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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康瞎子-草稿 [打印本页]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5:43
标题: 康瞎子-草稿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4 15:45 编辑

第一回
据知情者说:本人出生于一九七二年九月十五号,农历八月初八。
有位算卦先生说我是林彪转世,幸亏瞎了眼,不然世界将因我而大乱。那先生又说,我虽瞎了眼却会比常人有出息,能活九十多岁,美中不足的是我会在战争中被乱枪打死。
算卦先生显然是胡说八道,我父母居然信了几分,我外婆还说我长得真像林彪。既然他们信了先生的鬼话,人家先生又说我比常人强,他们也就少了些对我将来的担忧。
我八个月得了麻疹,十个月便彻底瞎了。关于瞎眼之故,有人说是出麻疹被白帽子医生冲了;居然还有人说:“他家祖上没德性,他爷爷曾给某位靠算卦为生的瞎子算了一卦,那算卦先生被折服,乖乖把当天所有收入给了他爷爷。”意思是:我爷爷轻而易举地骗了那可怜的盲人奋斗一天的血汗钱。我当然想亲口问爷爷究竟有无此事,但我父亲两岁就没爹了,死无对证呀!
多年后我学了医,想起母亲常说:“建民坏眼睛的那年,家养的绵羊总得一种怪病,病绵羊都先瞎后死。”或许这才是我瞎眼的真正原因——可能是绵羊的病传染到我身上了。
我父母也曾抱着很大希望带我去过几家权威大医院,自然是失望而回。我外婆不信别人,在我六岁那年还亲自带我去了太原的眼科医院。不仅没治好我的眼睛,她还差点被汽车撞了。尽管如此,我仍觉着自己比较幸运,瞎子比疯子傻子强多了。
记事却不懂事的那些日子是我感觉无比美好的时光。那时的我无忧无虑,不论何时何地,想哭可以尽情地哭,想笑也可无所顾忌地开怀大笑。更重要的是:那时的我总以为自己跟别人没任何差别。
我五岁那年春天的某个下午,正面朝外坐在自家门槛上拿着小收音机,边享受和煦春风的轻轻吹拂和明媚阳光之温暖,边听收音机里的小朋友唱儿歌,晓丽趁我不备将我的收音机抢跑了。晓丽小我一岁,所以母亲总说:“晓丽比你小,又是女孩子,你应该让着她。如果别人欺负她,你一定要尽力保护……”我母亲说这话的原因,我说出来会红脸,为确保故事的完整性,只好再次增厚脸皮。实际情况是:我用手脚或棍棒将晓丽打得躺在地上嗷嗷大哭时,母亲才那样说,也可能先打我屁股在说。为避免我那娇嫩屁股遭受厄运,我便对晓丽的蛮不讲理做出过多次让步。尽管如此,我不情愿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电台是用短波收到的,不仅有一些刷拉拉或滴滴嗒嗒的杂音,而且音量时大时小,想听清楚那里面的小朋友唱的是什么歌词,必须支楞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这样的关键时刻,收音机突然被抢走,我不顾一切地追了下去。结果,没追上晓丽,我自己却一头栽进了约莫三米多深的菜窖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躺在炕上,听到母亲和几个人在说话,其中还有晓丽的妈妈。此时,我已经被我们村的三猴叔叔抱到了我家。我感觉头痛欲裂,伸手摸摸面部,左脸上鼓起了半个乒乓球似的包。耳边除了他们的说话声,还有排山倒海般的声响。我母亲带着哭腔说:“这讨债鬼,跌到那种发了牙子的山药窖儿里,要是一时三刻找不到,不就闷死了吗?真后怕呀!”后来才知道:若不是晓丽哭着跑到她家告了她妈,或许我早被阎王爷召唤到另一个世界帮马克思整理他死后继续写下的共产主义著作去了。这样看来,我还得感谢好心的晓丽。此后,我渐渐地明白了自己与同样生活在这地球上的所谓或真正的健全人有着无法改变的天壤之别。逐渐懂事的我却更加天真地做着彻底摆脱厄运的美梦,而今美梦还未醒,仿佛喝了长效烈性酒—永远地醉了。大概梦醒之时便是断气之日吧?
可能晓丽通过此事明白了些什么,后来她没再对我蛮不讲理。不仅如此,她还常常将我弄丢的东西找回来,还常常主动领着我到村外。有时她会把我丢到某处自己去玩儿,等不了多久,她总会走回头路,拉着我的手高高兴兴回家或到别处玩耍。
有一回,晓丽将我丢到村外自己玩去了,我等得不耐烦,跟着其他孩子回了家。不一会儿,晓丽像挨了打似的哭着跑回来了,我母亲以为我打了晓丽,我的屁股再次大公无私地替我受了“酷刑”。后来听说,晓丽在找我的途中碰上了领着狗崽子的母狗,那母狗怕晓丽抢自己的孩子,追了她一段路,吓哭了晓丽。我挨了打,不免痛恨那个动不动就扯开喉咙大哭的晓丽。第二天,晓丽病了,无意中听晓丽妈说是受惊了,也就是被吓着了。当时我不知何为“受惊”,两三天没跟她一起玩耍。小孩子间的矛盾容易化解,没过五天我们就和好如初了。
说到这里,坐在电脑桌旁敲击着破键盘的我似乎又听到那带着一些杂音的收音机里的小朋友唱着《丢手绢》之类的儿歌,这双毫无光感的眼睛仿佛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在那座叫瓦屋沟的古老小村庄里,有个小女孩与双目失明的小伙伴牵手走在二尺多宽的小路上。小路的一边是人家的围墙,一边是三、四米深的沟,女孩儿担心失明的伙伴不慎跌下去,所以她自己走在沟那边。女孩儿说:“哥哥的眼睛不好,不能走在边儿上,有妹妹挡住你就啥都不怕啦!”
那些日子里,我和晓丽最喜欢在院子里挖坑。有时用锄头,有时用铁锹,最深可以挖到自己跳下去只能露头。大人们怕更小的孩子跌到坑里,说院子底下埋了曾咬过我鼻子的猫。我半信半疑,晓丽却完全信了,她说:“俺怕白猫跑出来咬鼻子!”晓丽不敢再和我一起挖,我独自挖得没意思,自然作罢了。
后来,大人们从村里的砖窑买来了一堆砖,说是盖房子用的,那些砖便成了我和晓丽与小我三岁的妹妹最喜欢的玩具。用砖垒墙,圈起一块地方,上面搭上木棍或葵花杆,盖上不知从哪里划拉来的塑料薄膜,为防止塑料薄膜被风吹走,上面压上一些砖,这样,我们的“房屋”就算竣工了。我们都钻在里面,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简直就是为在那里面吃饭而吃饭。我们每顿饭都吃得很多,甚至吃过了头儿。大人们把我们搭建的那种窝棚叫做“蚂蚁窝儿”,不是因为那窝儿小,而是因为我们那窝儿经常频繁而不定期地进行“乾坤大挪移”。天热移到阴凉处,天凉时自然会移到向阳的地方,有时也毫无目的地移动。那些砖在被我们搬来搬去的过程中,有的一分为二了,有的被碰掉了棱角,我们的力气也随之而长了不少。记得我六岁时就能将五块水泡过的砖从五十米开外的晓丽家抱到我家。此外,也玩别的:雨后在院子里或街上玩聚集在低洼处的雨水;我的小妹妹睡着时,可以悄悄玩一会儿她的小汽车什么的……小妹受了风,一不顺心就可能背过气去,因此她一旦睡醒,好玩的东西就没我们的份儿了。
我姑妈来住了几天,走时小妹哭着喊着要跟着去。一半是姑妈想帮我们家看小妹,一半是我的大人得罪不起这刁蛮的小公主,小妹被带走了。彻底解放的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耳边总回荡着小妹的哭声和咬字不清的说话声。若不是有晓丽天天来陪我玩儿,还有大姐和二姐哄着我,我会哭着求爹妈快把她抱回来。
快过年的时候,小妹终于被姑妈送回来了。她的病已看好,怎么哭也不抽风了。我更加谦让她,因为我总怕姑妈再次将她带走。现在想来:本人自我感觉值得骄傲的“大将风范”,可能就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
八岁那年春天的某个早晨,我刚醒来就听到晓丽在她家院子里扯着喉咙嗷嗷哭,她很久没那样哭了。我想:“大概他妈妈不让她到一公里之外的下庄村去看电影吧?”前几天,听说下庄村要演叫《三打白骨精》的电影。我忙跑到她家,才得知,为让她上好学校,她家要搬到古交城里去了。晓丽不愿走,索性将早已甩手不干了的老本行捡了起来。
后来的几天里,我心里酸酸的,总想掉泪。晓丽却在她爸妈的哄骗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孩子真是大一岁就是一岁啊!八岁的我已经感觉那事态的发展不会因她的哭闹而改变。晓丽肯定要走了,今后她将不能领着我到远处玩耍,我们也将不能一起玩捉迷藏什么的;晚上,我们也不能脱光衣裳躺在一个被窝里,在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中入梦了……我对她比平常时候好了不知多少倍,甚至为曾打骂过她而懊悔。
晓丽妈笑着对我说:“建民啊,别难过了,晓丽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晓丽边手舞足蹈边欢笑着大声喊叫:“哦!哦……我不用走啦!太好啦!……”我抱住晓丽大笑:“哈哈!我的好妹妹!咱们俩不会分开啦!可真个太好了!哦!哦……”晓丽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将嘴凑在我耳边,轻声笑道:“嘻嘻!哥啊!今后你可要对我更好啊!不然,俺妈就要把我带到该死的城里去了!到了城里,我肯定要想你的!我老想你,又总也看不见你,可咋办呢?”我说:“嗯!我再也不会打你了!要是你走了,我也会想你。你是女孩儿,想我的时候可以嗷嗷哭,我是男孩儿,想你的时候不能哭,我更倒霉呀!”晓丽说:“男孩儿多好啊!可以站着尿,冬天上茅子不用脱裤子,屁股不凉……”晓丽又说她变成男孩儿了,我不信,伸手去摸,她竟长出了小鸡鸡。我们兴奋地跳跃着喊叫起来。梦里的喊叫变成了真正的喊叫,吵醒了可能也正在做美梦的其他人。
做了那个梦的第二天中午,晓丽和我牵手走在村里的街道上,春风拂面,暖阳当头,那街道上已不只有石头和牲畜粪便,那街道旁已可见有名或无名的杂草。我稍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试探到:“听你妈妈说你们快搬到古交去了,是真的吗?甚时候走啊?”晓丽喃喃地说:“嗯!……嗯!俺奶奶说不让我走了,我不想去那破地方!”我说:“他们骗你吧?听你爹说要你到好地方念书,没准儿过两天你就得到古交念书去了。我说你还是别走了,好不好啊?”晓丽略带哭腔道:“嗯!要是他们叫我去古交,你也跟俺们走吧。要不,我去了那烂地方,不认得那里的孩儿们,谁和我耍呢?”我无奈地说:“俺妈肯定不叫我走,你家的人也不愿意带上我!我肯定走不成的。”晓丽停住脚步,我也随她站住,两只小手相互紧握着,仿佛那样就能抓住即将失去的快乐时光。握得手心出了汗,我的汗水,晓丽的汗水,水乳交融难分彼此。她像大人嘱咐孩子似的说:“这里的道儿可窄呢,我要真去了古交,你就摸住墙慢慢走吧。这沟可深呢!千万别跌下去啊!”此时,我们正站在村里那条二尺多宽的小路上。东边隐约传来吉普车发出的呜呜声,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晓丽似乎已忘了刚才的话题,高兴地大声叫道:“哦!哦!来小汽车啦!咱们快去看看吧!”她照老习惯拉着我,自己靠边,以一般人慢跑的速度走过那窄窄的小路。“丽丽!……丽丽!……”西面传来晓丽她妈嗷嗷地喊声。晓丽噘起嘴说:“哎哟!真讨厌!俺妈又叫我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来了!”她说着,丢开我飞快地朝她家的方向跑去。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晓丽无精打采地返回来,拉住我的手,戴着哭腔说:“建民哥!来的那汽车就是拉俺们走的,我讨厌那王八蛋!我咋才能不去那破古交啊?”听她那么一说,我也掉下了泪,颤声道:“嗯!嗯!……我要是也能和你走,那该多好啊!”晓丽领着我跑回了我家,她妈喊破嗓子叫她回家吃饭,她却故意不做声。后来,她爹将她抱走了。汽车又发出了叫人厌烦的呜呜声,这声音无情地抛下锥子扎心般难过的我,带着和我一样难过的晓丽,伴随着她那嗷嗷的哭声渐渐远去,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那古老山村的寂静里。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5:49
第二回
