水可没人给我。我想如果利利在家该多好呀！他能帮我想办法，我不光是发烧难受，还害怕得“非典”。我平常发烧37.5℃就已经很难受了。可这次，我知道可能是老毛病，因为说话太多，嗓子发炎了。但国家规定发烧不报就会受到处理，我考虑再三，告诉了我和利利的单位。利利单位的领导很重视，说让我准备好常用的东西，急救车十分钟就来。我也听说只要发烧基本上就被隔离，就开始收拾东西。
      急救车来了，这时正是晚上八点多，小区门口有许多人，我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一般，我在大家的注视下走上了急救车，司机和救护人员穿得都像太空人，救护车风驰电掣地朝友谊医院开去。路上堵车了，司机打开了警报器，逆行着往前奔去。我听到警报声，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恐惧。如果利利不出国，他肯定会陪在我身边。我大哭起来，鼻子流血了，染红了白色的口罩。
      到了医院，一系列的检查排除了“非典”。我要求输液，大夫说不用，回家吃药吧。不论我怎样解释说我不输液好得太慢，大夫就是不理我。我想我既然不是“非典”，就去博爱医院输液吧，因为我每次发烧都去那儿。我来到博爱医院急诊室看病，护士一听说我发烧，就不给挂号。我拿出了友谊医院的证明，还是不行，我说我住在家属楼，你们也要为你们的家属考虑呀！大夫开始请示院长，过了好长时间答复还是不给输液，让我去发热门诊看。我说我刚从发热门诊来的，医院说那也不行，这是规定。这规定可害苦了我。四月份我发烧了想排除“非典”，但没有一家医院承认能排除“非典”。在五月我发烧了，我知道是老毛病犯了，但我要为我住的这座楼的人负责，就上报了，可排除了“非典”就没人管了。
      在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利利打来电话。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他知道了我发烧。我说利利你知道了，利利说我知道什么了，我意识到利利不知道。利利说今天是端午节，你只能一个人过，你替我吃粽子吧。我哭了，利利不知道我在生病，我是多么需要他呀。利利说：“咪咪别哭，还有三个月我就回到你身边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就这样，我发烧四天后才好。

小孩子学的
      病好了以后，我想应该多锻炼身体，就买了一辆独轮车开始练习。
      真正学了，我才意识到学一样新东西必须有心理承受能力。因为我每次练习的时候，就会引来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其实大家如果光看看也无所谓，但他们还在议论。我听见他们说这是小孩学的，大人学不会，或者说这是狗熊骑的。说我是狗熊，倒是无所谓，但说是小孩学的，我听了就来气，这些人怎么一点志气也没有？如果什么都是小孩学的，那中国的那句古话“活到老，学到老”又该怎样解释呢？怨不得中国的再就业那么费劲，就是因为一般人认为大人什么也不该学。我学其他本领的时候，也被别人说是小孩学的，我就不服气。我认为活到老学到老，只要我想学。
      我在网上搜索到美国有老年人独轮车协会，可中国人竟然认为是小孩学的，还来笑话我。曾经有许多人打我的热线咨询，问大人能学琴吗？我说我年龄最大的客户是八十三岁才开始学琴的。在学独轮车时，我没少挨摔，有时候腿被摔流血了，确实很痛，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能学会。

我需要三天光明吗？
      七月九日是我的生日，利利不能给我过生日了。早晨，利利给我打来电话，说：“爱尔兰已经是深夜了，但我希望咪咪收到的第一份祝福就是我的。咪咪，实在抱歉，我不能给你过生日了，但我在远方祝你天天快乐！”我哭了。
      我的朋友们知道利利不在，就约好给我祝贺生日。我们约好去公园。刘翔说今天我领着你走，我就当一天“导盲犬”。刘翔原来是我的客户，后来成了朋友。可能是职业习惯，他总是看到什么就爱评点描述一番。到了植物园，“导盲犬”给我描述各种植物的样子。他说莲花开得很好看。我问是什么样的？他说是粉色的，莲花的花瓣很多，一层层的重叠着。他也知道，像我这样从没见过这个世界真实模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向我描述清楚。最后他说：“这莲花有点像我家那个能伸缩变化的塑料玩具球。”
      但我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绿色。刘翔不愧是“导盲犬”，他跟我说了许多我看不见的东西。原来我姥姥从来不给我讲我看不到的东西，姥姥总是让我去听、去触摸这个世界。长大以后，别人好像也忌讳在我面前说看见的东西。我记得一个记者问过我：“你渴望看见这个世界吗？如果给你三天光明，你要看什么？”我想了想说：“我没有渴望过看到这个世界，因为我的眼睛是治不好的。我觉得听到的世界也很美丽！”
      我现在开始认识到，看到的世界会更美丽。我的心里掠过一丝苦涩。其实在内心深处，我渴望看见的东西很多，就是因为眼睛治不好，所以才不碰这个痛处。我不渴望三天光明，今后我还会在这个可以听到、触摸到的世界里寻寻觅觅，寻觅着属于我的那份感觉。我要证明中国的盲人不像世人眼中的那样，长得很难看，身穿一身破衣服，手拿一根破竹竿，摸摸索索地走，靠沿街乞讨或街头卖艺为生。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世人知道，盲人可以学会骑自行车，盲人可以学跆拳道，可以学会骑独轮车，可以学游泳，可以玩滑板车，可以滑旱冰，可以开卡丁车，可以弹钢琴，可以做一名优秀的调律师。今后我会遇到许多困难，但我一定会坚持到底。我用四个字来激励自己，就是：笑对人生！

重逢
      在思念中等待了七个多月，利利终于要回国了。
      那天我起得很早。北京电视台《大宝真情互动》的记者为了拍摄这个对我无比重要的时刻，也一同去机场接利利。飞机八点四十分到北京，可我焦急地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有看见利利出来。我们去服务台查了法兰克福飞往北京的航班，乘客名单当中没有利利的名字。我非常着急，想不出利利为什么没有登机。我们接着查，查到法兰克福飞往北京的下一班飞机上有利利。那班飞机要十一点五十分才到。我焦急地等待着，我脑子里想着利利的样子，恨不得一下就见到他。
      十二点五十四分我终于听到了利利的声音，记者早已经准备好了摄像机，镜头一刻也不离我和利利。我一下子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利利，我知道这一刻的景象以后会有许许多多的观众看到。但我不管，这一刻好像世界上的万物都消失了，只有我和利利存在。我的眼泪在脸上恣意地流淌着。我们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好像一松手对方就会蒸发掉。
      在那一刻我一下明白了感情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换不来的，包括金钱。所有人都应该珍惜身边的亲情和友情。在大家的注视下，在摄像机的拍摄下，我们流着泪约定以后再也不分开了，携手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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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5:54
乔迁新居
      二00三年十月二十九号那天我们拿到了新房子的钥匙，终于看到了我们梦寐以求的蜗牛的家。两个月后房子装修好了，我们定在二○○四年七月九号搬家，因为这天是我三十一岁的生日。利利说：“咪咪跟我结婚后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个蜗牛的家就算是给咪咪祝贺生日吧。”
      搬家的前两天，我开始收拾东西。这次搬家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最高兴的事情了，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以后再也没有谁能让我们搬家了。但高兴之余，我总有一点伤感，我有点留恋我们住了三年的医院宿舍。记得三年前，我们从姥姥家搬到宿舍的时候，我们也很高兴，觉得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空间了。我记得在我们高高兴兴地搬家的时候，姥姥却哭了。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姥姥是舍不得我走，但现在回想起来，又有了更深的理解。我理解了姥姥对我的爱，我理解了姥姥对我的太多的不放心，我理解了姥姥的心。奉劝各位朋友们，珍惜对家人的亲情，有时间常回家看看老人，千万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手拉手和利利坐在新家里。我们不能像健全人那样看清自己的房子是个什么样子，装饰、油漆、地板、家具……我们所能感觉到的，就是新房子散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味道和我们同样看不清的满屋子的阳光。阳光照到、反射到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从来没住过阳光这么充足的房子，这是我们自己的房子，我们真幸福。

大学录取通知书
      二00三年年底，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北京联合大学特教学院钢琴调律专业。
      记得在我小时候姥姥就告诉我，以后如果有可能一定要上大学。但在我毕业的时候，中国还没有给盲人办的钢琴调律高等教育。三个月前，我听说了特教学院要开办这个专业。当时我很犹豫，因为我已经在国内钢琴调律界小有名气了，我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客户。我很犹豫，一是我毕业整整十年了，还能适应学校的学习生活吗？二是上学毕竟要耽误一些工作，收入也就减少了，值吗？
      我问了李老师、利利，还有许多朋友。他们一半人说，残疾人上学的机会很少，所以有机会就应该上；另一半人说，你已经功成名就了，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我很犹豫，就去找秋阳。秋阳是我一九九六年认识的客户，后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秋阳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对人很热情，性格很温柔，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听说长得也很漂亮。她比我大四岁，但感觉她简直就是一只小羊羔。一次我去给她调琴，我和她开玩笑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厉害，如果有一天歹徒到你家抢劫怎么办？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就让他们随便拿。我笑了。其实我很喜欢秋阳的性格，我认为她才是我心目中的淑女呢。遇到不好抉择的事情时，我就喜欢去问她。秋阳说：“我认为如果有机会，如果你能考上，就去上吧。记住，学无止境。”记得小时候我在父母身边的那段日子里，妹妹在手工课上学会了织毛衣，她回家就跟我炫耀。我也想学，但妹妹不教我。妈妈说：“好宝贝，你就教给她吧。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上大学给咱家争气。你姐姐就不一样了，她眼睛看不见，长大了也是个废人。她没钱买毛衣，只能织毛衣穿。”但我们慢慢地长大了，妹妹没有考上大学，可能在家里织毛衣消磨时光呢。为了还姥姥的梦想，也因为妈妈对我的看法，我决定考考试试。我复习了一个月，考了全国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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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6:07
第七章

坦然生活（3）

作者：陈燕

自传出版
      二00四年三月，我接到了宁夏人民出版社编辑的电话，说看了我网站上的经历非常感动，问我想过出书吗。我的确很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在一九九六年我创办了钢琴公益热线，有一部分人打进电话和我探讨人生或是问我的经历，我一遍又一遍地说，都说出了慢性咽炎。那时我想，如果能创办一个网站，把我的经历放在网上，就不用一遍一遍地说了，谁想知道就去看网站。在二○○二年，我终于如愿以偿，把我的经历放在了网站上。可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人打电话问我的经历，理由是他们不能上网。那时我想，如果我能出一本书，如果我的书对于那些身处逆境的人有点帮助，这就等于是给我最好的回报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能实现，因为我觉得出书必须有很高的文字水平，可我们盲人读书少，我很不自信。编辑说只要我想出书，不用担心，他们很有把握我的书不会没人看的。我和利利商量后很高兴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又开始行动了。我把工作安排好，白天睡觉，晚上写书，我觉得夜里特有灵感。利利怕我身体受不了，劝我白天写，我开玩笑说夜里有灵感的都是作家。利利说：“你就在家里坐着吧。”一个月后，我交了十几万字的书稿，可编辑们校对起来比我写书还费事呢。可能大家也很好奇我是怎样写的，我的电脑里面安装了一个读屏软件，我用键盘操作电脑，它就给我读。我使用微软拼音输入法打字。好多人都说有语音录入软件，你说话电脑就能自动打字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这种软件，但我要求自己和别人一样。假如以后我碰到一台没有语音录入功能的电脑又必须自己打字，那又怎么办？再说我会弹钢琴，还怕打字吗？但是，我学的是盲文，不会写汉字，就理解不了汉字的意思，所以经常写同音不同义的字。编辑们看了莫名其妙，只能打长途电话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的书定于二00四年九月五日在北京王府井书店举行首发式和签名售书活动。这下我可为难了，签名对于一个健全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对我来说简直太难了。我看不见，可怎么签名呀？利利鼓励我说，你不是想学什么都能成功吗？现在就开始练签名，到九月肯定行。我找专业人员设计好了我的名字，就开始练了。别看我学别的行，但写字的确是我的弱项。金霞拿着我的手在纸上画我的名字，这名字是要求一笔画下来的，可曲里拐弯的笔画我怎么也记不住。但我坚信只要我努力，最后总会有些收获。我足足练了一个月。如果把我写过字的纸摞起来，至少有一尺多厚。当我把名字写了几万遍的时候，我终于成功了。从此以后，许许多多的人排着队找我签名，我总算对得起他们了。字练好了，我又担心到签名售书那天要是没有人来找我签名，我可就丢死人了。我记得在上学的时候，有个诗人在民族宫签名售书，利利碰见了，看没有人找她签名，就买了一本书找她签名。当时我问利利：“你又看不见，买书干什么？”利利说：“我觉得那么有名的诗人，却没人找她签名，我想给她捧捧场。”如果在我签名售书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找我怎么办？随着九月五日的临近，我的心更紧张了。

新书发布会
      九月五日星期六十点三十分新书发布会开始，我九点就到了现场。刚走进王府井新华书店的大门，金霞就告诉我，你的大幅照片挂在门口了，书店的大屏幕上写着“今天中国第一位女盲人钢琴调律师在我店签名售书”。我走进了六楼的会场，北方交大志愿者团的同学来了，宁夏人民出版社的工作人员、读者们、那些认识我的和不认识我的人已经挤满了会场。我一进会场，大家就把我包围了。人群中既有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也有由父母抱着来的两三岁的小朋友。连去年我住院时的病友癌症患者也在其中。北京各大媒体的记者都早已到场。新书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可大家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我。有人说，一会儿签名开始，那么多人，我上岁数了挤不过他们，你先给我签个名吧。我开始签名，急得宁夏人民出版社的主持人直说陈燕别签了，一会儿有的是时间。她说了许多遍，大家才很不情愿地回到座位上。
      十点三十分，场内已经座无虚席了，还有许多人站在后面。中残联及市残联的领导，特教学院及盲人学校的领导，宁夏人民出版社的社长也都出席了新书发布会。发布会开始了，领导们陆续发言。他们给我的评价很高，说我是自强自立的典范，是青少年学习的榜样。
      当主持人说下面请《陈燕耳边的世界》的作者陈燕女士讲话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却站在台上一时语塞。我调整了一下情绪讲道：“我来到人间，就注定了我永远也看不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为此我的亲生父母把我抛弃了。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我刚刚懂事就知道了父母说我是个废人是什么意思，我也从来没有引起过别人的注意。我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和我人生中的三个人分不开的。是我的姥姥教会了我坚强，教会了我生存的本领；是李任炜老师教会了我一技之长，教会了我怎样做人；是我的爱人利利陪我走过了艰难的道路，他会陪我直到永远。我亲爱的姥姥于两年前去世了。如果姥姥在天堂上看到了今天的陈燕，姥姥会很高兴的。现在我请我敬爱的老师，我亲爱的利利上台，和我分享成功的快乐。”我拥抱了他们，我把我最喜欢的鲜花献给了他们。当时我已泪流满面，在场的许多人也流下了眼泪（这是后来新华社的记者跟我讲的）。我接着说：“在此我衷心地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在座的所有朋友们，陈燕永远需要你们。我献给大家一首钢琴曲《少女的祈祷》，我祈祷好人一生平安。”我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着，我激动的眼泪尽情地流淌着。签名开始了，大家排起了长长的队，一直排到了门外。我努力快速地在一本本书上画着我的名字。在这一刻，我知道了我的价值，我不是妈妈眼中的废人，只要努力就能实现人生的价值。在掌声和鲜花中我出名了，但我的人生路还很长，不能回头看，我要努力往前走，去继续寻找属于我的人生。
      签名售书结束后，宁夏人民出版社邀请我十月到宁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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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6:29
弟弟的婚礼
      十月一日这天是小武弟弟结婚的日子。他和金霞恋爱已经有八年了，家里人都催着他快点结婚，但小武弟弟总是说，等二姐结婚了我再考虑。二姐去年结婚了，所以今年小武才结婚。金霞是个善良的姑娘，小武和她交往的时候就说，我有一个看不见的哥哥，嫂子也是盲人，他们为了事业没有要孩子。以后他们需要帮忙的时候，咱们必须全力以赴。金霞说：“你放心吧，我肯定管大哥大嫂。”金霞也是个苦命的姑娘，在她八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金霞记得她抱着妈妈的腿流着泪不让妈妈走。亲戚也来劝妈妈，说你都有了两个孩子了，你走了她们怎么办？金霞说她清楚地记得妈妈说的一句话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句话根深蒂固地长在了她的心里。妈妈走了以后，爸爸外出打工去了，她和姐姐去了奶奶家。奶奶对她们非常好，但在她们读初一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她们没有了依靠。姐姐比金霞大一岁，姐妹俩在一个班读书。她们每天放学后就去捡干柴做饭。一天姐姐在做饭，金霞去地里割韭菜，金霞拿着割完的韭菜回到家看见姐姐晕倒在锅台边，金霞吓坏了，大哭，如果姐姐走了我可怎么办。姐姐被抢救过来后说，妹妹别哭，我烙完饼觉得很饿，可我想必须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姐姐不会死，妈妈不要咱们了，奶奶又走了，爸爸常年不回家，只有咱俩相依为命了。我听到这里流泪了。金霞没有得到母爱，但她有一个爱他的姐姐。后来姐妹俩都考上了高中，她们都有一个大学梦，但爸爸没有钱供她们上学。再说农村的观念是女孩子上学再多也没有用。姐姐说我不上学了，去打工挣钱供你上学。妹妹说不，我去打工你上学。她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一直争了一个暑假。就要开学了，她们必须作出选择。姐姐说，明天早晨谁第一个醒来就去打工，第二个醒的就去上学。因为姐姐知道妹妹爱睡懒觉，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姐姐叫醒妹妹，所以姐姐想妹妹绝对不会先醒。第二天姐姐天不亮就醒了，但她突然发现妹妹正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原来妹妹怕醒不了，就一夜没睡。但是生活太艰难了，后来姐妹俩谁也没上成大学。
      金霞坐着奔驰穿着洁白的婚纱来了。她的亲戚来了，她的妈妈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也来了。在她们聊天时，我无意中听到有人问金霞的妈妈，是在金霞几岁的时候改嫁的。她妈妈说好像不是八岁就是九岁。我想，走的时候连自己的孩子几岁都不知道！我想金霞一定清楚地记得妈妈是在她几岁时离开的。一年前金霞到我这里工作，我才了解了她。金霞和我的性格正好相反，她是那种受了欺负也不吭声的人。她总是为别人着想，就像她总担心我工作起来很累，担心我会生病一样。她说她原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对她好，从没想到能走进这么温暖的家。她记得小时候，叔叔家的孩子对着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她气得把自己的表妹暴打一顿。她永远也忘不了妈妈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我们都很渴望父母的爱，大家都说母爱是世界上最无私、最博大的爱，但为什么这无私博大的爱在我们的心里没有体会呢？也许小时候受到的伤害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们的身世很相似，我们走进了同一个家庭。是利利的妈妈重新给了我们博大的母爱，她爱着家里的每个人，她的善良换来了三个孝顺的儿媳妇。大家都说娶儿媳妇必须要盖新房子，否则儿媳妇不上门。但利利家没有新房子，三个儿媳妇也上门了，我们妯娌之间还相处的像亲姐妹一样。