晓丽和她父母一起进城了,家门被她爷爷奶奶上了锁。白天里:我常不由自主走到晓丽家门口,恍然大悟之时,心里总是一阵酸楚,不免偷偷以袖拭泪;到夜晚:在睡梦中举起自己那无比神奇的拳头,把六亲不认的大号铁将军砸得粉粉碎,闯入房间,将嗷嗷哭着的晓丽连拖带拽地抢救出来。不知多少回,玩耍时无意喊出“晓丽”,回过神来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我母亲看出了我那种心情,她好几次悄悄地问:“孩儿啊,是不是很想晓丽呀?”我没说想,未说不想,串串泪珠却肆无忌惮地从鼻子两旁争先恐后叽里咕噜滚落下来。听到收音机里唱歌,总会想起和晓丽一起玩耍的点点滴滴,鼻子不免泛酸——收音机倒得了轻闲。
晓丽走了,两个姐姐到乡中学上学去了,妹妹因怕人家的狗咬而不愿到街上或村外去玩儿,弟弟还小,当不了我的向导,没人领路,想出去玩就得自己瞎闯。
有一回在村外迷了路,牛羊归圈时仍未找到家,愁出一头白毛冷汗。因虚荣心作怪,不想承认迷了路,只好用石头将脑袋上对疼痛不敏感之处砸起包来,而后大声喊人。这样,自然可理直气壮地说“头痛得找不到家了”。
经十多天的锻炼,我总算可以单独出去玩耍了。有时也迷路,找不到正路就翻墙而过或攀崖而上,再无需因回不了家而无意或故意将自己脑袋上弄起包来。以前有晓丽领着我,那些喜欢尿坏水儿的家伙都因怕晓丽告诉我爹妈而不敢胡来,当我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街上,总有人追着我骂“瞎子”,甚至还有往我身上扔泥土或石块的。不知在哪个朝代,更不晓得是哪些“有水平”的龟儿子还编了顺口溜:“瞎子碰倒桌子,洒了麻油眯了眼,急的瞎子抠屁眼!”每当我被糟蹋得没人样了,狼狈不堪地回到家,我母亲总是边给我换洗衣服边掉泪。
我认不出他们,父母无法找他们的家长,经常无奈地劝我:“孩子啊,你还是别出去玩儿了,这样咱们可以省心一些呀!”没皮没脸的我总耐不住寂寞,自然不会听他们的好心劝告。无论他们怎样苦口婆心,我仍是天天出去,照旧常带着满身的泥土和满心的无奈与仇恨狼狈不堪地回到家。父母也曾好几次悄悄跟着我,可他们还得上地干活儿,常跟着我并非万全之策。这样一来,我更想晓丽了。
后来,我外婆想出了自认为最高妙的办法:出去玩耍时带些好吃的,有人欺负就给他们吃。需说明:我外公没儿子,所以他们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
有人骂我,我就极不情愿地给他们些连自己都舍不得大口吃的好东西。我心里充满矛盾和仇恨,总想:“他们欺负俺,俺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好吃的啊?总有一天,他爷子叫那些肏他小脚奶奶的杂骨头把吃进去的东西通通地吐出来!”王八犊子们吃了东西骂得更欢;某些从来没骂过我的好孩子也未得到我的好吃的而开骂了。这叫人头痛的“超级难题”,最终还是本人自己解决了。
某天下午,我在街上给“黑蛋”好吃的,对他说:“你要是能帮俺抓住骂俺的家伙,俺就天天给你白面馍馍和大苹果吃。”呵呵!此法果然灵验!不一会儿,有个家伙用柳条子挑起粘乎乎的猪粪甩了我一脸,这个倒霉蛋被黑蛋抓住了。就算他高我半头,哪怕他力气比我大的多,满脸猪粪的我已发了狂,纵然他是猛虎也不能动摇我那昂扬斗志。恶狼般扑向那小子,伸手揪其头发,头发太短未得手,小子反手扭住我的胳膊,我疼痛难忍,情急之下咬住其肩,小子终于松了手,我却把所有怨气出在他身上,拼命地咬着。他杀猪似的喊叫,他喊着爷爷求饶,我却越咬越紧,只感觉舌头发咸。咽下口中血,捡起得心应手的石头,奋力猛击其头。“你们狗日的骂老子,吃老子的苹果和馒头,老子往死里打你们,喝你们的人血,吃你们的人肉,看谁他妈更狠……”报复的快感充斥了我全身,那感觉胜过六月的晴天吃冰棍儿——痛痛快快爽歪歪。很遗憾,被大人们强行拉开了。
晚饭时,那家伙的母亲气急败坏地跑到我家,双手噼里啪啦地拍着自己那[据说]比箩筐还大两圈儿的屁股,愤愤地叫道:“他妈板鸡的!你家那有人生没人管的牲口把俺儿子的胳膊咬坏了,脑袋也打得不像样了,老娘跟你们没完……”
母亲正往锅里下面条,她一面继续自己的活儿一面冷冷地说:“没完,想咋地?俺了解自家的孩儿,不信他会无缘无故打人,肯定你家孩儿骂他瞎子了。我说呀!今后你把你家那毛驴驴拴球好就得了!”正在羊圈里喂羊的父亲连忙跑回来,心平气和地说:“我说他婶儿啊,小孩子之间发生了矛盾,咱们作大人的可不该火上浇油呀!建民的性格不好,可他讲道理,只要你们家好好嘱咐孩儿——叫他们别骂瞎子,矛盾也就消除了,对不对呀?”父亲又问我:“建民呀!你这孩儿,咋能像疯狗似的张嘴乱咬人呢?”我咬下人家一块肉,还用石头砸破人家脑袋,自感心虚,装委曲含泪说了实际情况。外婆说:“孩儿瞎了眼就够可怜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孙子鬼还要欺负他,天理何在啊?你孩儿骂人瞎子,你孩儿给人脸上抹猪屎,你作甚去了?高兴地躲在老鼠窟里拍着手手唱曲曲了吧?你家那短命鬼孩儿吃点亏亏,你就难忍了吧?你这魂灵不全的东西竟有屄脸上门上户讹人,还不快滚呀!……”大屁股骂道:“他妈屄的!你家的瞎狼硬生生咬下人家一块肉,给人家脑袋上打开两三个窟窿,看来是应该了!老娘就把你家那祖爷爷贡在你们这灵堂里,你们狗日的想吃就吃了吧!”母亲冷笑:“嘿嘿!你敢把你家孩儿放在这儿,俺这瞎狼怕甚呀?一只瞎狼对一条长眼的狗,也划算嘛!”那发了疯的女人没占到丝毫便宜,灰溜溜地扭动着“箩筐”出了我家的门。这是我有生以来自己解决的第一个关系到个人尊严之大问题。通过这件事,作为常被人欺负的我深深地体会到:对付欺负自己的那些玩意儿之最高手段只有一条——那就是打,不怕打死的打。从此,我对打人的方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梦见自己吃了神仙赐给的灵丹妙药,转眼间变成那力大无穷智慧超群的神人。
第二天上午,我照例出去玩耍,在我家南七八十米的黑浪口水井旁碰到了曾帮我抓住那家伙的“黑蛋”。他叫康兵,有人看到他小便那玩意儿和蛋包子[阴囊]比其他孩子黑,就给他起了那么个绰号。他一见我就恳求道:“建民哥啊!我再也不骂你了!我给你一盒洋火,你别打我!”[我们那里管火柴叫做洋火,大概因为制造火柴的方法是从外国传来的吧?]
我说:“你别怕我,我不要你的洋火。只要你不骂瞎子,我就不会打你。”从那天起,我和黑蛋几乎形影不离了,连晚上也常睡在一起。有一回,我还因白天玩得太累而在晚上睡梦中尿到了黑蛋家的炕上。
经常和黑蛋一起玩耍的孩子们也间接地成了我的朋友,骂我“瞎子”的逐渐减少了,倒不是因为那些家伙一下子变得通情达理,主要原因是他们怕我咬。不知谁还给我起了叫做“瞎疯狗”的倒霉绰号,不过我这个绰号没几人敢当我的面叫出来,我也就没那么多闲功夫去理睬了。
山西太原山区那并不算太热的夏天,带着我对那个喜欢嗷嗷大哭的晓丽无尽而纯真的思念,带着自己解决了那个叫我和家人头疼的“超级难题”之万分喜悦,慢慢向那可吃到新鲜土豆的初秋靠拢了,我和黑蛋他们的童年生活又增添了新的内容——那就是到野外去点火烧土豆吃。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5:56
找些容易点燃的干草放在地上,上面放些干柴,把从人家地里偷来的土豆搁在最上面,然后将干草点燃,等柴火烧完了,把那些土豆埋到烧剩下的热灰里捂一会儿,土豆就熟了。当然,主要是玩儿,至于谁吃得多谁吃得少,从来不会有人计较——只要嘴巴黑了就说明吃过了。我们所吃的土豆自然不一定是谁家的,谁家土豆地附近干柴多,谁家便可能遭殃。我们偷土豆的方法比较独特,用木棍或手将土豆苗子底下的土挖开,从里面取出一、两个土豆,然后埋上。我们把这种偷窃土豆的方法叫做“骟蛋”,就像兽医用刀子割开牛或羊的阴囊,取走它们的睾丸,然后缝上。二者之区别是:牛羊的蛋被骟后仍然可以茁壮成长,未成熟的土豆被骟蛋却可能影响以后的生长,甚至连剩下的土豆也烂掉。
通过“烧土豆”这项活动,我与村里的大多数孩子熟悉了,几乎能辨别出他们每个人说话的声音。讨厌的犊子们也不敢追着我大声朗诵那“瞎子碰倒桌子”的千古绝唱。[我说那是“千古绝唱”,可能有些夸张,不过,据我外公说,他们儿时已经听到孩子们用那样的语句骂走村串户算卦或说书的盲人了。]若谁还敢对我放肆,有人就会用我曾咬了那家伙的事例警告他们。不少人将我当作自己的保护伞,常对欺负自己的孩子说:“你小子欺负人……等老子叫来建民哥,一拳打死你狗日的。”在我不熟悉的地方,主动领路的逐渐多起来了。他们中间:有的确实同情我,有的因欺负了其它孩子而怕我打,也有因常被人欺负而寻求保护的。有些比我们小的女孩儿,因为她们不会爬山崖,而且动不动就哭鼻子,大家不愿带她们到远处玩儿,她们只能从我这里寻找突破口。从内心说:我也不太情愿带着那些比男孩子麻烦的小女孩儿,可她们总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给我玩儿,她们恳求的语气和真诚的语言,加上她们对我实实在在的好,不知多少次叫我没了主张。当然,我对她们也有要求:第一、摔了跤不能哭;第二、受了伤不许告诉爹娘。一般来说,她们是守信用的。笑笑的小腿被庄稼地里的玉米茬子扎出了血,她确实没告诉爹娘,可她告诉了奶奶,大人把她管了起来,被剥夺了跟我们一起到远处玩儿的权利。笑笑是在领我走路的时候受的伤,而且她领着我走路也像晓丽那般小心翼翼,叫我好多次产生了“她就是晓丽”的错觉,甚至还有几次稀里糊涂地管笑笑叫做晓丽。如果她还能跟我去野外,我绝对没的说,可惜她在短期内不会有此机会了,我只能一回回放弃到野外玩的乐趣在村里陪她。
天气转凉一些时,黑蛋他们都上学了,我因瞎眼而侥幸逃过了那道关口,我们那一帮只有放学后才能聚在一起了。
没放学时,我只能和小我两三岁的孩子们玩耍。没上学的那些伙伴中女孩子占了多数,她们喜欢玩跳绳、踢毽子之类的游戏,男孩儿们只好不太情愿地遵守了“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对于这些游戏,我有的不喜欢,有的因自己的缺陷而不能玩儿,虽然我遇到困难时他们会尽力帮我,但我还是常常担当那种孤独的旁观者之角色。就这么无聊地过了个把月后的那天上午,黑蛋上学忘了背书包,他妈在街上碰到我,笑着问:“建民呀!你能不能把书包给兵子送到学校去啊?”我说:“你送去吧,我懒得去。”当时的我并非如此懒惰,偷懒之故在于从未独自去过学校。黑蛋妈说:“大娘还得上地干活,你送去,大娘给你挖回一箩筐胶泥来。”我笑道:“呵呵!那也行,骗人是小狗儿!”黑蛋妈又问:“你自个儿能找到去学校的路吗?”我头脑突然发热,一口气吹死了好几头牛。其实,简直就是吹骆驼或吹恐龙——我根本就找不到去学校的路。牛也好,骆驼、恐龙也罢,反正已经吹出去了,与其皱眉而后悔,倒不如设法将吹出去的庞然大物落到实处。
怎样送书包?只有自己动脑筋了。从黑蛋妈手中接过书包,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没什么高妙办法,只好用花言巧语哄骗小我三岁的妹妹。我跑回家,悄悄把妹妹叫到无人之处,神神秘秘耳语道:“小妹啊!哥哥听说学校里好象是来耍猴子的了!咱们快去看看吧!”小妹问我:“真的吗?”我说:“听黑蛋的妈妈说,黑蛋为了看猴子连书包都忘背了,哥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咱们赶快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谢天谢地!”妹妹终于在未经父母允许的情况下偷偷摸摸领着我向半里地外的学校走去。
书包总算到了黑蛋手里,可没想到麻烦又出现了。那学校里有不少来自外村的孩子,由于他们还不知道本人的厉害,成群结伙地围在我左右喊“瞎子”,同样也有人往我身上扔泥土或石块。虽然黑蛋他们再三阻止,那些家伙仍我行我素。我想给他们一点颜色,又怕那些家伙伤了妹妹。无奈,我再次带着懊恼和仇恨狼狈不堪地回了家。这回我没对大人说实话,只是轻描淡写道:“不小心摔了一跤。”妹妹也因担心大人打骂自己而没翻什么口舌,从表面看,这事儿算不了了之了。
打第二天开始,我每天都会用大部分时间来慢慢地摸索着熟悉去学校的路。不知何时起,我变得多愁善感,只要想起那些无缘无故而被人辱骂甚至当作猴子去耍的情景,心里就会如同刀绞般难受,眼睛总会湿润,我悄悄把那修理缝纫机用的小螺丝刀[改锥]揣进了自己的衣兜。
半个月过去了,我从家到学校终于成了轻车熟路,对黑蛋妈吹下的“骆驼、恐龙”变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我还没进那学校的院子,即使在围墙外,也常听到有人高声喊叫:“瞎子碰倒桌子,洒了麻油眯了眼,急得瞎子抠屁眼!”我想:“他妈的!总有一天,爷子一改锥给你狗日的捅瞎!”
那天上午,我满怀仇恨,迈着缓慢的脚步,再次跨进了学校的大门:“瞎子来啦!瞎子来啦……”只有学生的教室里,正在自习或玩耍的孩子们交头接耳或自言自语。不一会儿,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奔出教室,那些好象是缺乏管教的玩意儿又开始变着花样骂我:“瞎子碰倒桌子,撒了麻油眯了眼,急得瞎子抠屁眼!……”
我如同一尊木雕站在那里,有人将黄土甩到我脑袋上,弄得我鼻子、嘴巴里满是黄土面子,呛得我直打喷嚏,眼泪和鼻涕并黄土面子搅在一起,和成了泥;还有人用跳绳套住我的腿,企图把我拽倒。有个家伙慢慢靠近我,扯了一把我的衣襟,我仍没动地方。当那家伙又一次扯我衣裳时,我趁其不备来了个突然袭击,拽住了她的胳膊。无意中摸到她头上的辫子,看来她是个女孩子。我还没把她怎样,她就被吓坏了。她边哭着边用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些炒熟了的黄豆给我,还带着哭腔说:“大哥哥!我再也不骂你了,以后一定和你好好玩儿!”我放开求饶的小女孩儿,蹲下去抓住要拽倒自己的跳绳,用尽全力狠狠向后一拉,拿跳绳的家伙倒在地上哭起来。我又踹了他一脚,大声骂道:“你妈臭板鸡的,爷爷非把你狗日的脑袋打成机吧不可!”骂着,蹲下去给了他面部好几拳,打得那家伙象杀猪似的尖叫。“鼻子流血啦!快别打了!……活该!叫你小子在欺负人……加油打!往死里打……”那些我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孩子们唔哩哇啦喊成了一片。“啊呀!再也不敢了!……”求饶声连绵不断,我从裤兜掏出改锥,对着那家伙脑袋大声呵道:“给老子跪下!”那小子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在那里。
这时黑蛋一伙儿跑来了,黑蛋提高音调一惊一乍地说:“我说呀,你们真个是不想活了!建民哥可是厉害着呢!小心揍死你们狗日的!”后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那些不认识我的孩子们绘声绘色地讲了我曾经手口并用收拾那个小子的“英雄事迹”。[当然,其中还添加了不少有利于证明我厉害的水分。]“当当当……”上课铃被敲响了——其实并没到上课时间,那是某位老师为阻止学生们继续对我无理而“鸣金收兵”。大概老师们没看见我的改锥,不然他们怎么不来阻止我行凶呢?学生们相互拥挤着跑进了各自的教室,不少人受了批评或挨了教鞭。我那把在衣兜里揣了好长时间的小改锥,最终还是没发挥它的作用。现在想来,幸亏那一回抓住的是柔弱的女儿家和不堪一击的银样镴枪头,如果抓住的仍然是敢扭我胳膊的家伙,那小子的眼睛很可能会被我捅冒了泡,真有些后怕。
从此,我玩耍的范围扩展到了学校,外村的学生们也情愿或不情愿地接受了我这个特殊的伙伴。他们的课间活动可以算得上丰富:有踢毽子的,有丢沙包的,有的跳绳或跳皮筋。至于,毽子怎样踢?沙包如何丢?我就不为此而磨损这快要报废的破键盘了。

作者: 广东白马王子    时间: 2023-11-4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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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7:18
第三回
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玩具,我实在不知道用标准的普通话该叫什么。别笑本人知识浅薄,望知此物名者赐教,本人不胜感激。东北人管那玩意儿叫“尜”,用我们那里的方言发音为“靶嘟儿”。靶嘟儿是两头尖的小木棍儿:直径3-4厘米,长约15厘米。于此配套的还有条大概一尺二寸长的梯形木板:厚约一点五厘米,底边约十厘米,顶边约五厘米。将那“靶嘟儿”平放在地上,手持那木板较窄的那端,用另一端去使劲砍那“靶嘟儿”的其中一端,“靶嘟儿”就会弹起来。这时,眼急手快地用板子将它打出去。玩这种东西,就是看谁打得远,打出去的距离用那木板测量。有人玩得比较死,但力度大,打出去的距离就比较远;有人能在“靶嘟儿”飞在空中时追着连续打好几下,打出去的距离自然更远了。这种游戏我没法玩,他们的规则是打“靶嘟儿”之前不许用任何方式碰那“靶嘟儿”。我不能玩,却会做那东西,他们都说我做的比一般人做的能打远。这样,“康瞎子”的“靶嘟儿”便如武大郎的炊饼出名了。
有了如此好手艺,我可以拿靶嘟儿去换其它好玩儿的东西。如:做弹弓用的粗铁丝和皮条子,做洋火枪用的子弹壳和自行车链条等。用换来的东西做成弹弓、洋火枪之类,一来自己玩,二来用它们再次跟别人换东西。
说起玩弹弓,我曾因没掌握好平衡而打肿过自己的鼻子。人家可以用弹弓打天上的飞鸟,我只能打邻居家的母鸡或自家的果树。有时,用弹弓将小石块射到高空,支楞着耳朵等待那小石块的落地声。玩了些日子,觉得没多大意思,于是那弹弓被我换成香烟抽掉了。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经常给我烟抽,她那个烟嘴儿栽不稳烟,我总怕掉了,自然不敢乱动,外婆就可以放下心来做针线。久而久之,我便有了烟瘾。学会拿自己做的东西跟人交换所需物品,不必再掏母鸡肚皮下的热鸡蛋去供销社换烟,不必半夜三更去偷人家房檐下挂着的烟叶子。
放寒假了,上学的儿童再次看到解放区的天,我们又能天天到野外玩耍了。北方的冬天,最好玩的是坐冰车。将两根等长的木棒距离一尺左右平行放好,然后用钉子将几块一尺多长的条形木板垂直与木棒固定,为更好地在冰面上滑行,兵车底下的木棒上还需固定两条粗铁丝或钢筋。把冰车放在冰面,人坐在上边,双手各拿一根木棍儿或带有木柄的铁棍儿来控制速度和方向,我们把那种木棍或铁棍叫做“拄棍”,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冰锥。用那拄棍拄地向后推,冰车就向前滑行了。[左转弯用力拄右“拄棍”,右转弯则反之。]短冰车只能坐一两个人,长的可以坐好几甚至十几人。冰面往往凹凸不平,长冰车有时会翘起来转圈儿,因此我们更喜欢短冰车。
笑笑的大人已忘了限制她去野外玩耍,她欣然继续当了我的“向导”。我们村里没像样的河流,玩冰车要冒着严寒到一公里外的下庄村边界。天寒路远,笑笑怕大人不让走,不敢从家拿棉手套,只好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戴我的一只手套拉着我。手插在口袋里坐冰车比较危险,笑笑是女孩子,且比我小,坐冰车时我便将手套都给她,让自己的双手与寒冷对抗到底。如此玩了四、五回,我的手终于以叫我奇痒无比的方式提出了强烈抗议。当时,怕人笑我为女孩子而冻坏了“爪子”,故此没敢告人。改革开放深入人心,国民思想全面革新,人们的脸皮之厚度如同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为养情妇而贪污受贿者都随处可见了,我当年那点儿事情自然由羞于告人贬为不值一提。
放假后第三天下午,大人们都串门去了,我正悠闲自在地坐在自家锅台上抽烟,隐约听到悦耳的小汽车呜呜声。我想:“可能是晓丽回来了吧?……”。汽车声逐渐清晰起来,几声嘟嘟的喇叭声和吱吱的刹车声后,呜呜声停止了,接着是关闭车门的声音,我的心随之而提了起来:“到底车里有没有晓丽啊?她现在还愿意和俺们一起去野外玩耍吗?……”我赶忙扔掉还未抽完的烟,开门跳到院子里,跑出了大门,向汽车所在处走去。
走近了,果然听到晓丽妈在说着什么。有人轻轻地走来,悄悄拉住我的袖子,拖了我一把,我想:“那肯定是晓丽了。”她又拽了一下我的袖子,我笑着说:“呵呵!……晓丽呀,别闹了,我知道是你!”晓丽也笑出了声。她兴奋而喜悦地对我说:“嘻嘻!咱们又能一起玩儿啦!我在古交的时候,常常想起你和黑蛋他们呀!想起你们,我就想哭,还经常梦见咱们一起用砖头和葵花杆搭房子呢!……”她机关枪似的说了好多,说进了城后见到的,说在城里如何想念我和村里的其他小伙伴……直说得我无法插嘴。
晓丽边说边拉着我回到我家,我母亲已经回来了,她忙着给我们做饭。黑蛋他们也来了,我和他们领着晓丽去看了大冰车,晓丽高兴地跳了起来。黑蛋笑道:“呵呵!晓丽呀!你可总算回来了!你知道这建民哥,你走了,他连收音机都不听了,他说是听到收音机里唱歌儿就想起你来了!他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快要哭的样子,俺和俊明他们也挺想你的,我还给你攒了一海碗核桃仁呢。”晓丽笑道:“呵呵!我也是,想起你们来就难过得不想写作业了,这下子可好了,咱们可以好好玩儿它一个多月呢!我也给你们拿回好吃的来了,还给建民哥带回来好多小电池呢。”我难为情道:“嗯!……我本来给你攒了好多松树籽儿,可是,可是因为怕别人偷着吃了,不敢在太阳底下晒干,后来就坏了,连鸡都不吃了。”晓丽忍不住笑了,我们都笑了。