宁夏日记
      十月十日  星期日  多云
      今天我踏上了开往宁夏的火车，去感受这个我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这次在火车上我住上铺，上下不方便，所以我和金霞占领了对面的两个座位。飞快向后移动的树木、房子、田野、城市等景象在我眼中一片模糊，还有沿途那一个个不停车的火车站，我很想知道是什么站，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是永远也看不清这些的，我眼中的世界永远是模糊的。
      十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路过银川没有下车，我们要去位于宁夏中卫县城西二十二公里处的著名旅游景点沙坡头。我听说从沙丘上往下滑会听到音乐声。我的生命里声音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一定要去亲耳听听。到了沙坡头，已经是到了腾格里沙漠的边上了。我想起利利听过的一部小说《狼图腾》，蒙语“腾格里”就是天空的意思。我从沙丘上坐着滑板滑了下去，但没有听到音乐声。据当地人说只有天气最热的时候滑沙时才能听到音乐声。我感到一点遗憾。我骑上了利利说的大花生豆，原来我在红螺寺骑着骆驼照相时，利利说骆驼很像花生豆。骆驼往山上走时还不错，但下山时我坐着就很难受了，骆驼走起来一颤一颤的。这时我想那些骑着骆驼穿越沙漠的人也不太舒服呀！后来我又骑马上了沙丘。我们来到黄河边，我原来只在火车上看到过黄河，今天我是第一次到了黄河边。我坐上羊皮筏子在黄河上漂流。我第一次知道羊皮筏子是用整张的羊皮吹起来的，羊皮要是破了，我就会掉到黄河里了。我不由得觉得古代人真是很聪明的，他们不会造船时为了过河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沙坡头的北边就是一望无际的腾格里大沙漠，由于时间很紧张我不能去了，如果我下次还能来，一定要去。
      十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上午《银川晚报》的记者来采访。他要写一个版面，所以采访的时间很长。下午宁夏电视台《卢佳相约》栏目开始录节目。录完节目，我快速吃了点儿东西，就赶到宁夏医学院作报告。这是一千人的会场，有一千多人在听。但我一点儿也不紧张，我早已习惯了。我一进会场，同学们全部起立用雷鸣般的掌声欢迎我。那一刻我非常激动，我成了大家眼中的强者，这是我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我从小就听别人说我是个废人，没有想到通过努力我能走到今天。我在鲜花和掌声中成功地作完了报告。开始签名售书了，现场人很多，差点儿把我挤扁了。我飞快地一遍又一遍地写着我的名字。《宁夏日报》的记者采访了一直站在门口听我报告的部分同学。同学们说，学校要求必须穿白大褂才能进入会场，我们没有穿，本想来听几句就走的，但陈老师的语言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我们。我们在门口站了两个小时坚持听完了陈老师的报告。一位女同学说，我长这么大，没有什么事情让我特别感动过，但今天陈老师让我特别感动，听到陈老师说到伤心处，我不由得流下了眼泪。这些都是《宁夏日报》的记者跟我说的。晚上我实在坚持不住晕倒了，今天是我有生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我说了三遍我的经历。
      十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终于能忙里偷闲地去沙湖玩了。为了十六号的签名售书，出版社的编辑几乎把银川各大媒体的记者都约来采访我了。所以我要努力配合。今天下午和晚上有宁夏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采访，所以我要抓紧时间玩。早就听人讲沙湖地貌很特殊，沙湖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但沙湖的水却渗不到沙里去，湖面上还有一簇簇的芦苇。我们坐上船在芦苇间游荡。我忽然想起小说中描写的水泊梁山的景象，可能当年的水泊梁山就是这样。我让船尽量靠近芦苇，我摸到了芦苇，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摸芦苇。在北京我们没有时间去玩。现在我的利利在工作，我想摘一些芦苇带回去给利利。到了岸边，我骑着骆驼往沙漠里走，她们看见有骑鸵鸟的，我没摸到过鸵鸟，我对我没摸过的东西都感兴趣，我们都想骑。我说我先骑，看看有没有危险。虽然我看不见，但遇到新鲜事物我总是先体验，然后把我的感受告诉大家。我骑上了鸵鸟，不知是鸵鸟嫌我重还是跟我犯相，它突然跑起来，吓得驯兽员抱住鸵鸟不放手。骑鸵鸟的感觉跟骑骆驼的感觉不一样。骆驼是四条腿，骑在骆驼背上感觉一上一下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危险。但骑在鸵鸟背上却感到一左一右的，我马上就要被甩下来了。这时我才意识到鸵鸟是两条腿，我后悔骑在这家伙身上。鸵鸟看把我甩不下来也就不跑了。朋友们赶紧给我抓拍了一张照片，但他们说我的表情好紧张，我说你们要是在那家伙身上呀还不如我呢。我从鸵鸟的背上下来，他们都想骑。我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就都不骑了，我说骑在鸵鸟身上就像骑在独轮车上一样要会掌握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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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6:42
      十月十四日  星期四  多云
      上午还是有记者采访，中午我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去逛商场，但是我只逛了一个小时就回到宾馆。其实我很爱逛商场，可是与北京相比银川的商场太小了，我也没有买到银川的猫。我每到一个城市都要充分利用时间尽量把这个城市逛遍，还要买一只猫做纪念。但银川没有我想要的猫，我开玩笑说因为银川的饭太辣了，猫都被辣跑了。
      下午三点半，我到了宁夏石油中学作报告。车刚到学校门口，车上的朋友说学校门口的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陈燕耳边的世界》的作者陈燕女士光临我校”。学校的团委书记已经等候多时了，我还看见了我在西安长庆油田作报告时认识的张淑芬，看见她我感到格外高兴。这次作报告我感觉有点儿难度，因为听报告的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一直到高二的学生。年龄差异这么大，我应该把我的经历的哪部分作为重点讲给他们呢？我想现在的学生知识面广，小孩子懂的甚至比我多。报告开始了，台下传来同学们的小声议论，我有点紧张，因为我知道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把同学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讲起了我小时候的生活、学习，同学们渐渐地安静下来，我有了一点自信。我接着给他们讲我上学以后的事，我告诉他们我是怎样学习的，我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困难。同学们听得很认真，不时给我以热烈的掌声。五十分钟的报告作完了。大家开始提问，我又开始紧张起来。谁知道小孩子们能提出什么问题来呢？他们要问我卫星是怎么做出来的，我肯定不知道；要问我游戏传奇怎么玩，我也不知道。我没想到他们问的都是大人的问题。他们问我的童年、事业、家庭、现状。还有一个六年级的男孩子说听了我的童年他很感动，他说听我讲了小时候怎么对待欺负我的小朋友，觉得我很有办法，他很羡慕我。但他现在遇到了和我小时候一样的问题，有几个小朋友老欺负他，他问我他该怎么办。说着说着小男孩哭了起来。我着实没了主张，这问题怎么回答？让他跟我学用小石子打小朋友，这不可能，跟他讲大道理他肯定听不进去，我沉默了。同学们也意识到我的变化，会场突然鸦雀无声。半分钟后我开口了：“本来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小朋友拿欺负别人当成自己的乐趣。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以欺负别人为乐趣的人发现自己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他们好像生活在一个孤岛上一样，到那时他们才会醒悟。我小时候因为眼睛看不见，许多小朋友爱欺负我，我想出了用小石子砸他们的办法。后来我扔石子百发百中，练就了武侠小说中打暗器的本领。但我没有一个朋友，我童年唯一的朋友就是我的黄黄，是一只猫。至今我最喜爱的动物仍是猫。但别人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你应该喜欢狗。我觉得大家都说猫是奸臣，但我对猫好，就换来猫对我的好。没有谁说人是奸臣吧？所以我把我周围的人都看成是朋友，不计较小事的得失，时间长了大家和我成了好朋友。我现在过得很充实，我有全国各地许许多多的朋友支持我。就像今天同学们听了我的故事以后，假如哪位同学过马路时看见一个盲人肯定会扶一把的。我希望同学们相互多一点友爱，少一点计较，这样大家才能生活在一个和谐的空间里。最后我把我的座右铭送给大家，如果大家遇到不开心的事时和我一样，笑对人生。”我在雷鸣般的掌声里走下了讲台。张书记说，在五十分钟里他统计了一下同学们的热烈掌声，一共有二十三次，一般的掌声还不算。我尝试了与不同年龄的孩子交流，从他们的掌声里我听出了他们很愿意了解我的经历，他们喜欢和我做朋友。活动结束后，同学们拿着我的书《陈燕耳边的世界》和各种笔记本向我涌来，我又一次尝试了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又一次成功了。
      十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是我们的节日——第二十一届国际盲人节。上午我去了宁夏著名的西部影视城，有许多电影是在这里拍摄的。我走进了农家小院，什么都是假的，玉米是假的，鸽子是假的，狗和狗窝也是假的，案板上的面是假的，桌子上的饭菜是假的。我走进了清城，一片繁华的景象，大街上买卖兴隆，使我想起了《还珠格格》里的场景。但这里的东西也都是假的，蔬菜、面条、麻花、烧饼，我还一只手托着一个大西瓜照了张相。朋友们说一看就是假的，因为你拿着这么大的西瓜，却一点儿也看不出你用力。导游说真拍电影时吃的东西都换成真的。我还在英雄会上练了一会儿武术。在这里我玩得很开心，我摸到了许多电影里的东西。路过西夏王陵，我驻足看了看近处的西夏王陵和远处的贺兰山。我想这里的景象一定也很美。但我没有时间停留，我马上要回宾馆换衣服，然后去宁夏大学和同学们一起过属于我的盲人节。在宁夏大学作完报告后，同学们开始提问。我记得最后一个同学说，我们听过许多报告，感兴趣的不多，但今天您的事迹深深感动了我，在我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我会去努力，当我遇到困难时，我会想起您——陈燕老师。他的话也深深感动了我，因为我最大的快乐就是让别人认识到我的价值。
      十月十六日  星期六  小雨
      一觉醒来，我感到头很痛，嗓子也很痛，我发烧了。可能是这几天的劳累和对宁夏的不适应吧。外面下着小雨，天气很冷，我很难受，不愿爬出被窝。但我想到今天是我在银川书城开新书发布会和签名售书的日子，我就坚持着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出发了。这次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这么小的城市能来几个人？如果没有人来找我签名，我在书店大厅里一坐，简直丢死人了。
      刚到银川书城，我就感觉到一楼大厅挤满了人，我都无法通过了。我刚坐下，朋友就提醒我，你要表现得有精神一点，大家都在看你呢。新书发布会开始了，宁夏各界的领导来了。让我感动的是有一位老奶奶，她是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的名誉主席，她已经七十多岁了，也坐在其中。主持人说下面请《陈燕耳边的世界》的作者陈燕女士讲话。我站在台上泪流满面，我说：“这是我第二次在新书发布会上流泪。今天我站在宁夏的这片土地上，我又一次地感动了。宁夏人民通过短短的几天认识了陈燕，今天下着小雨，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持我，此时此刻用言语是无法表达我的心情的，我再一次感谢大家，陈燕以后会加倍努力的。”签名开始了，买书的人排成了长龙。我努力地在一本本书上画着我的名字。我虽然看不清我写的字，但我努力把我的名字画得好看一点，以表达我对大家的感谢。一个多小时飞快地过去了，签名结束后，我才感觉到我要散架了，浑身都痛。到了机场，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宁夏人民出版社这一周来为我忙碌的朋友们，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为这本书的出版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编校我的书稿的编辑们。再见了，宁夏这片广阔的土地！再见了，宁夏的朋友们！飞机带着我冲上了蓝天，我耳边响起了责任编辑的话，希望你下次来宁夏的时候还是我来接你，因为那时将是你的书在宁夏获奖之日。我很希望再来宁夏，我很希望《陈燕耳边的世界》得到读者的喜爱，我很希望我的经历能给那些身处逆境的人和不开心的人一点点激励。
      飞机带着我向那片我熟悉的土地飞去，那里有我的亲人和我的事业。我将努力地去实现我的理想，若干年后通过我们的努力让世人了解盲人，了解盲人钢琴调律。我有责任带着盲人钢琴调律这项事业往前走。我将用后半生的经历续写《陈燕耳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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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6:52
创办公司
      通过我们盲人钢琴调律师的努力，在北京地区，大部分客户认可了盲人调琴。那些热心的客户不但自己用盲人调琴，还把我们介绍给他们的亲戚朋友。但是我所就读的学校是面向全国招生的，那些外地的盲人毕业回到当地后，肯定会重走我的老路。
      说句实在话，我在开拓盲人调琴市场这条路上走了十年，尝遍了酸甜苦辣，走得异常艰辛。如果再回头让我重新走一遍，我也许坚持不了，所以我真的不想看到我的学弟学妹们再重走我的老路了。于是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创办一家有限责任公司，面向全国创办盲人调琴的品牌。
      我和大家说了这个想法，大家都很高兴。说如果有了自己的品牌，我们走到哪里都不会受到歧视了。李老师知道了，也很支持我们的想法。但开有限责任公司启动资金最少要10万元。我刚贷款买了房子，同事们也不富裕，该怎么办呢？利利说为了你那个让全国人都知道盲人调琴的理想，就去借钱吧。我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还差6万元。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想到了李老师。但李老师马上要买房子，他的钱不够也要去贷款，我该怎样开口呢？我犹豫了好几天，想不出别的办法，就想以后凑足了钱再说吧。
      一天，我去了李老师家。李老师一家看见我很高兴，小芳阿姨给我做了我爱吃的饭菜，但我却没胃口。吃完饭，李老师问我是不是办公司不顺利。我吞吞吐吐地说启动资金差6万元，以后借到钱再说吧。李老师什么也没有说，去小屋和小芳阿姨商量了一会儿后，李老师拿着一包东西出来了。他说我们后天就要去交房子的首付了，今天刚取的钱，你先拿去用吧。我一下愣住了，说：“您把钱借给我，我又不能很快还给您，您怎么办？”李老师说：“我再想办法吧。你又不是为了自己开这个公司，如果你想挣钱就不开公司了，你自己调琴挣钱就够了，你是为了盲人这个群体，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支持你。”我抱着李老师流泪了。您放心吧，我永远也不会光想自己而不管别人的，我永远也不会忘了我的理想的。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出了新公司的第一条规章制度，就是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我不从公司拿一分钱工资。如果以后公司盈利了，我将把所有的钱投入到宣传中，只有宣传多了，大家听说了盲人调琴，我们盲人钢琴调律师才能靠着自己的诚信自食其力。
      二00四年十一月十七日，我创办了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这是中国第一家面向全国调琴的公司，我出任了公司的总经理。当总经理跟当业务经理不一样，我着实忙碌了一阵子，才理顺了工作。

拒绝免税
      一天，公司会计来问我，说咱们该办免税了，咱们公司除了我以外都是残疾人，应该去办免税。我想了想说咱们不办。会计很诧异，说别的公司想办都找不到条件，可咱们……我说残疾人也是国家的一员，如果条件允许应该照章纳税。会计说如果中国人都像你这样，就没有偷税漏税的了。

残疾人需要可怜吗？
      我的时间更不够用了。我要管公司，我要调琴挣钱养活自己，我要坚持开办钢琴公益热线，总之该做的工作太多了。公司的员工不断增加，意味着客户群也要扩大，我的压力很大。但总有一些客户，知道盲人能调琴后，打来电话说，我看你们怪可怜的，就算我支持残疾人事业吧，我就找你们调琴吧。每当我听到这些话时，心里就很不舒服，为什么是看盲人可怜而找我们，为什么不是看上我们的技术才找我们？
      一天，我接了一个电话。一位男士说想支持一下残疾人事业，我想既然他愿意用我们，就别计较他是什么心理了。他点名让我去。他家住在望京，我找到他家，发现他的钢琴毛病很多，就问他多长时间没有调了。他说一年，我说不至于一年就变得这么糟糕。我给他讲如何使用是正确的，应该怎样修。我还没有说修琴多少钱，他就说：“我找你是为了帮助你们，没想到你倒说我的琴不好，原来的调律师从来没有说过，你就凑合调吧。”我一边仔细地给他擦干净琴里面厚厚的尘土，一边跟他说，我自从学了钢琴调律后就没有凑合调过，我为了盲人调琴的信誉，您不同意修琴，我是不会给您调的。他显然没料到我为了坚持原则会放着钱不挣。他愣愣地看着我。我给他擦完琴，从容地把琴装好，跟他说了声再见，就走出了他家的大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暗自发笑，他也许想不明白，一个残疾人，世人眼中的弱势群体竟然会拒绝这么好挣的钱。他肯定想，我也许是疯了。
      还没有到第二家调琴的时间，我只好在大街上溜达。我约好时间总是很守时的，我不会晚，同样也不会早。北京的十二月很冷，还刮着西北风，但我想现在我虽然很冷，虽然没有挣到钱，但很值。李老师说，如果一个健全人去调琴，有一点失误了，以后客户再找另一个调律师就行了，但是如果一个盲人调琴失误了，下次客户恐怕再也不会找盲人调琴，因为客户会认为盲人根本不可能真的会调琴。所以每个盲人去调琴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了盲人调律师这个群体。我深深地记住了李老师的话，所以今天我在西北风里溜达才不会觉得委屈。
      许多人问过我一个同样的问题，你靠什么赢得了那么多用户的信任，你有诀窍吗？我说没有，我靠着两个字走到了今天，就是：敬业。

盲人可怕吗？
      一天，我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处理完工作回家休息。接电话的职员来问我说，一个马泉营的用户要求调琴。我说那就派调律师去吧。她说：“不是，用户问咱们的调律师都是什么人。我给她介绍，技术请您放心，这是一个品牌。我们的调律师都是盲人。她听到这里大叫起来：‘盲人，不行，太可怕了。’她接着说，‘我经常看中央台的《走近科学》，里边经常播放没有腿的人，或是烧伤的人，可怕极了。再说我现在心情极为不好，可不能让盲人来我家。’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听了后想，我们有那么可怕吗？开始我不以为然，但我想到李老师说争取一个用户就等于争取了十个、百个。我想如果我不让她知道盲人是什么样的，她会觉得我们是怪物吧。我按照来电显示的号码给她打了电话。我说我是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我也是个调律师，今天我正好没事，要不我给您去调琴？她听了很高兴，显然没有意识到总经理也是个盲人。我放下电话忘了难受，一脸得意的样子。会计正好进来，就问我高兴什么。我说回来再给你讲，她只要接受我调琴就能接受盲人调琴了。我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到了她家。我感觉她的年龄跟我差不多，我一边工作一边跟她聊天。她说你可真幸运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总经理，我可不顺，我上学读到了博士，但毕业后换了几家单位都不满意。我说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幸运。我给她讲了我的工作经历，她听到最后大叫起来：“你原来也是盲人呀！”我点点头说：“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吧。”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经常用我的经历激励她要努力。她后来找到了一份她认为很适合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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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7:28
标题: 孙阿姨