第二天,我六点就起了床。风不太大,虽然出门感觉像刀割脸,但比刮大风好得多。跑到晓丽家时,她还没睡醒。我把冰凉的手放在她脸上,她才慢慢醒了过来。晓丽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嗯!嗯……建民哥啊!先别闹,我还想睡一会儿嘛!……”她这样说,我不好意思继续没皮没脸地打扰人家了。晓丽以前可从不随便叫我好听的啊,现在突然变得这般客气,倒让我感觉不太舒服。用句比较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感觉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距离。”
早饭后,我和晓丽、笑笑、黑蛋以及新调来的一对教师夫妻家叫二猫的女孩儿和她弟弟一同好象抬担架似的抬着那大冰车出发了。
这回晓丽领着我,我忘了给笑笑手套,她也没吭声。那冰车只能坐五人,坐在最前方者拿拄棍,而我们是六人“团队”,总得有个旁观者,这旁观者只好用[锤子、剪刀、布]的办法来选出。
北方腊月的冰面坚实而光滑,冰车在那古铜镜似的冰面上急速滑行:像脱缰的野马——带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驰骋在广阔无边的天地间;像穿越时空的列车,满载着我们的童心奔向欢乐天堂。“哦!哦……”我们飞速前进着,高声呼喊着,忘记了滴水成冰的寒冷,仿佛已是桃花、杏花满山开。
正玩得热火朝天之时,冰车撞到一块石头上,转了半个圈儿,把我们五个人都像翻斗车卸货似的甩到了冰面上。笑笑没戴手套,好几个手指被擦出了血,疼得自己劝自己别哭。站在一边旁观的黑蛋慌慌张张地高声叫道:“快!快……笑笑的手流血了!咋的办呀?”我被摔得晕头转向,忙站起来,却滑得跌坐在冰面,结结巴巴大声喊:“谁……谁……谁有……有洋……洋火盒子呢?赶……赶紧掏出来,把画……画洋火那地方的皮剥下来,粘在伤口上……”黑蛋听了,掏出自己的火柴盒,剥下那皮,给笑笑止住了血。我们忙忙乱乱地收了摊子,这个长吁那个短叹,扫兴地抬着那歪歪扭扭的坏冰车回了家。
那天黄昏,晓丽就发起了高烧,大概她那已过了近一年城市生活的“贵体”经不起山中野风之考验了吧?笑笑虽然没对大人说自己滑冰受了伤,还是被她年纪并不大的老娘发现了,其臀不免替她顶罪。
我见到晓丽,大喜过望,居然疏忽了一直对我不错的笑笑,不仅叫人家挨了打,还使人家再次失去了自由,心理总觉着疙疙瘩瘩的,现在我仍为此而惭愧。
晓丽妈总叫我在她家陪晓丽玩儿,我有时不太情愿,母亲说:“晓丽是因为跟你们去滑冰而得了病,你扔下人家跑到村外耍,咋能对得起人家?连自己的良心也对不过呀!”细思量,不无道理,只得自认倒霉。而今想来,如果当时母亲硬性不让我到村外去,我绝不会服从,用暴力也难达目的,母亲却只用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叫我服服帖帖,真是一种智慧的体现啊。我一个月没出村,实乃吃了个暴亏,呵呵!
这个正月,我虽然没去野外玩儿,但非常愉快。原因之一是:听说晓丽因得了麻疹不能马上进城。另外,我父亲给我买了可以让收音机用交流电的小变压器——不必再因担心收音机没电而缩手缩脚。
晓丽的麻疹痊愈后,闻到汽油或柴油气味就喘不过气来,还是不能进城,只好上了村里的小学。虽不算好事,我们却又能一起玩耍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玩儿的东西也增加了不少,踩高跷就是一项很好玩又能锻炼身体的活动。
做一对高跷比较容易,只要两根等长的木棍,分别在他们上面安个大概三四寸长的橛子就成了。如能幸运地在某棵树上找到带分叉的木棍,自然更好——将分出来的枝杈当作那橛子,比安上的要坚固的多。脚踩在那橛子上,用布条或绳子将木棍和小腿捆在一起便可以行走了。
每当雨后,我上街总要踩着高跷,可避免泥水弄湿鞋袜。
说起来好笑,我曾将人家坟头上的树枝砍了两杈作成高跷,且踩着那对高跷跌伤了腿。有人说是鬼把我推倒了,我笑着问他们:“嘻嘻!为啥俺砍坟上的树叉,鬼不立刻将我从树上拉下来呀?”我如此问别人,自己却不知人间是否有鬼。有个女孩在山神庙里玩笑:“哈哈!……我给大家当奶奶啦!……”此后,她腿疼了半年。某女跟人吵了架,蒸了白面大馒头,贡在其庙里,烧了三炷香,磕头如捣蒜,又好似那鸡啄碎米,口中念念有词:“天王爷呀地王爷!叫那人家都死绝!不灵你就不算爷……”半年后,那家没死绝,他的女儿却被脑膜炎夺走了性命。我怀着好奇的心情,也坐在那小庙里当了一会儿爷爷,第二天就不小心跌到庙前的沟里,屁股痛了十多天。这些事情都是巧合吗?怎么会那么巧呢?我居然相信世间有神有鬼了。
而今细想:我们常会因几个相关的巧合而相信某学说是真理,此乃人类的弱点之一。世上有了无数善利用其弱点者,假药假经假气功,假神假鬼假和尚,诸如此类,都能骗财骗色骗光环了。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7:23
第四回
村里有人买了叫“三用机”的多功能收音机,那玩意儿能接在有线广播线路上收听区广播站和公社广播,我觉着那很好玩,也想让我的收音机如此。我打开家里那台大收音机的后盖,用有线广播的电线在那些零件上乱碰,折腾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听到了区广播站的声音。我极度喜悦地接好了四条线,盖好收音机。经反复试验发现:把一个喇叭接在我另外接出来的那线上,还可将自己的说话声传到收音机里。我想:“如果把那收音机的喇叭线[输出线]接在有线广播上,能不能通过另外一个喇叭将自己的声音送出去啊?”实践证明确实可以。从此,我们便可以在有线广播里呜叫了。[我们这里管喊话称为呜叫]收音机功率不够大,我们的声音只能覆盖方圆五里内的范围。
一天清早,我吹了吹“麦克风”,模仿着公社那个女广播员的腔调:“噗噗噗……喂!……喂!……瓦屋沟的康跟海!你婆姨叫你赶着毛驴驴到公社接她呢。如果本人没有听到,拜托其它群众听到广播后,务必转告一下康跟海同志……”前些天,我们村康跟海的老婆回了娘家,康跟海还不知我有此能耐,以为老婆真从娘家跑到乡政府,他赶着毛驴起了身,幸亏我母亲及时拦住。
将一喇叭放在某房间里,收音机搁另一房间,用线连通,便从收音机里听到那喇叭所在房间的声音。[其实就是用喇叭当了话筒。]
村里某人办婚事,我家东屋作了洞房,我偷偷将那当作话筒的喇叭放在了洞房里。白天洞房里人多,乱哄哄的,听着好象一锅粥。听来听去,自感无趣,不免瞌睡,索性倒在炕上入了梦寐。
白天睡了一大觉,半夜一两点钟就醒了。想起那喇叭还放在洞房里,下地打开了收音机。我原本是想听他们说什么悄悄话,或者是打呼噜,结果却听到了从来未曾听到过的声响。通过此事,十一岁的我进入了多梦而激荡的世界。
我渴望女朋友,也明白自己的女朋友难找,可无法不想那些事儿,心总放不在肚里,肚子如同被狼掏空。
那些女孩儿终究会投入某男人怀抱,心甘情愿作洞房之事,而且还会幸福得嗷嗷直叫……男人说女人是自己的房子,女人说男人是自己的瓤子……瞎鬼呀瞎鬼!带把子的瞎鬼!瞎鬼呀瞎鬼!无能的瞎鬼!你的机吧默默无闻地帮你站着撒尿,多少寒冬让你避免了脱裤子冻屁股的痛苦,你却很可能使它永无住所了。如此无能,不如上吊……我竟不情愿和女孩子一起玩耍了。女孩儿们总找我玩儿,我想对她们发脾气,我想叫她们滚出银河系,又觉着她们并没错,不该随便伤及无辜。俺这委屈说给谁呢?也许天地会明了吧?天知地知又怎样?还不是照样叫我做这倒霉的瞎鬼吗?天王爷和地王爷该不会把自家闺女送给俺吧?如果会的话,两位公主该要哪位呢?还是都要呢?胡思乱想着,唉声叹气着,过了一天少了两半天。
有些粗俗,却是当时的心理活动。生活本来雅俗皆有,撰文理当遵循生活。《红楼梦》的七十五回里不也有“机吧”二字吗?
从天边飞来个老神仙,用魔法治好了我的眼睛,那苍老而浑厚的声音朗声道:“可怜的孩子啊!你的心意已经感动了玉皇大帝,晓丽就是天赐予你的姑娘!她在前边的云雾里等着你呢,快快去陪她吧!”前边回荡起晓丽的声音:象歌唱,象欢呼,象那天洞房里传来的奇怪声响,又象晓丽躺在地下嗷嗷哭……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没命地奔去。跑得越来越快,跑得奋不顾身,跑得热汗直流,跑得腾云驾雾,跑得神清气爽,跑得无比欢畅……跑到被窝里了,双腿还在快速运动,踢醒了正在打呼噜的父亲。
那时我比较迷信,把梦看得很重要,还以为真有神仙托梦给自己呢,于是我把晓丽藏在了心底。也许大家认为我所说不实,无需怀疑,千真万确,或许当年的我有些早熟吧?呵呵!
就算到时候晓丽真愿意嫁给我,她爹娘能同意吗?我想:“只有自己作了人上人,才可能过此难关。”只好暗下决心加倍努力。
转眼间,又过了一年,过去的一年还算充实。通过反复拆卸收音机掌握了些关于电的常识,人家的电灯开关、收音机出了毛病可能找我。当然,修电灯开关绝对没问题,收音机就难说了,或许越修越坏。
那年电视里播了叫做《霍元甲》的武打片,里面有人吊起沙袋练功,我和黑蛋他们也去模仿。曾听外公说:“在地下挖个坑,捆住双腿,膝盖不打弯,从坑里往上跳,能练出轻功。”对打人有着浓厚兴趣的我经常照他们说的方法练“跳坑坑”。身体得到了锻炼,我的个子长了半头,力气比同龄人大了许多。
为我长大后的出路,父母早联系好了盲童学校。那学校招收的农村学生不得低于十二岁,故此我未能正常入学。
我十二岁那年六月份,父亲带着我去太原盲童学校报了名。报名的过程中,我出了不少洋相。老师们给我一张用盲文点子画出的羽毛球图形,我摸了半天,说那好象是白菜。某女老师笑道:“呵呵!你说的倒也算对了,那样子确实象白菜。这小朋友的想象力多丰富啊!不过,这个图形应该是羽毛球,你再摸摸看,那是不是更象羽毛球呀?”我难为情地笑道:“呵呵!老师啊!甚是个羽毛球啊?我真个没见过那东西呀!羽毛球到底是甚样子呢?羽毛球咋地是长的呀?球应该是圆的才对吗。”父亲帮我解释道:“呵呵!老师呀!俺们农村,耍羽毛球的不多,这孩儿又看不见,可能真没见过那个东西。”另一位老师不知从哪儿鼓捣来个羽毛球,放在我手里笑道:“呵呵!小朋友啊!你仔细摸摸,这就是羽毛球。”他们让我摸着数那硬纸板上的盲文点子,这倒没能难住我。“这孩子,摸得真是太快啦!绝对没问题了,看看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吧。”他们边夸我边给我笤帚叫我扫地,我连笤帚都不会拿,人家手把手教我拿好,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乱划拉。让我叠被子,我随意卷了起来。我的笨拙惹得人家哄堂大笑,臊得自己欲入地壳。吼吼!天大的冤枉!本人长了那么大,从来就没摸过什么羽毛球狗毛蛋的。农村人哪来那么多闲情逸致打羽毛球啊?可能将那时间用来种白菜了。不是不会叠被子,我大人也是那样卷的。扫地吗?大人们肯定不会用我啊。哇哈哈哈!本人的无知给大伙儿增笑了吧?最可笑的还在后面呢!那个年青女老师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用标准的普通话对我父亲说:“挺好的!你女儿很机灵啊!就是好像有点淘气,回去让她锻炼锻炼生活自理能力就没问题了。”我赶忙说我是小子,父亲说我插嘴打断老师说话不礼貌。老师们竟然不知本人是男是女,当然不能完全怪人家——因为我脑袋上有辫子。幼年时摸到大姐和二姐都有辫子,哭喊着要,我二姐一个女同学就给我梳了辫子。久而久之,那辫子就越长越长了。大人讲迷信,他们说那辫子得满了十二岁才能剪掉。我是农历八月的生日,阳历六月份,辫子自然安然无恙地长在我头上。
不论怎样,名总还是报了,只等着九月份开学。半月后,收到了学校来的信:“……本校要拆了平房建楼,需要两年时间,请学生家长另等通知……”这样一来,我上学的日期又推迟了两年。
小伙伴们再次恋恋不舍而又无奈地跟炎热却充满欢笑的暑假作了深情的吻别,新的学期开始了。黑蛋他们照常上了学,我仍是自由人。未入学的太小,已退学的太大,他们都不愿跟我玩,我只好常去学校。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学习,也可同大家一块儿玩耍,更重要的是:时常挂在我心上的晓丽也在那学校,我可以悄悄关心和爱护她。不论晓丽是否能觉察到,我都感觉无限美好。
当然也有不快,根源还是被歧视。某女生常跟笑笑、晓丽她们抢着给我读故事书,有人说她想和我搞对象,她气呼呼道:“哼!和他搞对象,笑话,擦屁股都嫌他太粗糙了。”多缺德,实在想那么说,起码别让我听见,背后骂皇帝的都有啊,她却跟我坐在一条板凳上说了,弄了咱个烧鸡大窝脖。我以牙还牙道:“俺去舔狗屁眼都不吃你做的饭。”这家伙继续还口:“嘻嘻!你呀!也就是那块舔狗屁眼的料”我知道她是抱养的,我还知道她爹因偷电缆入了狱,可我也知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唉!拥有如此重磅武器却落了个张口结舌狼狈不堪。怎样出这口恶气呢?打她一顿吗?她是个女孩子,显然行不通。在那家伙站起来时,我突然想出个超牛点子:移动屁股靠近她,起身转体紧抱她,头对头来面对面,伸舌狂舔她嘴巴。旁观的黑蛋笑道:“哈哈!这小子真去舔狗屁眼啦!”大家哄堂大笑。当时不知那叫强吻,龌龊呀龌龊!
此后,她仍旧常给我读故事书,还婉转地向我道了歉。她说自己没心没肺,其实她早已将我当做要好的朋友。
美好时光的流速总叫人感觉飞快,眨眼间,一年又被无情的岁月魔鬼甩到它背后。晓丽和黑蛋他们上了乡办的中学,二猫姐弟们也随父母调动工作搬走了。黑蛋他们两星期才回一次家,除了寒假我们在一块儿玩耍的机会便很少了。我仍常去学校,那里没了黑蛋和晓丽他们,不再那么美好。这一年,我像只疲惫的蜗牛——背着甩不掉的包袱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艰难地爬行。其原因有三:
一.想着晓丽,却不能天天见到她,心里无着无落;
二.黑蛋他们都走了,一起玩耍的伙伴玩儿起来配合的不够默契;
三.快去太原上学了,从未在外常住的我有些愁,虽已学会叠被、扫地和洗衣,可总为自己不能吃白菜等好几种蔬菜而烦恼。
随着又一个暑假的到来,我们这帮“死党”又能一块儿尽情玩耍了。不知谁发现了我对晓丽有那种想法,也不知怎样在伙伴们之间传开,终于传到了晓丽耳中,晓丽突然不理我了。
晓丽不理我,我对她没丝毫埋怨,那个秘密暴露了,我也不好意思。我想主动去她家找她玩儿,却找不出合适借口。若她有哥哥、姐姐什么的就好了——起码我可去找他们。她爹娘只生了她那么个宝贝女儿,真叫人无可奈何。又过一些天,我的大人也将此当笑话说给别人,羞得我象不胜酒力者喝了许多高度酒——面红耳赤。我若有猪八戒那能耐,一定会立刻借土囤钻了地缝。尽管如此,我还是盼着别人多说些关于我和晓丽的事情,害臊的同时,只感觉飘飘然不知所以。
再过一星期,我就要到太原上学去了,跟我家走得比较近的都来看我。他们说着“上了学,将来一定能成大气候”之类的吉利话,我心里却非常难过。不怕离家吃苦,主要是丢不下我的大人以及笑笑、晓丽和黑蛋他们。
临走的前一天下午,我独自在家,刘俊明他们象日本鬼子扫荡般闹吵吵闯了进来。我想说些什么,开口居然泪如雨下了,他们随之而静了下来。晓丽羞于主动跟我说话,若不是其它伙伴叫她的名儿,我真不知她的到来。吵闹是孩子们的天性,那天他们却没大声喊叫。大概他们明了我的心情吧?大概他们也是不舍别离吧?是啊!有些曾因骂瞎子而被我打得看天天不蓝吃醋醋不酸的家伙也成了我们这死党中的成员。今后,除了放假我很难回到他们中间了……也许在那不凉不热的初秋,我们还会成群结伙地去偷吃人家的土豆;也许在那寒风凛冽的冬天,我们还会抬着担架模样的大冰车向一公里以外的下庄村进发。但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肯定越来越少了。
黑蛋说:“你去了太原,俺们也开学了,就算你不走,咱们也不能一起鬼混了,反正你走不走都差不多,难过球个甚呀!”我给抽烟的散了烟,坐在炕沿上勉强笑道:“呵呵!是了,其实我也这样想,再说呢,咱们也不是小孩儿了,往后肯定要做些正经事情,哪儿还能整天聚在一块儿找乐子呀?话是这样说,道理也不错,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为啥难过了,呵呵!”刘俊明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唉!没办法呀!瞎子不念书咋活呢?就是说书唱曲曲,也得念书嘛。”他们七嘴八舌地劝我,我心里暖烘烘的,感激的心情替代了将要离家的忧愁。我想:“作为女孩儿的晓丽都来了,好歹得跟人家说句话吧,不然真被人家瞧不起了。咋张口呢?……”我起身到立柜旁,开柜门将头钻进去,鼓足勇气,边找东西边说:“晓丽呀!你那个小收音机,我早就修好了,你也要开学了,拿到学校听去吧。”说着,我从立柜里取出了收音机,向晓丽那边挪动。晓丽有些羞涩,笑着说:“嘻嘻!嗯!你拿去吧,我正盘算该送你啥礼物呢,就把它给你好了。这个收音机小小的,你装在兜兜里,听评书多方便啊!”我笑道:“呵呵!你有心意就好了,收音机还是给你吧,你不是也喜欢听评书吗?”晓丽也笑道:“呵呵!你别担心我听不上评书,俺老爹早就答应给我买新的了。”没想到:我自认为超难的问题,解决起来竟如此容易。黑蛋起哄道:“呵呵!你给这家伙收音机,这家伙肯定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你信不信?”晓丽玩笑道:“嘻嘻!咋能不信呢?既然建民哥肚子里能有你这样的蛔虫,我咋能不相信那蛔虫说出来的话呀?令人惊讶的是小小蛔虫居然会说汉语。”黑蛋笑道:“你爹开裆裤的!老子就是蛔虫,你能咬了俺这耳朵吗?既然我是建民肚里的蛔虫,我说的话就是他想说的了,人家可把你的收音机当成定情物了!哼哼哼哼!”晓丽玩笑道:“你这小小!想三梅,老老实实在那里想着好啦!鬼叫啥呀!”
那天夜晚,我三四点才睡着。在梦里,我回到了七八岁时候,听到了晓丽在她家院子里扯开喉咙嗷嗷哭。
一觉睡到六点多。走出屋门,发现下着毛毛雨。我希望雨越来越大,最好转成连阴雨。然而,事不随人愿,那雨却越来越小了。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7:26
第五回
下午三点左右,父母领我去一楼的一年级二班教室报了到。我们班主任,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的中年男子,叫李耀先,突出特点是嗓音洪亮。他给我们发了盲文书,我翻开摸着那些小米粒似的点子皱了眉。站在我旁边的母亲关切地问:“是不是很愁啊?”我强装笑脸道:“呵呵!没甚了不起,学会就不愁了。”母亲低头看了看那盲文书,微皱眉头道:“嗯!应该不太难吧?愁也没用,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来吧,人家能学会咱就不怕学不会。”我笑道:“呵呵!怕甚呢?反正有老师教呢?”
电铃响了,讲台上的班主任微笑道:“同学们好!”
我们有的站起来有的没动,长短不齐喊“老师好”。这回咱没出丑——因为我在村里的学校听过课。班主任轻嗽一声,继续微笑道:“请坐!”我们坐下后,班主任接着说:“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开始了多彩多姿的校园生活,愿大家学习愉快。对你们来说,离开父母,还得尽快适应新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心里有些压力很正常,高年级的同学们都是从不习惯逐渐习惯的,所以你们别太紧张。我初次当班主任,很可能令大家失望。既然学校赶我这只鸭子上了架,我只好竭尽全力做好工作了,呵呵!这工作能不能做好,当然还得看大家跟我配合得好不好了。咋配合呀?那就是:你们别把我当作老师,就看成一位大朋友,这样的话,咱们就容易沟通了。为了学习,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我初次当班主任,其实也需要学习。今后咱们一块儿学习吧。你们看不见,都不容易,我的作用应该是给大家带来学习和生活上的便利,你们学习、生活和思想上有啥问题,一定要告诉我……”他说的话并不那么动听,给我的感觉却是谦虚和真诚。这样的老师,谁又能说他不好呢?后来,班主任说了些关于学校纪律等事情,任命稍有视力的贺永顺同学做了临时班长,通过点名将我们和点名册上的姓名对了号……带着我们去熟悉宿舍、食堂和教室以及厕所的路线,他领着我们把那些并不算难走的路走了七八个来回,确信不会有问题,才让我们解散了。
解散后,我和父母回了我们宿舍[三楼十二号]。他俩给我铺床、整理衣物,我出门向歌声飘来的方位摸去。温柔女生随着不够纯熟的吉他节拍唱“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什么的,是当时流行的《迟到》。
摸出走廊往左转,轻轻推开两扇门,
歌止琴歇木凳叫,迎面扑来蛮横人。
胸前吉他公鸭嗓,抓我领口还骂人。
我们他妈正排练,哪个让你瞎推门?