孙阿姨
      今天去空军大院调琴。这个姓孙的阿姨是一个半月前给我打电话排队的，我记得当时她给我打电话说：“我可找到你了。”她说以前这架琴就是我调的。当时我没在意，因为原来有一些客户我给他们调琴后，他们又找过有名的调律师。后来看到我有名了，就又来找我调。有一个客户居然没有认出我和十年前给他家调琴的那个调律师是同一个人。还是我认出了客户，告诉他你的琴十年前我调过一次。我认为虽然十年了，可我的技术当年也不差呀！现在约我调琴要排一两个月队，有那么多人都在排着。
      在电话里就能感觉到孙阿姨是个热心人，她非要去门口接我。我一向不愿意麻烦客户，可孙阿姨的热心不得不让我改变了一贯的做法。孙阿姨看到我后很激动，不过我还是没有想起来她是谁。从见到我那一刻起，孙阿姨就紧紧地拉着我，好像怕我跑了似的。跟她往她家走的路上，她说她找了我九年。从一九九七年我第一次给她家调琴后，她就一直记着我。后来我的电话变了，她想了好多办法找我。去一些琴行找，去各区县残联找，到电视台找，还问遍了亲戚朋友，都没找到。孙阿姨找不到我就一直不调琴，等了我八年，琴坏了，才经人推荐找了一位调律师。那人听孙阿姨说我好，就说你还找她吧，她都把你的琴调坏了，你必须换零件，否则琴就没法弹了。孙阿姨没有听他的。一年后，也就是前不久，孙阿姨终于找到了我的电话。我听了有点震惊，竟有客户为了找我费了这么大劲。我看了她的琴，不像那个调律师说的必须换零件，修修就好了。我调完琴，是上午十点多。孙阿姨把中午饭都做好了，让我一定吃完饭再走。我闻到了饺子的味道，不由得想起了姥姥。姥姥认为最好吃的就是饺子，所以姥姥经常用饺子招待客人，姥姥生前也像孙阿姨一样热情。我真的还不想吃饭，但是我被孙阿姨感动了。孙阿姨给我准备的饺子是芹菜馅的。我从小就不吃芹菜，我看着孙阿姨真的很像看到了我的姥姥，孙阿姨准备饭不容易，如果我说不吃芹菜，孙阿姨会像姥姥一样有待客不周的想法。看着孙阿姨很热情地招呼我吃饭，我的眼睛湿了，我吞下了芹菜馅饺子。吃完饭，孙阿姨把我送到了车站。我上了车，孙阿姨还恋恋不舍地说：“你换了电话一定告诉我。”
      我在车上想，我并没有给孙阿姨多做什么，只是做好了我的本职工作，但我在孙阿姨心目中竟占有这么重要的位置。有时候我也会抱怨客户对我不信任或者把我当敌人。以后我再遇到误解就会想起孙阿姨。

德国的朋友
      一天李老师告诉我，德国新桥基金会要促成德国盲人钢琴调律师和中国盲人钢琴调律师的交流，还要出资经常让我们两地交流。
      马丁·伦贝克来了。他在德国开有一家个体钢琴维修部。他说在德国钢琴调律师都开维修部。我们问他在德国有人请盲人调琴吗？他说客户都爱请盲人调琴，大家都认为盲人的耳朵灵敏。可是那些客户不担心盲人不会修琴吗？不会，大家都明白盲人没有眼睛也能自如地生存，盲人一定有自己的办法。他接着说，去年德国举行全国钢琴调律师大赛，可是没有通知一个盲人。盲人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商量好一起去请愿。他自豪地说：“我们德国人心很齐的。”我们赶紧问：“那后来呢？”马丁说后来调律师协会的会长解释说不是他们歧视盲人，而是如果大家知道有盲人钢琴调律师来比赛，他们就都不来了。我们很着急地问为什么？马丁说因为那些健全的钢琴调律师公认盲人的耳朵他们比不了。我们听了高兴地鼓起掌来。
      马丁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他给我们演示调琴的时候，每做完一件事就用德语说：“你看我多棒！”我们每次听见他说这话，就会哄堂大笑，觉得他一点也不谦虚。马丁说中国的钢琴不好调。我想国内好多调律师吹牛说自己调的都是进口的好琴，有些客户也迎合着说把调高档琴的人请来简直太荣幸了，殊不知那些高档进口琴是最好调的了。一天，我们探讨用调音扳子的手法。我用左手拿扳子调音，马丁说他用右手拿扳子，还要让扳子柄朝上。我问他：“你够得着吗？”他不紧不慢地把两个方凳子摞在一起，然后小心翼翼地上去了。这下我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马丁不解地看着我们，似乎是说有什么好笑的。我说你去用户家这个模样，用户能相信你吗？马丁听了不以为然，说用户看中的是你调的琴音准不准，而不是看中你的形象。我想国情不一样，想法也就不一样了。不一样的地方多着呢，第二天我听说马丁把棉被扔到门外去了，是抗议洗澡水不热。他高兴的时候就可以大喊大叫，生气了就马上说出来，不像中国人那样含蓄。我们相处了一个月，彼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离别的日子到了，我们请马丁吃中国的饺子。马丁对饺子很好奇，不论我们怎样解释，马丁就是不明白饺子馅是怎么跑到饺子里面去的。我们要送他一件礼物。中国的紫砂茶具不错，但我们不知道马丁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决定带他一起去买。马丁很认真地挑选着礼物，他说很喜欢我们能带他一起去选礼物。我心想中国人平常可不是这样呀。但我很喜欢马丁的性格，他敢爱敢恨，快乐总是写在他的脸上。离别的时候我们都流泪了，马丁拥抱了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约好德国再见。

感动中国
      二零零五年一月我被江苏卫视、《扬子晚报》、《东方文化周刊》、新浪网评为“感动中国·2004十大真情人物”。记得领奖那天，十位真情人物都到了现场。主持人陈怡和梁永斌宣布“感动中国·2004十大真情人物”颁奖大会开始。我第四个上场，我坐在钢琴前，弹奏了《少女的祈祷》。舞台开始旋转起来，我在观众的掌声中站到了舞台上。陈怡问我二○○四年有什么收获，我说在七月九日那天，我们终于搬进了我们梦寐以求的蜗牛的家，那一天正好是我的三十一岁生日；在九月五日那天，《陈燕耳边的世界》出版了，我的那个出书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在十一月十七日那天，中国第一家面向全国的钢琴调律公司——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了，我们那个让全中国人都知道盲人还有钢琴调律这项工作的理想即将实现。梁永斌说多么大的收获呀！即使是一个健全人也很难做到呀！我相信全国的观众都会支持你的。新浪网华东区常务副总裁顾蒙特和江苏省广播电视局局长徐毅英为我颁了奖。我的心情非常激动，这一刻我站在了全国电视观众的面前。这时候我想起了辛辛苦苦培养我长大的姥姥。姥姥如果能看到我今天的奖牌，不知会多么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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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5 07:51
二咪
     二零零五年的春节到了。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我和爱人就去了在密云的婆婆家。我们几乎每年都和老人一起过年。平常难得回家，到了春节是一定要回家团聚的。
      我们刚到家，婆婆就说二咪病了六天了，好像吃了有毒的东西，一直在吐绿水。我非常喜欢猫，就是没有时间养，所以托婆婆养了五只猫，它们都是我捡来的流浪猫。也没有给它们取名字，就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叫它们大咪、二咪、三咪、四咪、五咪。二咪是这五只猫中最懂事的一只，它能读懂人的表情。如果大人不高兴，它就安静地趴在床上，给它猫粮也不吃。它认为大人高兴了，它才吃饭。二咪也是这五只猫中唯一会抓老鼠的一只。前些天很冷，晚上简直是滴水成冰，但是二咪吃饱了饭就蹲在墙头上等着老鼠。有一次二咪抓到老鼠叼到大咪嘴边，大咪却无动于衷。还有一次二咪抓到老鼠想在主人面前显示一番，但一没留神老鼠给跑了，婆婆就说二咪把老鼠放屋里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婆婆说二咪中毒那天上午，有个卖老鼠药的总是围着这一带转悠。都说现在不让私人卖老鼠药了，怎么还有人卖？
      二咪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它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张开嘴却没有叫出声音。我知道它是想和我打招呼。我摸着二咪消瘦的身体，心里好难过。我害怕它离我而去，我已经把猫看成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双目失明，我对许多物体都没有概念，但我对猫却很熟悉。在我的童年，没有一个小朋友愿意跟我玩，因为我看不见，无法和他们一起做游戏。在我五岁的时候姥姥给我抱来一只小黄猫，这只猫陪了我十三年。猫是我童年最好的朋友。年三十晚上，我总惦念着二咪，连饭也没吃好，我想二咪一定很难受。第二天早晨婆婆说二咪死了，我奔向二咪的窝，二咪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但它的一对眼睛却没有闭上。我不知道二咪还有什么愿望，我不知道二咪是否还想说什么。我轻轻地帮二咪把眼睛闭上，我们已经分处在两个世界了。我的眼泪刷刷地流着，大家都默默无语，他们知道猫在我心中的地位。吃饭的时候，我的眼泪还在流着，我试图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却是徒劳的。吃完饭，我找了一个干净的纸箱子，把我的一件衣服一分为二，一半铺一半盖。我把猫粮撒在二咪嘴边，它已经六天没有吃饭了，也许它是为了等着见我最后一面才坚持到现在。我开始在院子里挖坑，但这冰天雪地的挖不动。我用尽全力挖着，我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坚硬的地上。大咪也意识到了什么，它在二咪身边转来转去，似乎在说，好朋友我舍不得你走，为什么生命这样脆弱，为什么世上会有悲欢离合？
      二咪走了，大咪整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喵喵地叫着。我知道大咪在寻找二咪呢。我把猫粮拿到大咪嘴边，但是大咪看都不看。第三天大咪出了门，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家。我不知道大咪去哪里找二咪了，我也不知道大咪和二咪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后来我又收养了一只三岁大的狸花猫和一只五个月大的小黑猫。它们每天都吃着自己喜欢的猫粮，在大自然中嬉戏。大家都说，它们是村里最幸福的猫。

墙里墙外话人生
      二00五年三月十一日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北京交通大学志愿者团的同学们把我请到了北京女子监狱，和服刑的女犯们交流。她们的题目是：墙里墙外话人生，在逆境中生存。和大家交流我的人生，对我来说倒是不难，与我交流过的有大中小学生、厂矿企业的员工。可是和服刑人员交流还是头一次。我有点紧张，怕说错话伤害她们或是激怒她们，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我走进会场，她们整整齐齐坐在那里安静地等着我。因为路程远，我迟到了半小时。我开始战战兢兢地给她们讲我的经历，有些地方我讲得含含糊糊，因为我在想她们到底想听什么呢。但是随着话题的展开，她们随着我讲的经历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流泪。我一点也不紧张了，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最后教导员组织她们和我互动。因为有许多人都不相信我眼睛看不见，怎么能捡起掉到地上的东西，怎样听着声音用石头砸人。游戏做完了大家才相信了，她们排起了长长的队让我签字。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大家排着长长的队等着我签字，但今天我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二00五年的五月份，我又来到了与北京女子监狱一墙之隔的北京天堂河监狱。这是外地人员遣送地。这次有七百多人听我讲。他们听得很安静，偶尔发出一阵笑声，有时也会随着我讲的情节落泪。最后，我给他们讲了一个我听来的故事《全力以赴和尽力而为》。故事说：从前有一个猎人去打猎，他瞄准了一只在不远处奔跑的兔子，一枪打中了。猎人踢了踢身边的猎狗让它去叼回来。猎狗去不多时，跑回来说：“那只兔子的腿受了伤，但跑得很快，我没有追上。但我已经尽力而为了。”猎人瞪了猎狗一眼说：“你今天就不要吃中饭了。”那只兔子跑回窝里，对同伴说：“我差一点就变成了猎狗的美餐。我是全力以赴拼着命才跑回来的。”我接着讲道，其实在生活当中大家经常会听到“这件事情我会尽力而为的”这句话。但是大家想一想，如果那只兔子也说尽力而为的话，不早就没命了吗？大家可能都认为我很坚强，很成功，但我在生活中遇到的艰辛是健全人难以体会的。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看不见，我的起跑点比别人要低得多。但我认为只要全力以赴地去努力，虽然起跑点不一样，但总归会追上大家的。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了长达几分钟的掌声，随后服刑人员排起了好几条长长的纵队拿着我的书让我签名。看着他们很有秩序地一个个从我身边走过，我的心中掠过一丝伤感。没有想到这些服刑人员连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还会为我的经历感动。其实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走上了岔路。我真心地祝愿他们走上正路，一生走好。
      回想起这几年，曾经有许许多多的大中小学校请我作讲演。有许许多多的厂矿企业，包括上海、西安、深圳的企业请我作报告。不论是几十人还是上千人，我都会认真对待，我每次讲到伤心处都会泪流满面。我认为如果我的经历能给那些身处逆境的朋友一点启示，那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为奥运增光
      五月中旬，李任炜老师通知我暑假要封闭训练，在阿炳基金会成立的时候开一个专场音乐会。还要在八月份备选二○○八年残奥会的演出。早在二○○一年的时候，我参加了北京残疾人艺术团的盲人民乐团。这个团有42个残疾人，95%是盲人。这个团是中国最大的残疾人音乐团体，也是在演出时唯一没有指挥的乐团。但我们的指导老师李任炜在平时的排练中，一遍又一遍地指挥我们演奏。有指挥的乐队只需要几个回合就能演奏下来的曲子，我们却要练上几十遍甚至上百遍。其实并不是我们没有音乐感觉，而是在演出时42个演员心里的节奏必须是一致的，要分毫不差。因为在演奏时看不见谱子，大家只好都把谱子背下来，这就太难了，但是我们在李老师的指导下克服了常人想象不到的困难，演奏出了一支又一支优美的曲子。虽然一次又一次的排练耽误了我去调琴，我的收入也下降了不少。但是当我们——中国最大的一个残疾人音乐团体站在世纪剧院的舞台上的时候，大家会看到中国残疾人的风采。观众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个团体里有个陈燕，可我觉得值。
      这次李老师指导我们排练的曲子之一是《渔舟凯歌》。我听说过这首曲子，是一首吹打乐。民族排鼓在这首曲子里有独奏段。我在乐团里是打民族排鼓的，我赶紧从网上下载了《渔舟凯歌》。听完后吓了一跳，这是打击乐专家才能胜任的活呀！我就免了吧，简直是天方夜谭。您还是赶紧找打鼓的人吧，我可胜任不了。
      到了六月底，大家都把谱子背下来了。李老师又给我打电话说陈老师叫你来呢，他说你行。陈本智老师是中央民族乐团的，而且是中国打击乐考级委员会的评委，是北京残联请到乐团里教我们打击乐的老师。我有点不信李老师的话，就打电话问陈老师。他说只要你努力，我就教你，你肯定能行。一连几天我都想着陈老师的话，其实我很想参加乐团，就是胜任不了呀。我问利利我能行吗，他仔细听了曲子说够呛。但他说从小你姥姥就教育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要看结果，最重要的是过程。陈老师既然说你行，你就试试吧。我想了几天，下定决心去，不是去试试，而是一定要练成。因为如果我练了却打不下来，李老师再找人就来不及了，我会愧对全团41个人练这首曲子的辛苦。
      练就有个练的样，我通知七八月的客户我九月份一定给他们去调琴。然后给利利准备好了大量的速冻饺子和方便面，因为他上班很远，没有时间做饭。我很心疼利利，但是为了我的梦想，为了挑战自我，七月八日我住到了北京市残疾人活动中心，开始了封闭式训练。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许多多需要下定决心干一件事情的时候。但是下决心容易，真干起来简直太难了。大家都知道坚持下来就是胜利，但是有多一半人遇到巨大的困难就退缩了，所以世上成功的人才占了少数。其实每个团员都付出了很多，比如说团里的指挥李任炜老师，他的爱人在此期间住院做手术，可他不能陪在床前；残联的冷老师为了组织排练，把六个月大的孩子放在家里。一次，冷老师的爱人打电话说孩子在哭，让她回家喂奶。她说现在走不开，就挂了电话。我看见她手里干着事，人却哭了。我猜她很想回家，但为了工作她只能任由孩子在家哭闹。因为床位少，有许多团员天天从很远的地方到这儿来排练，他们可都是一点都看不见的盲人呀。大家放弃这么多来排练就是因为大家拥有一个共同的梦想。
      陈老师第一次给我上课就提出了在一周内，你要做到打《渔舟凯歌》独奏段的时候不能停下来，两周内，你要用144的速度打下这首曲子，一个月内，你的基本功要提高到打什么曲子都没有障碍。我开始行动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鼓，吵得大家躲我远远的，只有陈老师天天来教我，王老师也会来看看我。王老师是盲校的音乐老师，是乐团里拉大提琴的，也是管乐团生活的。他知道我天性喜吃，吃饭时总让我多吃。但我总担心会发胖，因为我已经胖得没法看了。但我练了两个星期后，回家一称体重反倒减了五斤。我好高兴，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身体瘦下来呢。而与此同时我也体会到了身体要散架的滋味。教鼓的陈老师很严厉，别看老头平常笑眯眯的，可上起课来好凶呀！我经常挨他的鼓槌打。两周以后，李老师第一次要大家完整地合练这首曲子。这是我第一次在全团演员面前演奏这首曲子，我非常紧张。倒不是因为我爱在人前紧张，主要是我对这首曲子实在是没有把握。当我磕磕绊绊地把《渔舟凯歌》的独奏段打完时，李老师带头叫好。合奏段还在演奏着，我的眼睛却湿润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没有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
      这两个星期我付出了很多。来团里的第二天——七月九日是我的生日，我为了抓紧一切时间练鼓，没对任何人说。三十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没有过生日。到了晚上我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就算是长寿面了。但是没想到，方便面泡好了，用筷子挑起来，面条还是弯弯曲曲的。我看着面条好泄气，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的生活也是曲曲折折的呢？利利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我跟他说，我一点也不快乐。利利安慰我说：“你常说做一件事要全力以赴，而不是尽力而为。你努力了就会有收获。”是呀，我努力了，我得到了初步的收获，我得到了全团41个人的鼓励。我似乎看到了李老师和陈老师期待的目光，我会继续加倍努力的，我会在音乐会上演奏得很出色。音乐会结束后，我们还会被选送到二○○八年残奥会开幕式上参加演出。到那时，我们，中国最大的一支盲人乐团，世界上唯一的一支没有指挥的乐团将会在世界的舞台上亮相。这是我们42位团员的共同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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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6 14:33
第八章