我膝顶上他小腹,疼得小子又骂人。
那厮松手打我脸,我拳杵向他面门。
原来其乃纸老虎,哼哼呀呀鼻血喷。
女子开口甜似蜜,喊得却是谁打人。
我怕惹出麻烦事,忙转身出快走人。
碰到门环挂把锁,顺手牵羊锁住门。
梦中盲校赛桃园,初来却遇鬼压身。
担惊扫兴回宿舍,边喘边脱汗满身。
和父亲坐在我床上的母亲微笑道:“孩儿呀!瞧你热的,快躺下歇歇吧。”我深呼吸道:“我没事儿,你们应该累了,这床小,轮着躺一会儿吧。”父亲笑道:“呵呵!我们不累,你热成这样,刚才跑到哪儿去了?”我照实说了,父母都说我太任性、太要强,他们说出门在外该学会忍耐……
那天的晚饭是馒头和酱油汤。所谓酱油汤的做法是:白开水掺酱油,再放点盐。这晚餐没白菜,我不必为吃饭而愁。父母陪我去了食堂,坐在大方桌旁。我伸手摸,桌上已摆了馒头和盛满酱油汤的搪瓷碗。父亲咬口馒头,边嚼边说:“这馍馍蒸得挺不赖,你应该能吃惯。”母亲喝口酱油汤笑道:“呵呵!这汤子正合你的口味,你不吃咸菜就给孩儿们吧。要每天晚上都吃这饭就好说了,怕的是人家往汤里放白菜呀!”我边吃边说:“嗯!汤里有白菜不要紧,光喝汤不吃菜也行。”父亲叹气道:“啊呀!这里的老师们说,汤面里十有八九放白菜,中午的饭里更有白菜。没法子,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不行的话,可真是个大问题啊!”母亲说:“应该不算甚问题,谁念书不吃苦呀,吃惯了就好了。我担心的倒是这孩儿那驴脾气,学校可不同家里,闹不好跟人打了架可就糟了。”我笑道:“呵呵!咱是来念书的,打甚架呀?花上票子买罪受,装成绵羊念好书,这个我还不懂吗?”母亲笑道:“呵呵!天生的骨头,就怕你改不了啊!刚来学校就打人家了,学校要是知道了,你就跟人家说句软话吧。晓丽和笑笑都跟我说怕你在学校惹事生非,叫我好好劝劝你了,你这孩儿,甚会儿就象人家那样懂道理了?忍耐忍耐吧,咱只有这一条路啊!”我小声道:“嗯!可不敢再说那事儿了,万一那狗日的在这儿就坏菜了。”……
该睡觉时,父母住了校外的旅店,我留在了学校。我们宿舍还有三个同学:张猛、吴渭军和李育国。他们三人说笑着,只有我因愁吃白菜而默默无言。想抽支烟,听说学校不允许,只好忍着。和衣而卧盖了被,等查夜的生活老师走了好去厕所抽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里突然醒来,忘记自己已住在学校的宿舍。从衣兜里掏出偷偷带来的烟卷和火柴,点燃抽了大半支才如梦方醒,索性干脆全抽完了。打开收音机,中央一台还未开播,说明没到四点。听着远处传来的火车叫声和近处南来北往的汽车声,听着张猛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不同频率的磨牙声、大小不一的咳嗽声、有长有短有高有低的放屁声和含糊不清的梦话声,想起了我的伙伴们,想到从此将离开父母,不由自主落了泪,甚至想打退堂鼓。为不被人小瞧,为大人们的良苦用心,也为将来能跟我心爱的晓丽在一起,我咬牙用枕巾擦了泪,脱鞋上床钻了被窝。幻想着将来成了大气候,别人像看待健全人一样看待自己,幻想着将来能用八抬大轿把日思夜想的晓丽娶到家,感觉无限甜蜜。不知何时入了梦,梦里的盲校搬到了我的老家。
早上,食堂的饭里有白菜,父母给我从街上买了我比较爱吃的凉粉。
中午十二点左右,父母再三嘱咐我,叫我一定要听老师的话,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然后流着泪赶火车去了。
午餐是菜和面条掺在一起的,里面仍有不少白菜。想告老师不能吃白菜,又怕学校叫我回家,只好咬牙吃下去。为摘掉叫我人不人鬼不鬼的瞎帽子,我吃过好多丸药或汤药,这白菜却比那些中药不知难吃多少倍。好不容易吃下去,半点钟后又吐了。吃了吐吐了吃,折腾了三天,老“肚”同志忍无可忍,终于翻了脸,它以叫我疼痛难忍的方式向本人发出了严正警告。
我肚子疼得躺在床上翻翻滚滚,生活老师问其故,我吞吞吐吐道:“嗯……肚子难受……”她们带我去学校的诊所,给我打了安痛定,扶我躺在诊断床上休息。过了约一小时,我又哇啦哇啦吐了好几口,吐出来的是被咬碎的白菜和大米之混合物。诊所的大夫说:“这孩子的病恐怕很严重呀!赶快去大医院看看吧。”李老师用自行车带我去了太原杏花岭医院,诊断结果是阑尾炎,需要手术。我知道此病是吃白菜引起的,但不知是否真成了阑尾炎。后来,学校拍电报叫来我父亲,我才说了肚子疼的真正原因。父亲领我去饭店吃了没白菜的东西,病很快好了。
父亲和学校商量后,叫我正在上学的大姐退学作了学校的炊事员。我无需再为吃白菜而发愁,别的同学吃馒头,我却能跟食堂的大师傅们一起吃那香喷喷的油饼。
李老师在我们班思想品德课上说:“个别同学因为想爹娘而假装肚子疼,家长来了病就好了。希望这样的同学今后能努力改掉自己那种任性而不诚实的坏习惯……”他误解了我,我自然不满。自己没如实说明病情,纵然人家说我装病也没错,只好默认了。
打了公鸭嗓,没啥反应,小子也看不见,我悄悄揍了他,看来算白揍了。唉!公鸭嗓啊公鸭嗓,挨了打都不知谁打的,牛杈个甚?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本人向你郑重道歉:当时的二爹下手有些重了。当时也怪你——谁叫你抓我领口还捎带了一小块真皮?
解决了吃饭这一根本问题,好比超载的骡子卸了鞍——无比轻松,总算可以集中精力学习了。
学校为让我们熟悉环境,开学一星期后才正式上课。虽然我闹了些麻烦,并未耽误功课。
我原以为那盲文很难学,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容易。我已十四岁,脑袋瓜子也不算太次,学起那些本应让七周岁的小孩儿学的一年级课程,如同旱沙地里拔萝卜——手到擒来。尽管如此,我对学习还是抓得很紧。我总觉着:想得到晓丽,自己必须比有能耐的健全人还有能耐才好,因此我常通宵达旦练习写盲文或者摸揣二年级的课本——为下一年跳级作准备。
国庆节和八月十五赶在了一起,放了五天假。大姐和我回到家,不必说心中之万分喜悦,伙伴们见我也是笑靥如花,弟弟妹妹说母亲想我想得瘦了一圈儿。黑蛋他们也放了假,没料到我们这些死党那么快就见面了。
中秋节的上午,我同黑蛋和刘俊明去了晓丽家,羊肉香扑鼻,晓丽正在跟她妈一起包饺子。“建民啊,甚会儿回来的呀?”晓丽妈问。我坐在炕沿上说:“昨天黄昏。”晓丽似乎已忘了两月前那叫人红脸之事,她问我:“你们的课本和俺们一样吗?”我笑道:“呵呵!不一样的,那书里都是针扎下的点子,象用胶把小米粘在硬纸上一样。我带回来一本,呆会儿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里面的内容跟俺们学得是不是一样呀?”刘俊明好奇地问。我说:“应该差不多,一年级的课程,不用学也可以考百分啊,没球啥意思,想跳两级,弟兄们多帮忙呀!”黑蛋笑道:“呵呵!咱伙计们的书念得咋样?你不是不球知道。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呀!”我说:“没那么严重,伙计想把二年级的课程过一下,可咱这摸揣工夫还没练到家,摸得太慢,你们帮我把普通课本录在磁带上就好了。”俊明说:“这个录音嘛,咱伙计念得结结巴巴,咋听呢?叫晓丽念吧。这家伙在学校参加过朗诵比赛,还得了第二名呢。”晓丽笑道:“呵呵!……我也念不好,录音就更紧张了,念得颤颤巍巍,人家听了肯定得笑话。”我说:“结巴了也没甚事情,只要能听懂就可以。反正是念给我听的,别人笑话就让他们笑去吧。笑料是咱们的,笑破的肚皮是他们的,管他们干吗呀?电台的播音员念得好,人家给咱白念吗?”黑蛋说:“俺家的录音机录得清楚,就用它吧。语文、数学、还有思想品德,那么多,可得念两天呢!这时间恐怕很紧,伙计现在就给咱们找书去。”晓丽妈笑道:“呵呵!就算阎王催命也没必要那样着急啊!吃了扁食再说吧,咱家就丽丽这么一个孩儿,过节也不热闹,没啥意思,难得你们这些要好的孩儿们聚在一起,你驴驹叔也在,咱们就热闹它一回好了。”[在农村,人们常给自己的宝贝儿女起个粗俗的小名,希望自己的儿女之生命力如同禽兽般顽强。晓丽她爹这奇怪名字“驴驹儿”便是由此而来。]
驴驹叔推门进来,满面春风道:“啊呀!孩儿们都在啊!正好我去供销社买了些鱼肉罐头,今儿你们都在咱家吃扁食吧。昨天是丽丽的生日,俺们忙着收山药蛋,竟给忘了,咱们今儿补上它。小妹呀,咱那红葡萄酒在哪儿?”晓丽妈笑道:“呵呵!急啥呀?扁食还没好,你叫孩儿们空着肚子喝酒,醉了咋办啊?还有,人家说呀,男怕初一生女怕十五养,今儿咱们就别说是给丽丽过生日了,改天再补吧。”驴驹叔道:“拉倒吧,甚球的些怕初一怕十五的?她外婆想叫你做家里最小的闺女,想养小子,把你唤成了小妹,你底下不是照样有了她三姨吗?吃些扁食再喝酒,这倒是说对了。”小丽妈笑道:“呵呵!倒也是哈!其实丽丽的生日本来就在今儿,你想,八月十四黑夜十一点半左右,万年历上就该是八月十五的子时了嘛。”黑蛋抬手指着晓丽玩笑道:“呵呵!那太好了,俺们都祝你那个啥,生日快乐吧!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把生日过错了呀!”晓丽笑道:“嘻嘻!这都是俺妈闹的,明白人装糊涂,竟然装了十二年。”晓丽妈说:“啥装糊涂呀?是真糊涂。我还对人家说:俺闺女的生日是八月十四,幸亏在黑夜十一点半生出来了,要是推迟半小时,那可就糟了。你们说,这不是明告人家了吗?”驴驹叔笑道:“呵呵!对呀,我也糊涂了,要不是你说我还会一直糊涂下去,咱们这当爹妈的竟连孩儿的生日都弄错了,这不是打着呼噜过日子吗?”我说:“驴驹叔啊,你这糊涂算个啥?毛主席还糊涂呢。听说有个唤马啥啥的说应该计划生育,毛泽东却说人多好办事,现在人多了,事情却更难办了。”驴驹叔笑道:“呵呵!你这小鬼,知道的还不少,唤马寅出呀,我是听那些宣传计划生育的家伙们说的,听说那马寅出可被红卫兵斗惨了。如果叫上一代少生几个,丽丽她们也不至于落到连个弟弟或者妹妹都没有的可怜下场啊!”黑蛋说:“我有妹妹,能咋呀?人家大了不就嫁了吗,爹娘照样得我养活。”晓丽妈玩笑:“呵呵!丽丽大了也要嫁的,照你说,俺两口子老了就没人管了,呵呵!”驴驹叔笑了笑,认真地说:“呵呵!……兵子啊,你这话说错了!孤柴难着孤人难活,那道理再简单不过了。谁没个马高凳短的时候?谁能一辈子碰不上难拿主意的事情啊?遇到为难事有个出谋划策的,可比你腰缠万贯强百倍了。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平素看不出来,关键时候呀,亲情才是真刀真枪啊!”晓丽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连说带笑道:“嘻嘻!……妈呀!您老人家也给我生个真刀真枪好了!”俊明从厕所回来,疑惑地问:“咦!你们都在笑啥呀?”我们笑而不答。
说笑间,饺子已做好,晓丽和刘俊明分别喝了大概二两,叫唤头晕了,我和黑蛋却每人喝了一瓶半。此时,我的身体已发飘,但感觉非常舒服。我们吃饱喝足,和晓丽一起到我家看盲文书去了。
喝飘的我说话不免颠三倒四,惹得晓丽和俊明屡屡发笑。黑蛋也飘了,他趁晓丽和俊明不注意,对我耳语:“知道吗?你心里想晓丽的秘密是伙计传出去的,咱伙计可不是瞎说,谁叫你好说梦话呢?”我笑问:“呵呵!三梅现在对你怎样啊?”黑蛋苦笑:“嘿嘿!谁球知道呢?”我说:“快问问吧,被人抢走就完蛋了。”黑蛋说:“废机吧话,咋问呀?”我出主意:“写纸条,假装大意放在课桌上,只要传开,只要三梅不聋,目的就达到了……”给黑蛋出主意的同时,幻想着美好的将来,仿佛晓丽已经蒙了盖头,正羞怯地等待我的到来。这就是喝飘的感觉。这感觉如歌似梦,这感觉难以言表……从此,我学会了喝酒。
伙伴们轮流叫我到他们家吃饭,我回来五天只吃了自家四顿饭。不知不觉中,短暂而愉快的假期过去了,即将返校,不免留恋家乡。黑蛋他们已给我录好部分课本内容,我带着这些录音带,带着帮我跳级的法宝,带着晓丽的声音,猜想着那录音带里是否包含爱情,和大姐一起离开了那古老的村庄。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7:27
第六回
本人刻苦学习,测验得了全年级第一。这本该算好事,却引来了仇敌。我们班张春来真够缺德,他将我放在教室的课本里倒了水。原因无非嫉妒,急得颅内进了水。小子脑袋里水太多了,那课本很容易买到。未损人也没利己,只证明他自己傻得冒泡。虽然如此,我仍想揍孙子个脸肿头破。怕学校撵我回家,只好发扬“一不打架二不骂人”的高尚风格。“若不考全年级第一,小子不会添乱。”自圆其说、自我安慰,纯属扯谈。
那天晚自习,陌生声音说李老师找我,我悄悄出了教室。有人揪住我头发恨恨地说:“你小子!今后再跟她搅在一起,老子扒了你的人皮。”我莫明其妙、憋气窝火,压住火问:“什么呀?你倒说清楚啊!”“什么?你自己清楚。”那家伙使劲摇着我的头冷冷地说。他揪着我的头发拚命摇,我极不舒服,心头怒火烧遍周身。我本不想在学校打架,别人却总跟我过不去。此时,我已顾不得许多。我甩开他破口大骂:“奶奶的!你以为老子是你这杂交动物随便摆弄的吗?狗眼看错人了!就算你瞎透了眼,你那当婊子的妈也该告你大爷是谁呀!”骂着,我抱住了他的后腰。人家那腰几乎比我粗了一倍,我感觉自己象贾宝玉打铁——力不从心。那小子一甩,我的脑袋撞了墙,耳内嗡嗡叫,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学校给了小子相关处分,不必细说,经查明:那厮乃初三学生。小子听说我与他暗恋的女孩儿关系非常,气急败坏撒野动粗。倒也非空穴来风,确实有个叫肖影的女生常找我玩耍。就算我与肖影拥抱接吻,就算我和肖影登记结婚拜天地,就算肖影给我生了儿女,干他个鸟事?凭他站着比我粗,凭他躺下比我长,就企图抢夺我的女朋友,这孙子也太疯狂了吧?这孙子也太流氓了吧?毛主席说“枪杆子里出政权”,我也曾与毛主席不谋而合——靠棍棒拳头从那“瞎子碰倒桌子”的骂声中打出了自己的天下。进校还没两月,居然已受了两回大大的窝囊气,这样的日子俺可实在无法忍受了。看来呀,在这盲人成群的特殊地方,在这开口文明闭口礼貌的学校,能给我公平的仍是那棍棒和拳头。
为免受欺负,我练起了某中医大夫教给我的气功。气功并不神秘,无非某种锻炼身体的具体方法,其关键是周围环境要安静。我们宿舍:李玉国不贪学习,常在课堂上睡觉,晚上十二点仍躺不在床上;吴为军得过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几乎天天夜晚因想家而哭闹;张猛倒是正常,可他喜欢晚上听收音机,经常听到十二点多。为早日摆脱挨打受气之窝囊困境,管他嘈杂不嘈杂,反正照练不误。
练了办个月,我右耳后起了半个乒乓球大小的脓包。怀疑那包与在嘈杂环境下练气功有关,索性暂时不练了。脓包逐渐缩小,一周便散去。
又过一周,学校给我们调换了宿舍。新宿舍里,有同班的郝健文、高旭军和跟我同名的李建民。晚上熄灯后他们都不大声吵闹,我总算有了练气功的条件。
我和李建民常一起练习摸盲文,往往一练就是通宵。高旭军也抽烟,这属于我们的共同爱好。他经常和我一起抽烟或练那种所谓的气功。
在某些同学影响下,我们宿舍所有成员都产生了学吹笛子的念头,念头很快变成了实际行动,于是我们宿舍常传出类似狗打架的声响。起初,我们合伙跟学校借了两支笛子,而后觉着狼多肉少,索性我自己买了一支。
我常起床不洗漱就跑到楼下操场上吹笛子,直到吹得笛子不响了才罢休。为何会不响了呢?滴水成冰的环境下,吐到笛子里的唾液很容易结成冰,积少成多,其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元旦那天上午九点左右,我正坐在自己床上吹笛子,高旭军急匆匆撞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哥们儿呀!伙计被人打了!”
听他说挨了打,我心里不是滋味。我们俩相处得确实不错,若说李建民和郝健文是我朋友的话,那么高旭军应该算我的哥们儿,哥们儿乃朋友之升级版本。我狠狠跺脚问:“怎么就挨打了呢?叫哪头绿色骡子踢了?”高旭军叹了口粗气,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张春来,伙计走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那个肏他妈的就给了伙计一拳。伙计还了小子一脚,人家比伙计力气大,伙计就被按倒了。真他妈丢人!”“这头秃驴,恐怕咱伙计空手也打不过,但可以用砖头敲碎孙子的龟头!”我狠狠咬牙道。高旭军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唉!他妈算球了吧!打得轻了不中用,重了学校放不过咱们,以后找别人修理狗日的吧。”高旭军坐在我旁边,又叹息道:“唉!瞎子就是可怜呀!不然,在远处悄悄给他一砖头。”我说:“哼哼!咱伙计有个比较缺德的主意:做个老鼠夹子,放在孙子课桌抽屉里,那龟子儿可就有好果子吃了。”“老鼠夹子,那玩意儿咋做呀?不太好做吧?”高旭君诧异地问。我忍不住压低声音笑道:“呵呵!好做,伙计八九岁就会做那东西了,咱们得想办法弄根弹簧和一些八号铁丝,去哪儿弄呀?”高旭军说:“这个八号铁丝吗?操场上有盖楼用过的架板,从那玩意儿上弄点儿,就是这弹簧太难找了。”我说:“自行车支架上的弹簧有些硬,没别的办法了就用那个吧。反正不是打老鼠,只要能崩小子一下就行了。”高旭军说:“对!也不是必须做成老鼠夹子,用粗铁丝和弹簧搞它个一碰就散架的玩意儿更好。老鼠夹子只能夹一下手,那种一碰就四分五裂的玩意儿完全可能崩了狗日的眼睛、鼻子什么的。”我笑道:“呵呵!不知该谁的自行车倒霉了,白天不行,半夜里再偷弹簧吧。”
五天后,我们终于做成个奇形怪状的物件。如何将此物搁于那厮抽匣内呢?我二人皆纯瞎子,白昼多有不便,只得二更行动。如何开教室门?敏感话题不详说,怕被和谐,不过绝非以钥匙开之。
预备铃响了,那家伙打开了自己课桌上的抽屉。他还有点残余视力,从抽屉里取东西时,脑袋总会凑过去。“哎呀!”随着张春来的惨叫,李老师忙过去看:他额头上被崩开一寸多长的口子,手背上也出了血。李老师大声骂道:“妈的!谁这么缺德呀?”他顾不得再说什么,带着哎呀呀惨叫的张春来去学校诊所包扎伤口去了。这变态驴,曾用锥子似的盲文笔向巧手女人绣花似的给某同学手背上扎了四十多个窟窿,疼得那同学失声痛哭。今天轮到他鬼哭狼嚎了,不知这小子感想如何?
这天下午四点左右,我和高旭军正在我们宿舍里抽烟,李建民抱着几本盲文书回来了。高旭军小声问:“老李啊!长不长尾巴呀?”[“长不长尾巴”,是我们的暗号。如果说长尾巴,就是后面可能跟着老师或者爱告黑状的学生,我们就该把烟掐灭。学校毕竟是学校,老师们并非不知道我们抽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对他们来说,有人告状就必须去抓;对我们而言,老师的面子必须要给。]李建民笑道:“呵呵!你才长尾巴呢,李老师叫我告老康去他办公室,快去吧,他等不及了尾巴就来了。”李建民还不知谁暗算了张春来,因而我无法跟高旭军说什么,只好起身开门走了。
我们住三楼,李老师的办公室在二楼,这段距离不算太远,就在这不远的路上,我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老师们会不会知道那活儿是我们干的啊?如果知道了,我该怎么办呢?弹簧和铁丝都是半夜里弄来的,相信鬼都不会看到,叫我心里敲鼓的是另一件事情。那天早上,我在走廊地板上用砖头砸那铁丝,有位生活老师与我打招呼道:“这位同学,你弄这黑乎乎的烂铁丝干吗呀?看你,把衣服都弄脏了!”我说:“做衣服架呀!王老师,今天早上您值班呀?”她说:“本来该郝老师值班,可她家孩子病了。你那铁丝已经锈成黑乎乎了,怎么能挂衣服呀?下星期我从家给你带来几个衣服架吧。”我笑道:“呵呵!别带了,这铁丝用砂纸擦一擦就好了。”王老师笑着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嘻嘻!……”
我边走边想:“不能怕,既然已经做了,怕又顶个球用?如果这纸里真包不了火,我可能被学校撵回家。就算被开除了,他二爹也不至于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呀!反正那盲文已经学会了,回家照样念书……”
心里不够踏实,进办公室忘了喊“报告”。班主任并没挑理,他叫我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用缓慢而严肃的语气问:“康建民同学,你知不知道张春来抽屉里的那个玩意儿是谁放的呀?”“什么东西啊?我不清楚。”我装作诧异,不紧不慢道。李老师点支烟,吸了一口,更加缓慢地说:“张春来这个同学呀,确实是太不懂道理了,可你们用那种方式报复,啊呀!那很危险呀!差一点没伤了他的眼睛。你不想承认,老师也不多说了,希望你以后别再胡来,有事情一定要多和老师沟通。刚开学那会儿你装病,我也很清楚,希望你今后别在耍那些小聪明了。千万别以为谁都没自己聪明,要知道,人家也有头脑啊!”他说我装病,我自不服气。想到自己确实怕学校不要而隐瞒了实情,也算是装病,稀里糊涂点了头。李老师看我点了头,口气突然激烈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这些混蛋!看来学校放不下你们了!滚回自己家里,爱咋样咋样去!”虽然我“滚”回家可以照常学习,被学校开除的事情让村里人知道了肯定不好。处于如此顾虑,我狡辩道:“你说的那东西,绝对不是我放的,要说装病嘛,我只是怕说了学校就叫我回家呀!”李老师划着火柴,点燃不知何时灭了的烟,猛吸了一口,把音调降低了些,冷笑道:“哼哼!你不要诡辩了,新调来的那个王老师已经亲眼看见你用砖头砸铁丝,你还说做什么衣服架,做的衣服架在哪儿呀?”听他问到这里,我装作十分委屈,大声叫:“怎么,连衣服架也不让做了吗?您不相信啊?不相信现在就去看看我做的衣服架好不好?”