坦然生活（4）

作者：陈燕

生存的本领
      快到新年了，我想起了九月份去看过的一个肢体残疾的人。她姓于，在北京电台《时代杂志》节目中听到我的故事后，给我打电话认识的。她说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妹妹得了脊髓灰质炎。她知道这病传染，但没办法，她三岁时妈妈就去世了，是爸爸把她们养大的，因此只能由她照顾生病的妹妹。没有想到，当妹妹病好以后，她却被传染上了脊髓灰质炎。后来她高位截瘫了。她说她很渴望去大街上走走，去图书大厦买自己喜欢的书，去商场逛逛，去公园玩玩。我说这不难吧。她说一般人没有体会，她是举步维艰呀。许多地方设有坡路，她吃低保，没有钱雇别人抬她。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世上比我难的人有的是。当我遇到困难想不开的时候就想想她吧。她说很想得到我写的书，但她出门很不方便。我说等我有时间给她送去。
      九月，我给她送书的时候，还给她照了几张照片。我想年底了，再去看看她，顺便把照片送去。我到了她家，看见有许多人，他们有的在打扫卫生，有的在往墙上贴着年画，有的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有的在和于女士合影。于女士看见我来了，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你稍微等一会儿行吗？”
      等那些人都走了，我问她那些人是谁呀？她说都是各单位和街道的志愿者。她看着我给她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一年也没有今天照的相多。他们给我送来油，就让我抱着油桶照一张，他们给我送来米，就让我靠着米袋照一张。”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其实残疾人不光是年底才需要关注。大家送给残疾人的东西固然重要，但是残疾人更需要大家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教给他们一技之长，残疾人掌握了生存本领后，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临走时，我对于女士说：“以后我不等到年底再来看你了，我年初来。”

渴望光明
      我每天都超负荷地工作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光明和色彩正在一点一点地离我而去。一天，我的慢性咽炎又犯了，发烧39℃多。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利利叫我起床。我说天还没有亮，再睡一会儿。利利很吃惊地说：“你说什么？天已经亮了呀。”我睁大了眼睛，还是一点亮光也没有。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虽然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但是光亮和颜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呀。
      几家医院的诊断结果都是建议马上做手术。我的一个客户说她知道北医三院有个叫王薇的副院长，是全国治疗白内障的专家之一。我忽然想起来在二十年前，我在北医三院做第三次眼睛手术时就是一个叫王薇的阿姨给我做的。后来她和我成了朋友，还送给我一张她的照片。王薇阿姨待人非常热情，是个热心肠。她说你要努力学习，虽然你的眼睛看不清楚但你别的器官是健全的。我们会努力研究治你眼病的方法，如果以后你的眼睛能治了，我会告诉你的。后来王薇阿姨去德国深造，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翻箱倒柜地找王薇阿姨的照片，但没有找到，可能是搬家的时候丢了。我找出了我自己二十年前的照片去了北医三院。
      见了王大夫，我拿不准她是不是二十年前的王薇阿姨，毕竟二十年了。她给我检查完眼睛后说：“我知道光明对你来说比对一个健全人还重要。就像你如果有许多件好看的花衣服，你会在它们之间挑来挑去，不知道穿哪件衣服好，但如果你只有一件衣服的话，你穿起来会格外小心，害怕把它弄坏，对吗？你马上住院吧，相信我，我会把光明给你找回来。”我听了非常感动。因为这几天我为眼睛的事非常着急，有的朋友劝我说别着急，眼睛能不能看见光应该对你影响不大，你不是靠耳朵听吗。他们不理解，其实即将要失去的东西，才是自己最珍贵的。我拿出了我十三岁时拍的照片给王大夫看。王大夫看了一会儿，脱口而出：“你是咪咪！我记得当时你说猫的眼睛好，晚上也能看得清楚，你让我给你换两只猫眼睛对吧？”我们都笑了。她接着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你都这么大了。我好像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但是我丝毫没有想到的是十三岁的咪咪长大了。不过你还得叫我阿姨。”我说看起来咱们的年龄差不多了，叫阿姨多不好意思。她说差十几岁呢。我说您把我的眼睛治好了，就叫您阿姨。她说没问题。靠着王薇阿姨的精湛技术，手术非常成功。我又看见了我眼中这个模糊又美丽的世界。我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光明，我永远也忘不了给了我第二次光明的王薇阿姨。

思念
      二零零六年一月，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一月十三日我拿到了毕业证，这一天是姥姥去世四周年的日子。我多么想到姥姥的坟前，告诉她我的成绩。但我还没有出院。记得姥姥去世的时候说，她对我基本上放心了，就是希望以后有机会我能继续深造，她说人一定要活到老学到老。姥姥还希望我以后能有自己的房子。现在已经到了深夜，我轻敲键盘，我想给姥姥打个电话，告诉姥姥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可我不知道天堂的电话号码；我想给姥姥写一封信，告诉姥姥咪咪已经大学毕业了，可又不知道寄信的地址。但我永远相信，姥姥一定知道咪咪的成绩。就像在我小时候出门时，她在后面悄悄地跟着我一样。姥姥，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学本领不要光想着成功，要注重过程。只要你努力，你总会收获到属于你的那份果实。
      我会继续努力的，去努力实现我的一个又一个的梦想。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来到了姥姥的坟前，我把我的成绩一项一项地说给姥姥听，就像我上学的时候，星期六回家汇报功课那样。我梦见姥姥听了我的叙述之后笑了，我梦见那里到处开满了紫色的小花，这是姥姥生前最喜欢的花！
      二零零六年五月，《陈燕耳边的世界》一书被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选为“向青少年推荐的100本优秀图书”目录的第28本书。
      二零零六年七月《陈燕耳边的世界》一书被美国芝加哥大学图书馆列入中文图书目录。

骚扰电话
      在二月中旬，我不断地接到用8191800x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对方从不说什么事情，有时不出声音，有时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有时干脆给我放英语录音。有一次我去医院输液，在上厕所时手机响了。我接听了电话。一个听上去二十多岁的女孩问我在哪里，我随口说在医院输液。她问输液干什么？我说发烧了，她说发烧干什么？我有点来气，就问你是谁呀？她却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很快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声音。我没等她说话就说，是你给我打电话问这问那，你倒嫌我问得多了。她又挂断了电话，然后就不断地打电话过来。回到输液室，护士发现我输液的那只手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只好重新扎了。我恨呀！真想把那个打骚扰电话的人抓住，狠狠地揍一顿。到了三月份，我的电话记录当中还是不断地出现这个号码。我想时间长了也就不打了，我又没有得罪谁。但是她越来越恶劣，凌晨五点多、晚上十一点多，她想打就打。三月二十四号晚上在热线时间，她不断地打进电话但不说话，我的热线简直让她包了。我那个气呀，我利用家里的电话开办钢琴公益热线已经十年了，我义务付出了一万多个小时。我帮助了全国各地许许多多想了解钢琴知识的人。我这次怎么碰见这么个可恨的人呀？我考虑再三，报了110。约半小时后，东小口派出所的民警来了解情况。几天以后，东小口派出所的警察给我打来电话，说让我去电话局调出我的电话记录，因为不属于刑事案件，所以派出所找电话局不行。我找了电话局，他们说要出示公安局的证明，才能调出记录，除了长途电话清单以外，机主也不能调记录。我感叹制度的落后。我义务为大家服务，都说出了慢性咽炎，为此经常发烧输液，可竟然有人这样对待我。后来通过多方努力，那个打骚扰电话的人终于被查出来了。警察说那部电话是小灵通，是一个河南人买的，他离开北京时把这个电话给了一个十九岁姓彭的女孩。警察到了丰台彭某的家。她的家人听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重视，彭某还不以为然。我估计他们在想，不就打了几个电话嘛。第二天警察去抓彭某要拘留她时他们才重视起来，马上给我家打电话让我们求求警察放了她们的女儿，还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往往正在犯法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侵犯别人的权益，直到伏法时才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警察问彭某为什么给一个号码打这么多电话。彭某回答得很简单：就是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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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6 14:53
欺骗
      二零零六年六月十三日晚间，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话机旁边接听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这个钢琴公益热线已经开通十个年头了，我也为解答问题付出了一万多个小时了。这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我帮助了许许多多的人，但我从没想到别人会利用我赚钱。
      一位姓刘的小姐用1338111165x的手机打进热线，说要卖星海一一三的钢琴，出价4900元。我好心地说你卖得太贵了，可能没人买。她留了家里的联系电话8577565x。没过十分钟，一位姓郭的小姐打进电话问我的中介有便宜的旧琴卖吗？我听这声音耳熟，话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刚才卖琴的刘小姐留的电话号码。我问她是不是刚才卖琴的刘小姐。她一口咬定不是，说她姓郭。我说你骗不了我的耳朵，我是一个盲人，眼睛看不见，耳朵特别灵。你在我的网站上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的行为违背了我义务帮助别人的初衷。她听了我的话非常震惊地重复：“你是盲人，你是盲人？”
      我非常气愤，仔细查阅了中介买卖旧琴的电话资料，发现郭小姐还登记过超过一般成交价格三分之一的旧琴。气愤之余，我拨打了郭小姐留的手机号，她挂掉了。我又拨她家里电话，是一个姓刘的女士接的。我说找郭小姐，她说郭小姐不在。我心想你骗谁呀，几分钟前郭小姐还用这个号码买便宜旧琴呢。我说了郭利用我赚钱的事，并说如果她不向我道歉，我就把这件事公布于众。刘女士说她是信佛的，佛家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不在你那里卖了不就行了吗。我问信佛的朋友，难道佛会一边教我得饶人处且饶人，一边教郭小姐以欺骗的手段利用残疾人赚钱吗？每次我接到卖旧琴的电话，都会很快传给网站管理员，管理员负责更新中介旧琴的网页。网站管理员是一个重度肌营养不良症患者，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更无法像大家一样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他的生活状况比我艰难得多，还愿意帮助别人。为了开这个公益热线，我说了十年，说成了慢性咽炎，经常发烧输液。号称是给学生买卖钢琴的郭小姐却靠欺骗来利用我们赚钱，难道就这样心安理得吗？难道那个东北口音的刘女士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是应该让义务帮助健全人的残疾人听的吗？

深圳平安行
      二零零六年八月十八日，星期五，深圳。
      今天，我将要离开这三天来让我感觉温暖的深圳，回到我熟悉的北京。早在七月底的时候，我就接到了平安人寿保险公司深圳分公司陈坤的电话，他们想让我在钻石表彰大会上讲讲自己的经历。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像这种讲演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当时陈坤说会有一百多人听我讲。十五日我到了深圳，魏琳丽到机场接我。在电话里我问魏琳丽是否能凭着我的照片认出我，她说没问题，我写的书她都快背下来了。果不其然，离着很远魏琳丽就和我打招呼了。在去宾馆的路上，魏琳丽说不但她能背出我的经历，平安的很多人都能背得出来。她说他们觉得我的经历很有说服力，最后领导决定在深圳最大的市民中心召开钻石颁奖大会。他们的奖品就是我写的《陈燕耳边的世界》这本书，在现场将有一千八百多人听我讲。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平安保险公司深圳分公司的领导们这么重视这次演讲。说实话，我虽然给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人讲过许多次，但在一个城市最大的会场讲我的经历，我真的没有体验过。我连中午饭都没吃下去多少，我认为既然答应的事就应该全力以赴地去做。我虽然曾经做过有三万人听的报告，但那是电视直播和网上直播呀！那次现场只有一百多人。可这次现场有那么多人，如果我紧张了，怎能对得起平安人对我的信任。
      下午我给利利打电话说我好紧张，利利说你不是喜欢体会各种没有做过的事吗？这次也是个很好的机会呀。咪咪只要努力就会成功的，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我一改往日到了一个城市，马上就去商场找我喜欢的猫的习惯，哪里都没有去，我认真准备十六号的演讲。首先我了解了一下听我讲演的人的工作性质，也了解了一下什么是钻石会员。我面对的这些员工，都是工作业绩优秀的员工。只有每个月能签两份单，月薪在两千五百元以上并且连续保持成绩的才能做钻石会员。他们中成绩最好的是连续四十一个月保持成绩的员工。我对他们肃然起敬。其实我的工作和他们差不多，都是为顾客服务。我认为偶尔能签几份大的单子可能还不算难，但长期保持工作业绩就不容易了，这就要靠诚信了。了解了他们的工作性质，我倒不紧张了。在工作上我们的观点是完全一样的，都是靠诚信吃饭。
      第二天，我十一点钟来到了会场。这是深圳最大的剧场，台上摆放着许多鲜花，还有一架白色的三角琴，背景是我的巨幅照片。两点钟大会开始。这次主办方设计的形式非常新颖，领导讲完话后，先放我的电视片。我在后台仔细听了一下，在播放的过程中有许多处观众都给以热烈的掌声。片中在我讲的很好笑的地方，大家也跟着笑。我没想到平安人这么热情。
      播放结束后，大家长时间地鼓掌，在掌声中大幕拉开，我和主持人走上台来，观众席上响起了欢呼声和更热烈的掌声，他们也许没有想到，我能来到他们身边。我不由得对这次会议的策划非常佩服。听说最早知道我的人是营销企划部的张斌。他把我的经历给同事们讲了，大家都很感兴趣，就策划了这次活动。主持人就是最初打电话同我联系的陈坤，是平安人寿保险公司深圳分公司营销企划部的经理。别看她不是专业主持人，但她那股认真劲和现场的主持水平，不得不让我佩服。和大家打过招呼后，我走向访谈区坐在沙发上。此时台下响起了笑声和掌声。我有点紧张，我还没说话呢就错了？要不然大家为什么笑呀。我想了想说，大家是不是对我能不用别人扶就走到沙发前感到好奇呀？大家又笑了，我想我说对了。
      我开始给大家讲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三个人，就是我的姥姥，我的爱人，我的老师。如果没有姥姥在我小时候对我的训练，现在我绝不可能在一举一动之中让别人看不出我是盲人。我开始动情地讲我的姥姥。我讲述完后，主持人说好伟大的姥姥。我说现在姥姥已经去世了，可我相信姥姥一定能听见大家的掌声，请大家给姥姥一个热烈的掌声。掌声响起的瞬间我流泪了，听陈坤说现场大部分人也流泪了。接下来我讲了我和爱人利利。他非常支持我的工作，现在每个月我会用一半的时间调琴，挣钱养活自己，另外半个月我做公益事业，我的钢琴公益热线就是坚持的结果。因为我长期出外给大家讲我的经历，陪利利的时间就非常少了。前两天利利给我发了个邮件，他说咪咪是一只野猫，总是不回家，希望咪咪在外面感觉累的时候想到回家。然后讲到我的老师李任炜教会了我一技之长，教会了我诚信。大家随着我的讲述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流泪。我说其实有许多朋友劝我以后不要经常讲自己的经历，不要经常碰自己心底的痛。因为每讲一次，我都会伤心流泪，他们说这样对我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可我觉得，如果大家听了我的经历有一点启发，那就是我的快乐，如果大家听了我的经历，以后碰到盲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去帮助他们，那就是我的快乐。如果我怕伤害自己而对我的经历闭口不谈，我那个让全国人了解盲人的理想何时能实现呢？如果大家不了解盲人，那又有多少人敢用盲人钢琴调律师呢？我认为我做得值。我还给大家表演了拣硬币、如何操作电脑。最后主持人问我以后的理想是什么？我说我的理想是通过我的努力，也许二十年，也许三十年，全国的人都知道盲人钢琴调律这个职业，到那时大家就能接受盲人钢琴调律师了，那样我的学弟学妹们就不用再走我的老路了。我走到今天，感到异常艰辛，如果重新让我走一遍，我可能都坚持不下来。我真的不忍心看到我的学弟学妹们再走我的老路，我有责任把中国盲人第二条就业道路推广到全国，我会为我的理想奋斗一生。以后我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困难，我会用四个字来激励自己，今天也把这四个字送给大家，让我们共勉，那就是“笑对人生”。
      告别深圳那天，陈坤和魏琳丽送我到机场。将要过安检门的时候，我又转回来拥抱了她们，我流泪了，那是感激的泪水。我耳边响起了平安保险公司深圳分公司石京魁总经理和许许多多深圳平安人的话：我们一定尽力帮你去实现你那个让全国人都了解盲人，都知道盲人可以调琴的理想。我们听了你的故事，都会告诉我们的朋友，中国有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想让大家理解，他们想让大家信任，他们想和大家做朋友。
      飞机带着我离开了深圳的土地。再见了，平安的朋友们！陈燕感谢大家给了陈燕一次实现自己理想的机会，陈燕永远是大家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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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6 15:04
爱心
      小友是我几年前认识的朋友。他家离利利家有五公里远，但他的命运和利利大不一样。在他三岁的时候发烧把眼睛烧坏了。他家的人都嫌他看不见，说他长大了也是个废人。他的父母怕他出去玩丢人现眼，所以不让他跨出院门半步；兄弟姐妹也瞧不起他，不跟他玩。到了上学的年龄，他父母认为上了学也没有用，所以不让他去上盲人学校。为此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就吃了大量的安眠药。他睡了三天三夜，家里没有人管他，后来他自己醒了，但大脑受了影响，记忆力下降了很多。
      他长大以后没有成家，因为哪个姑娘也不愿意嫁给一个不能自食其力的人。我劝他去学按摩，他去学了，但是他的心理素质太差了，以至于考试的时候紧张得晕了过去。他最大的障碍就是一点自信也没有。我鼓励他说，你就想你一定能成。可他说，从小家里人就说我是个废人，从小说到大。我根深蒂固地认为我就是个废物。我感叹，小时候的记忆，也许真的是会影响人的一生。他和利利都是密云人，但他们的父母对他们的教育完全不一样，利利的父母造就了利利这样一个优秀的中医按摩大夫。利利努力钻研按摩技术，掌握了一技之长，得到了按摩医院领导的赏识和聘用，并且被院方派到国外去工作。回来以后又考上了中医按摩专业本科继续深造。可小友呢，他的理想就是能吃饱饭。虽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却拥有不同的命运！
      后来小友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一些简单的商品。可是有一次，他收了一张100元的假钞票。他实在想不通，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骗他的人怎么忍心呢？他气得病了好几天，血压到了180。我劝他想开些，身体是最重要的。我和利利商量，以后咱们每个月给他点生活费好不好。利利高兴地说我早有这个想法，但你的身体不好，我就没好意思说。我们来到小友家，给他带去了收音机，还跟他承诺，以后我们会每个月给他生活费的，这个承诺是无限期的，只要他活着，我们就帮助他。小友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我帮助过许多人，甚至还有一些健全人。但许多人都不理解，说一个残疾人自己能吃上饭已经不容易了，还要管别人，是不是在作秀？我听了这些话认为，如果大家不了解残疾人，肯定会这样想的。因为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认为缺胳膊少腿没眼睛的人都是废物，甚至认为父母要养他们一辈子。我曾经到过一些农村地区，也了解了一下当地人眼中的盲人是什么样的。在农村养孩子是为了养老，一旦生了残疾孩子，大多数父母都选择抛弃，因为他们不愿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小友这样的故事在农村是处处可见的。

桂林山水甲天下
      这些天我感到很疲乏，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必须住院做手术。我感叹命运对我的不公平。但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广西一家公司的李东副总经理来我家邀请我一个月后去桂林作报告。小时候姥姥就常教导我，做人一定要守信用，何况李东副总亲自来我家邀约。我便和大夫商量好从广西回来就马上住院。利利对我很担心，他说做手术前一定要休息好，千万别累着。我知道我照顾利利的时候不多，但我却经常让他担心。我想以后有时间要多陪陪他。
      我上小学的时候，学过《桂林山水甲天下》这篇课文。我记得老师把这篇课文作为重点讲解，老师描述得可美了，那时候我们全班同学都向往着能看一看桂林山水。几十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机会，这次我终于能去看看了。
      一下飞机，我就看见了满眼的绿色，虽然我不知道那都是什么植物，但这也足以让我心旷神怡了。李东来接我了，记得他在我家时说，如果你能去桂林我一定去机场接你。其实这些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这只是客套话，一家公司的副总肯定没有这闲工夫，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一到乐满地酒店我就看见了我那五百本书，我答应过李东要在每本书上签上我的名字。我想人家都说话算数了，我也只能按捺住想出去看绿色的渴望，在我的书上一本本地画名字了。李东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说你先去外面玩会儿再回来签名吧。我说还是先干正事吧。用了三个多小时签完了五百本书后，我累得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出去玩的想法了。第二天八点半我开始在七百多人面前讲我的经历。今天的主持人叫刘力胜，听上去是个男人的名字，其实是个淑女。她为了做好这次主持，看了许多遍我的经历，她都快把我的事情背下来了。最后刘力胜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我回北京后要住院做个手术，如果我能渡过难关，我将会努力去实现我的一个又一个的梦想。李东说，明年四月我们去北京开会，我们一定去你家看你。我很相信李东副总的话，我说我会坚强地去面对病魔，明年四月我一定在家等着大家。我在大家关切的目光下走出了会场。
      我终于有两天的时间放飞心情了。我到了刘三姐的故乡阳朔，我来到月亮山，大家说围着月亮山转一圈就会看见半山腰有个月亮，我让车围着月亮山转了两圈也没有看见月亮在哪里。我到了大榕树公园，看见了拍摄电影《刘三姐》时做背景的大榕树。这棵树好大好大，我都看不到边缘在哪里。我摸了摸榕树的枝干，枝干在树的周围纵横交错着，好像是永远也不愿分开的好伙伴。我到了桂林象鼻山公园。大家说前面那座山看起来就像一头大象，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大象的模样，我眼前只有一片绿色。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伤感，大家说桂林山水甲天下，可我身在其中却看不见这美景。我真渴望了解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我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又一次住院
      我又一次住进了医院，做全麻手术。因为有了二○○三年的经验，我一点也不紧张了。但是利利却失眠了，他很担心我的哮喘病在麻醉中犯了。做手术的头天下午，我开始吃泻药。大夫规定，吃二十四袋泄药，喝三千毫升水。我一边喝水一边想，这要是可乐该多好呀。我问病友：“你知道三千毫升水有多少吗？”她说不知道，我说咱们把水倒进洗脸盆里就知道了。我们接了十二杯水倒进了盆里，三千毫升水可以装一洗脸盆呢。利利来看我，他看见我在玩水，就说：“你可真有闲心玩，就跟明天挨刀的不是你似的。”我说高兴和伤心都一样要挨刀，我干吗不选择高兴呢？笑对人生每一天嘛！麻醉师来了，明确告诉我，止痛泵不能给我用，因为哮喘病人是禁用的，这就意味着，我做完手术只能忍痛了。手术那天，利利家的人全来了，他们都围在我的床边，显得很紧张的样子。我说你们怎么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呀？你们的样子就像跟遗体告别似的。金霞说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说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猫有九条命？我的命多着呢！我在大家的注视下被推进了手术室。临进门之前，我向大家挥挥手说：“你们一定等着我呀。”
      我真正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我做完手术的第三天早晨了。这三天里，我有时候清醒过来就会感觉好像有一双大手在撕扯着我的身体。到这时我才明白，人们有时会说不行了，疼死我了。其实能说出来就不算是痛到了极点。利利说这三天你倒真老实，没有哭也没有叫痛，我们只能从你的表情上看出来你是昏睡还是醒着。你从手术室出来后，李老师和小芳阿姨就来看你了，你的同学和朋友也来了不少，还有一个朋友从天津坐火车来看你。但你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都吓坏了，知道你要不是痛得张不开嘴了，肯定会大喊大叫。我们不错眼珠地看了你三天，害怕一眼没看到，你就去变狸了。因为有个传说，猫死了就上山去变狸了。我苦笑一下说哪能呀，我有九条命哪。我忽然看见床头柜上有一片绿色，我问那是什么。利利说今天是圣诞节，这棵圣诞树是昨天我出去给你买的。我想起了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流行过圣诞节要买圣诞树。那时候我跟利利要，他说咱们家没有地方放。后来搬进了他们单位的宿舍，我又说买圣诞树，利利还是说没有地方放。后来搬进了蜗牛的家，但我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就没有提过买圣诞树了。我问利利，你不是说没有地方放吗？怎么想起给我买了？利利说今年咱们先买棵小的，等明年我就送你一棵大的。我问，有多大呀？利利说有两米高。我说没有地方放怎么办？利利说咱们就把它放在客厅中间，只要咪咪好好活着，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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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6 15:23
      《法制晚报》的记者王楠来看我了，他经常报道天通苑社区的活动。这次听说我病了就来看我。他跟我聊了会儿，说把你的现状登在报纸上怎么样？我说，只要你不把我写得快要死了，就随便登吧。他说不会的，大家都等着看你再出奇迹呢。两天后，王楠写了千余字的文章，登在了《法制晚报》上。我的手机开始不停地响。我的许多朋友得知了我的消息，都想来看我。为了不麻烦大家，大部分人我都谢绝了，但有一些人我拦不住，就让来了。四岁半的谈乐由她妈妈带着来看我了。她妈妈给她读过我的自传，谈乐大部分都能听得懂，她还把书拿到幼儿园，让老师读给大家听。这次她听说我病了，就缠着妈妈带她来看我。同来的还有谈乐的朋友萌萌和她的奶奶。萌萌的奶奶说萌萌的经历跟我差不多，所以想让萌萌来看看我。我问起了萌萌的身世。奶奶说萌萌是她小儿子的第二个孩子，本来想要个男孩，但生下来是个女孩。医生发现萌萌的喉咙有问题，吞咽很困难，她眼睛也不好，以后可能是斜视和弱视。妈妈不愿意养活这么个残废孩子，就想把萌萌给人。但因为萌萌有残疾，送出了几次，人家都给抱了回来。在萌萌四十天的时候，奶奶把萌萌抱回了家。萌萌不能正常吞咽，奶奶就用针管喂她吃奶，一天要喂几十次。爷爷和奶奶分了工，奶奶盯前半夜喂萌萌吃奶，给萌萌换尿布；爷爷盯后半夜。后来爷爷累出了心脏病，住进了医院，萌萌在家里到处找爷爷。萌萌两岁多的时候做了喉咙手术，吞咽才正常了。四岁多的时候做了眼睛手术，眼睛不斜了，但仍是弱视。只有0.2的视力。四岁的时候，二姑开始带萌萌去学钢琴。奶奶经常为萌萌的学费跟她妈妈吵架。一次奶奶和妈妈又吵架了，在争执中妈妈把奶奶推倒了，在奶奶倒地的一刹那，萌萌扑上去，垫在了奶奶的身子下面。奶奶拉起萌萌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萌萌以后不是你的孩子了。妈妈在后面说，萌萌，你今天如果跟着奶奶走，以后就永远也别回来了。萌萌刚到奶奶家就拿起衣服往家走，萌萌是怕妈妈真的不要自己了。奶奶说虽然萌萌没有跟妈妈一床睡过，虽然我们对她好，但代替不了母爱呀。每当萌萌看见妈妈和姐姐亲热的时候，就凑到妈妈跟前，但妈妈看都不看她一眼。一次爸爸给姐姐开完家长会，回来后眉飞色舞地说姐姐在学校笛子吹得可好了，五岁的萌萌马上就不高兴了。萌萌的二姑捅了萌萌的爸爸一下，小声说，萌萌去香港参加钢琴比赛，得了三等奖你怎么没有表扬过她？她姐姐一点进步你就说个没完没了。这些事听得我流下了眼泪。也许萌萌的奶奶不能百分之百地了解萌萌的痛苦。但是我能，我是亲身经历过的。我们渴望父母的爱，父母的爱是任何爱也代替不了的。大家都说母爱是世界上至高无上的爱，但为什么我们却没有得到这至高无上的爱呢？就是因为我们有这样或那样的残疾吗？残疾已经令我们很痛苦了，为什么我们的亲生父母还要这样对待我们？难怪五岁的萌萌不明白，连我也一直找不到答案呀。
      奶奶边说边哭，萌萌一边用小手给奶奶抹着眼泪，一边说奶奶别哭了。我愣住了，这分明是二十多年前的画面呀。那时姥姥一说起我的身世就总是流泪，我就像萌萌那样给姥姥擦眼泪。二姑在一旁生气地说，如果她妈妈再不给学费，我就教萌萌不认她妈妈。我心里想，不用教，萌萌会明白的。当她明白了伟大的母爱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时，她会坚强起来的，她会努力学习一技之长，她会努力学习各种本领，她会努力让爱她的每一个人都放心的。奶奶接着说：“我都七十多岁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萌萌。如果她能好，就是让我去替她死我都愿意呀。”我流着眼泪拉着奶奶的手说：“如果您相信我，萌萌长大后就跟我学调琴，通过她的努力，她会得到大家的认可的，她会过上幸福的生活的。”奶奶对我千恩万谢，我心里想，姥姥教我做人一定要守信用，十三年后我会收下萌萌的。萌萌的奶奶，又一个善良的老人，您就放心吧！

找到画画老师
      我无意中听说了画家田寒的名字，他就住在天通苑。我又想起了童年时的那个梦想。那是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邻居们总是逗着我问，你长大了要干什么呀。我总是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当个画家。可在姥姥去世的头一天我才知道，我每次这样回答时，姥姥的心里都在流泪。姥姥说我的眼睛只能看见光和颜色，是不可能成为画家的。姥姥说她怕我不能梦想成真，就在我十岁的时候教我画猫，通过半年的努力，我终于画出了黄黄这幅画，让我在日本残疾儿童画展中得了优秀奖。姥姥说她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只要努力，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姥姥说你不要忘了儿时的梦想，有机会就要去努力。我一直记得姥姥的话，我一直在找画画老师。但当老师知道我看不见时，就拒绝了。是呀，大家怎么能想象到盲人还能画画呢。但田寒老师知道我看不见后说，只要你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干不成的。我从心底里感谢田老师对我的信任。我开始跟田老师学画猫了。田老师握着我的手在纸上画猫的各个部位，我再凭着印象在纸上模仿。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画的猫的样子，但田老师总是说，我画的猫非常漂亮。我知道田老师的用意。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当他们学着干事情的时候，如果总是得不到肯定，那么久而久之就会放弃。后来田老师看我画得还不错，就把我介绍到了京城猫人马国玺老师那里去学画猫。这下我就有了两个老师了。马老师说你要凭着自己的感觉画出猫的特点，不要以画得像不像为标准。你画得再像，也不如照片拍得像；相片再像，也不如真猫像。对吧？在马老师组织自己的学生画的2008只猫中还有我画的一只呢。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看得见我画的猫，但我会为我的梦想去努力。也许几年以后我会成为中国第一个画猫的盲人画家。

哈尔滨纪行
      接到黑龙江平安人寿保险公司刘艳梅的邀请电话的时候，我做完手术刚刚半个月。她说在一月底要举行钻石颁奖大会，想邀请我在会上讲讲我的经历。我犹豫了，那么冷的地方。我说我考虑考虑再给您答复。晚上利利下班回来了，我问他能不能去哈尔滨。他说你疯了，不怕冻死呀。我说难道你忘了我的理想吗？就靠我调琴何时能实现理想？利利说如果冻出病来，你的理想就更实现不了了。他看我很为难的样子，又说要不你问问你的主治医生能不能去。我拨通了医生的电话。吴医生听了，想了想说，如果你走路不痛就能去，但一定要多穿点衣服。我把吴医生的话告诉利利。利利说你如果能从屋子里走到楼门口，你就能去。再说你现在说话半死不活的，你能坚持讲两个小时吗？他在拿我开心，因为我走路很痛，肯定走不到楼门口。我想了想，有办法了。我可以坐轮椅，盖棉被，问题就都解决了。再说到了月底，做完手术就有一个月了。
      第二天，我给刘艳梅打电话说能去。她很高兴，问我有什么要求吗？我很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轮椅和棉被的要求。她说没问题。其实，我一般是不会向别人提什么要求的。
      一月二十四日，我登上了飞往哈尔滨的飞机，当然我一直坐着轮椅。虽然我做完手术有一个月了，但走路还是很痛。一点半，刘艳梅准时推着轮椅拿着棉被来接我了。到了宾馆，她说，如果你想感受一下哈尔滨的景色，我就推你去看看。我心想推着轮椅去逛街，上面还坐着一个走不了几步的病人，多麻烦呀。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说走吧，我不嫌麻烦。她带我到了哈尔滨著名的索菲亚大教堂。艳梅给我讲教堂的样子。我冻得直哆嗦，什么也没听进去。她又带我到抗洪纪念碑前照相，还带我去哈尔滨的步行街和商场。晚上，我们来到了哈尔滨最著名的冰雪大世界。我看到了一个个很大的建筑物里亮着五颜六色的灯。我虽然看不见建筑的外观，但我看得见灯光，还从未看到过这么多的灯呢。我看到了很高的滑梯，这是我的最爱，但现在我不能玩，好遗憾。哈尔滨的冰灯好看，哈尔滨的人也很热心，我坐的轮椅陷进了雪里，那些素不相识的人都来帮忙推轮椅，我想如果大家都像哈尔滨人这样热情助人，那么残疾人脚下的路就会平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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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6 15:37
      第二天下午，平安公司的七百多位朋友来分享我的经历。艳梅问我是否坐轮椅上台，我说步行。大家都知道我眼睛看不见，我可不想再让大家认为我的腿也有毛病。我是忍着痛走上台的。今天的主持人是艳梅，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可能是久经沙场了吧。大家随着我的叙述，一会儿悲一会儿喜。我讲了一个小时的时候，曾经一度头晕，几乎要晕倒。可我的意志提醒我，如果我晕倒了，台下的七百多人，台上的艳梅该怎么办？艳梅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舒服，她把主持词故意说得长一些，好让我得到一会儿休息。当我讲完了自己的经历，艳梅问我你现在的理想是什么？我说十二年前我毕业时，我遇到了太多的怀疑的眼神。从那时起，我的理想就是通过我们的努力，也许几十年后，全国的人都了解了盲人也渴望有工作并且有能力更好地完成工作，那时我的学弟学妹们就不会遇到那些不信任的目光了。最后艳梅说出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大家感动了，礼堂里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我说大家不要感谢我，是我要感谢黑龙江平安人寿保险公司的朋友们给了我这次机会，我想当大家了解了我的经历后，如果您在马路上碰到了一个过马路的盲人，我想您一定会帮一把的。您也会把我的经历讲给您的亲朋好友们听。我想在大家的帮助下，我的理想会实现的。会后大家都来买我的书，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着我签名。我感叹平安人的纪律性，他们从礼堂里一直排到了大门外，但没有一个人拥挤和喧哗，礼堂里只能听到《怒放的生命》这首歌。我尽量快速地签名，好让那些排在外面的人快些进来。但我的身体快到极限了，我不停地在轮椅上变换着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姿势。那些排队的人不时跟我说，你要累了，就休息会儿，我们等着。我越是听到这些，越是不能休息。他们还规定，为了不让我太累，不论买多少本书，每人只能签一本。我很感动，真想把他们手里抱的一摞一摞的书都签完，但我的身体不允许。终于到了最后一个人了，我不但签了名，还在书上画了大家渴望得到的猫。最后一个人很高兴，问我为什么就给他画，我说因为您是最后一个排队的人，也是站了最久的一个。在我的经历当中，有许多事情都是坚持到最后才看到成功的。

动感秀场
      一天，叶青来找我。两年前她来我家，拍过我收藏的三百多只猫，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她说她现在在《动感秀场》栏目当编导，请我去参加这个节目，她还说这个节目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游戏规则是台上有二十六只箱子，里面有不同的分数，从一分到一百万分。游戏开始，你要选一只你认为有一百万分的箱子放在你面前，然后再把你认为分数低的箱子一一打开，打开的分数越小，神秘买家给你开出的分数就越大，如果你把分数高的箱子都打开了，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如果你的分数在五万分到一百万分之间，你会得到相等分值的东西。我问有什么东西呀？叶青说有掌上DVD、台式电脑、照相机、笔记本电脑、摄像机。如果你能得到一百万分，就能得到陆虎吉普车的三年驾驶权。我说我不能开车。利利插嘴说，你把它租出去，大概能租30万块钱呢。我笑了，你真财迷，我肯定得不到一百万分。叶青说你还可以要别的东西，有意义就可以。我想了想说，前些天我们看到一种新西兰研究出来的导盲仪，大家试用后都觉得不错。尤其是李老师，他简直是爱不释手，说如果有了它，走路就更自如了。但是价格也不菲，要8000多元呢。如果我能赢一个导盲仪送给李老师该多好呀。叶青说这个主意很好，你要找三个人做你的亲友团，就是帮你出主意的。我想你的老师和你的爱人都行，你再找一个你的朋友就行了。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哪个朋友合适。我忽然想起金铭来。金铭认识我可颇费了一番周折。她从朋友那里听说我的调琴技术很好，就想找我调琴，但问了好多朋友，人家都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就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她就发动朋友们在网上到处搜索。后来她的一个朋友找到了我的网站。她的朋友先给我打了个电话，确定是我以后，就把电话号码告诉了金铭。金铭是个非常幽默的人，她说几句话就能把别人逗得哈哈大笑。后来她和我成了好朋友，我们隔一段时间就相约出去大吃一顿，因为这是我们的共同爱好。前不久我住院了，金铭知道了就打电话说要来看我。我说不用，她说作为好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后就跟我商量是在我做手术之前来呢，还是在我做完手术后来。我突然说你还是在我做手术之前来吧。她说应该在手术后去看我比较好。我说你千万别，你那么幽默，如果我做完手术看见你，我一乐肚子就崩了。我想她在银行工作，对数字肯定敏感，我给金铭打电话，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叶青开始跟我约时间了，她说一天要录五场节目，你是最后一场，可能录完了就凌晨一点多了。我说我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如果录的过程中晕倒了，你们就把我抢救过来接着录。叶青听了吓得不轻，说千万别晕倒，我去和别的编导商量让你早点。我笑了，我是和你开玩笑呢，看在咱们都喜欢猫的面子上，我不会晕倒的。
      节目开始了，程前把我请上台，我们聊起了调琴。然后他让我选一只自己认为有一百万分的箱子，我说选25号。第一轮游戏开始了，我要选出自己认为小的数字。我选了3号，打开是75分，场上响起了掌声。第二个箱子我问利利打开几号，利利说7号，打开是二十万分，观众一片嘘声。就这样，利利说的号总是开出大数，金铭和李老师说的号开出的总是小数。场上还有十个箱子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大数一百万分和二万分以下的数字了。这时神秘买家给出的分数相等的奖品是一个掌上DVD。模特把DVD拿上来让我摸了摸。程前问我成交还是继续。我没有犹豫就按下了“继续”的按钮。就这样一直玩下去，我的分值可以得到数码照相机、台式电脑、家庭DV，但我都放弃了。当我可以得到笔记本电脑时我犹豫了。如果继续玩，我不知道我选的25号箱子里是多少分。我一旦要把一百万分开出来，我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这时候李老师站起来支持我成交。他说你不要总是为我考虑，你也可以给自己赢一件东西呀。这时场上有了分歧，一部分观众支持我成交，一部分观众支持我继续。金铭跳了起来，喊着继续继续，利利也说坚持就是胜利。我说，我今天来就是想给老师赢一台导盲仪，老师教给我生存的本领，我想送老师一双眼睛，因为只有没有眼睛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份礼物的重要。我按下了继续的按钮。终于神秘买家给出的分值能赢一台导盲仪了。程前问我，还继续吗？如果你的箱子里是一百万分，你就能得到大家都很渴望得到的陆虎车的驾驶权了。我没有犹豫大声说成交。最后我和程前一起把我选的25号箱子打开，全场一片嘘声，里面是一百万分。我接过了程前拿过来的导盲仪，捧到了李老师面前。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我说，虽然最后我的箱子里是一百万分，虽然我放弃了拿最高奖品的机会，但是我一点也不遗憾。姥姥说，你一旦确定了目标，你就要努力去实现它，千万不要看着那山比这山高。我的生命中有三个最重要的人，他们是我的姥姥、我的老师、我的爱人，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可能走到今天。没有姥姥，我就没有了生命，我就没有了坚强；没有老师，我就不可能掌握先进的调琴技术；没有爱人我就没有了姥姥去世后继续支持我往前走的人。他们共同支持我往前走，他们努力支持我去实现我的理想。在此我衷心地感谢姥姥、老师、利利，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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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6 15:51
学骑独轮车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每天这个时候都是我接听钢琴公益热线的时间，但今天我却拉着行李箱推着独轮车往外走。利利送出大门时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今天，我将踏上南下的火车去实现我那个在独轮车上跳舞的梦想。
      四年前，我无意中在商场里看见了独轮车，我买回家开始自学。我在网上下载了三篇关于学车的文章，我练了一个月，终于会骑独轮车了。在学的过程中，我受到了许多人的奚落。大家说这是小孩子学的，还说这是狗熊学的，说我就像一只大狗熊。我不太在乎别人说什么，我只在乎姥姥的那句话：想学什么，就努力去学，不要考虑成功在哪里，最重要的是过程。有了过程，总归会有属于你的那份果实。四年前我就开始找老师，我的朋友告诉我，某小学有教独轮车的。我去报名，但老师说这是孩子学的，大人上不去。我问他能上去吗？老师说他也上不去。我想你都不行，那就肯定没有信心教我了。就这样，我找了许多独轮车培训班，但没有一个老师说盲人能学会骑独轮车。我在我的网站首页上发布了寻找独轮车老师的信息，鲁豫帮我在《鲁豫有约》中征询老师，都没有结果。四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我的梦想。我知道也许一辈子我也实现不了这个梦想了，也许永远不会有老师认为盲人还能骑独轮车，但我会坚持寻找下去。
      前几天，我无意中在网上搜索到中国独轮车网。这个网站是南京的宋贵芳老师和鲁雄超老师办的。宋老师在江苏省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开班教独轮车。网站里还有一些学独轮车的相关文章。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拨通了宋老师的电话。宋老师是个非常开朗热情的人，当她得知我的愿望后，说她很愿意帮我，但她又说如果你在南京就好了，我肯定能把你教会。我问她您不担心盲人学不会吗？宋老师说只要想学，谁都能学会。我说那好，我去找您学。宋老师听了很惊讶，那么远你来南京。我说盲人学东西固然有身体上的不方便，但我们不这样认为，我们认为最大的困难就是世人的不理解，您能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所以为了我的梦想我不怕远。
      见到宋老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我放下行李，宋老师马上就教我学独轮车。宋老师是个非常认真的老师。她总是说你这么远来找我，我要是教不会你，我就太对不起你的执著了。我笑了，宋老师比我的压力还大呢。鲁老师是宋老师的丈夫，他也是个非常热情的人。他们都是成人了才学的独轮车，我想之所以他们能教我，就是因为他们想学，并且学会了。他们有了这种经历，所以才能理解我的想法。他们一起教我上车、定车、在车上跳绳。下午还到五台山体育馆牵着我的手骑车。好多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还有人问大人能学得会吗？宋老师说学得会，她是专门从北京来学车的。晚上，宋老师的儿子放学了。他叫鲁桁，骑独轮车的技术非常好。鲁桁给我表演了转圈、绕障碍物、倒骑车、跳台阶。鲁桁还能在独轮车上一手拿羊肉串，一手拿杯子喝水，我简直看呆了。我的心里马上就有了目标，我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鲁桁的水平，然后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我要当第一个骑独轮车的中国盲人。南京电视台《直播南京》栏目的记者听说我来学独轮车的事，她们冒着雨到江苏省妇女儿童活动中心来采访我学车的过程。记者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跑这么远来学车？我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许多自己的理想，就看大家怎样去实现。我的想法是，只要想学，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努力。只要有了努力的过程，成功就会在不远处等着你。三天后，我要结束南京的行程回北京了。临走时我和鲁桁约定，当我能达到鲁桁的技术水平时，我再来南京和鲁桁切磋。也许我永远也达不到鲁桁的水平，因为他经常参加全国性的比赛（鲁桁在中国的独轮车界也算是高手了），但我认为学东西一定要有目标才能进步。宋老师要送我到火车站，我说不麻烦您了。她却说她家的亲戚走的时候，她都要去送的。听了这话我很感动，宋老师把我当成家里人了。再见了，宋老师一家，我会努力去实现我那个在独轮车上跳舞的梦想的。当我成功的时候，我会第一时刻来感谢教会我骑独轮车的宋老师。
      春天到了，我的身体恢复了健康。我又能调琴了；我又能来到大家的身边，给大家讲我的经历了；我又能坐在电话旁边接听一个又一个咨询电话了。我找到了独轮车老师，我那个在独轮车上跳舞的梦想终于能实现了。我也找到了学画猫的老师，我会加倍努力去实现我画猫的梦想。总之，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我会实现我一个又一个的梦想。也许我会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但我会坚持到永远，我的那个座右铭，送给自己，也送给我的那些读者，那就是“笑对人生”。

后记

作者：陈凯

作者的话

      每一个盲人，在他沉默的双眼后面都有一个又一个爱恨交织的悲欢故事。很多朋友听了我的经历，都觉得有一些传奇色彩。很多人钦佩我，很多人羡慕我。可大家不知道，在内心深处，我是多么希望每一个盲人都能在传奇中走向光明呀！
      在写这部书稿的同时，勾起了我对以前的种种回忆。痛苦有时恍如隔世，有时又近在眼前。我好像又重走了一遍来时的路。每当写到伤心处，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流下一串串泪水。我不是作家，其中所写的都是我的亲身经历。今天，我的生活已和既往迥然不同。今天，困难、压力、关注、支持、激励、荣誉和祝福都前所未有地包围在我身边，涌动在我的心中。我得到的帮助和支持更多，我面临的困难和阻力也更大了。事业和生活已经不单单是关乎我个人的事了，我必须用尽我全部的精力和勇气去面对今后的人生。
      我依然会一如既往地去努力实现我的一个又一个的梦想，我还会白天去用户家调琴，晚上接听钢琴公益热线。我还会每天上我的北京钢琴调律网浏览大家给我的留言。如果身体允许，我还会走进学校，走进厂矿企业，和大家面对面地探讨人生。有时间我会写一些我的人生感悟，放到我的博客中和大家探讨。
      许多人都认为我有名了，想找我调琴可能请不到我了，想找我咨询钢琴知识我可能不会接电话了。请大家放心，陈燕深知没有大家的支持就没有今天的收获，陈燕永远会脚踏实地地做好每一件事。也许有一天，我会来到您的身边，成为您的朋友。
      再一次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如果通过我的书，您能了解到盲人的世界不在地下，不在天边，不在黑暗的角落里，更不在荒凉的废墟上，每一个盲人都跟健全人身处在同一个世界里，有着同样的梦想，都希望互相理解互相帮助的。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一点，那就是给我的最好回报。请大家相信，阳光、色彩和世间万物在一个盲人的心目中，比在任何一个健全人的眼中都更加绚丽。
陈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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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6 15:57
聆听世界的光明——《陈燕耳边的世界》初版编后记

      那是一个偶然，我们几位编辑被中国盲人调律师——陈燕的故事锁住了目光。
      很快，电话拉近了我们与陈燕的距离。
      四月的北京，我们终于与陈燕相聚。春日的阳光中，在南礼士路地铁口，一个一袭黑裙的女子向我们走来，步履沉实，落落大方。“我是陈燕，下午一点，我将去用户家调琴，只有两个小时时间，我们抓紧谈。”
      几句话，已将一份风风火火的气息送到了我们的身旁。用不着客套，我们一见如故。
      在前往洽谈小叙地点的路途中，陈燕大步流星穿行马路，她的从容洒脱的确超出一般……两个小时的小叙，我们从馨香的茶室走到满目芳菲的花园绿地，相依相随。从九曲黄河蜿蜒流经的银川古城，到民风淳朴的密云农家；从黄土高原明媚的阳光，遍地的羊群，泱泱数千的清真寺到祖国大地处处风情别样，我们的话题开放而跳跃。但谈得最多的还是她即将交付我们出版的书稿……
      我们感谢陈燕的信任，感谢她的爱人长利，在众多的出版社中，他们选择了我们，选择了西部厚土上的宁夏人民出版社。
      一转眼，春日的温煦已去，京城七月的倾盆暴雨荡涤着一季的暑热。我们的书稿编辑也到了最后的阶段。
      放下握了一天又一天的红笔，合上厚厚一摞的书稿清样，到电脑前再调试一遍封面和版样，我们的心头却怎么也拂不去与陈燕相连的人与事。陈燕独特的叙述语调，她的平凡而特殊的人生，像一眼深泉清冽地浸润着我们的灵魂。陈燕是不幸的，她生而不见这个世界的五色斑斓，父母双全却遭亲情的遗弃；然而，陈燕又是幸运的，有姥姥为她遮风挡雨，教她自立人生，有校园中温暖的友情、亲爱的师长为她点亮智慧与良善的心灯，还有与长利的爱，那一份相濡以沫的深情和依恋让多少有情人羡慕嗟叹……我们真的无法想象陈燕那个没有光明的生理世界的酸楚艰辛，但却由衷地赞佩她不向命运示弱，挑战自我、主宰自我、开拓人生的勇气与胆魄。
      陈燕是坦诚的。没有受过专业写作的训练，她完全是用自己的心灵去回顾并描述记忆中的那一路风雨，她的歌，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悲……令人欣慰的是，陈燕有很好的语言天赋，叙述自然而流畅，文字朴实而真切。她使用她的那台装有语音系统的电脑，能够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这部洋洋十来万字的书稿，实属不易。在编辑其文稿的过程中，我们不知不觉地和陈燕融为了一体，和她共享悲欢。
      陈燕，在众多的关爱与培养下成功了，她不仅用自己灵巧的双手和“音乐的耳朵”赋予一架架钢琴以精准的音符，也用她的执著与追求调配出了自己一生的旋律与青春的色彩。陈燕任职的人伟钢琴调律服务中心，正是今天的钢琴调律师陈燕对盲人事业、对这个社会最真实的回报。
      我们愿与陈燕们一道，勇敢地笑对人生。
      我们更愿像陈燕们一样，用心灵聆听世界的每一束光明与美好！
编者   
2004年8月6日于宁夏出版大厦   

奔跑人生  让梦想做主——《陈燕耳边的世界》再版编后记

      三年前的秋天，一个收获梦想的金色季节，一本凝聚着众多爱与希望的传奇图书——《陈燕耳边的世界》真情面市。
      陈燕的美丽人生，也因此而绘上了流光异彩的一笔浓墨。
      该书的出版让更多的常人了解并理解了那些与陈燕一样，生活在耳边世界中的人们；也让更多的人相信，在耳边的世界里，并非只充斥着黑暗和无助，阳光、色彩、万物在这个群体的心目中，比在任何一个健全人的眼中都更加美好而灿烂。
      一时间，对该书的各种赞誉和无数温暖的关爱，如同一片深情的海洋，炙热地包围着陈燕的世界。
      然而，陈燕奔跑的步伐并没有因为一时的梦圆而驻足不前，梦想仍在继续……
      几年来，许多关心和支持陈燕的人们一直在关注着陈燕的近况。咪咪和利利在他们的“蜗牛之家”现在过得可好？她和老师的钢琴调律事业进展如何？她那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想都实现了吗？无数个关于陈燕的问题，牵动着每一个读者的心。
      鉴于《陈燕耳边的世界》一书的热销和众多读者的支持，我们与作者陈燕再次携手合作，共同推出陈燕一书的再版版本，以回报各位热心读者的厚爱。此次再版，我们在初版的基础上，对该书的内容、图片、封面、版式等进行了精心的修订和丰富，并特别整理编入了陈燕近三年来新的生活经历和人生感悟。许多个日夜，电脑前，案头前；案头前，电脑前，我们每一位编辑都在全力以赴。我们衷心地希望这本汇聚着更多爱与梦想的《陈燕耳边的世界》能够继初版之后，为读者朋友们送去更多的感悟与启示，帮助和激励更多在困惑和灰暗中挣扎的人们，重拾生命的斗志和生存的勇气。
      此刻，看着眼前这沓散发着墨香早已耳熟能详的书稿清样，数日的疲惫已被再版即将面市的喜悦完全取代。美编童心未泯，在书中的一页空白处加了一只漫画版的小蜗牛，爬行在高楼大厦之间，我们都会心地笑了，内心中洋溢着久违的温馨和感动，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咪咪和利利唱的那首《蜗牛的家》，这是我听过的最温暖的一首老歌。而今，流年不在，感动如初。原来，世上的万物都是有生命的，甚至于一首仅有词曲的老歌。当你赋予它至纯至美的情感时，它就会回报你无限温暖的光明与希望。陈燕一定是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她学会了用耳朵代替眼睛，去聆听万物的声音；她学会了以奔跑取代止步，去追逐永不停息的梦想。梦想不息，奔跑不止，命运在关闭她心灵窗口的同时，又为她开启了一颗勇敢而执著的心。
      我们感谢陈燕，感谢她的爱人长利，对宁夏人民出版社始终不变的信任与支持；感谢为本书的初版和再版工作付出了辛勤劳动的初版责编们，希望我们的努力能不负你们的重托。
      看着清样中一幅幅图片里，陈燕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奔跑的故事。在非洲的大草原上，每当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狮子总是在想，今天，我要跑过最慢的一头羚羊；而羚羊总是在想，今天，我要跑过最快的一头狮子……
      然而，不论你是狮子还是羚羊，请记住生命的意义，那就是——奔跑！
      陈燕告诉我们，她还要努力地去实现一个又一个的梦想，她还要把她的故事一直写下去，我们衷心地祝福并期待着陈燕和陈燕们的奔跑人生，因梦想而更加精彩！
编者   
2008年1月2日于宁夏出版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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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8 18:20
说出你的故事——《鲁豫有约》之陈燕访谈实录

      （掌声四起，主持人鲁豫向观众鞠躬）
      鲁豫：为了做这一期节目呢，我了解了一下钢琴，听说钢琴大概有八千多个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零件。后来我就想，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把这八千多个零件全部的形状啊、功能啊、位置啊，都搞得很清楚。那今天这个嘉宾就可以。她呢就是中国第一代女盲人钢琴调律师——陈燕。
      （背景音乐响起。话外音：尽管盲人钢琴调律这一行业，在欧美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在中国内地却还属于一个新兴职业。一九九一年，中国残联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欧美盲人钢琴调律技术引进了中国。在北京市盲人学校，开设了盲人调律课程。陈燕就是这一专业的第一届毕业生）
      （画面转回，主持人鲁豫和嘉宾陈燕落座）
       鲁豫：向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陈燕。
      （掌声响起，陈燕面带微笑向大家鞠躬）
      鲁豫：陈燕能够感觉到现场的一些，比如说光啊，还有人的那个大概的形状。
      陈燕：对。
      鲁豫：能感觉得出来啊！
      陈燕：还能分辨颜色。
      鲁豫：陈燕呢，她的眼睛是先天性白内障，对吗？
      陈燕：对。
      鲁豫：刚刚生下来以后呢，家人没有特别地去关照她，她后来能够很健康成长，多亏她的姥姥。
      （背景音乐响起，主持人转向身后的大屏幕。话外音：一九七三年，只有三个月大的陈燕，被查出患有先天性白内障。即便做完手术后，视力也达不到0.1，这意味着她将连视力表上最大的字母都看不见。陈燕的父母无法接受他们的女儿竟然是盲人的残酷现实）
      （画面中，陈燕自白：然后他们就计划要把我扔到我家不远处那条河里淹死。后来我姥姥正好来看我妈妈和我。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我姥姥说，她好赖是个生命，如果她自己死了，谁也没办法，如果她活着就必须养大成人，害死她绝对不行）
      （画面里出现了陈燕和其姥姥的照片。话外音：常听说孩子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妈妈，但陈燕会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姥姥）
      鲁豫：陈燕，那些照片，自己没有能够特别仔细地、近距离地看过吗？
      陈燕：看过，但是看不清楚。
      鲁豫：看不清楚。
      陈燕：对。
      鲁豫：所以小时候大概什么样子，也没有办法去了解。
      陈燕：没有。包括我现在什么样子，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别人说吧。
      鲁豫：姥姥的样子呢？能够模模糊糊地……
      陈燕：能摸得出来嘛。
      鲁豫：摸得出来？
      陈燕：对。看不出来。
      鲁豫：几岁开始跟姥姥在一块儿？
      陈燕：五个月。
      鲁豫：五个月啊。
      陈燕：对。那个时候她就给我起了个小名叫咪咪。因为大家传说猫有九条命七个魂。她就希望我能活下来吧。
      鲁豫：那小的时候，慢慢长大了，小朋友跟你玩，你怎么跟他们玩呢？很容易摔着磕着是吧？那时候。
      陈燕：很容易。但是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
      鲁豫：为什么呢？觉得你不太方便走路？
      陈燕：因为他们玩那些东西我都看不到，就是简直是个累赘。但是我又愿意追着他们玩。然后那个时候他们就对我非常好奇，就是捅我一下，打我一下，就跑，让我去追他们。然后到底看看，我眼睛能不能看见他们。但是他们其实要直着跑的话，我肯定能追到。他们就是围着树跑，我就撞到树上，然后他们跳过小沟去跑，我就掉到沟里。就这种摔得鼻青脸肿，非常多。四岁的时候就这样。
      鲁豫：那你怎么对付他们？
      陈燕：开始我是回家告姥姥。但是我姥姥总是跟我说，其实我很心疼你，但是我要总是带你去找他们的家长，那等你长大了以后，受到了欺负，谁又能带你去找他们的家长呢？说你自己想办法吧。那个时候，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但是在我四岁的时候，我就特别爱听武侠小说，我最羡慕的就是白眉大侠徐良。
      （观众席上，一名女观众的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鲁豫：他是干吗的？
      陈燕：他是一个武侠人物，会打飞蝗墨玉石。然后他拿着那个石子，指哪儿打哪儿，特别特别准。然后我就想，如果我练就了指哪儿打哪儿，那小朋友打完我就跑，随他的便跑去吧。然后我就拿石头砸他们，肯定能打得到。
      （观众席上，一名女观众忍俊不禁，发出轻笑）
      鲁豫：那你怎么练啊？
      陈燕：我就开始练。开始很惨哎，就是我兜里装的石头子，然后他们打我一下就跑，我就拿石头砍他们，但是根本就打不到。
      鲁豫：你就凭声音是吧？
      陈燕：对，凭声音，他们跑动起来有声音。根本就打不到。然后他们返回来捡起我那个石头打我。（爽朗地笑着）那很容易。
      鲁豫：但是，还是苦练。
      陈燕：其实，那个时候，你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你只能去练，要不然人家就欺负你。那个时候我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我就练得挺准了，指哪儿打哪儿。
      鲁豫：真的？
      陈燕：很准的。
      鲁豫：他不出声你就打不到，只要他一出声，你就能打到。
      陈燕：他只要跑动，肯定有声音。
      鲁豫：那你把人砍坏过吗？
      陈燕：砍坏过。
      鲁豫：你拿什么砍的？
      陈燕：拿大石头。（不好意思地笑）
      鲁豫：多大的石头？
      陈燕：（用双手比划成一个圆）这么大吧。
      鲁豫：天哪，你打人哪儿了你知道吗？
      陈燕：我拿着都费劲。
      鲁豫：你打人哪儿了？
      陈燕：打人头。
      鲁豫：开了吗？
      陈燕：开了。
      鲁豫：那人家长找了吗？
      陈燕：找了。
      鲁豫：找了怎么办？
      陈燕：找了，我姥姥那个时候才知道，咪咪原来有这种功夫。
      鲁豫：姥姥也真是挺不容易的啊。
      陈燕：嗯。
      鲁豫：既得培养你独立自主，不能被别人欺负；同时还得说，也不能欺负别人过了头。
      陈燕：对啊对啊，其实她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思。然后她总是教我说，万物都有反射音的。就是咱们走在大街上，如果前面有东西，那个脚步或者别的地方传来的声音，都能反射回来，告诉我前面有东西你要绕开。不过只有那个电线杆子，旁边那个铁丝没有，没有反射音，太细了。
      鲁豫：太细了。
      陈燕：那个我躲不开，到现在也是，有的时候走上去被刮得乱七八糟的，被那铁丝。
      鲁豫：只要是一个大的物体，都能感受到那个反射的声音？
      陈燕：像电线杆子那么粗的吧，或者再粗的都可以的，都能感受到。然后她还训练我，就是东西掉到地上以后，她让我去一步到位地拿上来，你不能去摸，开始我是去摸的，她说不行，我说为什么不行啊？她就说，说你要跟健全人一样，否则的话，你在那摸来摸去，别人会拿你当一个稀奇的事物去看，就像小朋友打你一下就跑，那你以后长大了，你能都拿石头砸人家？你能挡得住人家用奇怪的眼光看你吗？包括我穿针，我是用摸，你们呢看着都费劲。（陈燕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
      鲁豫：你还能穿针呢？
      陈燕：我拿过针，摸到眼，拿那线，哎，就进去了。
      鲁豫：我的天哪！（主持人鲁豫一脸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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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8 18:25
      陈燕：这种事情非常普遍，我觉得很正常啊。嗯，到我五岁多的时候，我姥姥就让我去北海公园玩，那个时候我们家住六铺炕，离北海公园有三站地，还要过马路，然后她就说，那个，你自己坐三站车，然后下车以后跟着别人过马路。然后她就开始教我。其实大家也可以想一下，就是过马路的时候，车刚开始是从你的左边来，然后我就站在人家的右边……
      鲁豫：我也是这样。
      陈燕：啊？同感啊。
      （二人大笑起来）
      鲁豫：因为我害怕。
      陈燕：然后走到，然后走到马路中间了，您是不是就要站在人家左边。
      鲁豫：靠在人家左边，对。
      陈燕：因为车是从那边来，对吧。
      鲁豫：你要碰到我麻烦，咱俩互相躲。
      陈燕：（哈哈大笑）就躲得不知道哪儿去了。
      鲁豫：（笑）对。
      陈燕：然而这种办法刚开始也不行，我害怕，我就老抓着人家，因为那时候小还好，然后到公园门口等我姥姥，但是每次我姥姥去的时候，她都是空着手，我说，您不是说去买东西吗？您买的东西在哪？然后她就说，今天我买的东西商场里没有，我以后再买。但是那时候很小，我就没有再注意，就没有多想嘛。一直到了二○○二年的一月十二号的晚上，我才知道了这些事情是为什么。那一天是我姥姥去世的前一天晚上，然后她就说，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你去公园，你去荡秋千，包括后来你去找学校，每次你去上学和放学，都是我在后边悄悄地跟着你。那一刻，我才明白了我姥姥的苦心，然后永远会感谢我的姥姥。（陈燕说得很动情，声音有些哽咽，掌声响起）
      （话外音：姥姥带着陈燕，走遍了东城区所有的小学，学校都以视力太差、看不到黑板为由拒绝陈燕入学。当别的孩子都去上学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落寞。虽然姥姥不能让陈燕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坐在教室里上课，但她并没有放弃对陈燕的文化教育，她将汉字写成馒头一样大小，教陈燕识字。然而陈燕仍然渴望上学，无意中她在新闻中听说了北京市盲人学校）
      鲁豫：后面写的是盲人学校那个牌子。当时上学很不容易，去过多少个学校你还记得吗？姥姥带着你。
      陈燕：十几个学校吧。反正东城区那个时候所有的小学，我姥姥都带我去过了。
      鲁豫：当时不知道有盲人学校吗？
      陈燕：不知道，那个时候不知道。
      鲁豫：那后来怎么知道有个盲人学校，你可以去那儿？
      陈燕：那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然后就在新闻里，那时候我挺爱听收音机里广播嘛。然后就听新闻里说，盲人学校举办什么活动。然后我就特别高兴，我说既然健全人学校不收我，那盲人学校肯定能收我。然后我就缠着我姥姥，我就让她去，带我去报名。然而她不带我去。
      鲁豫：为什么？让你自己去？
      陈燕：让我自己去。
      鲁豫：好找吗？
      陈燕：不好找，我找了三天吧。当时要换四趟车才能到学校。那个学校在定慧寺，现在挺繁华，那个时候很荒凉的，那个路也特别窄，两边都是庄稼，都是好像绿的吧，好像是玉米，我也不太清楚。然后特别开阔，然后中间只有一条小路，要走二十多分钟，走到头才走到了盲校。然后特别高兴，找到盲校教导处的老师，但人家不收我。
      鲁豫：为什么？
      陈燕：因为我是自己去的呀，人家说我看得见。
      鲁豫：人家说你看得见？
      陈燕：说看不见你怎么能来啊？我就跟他解释我从小就自己走，但是说什么也不信。他说那我们学校那么多孩子，怎么没有一个自己走的呀？他就抱定那种想法，就是你能看见。
      鲁豫：看不见也不行，看得见也不行，都不行。
      陈燕：对啊。
      鲁豫：那怎么办呢？
      陈燕：嗨，那个时候特别迷惘，我十二岁就会发愁了，我说这该怎么办呀？人都说上学了以后才能学本事，才能成才，但是我没有这种机会啊。后来我在新闻里听说，有个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然后有个邓朴方叔叔。我就问姥姥，邓叔叔管上学吗？我姥姥说可能管，你想办法找他去吧。然后我就问好了地址，也是给电台打电话，那时候还在西直门小街，在那个地方，找了一天就找到了，因为有经验了嘛。找到以后，那个看门的于叔叔说邓叔叔不在，我说好，不在，我明天再来。我一连去了三天，那个于叔叔特别好奇，说你找邓叔叔干吗？我说上学，我就把情况跟他说了，他说，嗨，你要是早跟我说啊，我早帮你了。然后他就给我带到了那个宣教处，杨文娟阿姨那儿。那个杨阿姨听说了以后挺感动的，说你那么小孩子就敢来找我，你就敢要上学，你很不容易，然后她就当着我的面给盲校写了一封信，她说，明年你去报名肯定收你。后来我在收音机里听说，当时管教育的是习仲勋爷爷，是国家领导人，然后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那信好厚啊，其实我根本就没写几句话，那一个字就挺大的。（笑，用手比划）
      鲁豫：还记得写了什么吗？
      陈燕：就是特别简单地写道，我是一个低视力的孩子，盲校不收我，健全学校也不收我，但是我想上学，就是不知道去哪个学校。就求习仲勋爷爷来帮我。然后一个星期就收到回信，是他的秘书写的，说被我这种求学的欲望感动，他说明年你一定能上学。我又找到了北京市小教处，那个时候是李慧玲处长，我找到她，就说我要上学，她也挺感动，她给盲校写了一封信，说你明年就可以去上学。到了第二年，还没有等我去报名，没有到时间啊，然后那个盲校的老师就找到我家，说我录取这孩子了。
      鲁豫：那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吧？
      陈燕：对，十三岁。
      鲁豫：终于上了盲校。
      陈燕：终于上了盲校。
      鲁豫：一般在盲校里面，学生选专业，第一选择都会是学按摩。
      陈燕：对。
      鲁豫：因为这样毕业以后，找工作比较方便一点。但是呢咪咪在毕业之前，她选了新的一个专业，就是钢琴调律。开始学钢琴调律那个时候……
      （镜头转向大屏幕）
      （话外音：当时在盲校里有两个特长班，一个是体育特长班，另外一个是音乐特长班。但新来的学生，必须在生活班待上一段时间，如果没有特长，就会被留在这里学习一些类似于扫地、做饭、洗衣服等简单的生活技能。姥姥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陈燕的音乐特长为她学习调律奠定了基础。陈燕的老师李任炜：陈燕上学的时候她很要强，任何事情不愿意落在别人后头。钢琴调律这个专业，在盲校是第一次出现，刚刚开始办这个专业，她认为她要走别人没走过的路，我记得当时还几次找到我，还恐怕这个专业办不起来）
      鲁豫：钢琴，刚才我说，有八千多个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零件。
      陈燕：对。
      鲁豫：你们都怎么掌握它呢？
      陈燕：很难，掌握起来。第一节课就让我够了，老师说钢琴有八千多个零件，啊？！我当时就傻了，八千多个零件，上当了。因为人才有二百多块骨头，五六百个穴位，那钢琴有八千多个零件。
      鲁豫：觉得这个亏了，还不如学按摩呢。（笑）
      陈燕：亏了，然后老师接着说，不但你们要知道它在哪，还要熟练地拆装。如果哪个零件你们找不到，你们还要自己做一个。（开心地笑着）那惨了。
      鲁豫：那怎么办呢？
      陈燕：肯定是有点后悔，后来越来越后悔。就是我们有一个工艺课，就是那个砸钉子。
      鲁豫：砸钉子干吗呀？
      陈燕：用钉子搁在木头上，用锤子砸，砸进去，然后再取出来，然后拧螺丝，给它拧进去，直的，必须，然后再拧出来，用刨子刨这块木头。我说，哎呀，老师我们不想学木匠，不想做柜子。他说，那以后琴键变形了，难道你不用刨子去刨，你用什么？他说这都用得上的，学吧。那个时候我的手就千疮百孔的，那肯定，你们看得见的人可能要不熟悉的话，还能砸到手，我砸手的几率非常高，用螺丝刀杵到手的几率也很高。有一次，上工艺课，一节课的时间，老师说陈燕你把这个木头刨平，我说这个容易，容易。等我刨了一节课以后，那个刨花都快把我埋了，那个老师看了以后，说，陈燕你刨了一节课，这个木头还不平，唉，可惜这棵树长得好好的，让你浪费了。（开心地笑）
      鲁豫：刨了一棵树。（笑）
      陈燕：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是不是我差距太大了。其实不光是我，我那些同学都觉得学不了，这不是人学的。（笑）有一天，我们老师给我们上课，就是这个李任炜老师，给我们上调律课的时候，说，作为一个盲人，作为一个残疾人，不是说你想学什么东西，人家就能教你的，你就能学会的。不是自身的原因，有的时候是社会的原因，他们不给你这个机会。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就听懂了一点点，就觉得应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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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分享阳光    时间: 2023-11-18 18:29
标题: 回13楼启明星
0.2其个电动车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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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8 18:35
      鲁豫：那学了以后去实习，去哪儿实习呢你们？
      陈燕：（笑）我们实习可惨了，因为人家没听说过盲人调琴，怕我们给调坏了。我们老师和校长去求人家，说，我们这几个孩子给你们调调琴吧，免费的。人家一听是盲人，说，不调，再给我调坏了，我这1万多块钱呢。就求人家，人家都不用。后来中国音乐学院的王兴龙老师收了我们，就去音乐学院调，那个时候特别高兴，毕业以后呢，就分到了钢琴厂，也是王兴龙老师给我们找的。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人家举行了一个拜师会，挺隆重的，给我们送去了，等我们真正该调琴的时候，就发现这车间里好像没有人，特别特别安静，就是我们五个在那调，那些人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观望着我们，你想那厂子也二百多人呢，他们还在议论，说，这个盲人调琴怎么调啊，可能吗？说那么多零件。还说他们怎么来的啊，用不用人家领着他们呀？好多人就像发现了稀奇动物那种感觉。当我听了他们那种议论的时候，我特别伤心，我就觉得，好像我们在一个大海里，就是一个孤岛上，只有我们五个人，周围都是海水，没有人理解我们，也没有人能上来了解我们。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他们真正地来问我们，即使问到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我也会热情地告诉他们，其实我们不是稀奇古怪的动物。从那一刻我就想，假如说有朝一日，我能得到了客户的承认，我肯定努力让大家了解我们，其实我们跟健全人一样。
      （背景音乐响起。话外音：陈燕与丈夫郭长利是在盲校相恋的，郭长利的善良、憨厚赢得了陈燕的好感，也许是因为同样也是盲人的缘故，两个人似乎更能理解和彼此体谅。从盲校毕业不久，他们俩就决定结婚。陈燕：我跟利利的交往，得到我们家的一致反对，尤其是我姥姥，非常反对。我偷出了户口本跟利利结婚了。郭长利：学校的那些老师、学生，听说我们俩结婚了，都觉得是传言、谣言、假的，不相信。两个人的婚礼是在这个租来的平房里举行的。婚后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有丈夫的百般关心和呵护，陈燕依然感到幸福和满足。然而让陈燕没有想到的是，在除夕的这一天，丈夫竟然跟她提出了离婚）
      鲁豫：为什么呢？
      陈燕：因为我们交朋友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那么难。当时我姥姥就考虑是两个盲人，觉得生存起来不太可能。结婚以后，没有房子，因为他们家在密云，我们家地方也很小，所以我们出去租房子，也是为了证明我可以吧，为了在我姥姥那证明。但是，搬家，一次一次地搬家，现在租房子的人也能了解到，只要是房东能找到比你出的租金更高的人租，他肯定会让你搬家。
      鲁豫：那你立刻就搬吗？
      陈燕：嗯，他容几天也容不了太久，在大年二十九的时候，房东就通知我搬家，那个时候我特别无助，因为我们搬家跟大家可能不太一样，我们要把那个东西一样一样地摸到，装到箱子里，否则的话就会丢掉的，就很难。那一次，我就哭了一天，等我爱人回来，我们俩就一起去求房东，说能不能过了春节，再让我们搬家，然后他就说初五之前你必须搬走，我要用这个房子。可能按理说，要是健全人的话，坚决回家过春节，等回来再说，但是我们不可以，要收拾东西。那个是我至今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大年三十那一天，家家户户都很欢乐，都坐在一块吃团圆饭，但是我们冷冷清清。突然利利跟我说，咪咪呀，咱们俩离婚吧。那一次他是第一次跟我说，也是最后一次跟我说离婚。当时吓了我一跳，我说为什么呀？他说，当时咱们结婚的时候，我答应你姥姥，以后给你幸福，最起码做你精神上的支柱，但是咱们没有一点点物质，甚至于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还谈得上精神啊。我安慰他说，利利啊，咱们以后可以攒钱，可以买到自己的房子。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给我唱了一首歌，至今我还记得那个歌词。在那个家家户户都充满欢乐的时候，我们两个却抱头痛哭……但是，通过我们的努力，六年以后，在二00二年的五月份，我们终于贷款20万，在北京天通苑买到自己的房子，是一个一百112平方米的蜗牛的家。我办完手续以后，飞快地跑回家抱住了利利，我说利利，咱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在那一刻，我又想起了那首歌，我就给他唱：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  找不到我的家
      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  浪迹天涯
      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  努力往上爬
      却永永远远也跟不上  飞涨的房价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不必太大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只是小小的家
      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  蜗牛的家
      （陈燕忘情地演唱着，用她真情的歌声，在向人们诠释着一份努力向上、不懈追求的纯真和执著，深深地打动着现场的每一个人。观众们全都不约而同地为她鼓掌伴奏，现场顿时掌声雷动。）
      鲁豫：100多平方米，可不是蜗牛的家了。（笑着感叹道）
      陈燕：（幸福地微笑）是一个猫窝吧。
      鲁豫：还猫窝呢。你们俩平常去买菜做饭都是谁啊？
      陈燕：有的时候我们俩一块去。其实在生活上，真的，有很多很多困难的，都是不被人知的。
      鲁豫：比如说？
      陈燕：比如说在超市里买东西，没有看到过的东西，不敢用，没有吃过的东西，不敢吃。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呀。
      鲁豫：那你就买熟悉的，比如吃白菜、西红柿……
      陈燕：那也能买错。有一次我买火鸡腿……
      鲁豫：买火鸡腿？
      陈燕：有一次呢我买那个，就是鸡腿。我买到了火鸡腿。
      鲁豫：因为什么呢？
      陈燕：因为我挑大的。
      （很多观众发出笑声）
      鲁豫：火鸡腿特别大吧？
      陈燕：特别大。我一想这肯定好吃啊。
      鲁豫：你也不想想，有那么大的鸡腿吗？
      陈燕：当时，我没怎么摸到过鸡。（笑得很天真）有一次最可笑的就是，我去那个菜市场买菜，都中午的时候嘛，然后看那个柜台上一片绿，然后我爱人一边伸手一边问，这是什么东西啊，多少钱？然后那个菜突然蹦起来了，吓了我一跳，然后他说这是大腿哎，不卖啊！
      （观众们发出哈哈的笑声）没想到他穿着迷彩服，躺在那个柜台上睡觉，那特别像菜。（观众们笑声不止）大家都在笑，我觉得没有什么可笑的啊。这种事情非常多。
      鲁豫：（边笑边问）你们俩是不是经常会说，我今天发生一件这个事，我发生一件那个事？
      陈燕：会说啊。然后有一次我们去海边，就他特别爱吃螃蟹嘛，我们去海鲜市场买。转了好多圈啊，我就告诉他，没有卖螃蟹的。
      鲁豫：不是那个季节可能。
      陈燕：（笑着摆了摆手）不对，夏天，肯定有。然后我回去以后，那个宾馆经理问我，你买点什么呀？我说你们这儿连螃蟹都没有啊？他说谁说没有啊？到处都是卖螃蟹的啊。我说不对啊，我说一个红的都没见过呀。然后那个经理就问我：一只红螃蟹和一只青螃蟹谁爬得快？我说，红螃蟹吧？他乐得都直不起腰了，说红螃蟹是熟的，那青螃蟹才是生的，那海鲜市场上都是生的，怎么可能给你煮熟了呢？这种事情非常多。
      鲁豫：他们俩在一起生活，在我们看来挺艰难的，他们自己觉得挺平常的那些事情，但在一起很快乐。两人毕业以后，面临很大的问题就是找工作。找工作现在的人，可能很多人都会碰到这样的麻烦，更何况如果你看不见的话，找工作更成了一个问题，他们俩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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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8 18:42
      （镜头转向大屏幕。话外音：毕业后，陈燕被推荐到了一家钢琴厂工作，同事们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这眼光中夹杂着好奇和不信任，人们猜测、议论，却不肯主动和她沟通。离开盲校后的陈燕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不久，陈燕所在的这家钢琴厂倒闭了，她来到了另外一家钢琴厂，在这里，大家互相学习，有了沟通，陈燕和同事们相处的也很愉快，但是一次意外，却让她再次失业。）
      鲁豫：为什么会失业呢？
      陈燕：其实也是别人遇不到的事情。我们有一个盲人乘车证，可以免费乘车的，这是《残疾人保障法》里规定的。有一次我就拿那个证，亮证，那个售票员说，拿来我看看，然后就拿那个证看我，足足看了五分钟，她就说你这个证哪儿偷来的？说你怎么长得不像盲人啊？然后我说……
      鲁豫：你说盲人是什么样啊？
      陈燕：没意识到当时。我就说，我从小这眼睛就看不出来是盲人，其实我就是看不见。我还跟她好好解释，她是不依不饶，必须让我买票，然后就在那儿说我。旁边人都看不过去了，说人家有证，你太过分了！一说她，她就更生气了，这时候到站了，我就想，别跟她理论了，赶紧走吧。然后一开门人家下，我也下，等人家都下完了，我再往下一走，她就关门夹我，我一想赶紧跑啊，然后，噌——蹿出去了，没想到胳膊留在了车上，就是夹折了，这样背着。
      鲁豫：天哪！
      陈燕：那个售票员、司机和那个交通台的记者，一块儿到我们单位，来给我赔礼道歉。那个售票员一直重复的一句话就是：你是盲人，我真的没看出来，对不起，我真的没看出来！我说我都告诉你了。
      鲁豫：你说你瞎了你，你该说他。（替陈燕愤愤不平，观众笑）
      陈燕：我说我都告诉你了，你还看不出来，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后来她老说这些话，我就有点生气，我就说，那如果是一个健全人，你就拿门夹人家呀？后来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但是同时，我的工作也丢了，因为胳膊折了以后，最起码要半年时间才能恢复，那人家不可能等着我，人家要有生产的，我也很理解，所以胳膊好了，职业也丢了。
      鲁豫：那怎么办呢？再接着找。
      陈燕：我接着找。
      鲁豫：容易吗，再找一个工作？
      陈燕：太难了。是常人没有想象到的那么难。当时我就一家一家的琴行去应聘，那个时候北京市也就二十多家琴行。当人家听说我是盲人以后连试都不试，就说盲人能调琴，没听说过。
      鲁豫：你别说你是盲人，反正看不出来。（观众笑）
      陈燕：那当时我没有想到，其实要是碰见您的话，我早成了。（二人开怀大笑）当时我没有想到真的，就到了一家琴行，我没有告诉他，他真的没有看出来，然后……
      鲁豫：（笑）那人眼神不好。
      陈燕：也不是。因为我可以一步到位地拿所有的东西，就让别人看不出来。然后给他调了一台琴，他又给我找了一台破琴，然后给他修，修完了以后，他特别高兴，说没有想到你这么小的年龄，你就又能修又能调，还调得很准，说你明天就来上班，月薪800元。在一九九六年的时候，800元很多了。我挺高兴的，但是我又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不是让我在店里调，那样很容易，我暴露不了，但是他是让我去用户家，他是售后服务，就是卖出的琴你必须去人家里调。然后我很犹豫地跟他说，其实我是一个盲人钢琴调律师。他很惊异，他说没有看出来，说原来我也没听说过盲人可以调琴，可是我并不让你在店里调啊，我是让你去用户家，你怎么去找啊？再说了，路上那么多车，你要撞死了，我还得负责。他很直白。当时我想了想，我跟他说，我说您知道，一年咱们出了这么多交通事故，撞死了几个盲人，您知道吗？
      鲁豫：好像没有吧，没听说过。
      陈燕：他说不知道，没人统计。我说告诉你吧，一个也没撞死。（大家笑）他说为什么呀？我说俗话说，淹死的全是会水的，这看不见的啊……（观众笑，鼓掌）这看不见的就躲得远远的，当汽车来了以后，我特别特别靠边，甚至于能上墙，我肯定上墙头了。然后他也乐了，说没想到，你还挺幽默。我说但是您得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去熟悉大街小巷，然后再来上班。他说试试吧。然后我就开始背地图。
      鲁豫：但是背地图跟实际找还不一样啊。
      陈燕：那实际就不一样啊。背下来了，但你找又不一样，那现在地图还在更新呢。
      鲁豫：对啊。
      陈燕：找的时候非常困难，经常走丢了。一个月以后，差不多吧，不敢说细到楼号，小区什么的差不多。
      鲁豫：差不多。但是你看那门牌号码你怎么看呢？你不能贴那么近，那是很高，你看。
      陈燕：不行。要是平房的话，我还使劲扒着那个门框，有的时候往上上啊，去看。但那个楼，我不能跳到二楼去。
      鲁豫：那怎么弄啊？
      陈燕：就是买了一个小型望远镜，试着去看，我就想，嘿，你们不是能一目了然吗？我拿望远镜，是不是能赶上你们的眼睛啊。然后我就在那看，可是还是看不见。（笑）然后还招来了一个老头，嘿，干吗呢你？吓了我一跳，鬼鬼祟祟的，以为我那儿偷情报呢。然后干脆就问人家，这是几号楼。可是也挺难为情的。当然说你不走到那个楼下，你问人家没事。假如说你这就是一号楼，你再问人家，人家一个口气，哎，那不写着吗，你这都看不见啊？就特别奇怪那种口气，你就特别难为情吧。还有，就是我为什么能记住这个，去一次我就能记住路呢，就是缘于，有一些那个院子，就是小区特别深的地方吧，我进去了，给人家调完琴，然后等我出来的时候，我找不到出口了，我就问人家大门在哪儿，这更可笑，人家说，你不知道大门你怎么进来的呀？（笑）所以时间长了以后，避免出这种笑话吧。
      鲁豫：陈燕调琴慢慢地客户越来越多，很多客户呢还成了她特别好的朋友，帮她源源不断地介绍新的客户。
      （镜头转向大屏幕，陈燕正在敲一家用户的大门，用户打开了家门，陈燕向对方友善地打着招呼：“嗨，你好！”一个年轻的女孩将陈燕让进了家中。陈燕和女孩看起来很熟悉了，进门便问：“你妈妈在家吗？”“在呢。”女孩回答道。话音刚落，一名中年女士面带笑容的快步迎了上来：“哎，陈燕。”“来了，来了。”陈燕嘴中答应着，随母女俩来到了放有钢琴的房间，短短的几步路上，女孩的手一直拉着陈燕的手，很亲密的样子。女孩的母亲介绍说：“那么她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呢，我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因为我们家住的几间房子都是朝北的，很黑，白天都要开灯嘛，一进来我觉得动作都挺利落的，然后一会儿就调完了，调完以后走的时候呢，她特别向我介绍了一下她自己的这个背景，讲到自己是个盲人，当时我非常惊讶啊，我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我当时想啊，在揣摩她的这个心态，当时我的感受是，觉得她非常诚实，而且呢她第一次上门呢，服务的也很不错，因为我们家那个地方，下面乱糟糟的都是车，行人和车都很多，所以我就不免对她有些担心，这么老远到这来，又没拄拐杖，然后又没有人陪伴，是不是不太安全啊。她说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我觉得这个女孩确实是很不简单，我希望我自己的孩子能够从陈燕的身上学到她这种勤奋，很有毅力吧。”镜头中，年轻的女孩正在认真地翻阅陈燕已出版的自传——《陈燕耳边的世界》。镜头转回，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
      鲁豫：现在有很多客户吧？
      陈燕：（点头）嗯。
      鲁豫：是不是都会点名要你去帮他们调琴？
      陈燕：对。
      鲁豫：一天要调几个啊？
      陈燕：一天调两个，多了不干，因为我要保证质量。调琴之前不告诉你我是盲人，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也许你知道我是盲人以后，你不用我，那样就是失去了一次机会，李老师讲，失去了一次就是百次，就是千次，因为他周围的人，永远也理解不了盲人可以调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知道我是盲人以后，也许他会接我，那样的话，给他就造成了麻烦，所以我不告诉他。当上门了以后，我也有办法，好多人都想象不到，说你上门了，你怎么能找到那琴呢？我也有办法啊。然后他一开门啊，我说你好，我是钢琴调音师。然后他说，啊，请进，请进，请进。你换完鞋以后，跟着他，你不能先走，然后他肯定会给你带到琴的那个屋子里，他肯定不会带到厨房，因为我不是修煤气的。（笑）他给我带到琴那儿以后，我就有用武之地了，然后就给他熟练地调，调完琴以后，那个时候我再告诉他我是盲人，然后那些人都特别特别惊讶，就觉得不可能，说，你是盲人你怎么来的？说你怎么会调琴？我看不出来。包括说你怎么吃饭？你怎么回家呀？怎么做饭啊？问题多了，然后就给他们讲。我开了一个钢琴公益热线嘛，就利用我家里的电话来帮助大家。我调查了两千人次，我绝对是写的，一个一个地写、记。就是调查他们什么呢，盲人在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大家都可以想想，现场三百多人，想想。
      鲁豫：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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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感谢好人    时间: 2023-11-18 18:43
      陈燕：对。我总结出来了两千人次的，结果大致上是，身穿一身破衣服，手拿一根破竹竿，在路上摸摸索索地走，然后戴着一个黑眼镜，眼镜后边是没有眼睛的，然后他们的职业只有两个……
      鲁豫：按摩。
      陈燕：不对。（笑）一个是沿街乞讨，一个是街头卖唱。（观众笑）我当时，我知道这个想法，我觉得好惨啊，为什么世人不接受盲人钢琴调律师，为什么他们见了我以后都说，你怎么不像啊？我才明白，世人眼中，就是我们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通过能帮助大家，然后让大家认可了盲人，那个时候我的师弟师妹上门，就不会被人拒之门外了。
      鲁豫：陈燕平常走路特别利索，刚刚我们看到。然后还会好多一般人都不会的。（用手数着）会骑自行车，会游泳……
      陈燕：有深水证。
      鲁豫：有深水证。那个跆拳道是什么来着？
      陈燕：我跆拳道是黄带……
      鲁豫：黄带。
      陈燕：然后是中国盲人第一人学跆拳道的。
      鲁豫：所以一般人不能靠近她，一个人打几个人没问题估计。（笑）
      陈燕：一个人打两个人吧。
      （镜头中出现了陈燕熟练地骑独轮车、练跆拳道和潜水的情景。话外音：二○○三年陈燕开始学习骑独轮车，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镜头中，陈燕介绍道：我骑独轮车是中国盲人第一人，也是，就像我老师跟我开玩笑，他说是唯一一人，因为现在还没有第二个盲人能骑。我学跆拳道是中国盲人第一人，然后我又学了滑旱冰、玩滑板车和游泳。话外音：陈燕也相信每个盲人都会有属于他自己的传奇人生。观众掌声再次响起。）
      鲁豫：你都去哪儿游过泳啊？
      陈燕：我去渤海、黄海都游过泳。但是我学的时候却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鲁豫：为什么呢？没人敢教你吗？
      陈燕：没人敢教我。其实我学东西，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恐怖，我当时一九九七年的时候嘛，我从海边回来，我就想我一定要学会游泳，假如说看见谁掉进河里，我还能见义勇为呢。（笑）然后我就报了北京市所有的成人班，人家知道我是盲人以后，就都说不，理由就是盲人学游泳淹死怎么办？我心想，盲人学游泳就能淹死啊。然后我有办法啊，我们家附近有一个水上世界，然后我就去那儿玩，反正那个水只能到这个地方。（用手比划着水的高度，平胸前）一米五嘛，它也淹不了我，我就看那个看滑梯的那个人比较闲，我就问他，你会游泳吗？他说我是救生员。我说教我游泳吧。他也没看出来我是盲人，然后我就跟他讲，我可近视眼了。
      鲁豫：你可近视眼……（笑）
      陈燕：因为那个水里不能戴眼镜啊，我说你教我，得有规矩，你游，我摸你，然后你再看我学的对不对，他说哎哟，这近视眼够意思。然后就瞒过了他嘛，我跟他学了三天，然后又去游泳馆得到那个救生员季老师的指导，一个月以后就考取深水证。那个时候我就特别自豪，我就想给那些游泳班打电话，告诉他们，盲人学会了游泳，还没淹死。
      鲁豫：你刚才说跆拳道练到现在，打两个人没问题。
      陈燕：对，两个您这样的没问题。（观众笑）我这欺负软的啊。
      鲁豫：（哈哈大笑）那俩也不容易呢。接下来还有什么想法？
      陈燕：接下来还剩一个，一个想法。也许我将用一生的努力，去实现我这个想法，也许我今生实现不了，但是我还要去努力，就是通过我的努力，通过我学这些东西，我要学这些，比方说我学独轮车，学跆拳道，学游泳，有什么用啊，没有什么用，就是为了证明盲人可以，就包括我学独轮车，我还想要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但是我爱人说，你那个纪录太好破了。（笑）
      鲁豫：谁说的？
      陈燕：我爱人说的。但是我现在想，在独轮车上跳个舞，我还没有找到老师，我已经找了三年，我还没有找到。
      鲁豫：估计没有人会在那上面跳舞吧。
      陈燕：杂技演员吧。所以我学这些东西，其实就是为了证明盲人可以，我的理想就是，也许十年，也许五十年，当全国的人都知道盲人就像我这样，都了解了盲人还有钢琴调律这项工作，这就是我最大的理想，也许我在这条路上走得异常艰辛，但是我总用四个字来激励自己吧，就是：笑对人生。（观众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鲁豫：我希望如果谁会在独轮车上跳舞的话，跟我们联系，到时候如果真的有谁会的话，我们来通知你啊。
      陈燕：谢谢！
      鲁豫：估计还没人会呢。人家得先练一练。（笑）陈燕眼睛可能看不太清楚，但是今天看到她，听她的故事以后，我觉得她的眼睛比很多人都明亮。祝你跟利利过得幸福！
      陈燕：谢谢！
      鲁豫：谢谢陈燕！
      （主持人鲁豫与嘉宾陈燕真情握手，掌声四起，结束）

陈燕成长历程

      陈燕，女，1973年7月9日生于河北容城。因患先天性白内障双目失明遭到父母抛弃，被姥姥接到北京抚养长大。
      1986年9月至1991年6月，在盲校用五年时间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全部课程。
      1994年，毕业于北京盲人学校钢琴调律专业。
      1994年至1999年，先后在钢琴厂和钢琴城工作。
      1996年6月，开办中国首部钢琴公益热线，每晚通过电话义务解答钢琴相关知识。
      1997年7月成为中国音乐家协会钢琴调律学会正式会员。
      1999年10月，出任北京人伟钢琴调律中心业务经理。
      2002年10月29日，创办北京钢琴调律网，将个人经历写成成长篇、事业篇、生活篇，激励他人克服困难、顽强进取。
      2003年，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京特教学院中国首届残疾人成人教育钢琴调律专业。
      2004年11月17日，创办中国第一家以视力残疾者为主、面向全国调琴的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除公司办公运营所需成本外，将所有收入用于员工薪金和福利。
      2004年9月，《陈燕耳边的世界 中国第一位女盲人钢琴调律师的自传》出版。2006年，该书被中国新闻出版总署列为向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目录第28册，美国芝加哥大学图书馆将该书列入中文图书目录。2008年此书再次出版，被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收藏。
      2004年12月，被江苏卫视、《扬子晚报》、新浪网评为“感动中国·2004十大真情人物”之一。
      2006年10月，成为世界杰出华人协会的会员。
      2007年11月1日，当选为东城区盲人协会主席。
      陈燕曾经到广州、深圳、海口、上海、江西、广西、大连、重庆、成都、杭州、哈尔滨、西安、银川等地的众多高校、厂矿企业讲述自己的经历……
      陈燕的成长经历，曾经被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凤凰卫视、《北京晚报》、《中国青年》等各大新闻媒体报道过……
      现在，陈燕是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北京陈燕钢琴启智教育中心校长，北京钢琴调律网的创办者，北京陈燕教育网的创办者，北京钢琴公益热线的创办者兼主持人，中国音乐家协会钢琴调律分会的会员，世界杰出华人协会的会员，北京市东城区盲人协会主席。
本帖来自微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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