我床头柜里真放着好几个铜丝做的衣服架,那是从家带来的。李老师跟着我去了宿舍,我拿出衣服架给他看后,仍然装作十分委屈李老师啊!现在你该相信了吧?见拿切菜刀的就说人家是杀人犯,这怎么能行啊?”李老师笑道:“呵呵,做的还挺好呢。看你刚才那个样子,像个学生吗?简直是土匪,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老师误会了你,你可以慢慢解释嘛。”我怕人家看出自己心里的鬼,低头应道:“嗯!对对对,咱是农民,常跟毛驴、骡子打交道,没什么涵养,慢慢来吧,还需要您更加耐心地教导呢。”咱自己搞的鬼自己最清楚,那衣服架是用铜丝做的,生活老师看到的是生锈的铁丝,这结果算好得不能再好了。李老师跟我们随便聊了十几分钟,叫高旭军跟他走了。
大概过了半小时,高旭军回来说肚子饿了,叫我陪他去饭店吃炸酱面,我知道他葫芦里装了什么药,不声不响跟他去找李老师告假出了校门。
我们磨磨蹭蹭走到一家叫楼外楼的饭店,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高旭军问:“伙计,班主任怎么问的你啊?”我复述了其过程。高旭军大笑道:“哈哈!……他也是那样问我的。看来呀,他们肯定不知道谁干的了。”我说:“应该不知道吧?如果知道了,他也就没必要把咱们一个一个叫去问了。”服务生端来了面条,高旭军吃了一口,将筷子放在碗上,叹了口气说:“他妈的!打了那孙子和没打一球样,反正别人也不知道。”我咽下口中面条笑道:“呵呵!管它别人知道不知道呢!起码我们听到那孙子像老鼠一样吱吱叫很过瘾。”高旭军说:“是啊,不过还是没亲手揍一顿过瘾。”“唉!谁叫咱打不过人家呢?”我叹息道。高旭军又吃了口面,边嚼边说:“其实,咱哥们儿受欺负的最根本原因就是没人家力气大,有了力气,那些龟蛋也就不敢动咱一根毫毛了。”我无奈地说:“那当然,可咱们现在确实没人家力气大,窝囊气只能用那种鬼办法来出呀。”高旭军重重地把饭碗放在桌上,坚定地说:“从明天开始,咱们就坚持锻炼,也许过个一年半载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收拾那些欺软怕硬的兔崽子了。”
儿时,我被人无缘无故当猴耍,最终用武力解决了,现在遇到类似处境,仍需如此解决。他比我强,我是绵羊他是恶狼;他欺压我,我是小鬼儿他是阎王。为更好地生存,绵羊也需恶狼的凶猛,小鬼儿必须设法战胜阎王。从此,我们起早贪黑锻炼身体。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的成绩排在全年级前几名,记不清第三还是第四了。平时下了功夫,我的口算速度连听带答一秒一道,现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后来的日子里,遇到困难总会用此来激励自己。
这学期我请过病假,出省三好生没了份儿,只被评为出市的,奖品是三十块钱和一张奖状。奖状不知大人们怎样处置了,他们用那钱给我买了一件叫做登山服的小号棉大衣。
放假的前两天,学校处理废书,我买了不少,也悄悄拿了一些学校不卖的。不知哪位贤人曾说:“为学知识,偷书也光荣。”我未将此看作龌龊之事,没在同学们中间保密。
那些被翻得破烂不堪的《科学知识》、《文艺选刊》等盲人读物,价格虽然不贵,学校死活不卖,我曾张嘴跟班主任借,人家说学校规定不能借,老师也没法子。学生都放了假,学校也就空了,不把书借给我们,放在那里给鬼看呀?真是王八屁股生了疮——烂龟腚。经本人深思熟虑,对付那生疮的龟臀之高妙手段是:悄悄拿走,用完送回来。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7:34
第七回
寒假里,我只和黑蛋他们到下庄村附近玩过一回短冰车,算是过了把瘾。其余的时间,除在自家或人家吃饭和没规律地睡觉外,几乎都在摸揣那些偷来或买来的破书。盲文是用拼音构成的,文化根基不深的我对书里某些内容理解起来有困难,好在妹妹和晓丽她们都可以做我的老师,我倒也不必多挠头。
正月初十上午,我外婆和父母都串门去了。我们那里有一种迷信说法:“正月初十跑远门,腰酸背痛鬼缠身。”这一天,各家各户的女主人,都不必守在家中等待远方亲戚的光顾。难得的清闲日子,她们可以放下心来,拿起针线,走出东家串西家。大人不在家,家里便成了我们的天下。弟弟妹妹和二位姐姐不知到谁家耍去了,我独自在家得了清静,拿起本破书摸摸揣揣。
黑蛋和俊明不知咋得到我家解放的消息,你一声我一声唱着民间小调从村东头跑了过来:
“开不开那个山丹花儿,连根儿拔出来,哎,要问俄送谁呀?送给俄的那尕妹妹呀!两鬓间戴呀个妹妹,山丹红花开呀……”
他们奔我家而来,我那书自然摸不成了,只好顺手扔在炕上。
我笑道:“你们狗日的,在甚地方听来的那阴歌滥调呀?还怪好听的嘛。啥尕妹妹软姐姐的,唱得那么动情,看来你们找到相好了。既然这样,不如叫来让伙计也见识见识。”
黑蛋笑道:“嘿嘿!找到个雀儿了,咱们这唐朝的擀面杖——老光棍儿,自己吃饱全家饱,多好啊!何必哈巴狗似的讨好她们呢?”我笑道:“呵呵!嘴上的毛还没长全就自称老光棍儿,这不是猪鼻子上插葱儿——装象儿吗?瞧你这德性,给光棍鼎门子还差球不多呢!”[所谓鼎门子,就是认无儿者当爹。]刘俊明说:“为了给老黑当爹,咱伙计这辈子就光棍了;这娃娃,当俺小子再合适不过,看那鼻子,多象我呀!”我说:“实际上,你们都不可能打光棍儿,正牌光棍儿在这里呢。你们盘算盘算:咱瞎上两只黑窟窿,甚人家的闺女肯跟呀?自己吃饱全家饱,倒也罢了,至少自己不用挨饿,咱这光棍儿却是连自己都吃不饱。俺们那倒霉学校,做饭的是萝卜、白菜、大米、面粉和动植物油什么都偷,轮到咱嘴里的也就是那五六个人偷剩的了。”黑蛋说:“你小子!早就恋上了,还在这里穷卖甚乖呀?晓丽给你录磁带可认真透了,伙计放了个屁,人家还把带子倒回来重录了一遍呢。还有,大姐在学校,做饭的咋偷也饿不着你,你这不是端着金碗要饭——装可怜吗?”我笑道:“呵呵!其实呀,不但没饿着,大姐还偷回来五六斤油,连大姐那种毛毛兵都偷了那么多,当头头儿的就更别说了。至于重新录音的事情吗?她晓丽当然怕别人以为那哨哨是自己吹的啊!”俊明笑道:“哈哈!听说有双声道录音机,没想到这黑蛋也成双声道了;关头村的二小会用鼻子吹喇叭,你黑蛋一出山,他肯定甘败下风了。”黑蛋笑骂:“放你的狗屁,你爹才用屁眼吹喇叭呢!”
这时,笑笑和晓丽不知说着什么走了进来。晓丽问:“你们笑甚呢?”俊明连说带笑:“呵呵!……黑鬼说:你对着录音机放屁,他吹了一声哨哨,你就立刻停止了。‘新兵怕哨,老兵怕号’——看来你还是新兵蛋子,真服从命令啊!”晓丽笑道:“呵呵!建民哥,我一给你录音这小小子就扰乱,浑身的本事都使上了,不是吹口哨就是放屁,真叫人哭笑不得呀!”我微笑道:“放几个屁不要紧,你念大声点,把他那屁声压下去就妥了。你们可帮我大忙了,我心里有数,可说甚也没用,反正呀,要靠我摸揣,可摸到猴年马月去了。”晓丽说:“俺们就是能帮你念念书,还念不好,其实也帮不了你甚忙。你念书那么下功,肯定能念出个名堂,俺们提到念书就头疼,长上两只眼又有啥用啊?能帮你多念些书,也算俺没白认识那几千个字了。”我叹气道:“唉!你们一天书都不念,照样会活得很好,所以啊,你们对念书就不太重视了。我呢?不念书就没法做人,就算念了大学,就算念到外国,还不是个瞎子吗?杨叶子,柳叶子,人家过日子,咱也过日子,可咱这柳叶子咋能跟杨叶子比大小?我们学校初中班有个看不见的男生喜欢上外校的女生,叫一个能看见的家伙帮他给那女生写信,能看见的家伙竟在信的末了写上自己的名字,后来那女生就跟看见的家伙好上了。唉!”笑笑说:“那也怪他,他咋不找个看见的女生帮他写信呢?说真的,有时候俺们睁眼的确实不如你这瞎,看不见的。咱们小时候,你领着俺们出去耍,俺们都没觉着你不如谁呀。黑蛋他奶奶也看不见,听俺爹说,人家包扁食[饺子],真是快得没法说,三个正常人都比不过她呀!”黑蛋道:“俺奶奶包扁食,我倒是没见过,谁知道是真是假?我亲眼见过的是你狗日的沾了这家伙不少光。那年坐兵车,这家伙把棉手套给了你,他的手却被冻得红巴巴的,好象是鬼爪子。”我笑道:“呵呵!你狗日的和女鬼好上了吧?难怪你小子唱什么尕妹妹软姐姐的,你没见过鬼,咋能说我的手像鬼爪子呢?”俊明说:“有人唤他黑鬼,说明他本来就是鬼,这鬼和鬼相好不奇怪,大概呀,这家伙和爪子能抓死狼的母鬼勾搭上了。”笑笑说:“啥鬼呀怪呀的,多吓人啊!人家有三梅呢,要那些吓人的东西干嘛?这建民哥嘛,确实对人好,小时候经常带俺们这些不中用的闺女孩儿到远处耍,俺们上不去的地方他还抱俺们上去。你们俩呢?却总是用土坷垃打住不叫俺们跟你们走,现在不会写英语单词就用得着俺们了吧?”晓丽说:“哼哼!啥呀?这小子,小时候对你好,对我可就不一样了,常打得人家哇哇哭啊!”
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她小子了?自她进城又回来,对我一直非常客气,这回却反常了。城市里混浊的空气能把善良而真诚的天使污染成带着伪善面具的小资产阶级,直觉告诉我:这才是那个纯真善良且泼辣的晓丽之真面目。她在城里住的不算长,这可净化人灵魂的山沟沟摘去了她那还未成形的伪善面具。
我笑着说:“你还把我闪到菜窖里,摔得我是看天天不蓝吃醋醋不酸,你咋忘了呢?”晓丽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呵呵!那时候,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还以为你也能看见呢!”我忙解释:“和你耍笑了,别放在心里。”
俊明发现了窗台上的笛子,拿来叫我哨梅。我们那里管笛子叫做梅,吹笛子就叫哨梅。我胡乱哨了一会儿当时流行的《十五的月亮》,把笛子放在炕上笑道:“呵呵!刚学这玩意儿,哨得不好,不如人家黑子和俊明唱得好。人家唱的那才好听呢!”笑笑问:“甚歌儿呢?是不是刚才他们在街上唱的那呀?”“是啊,你听人家唱的那,是不是比《霍元甲》里的歌儿还好听呢?”我笑问。晓丽说:“他们那算个甚?俺们从录音机里学的可比他们那好听多啦!”黑蛋和俊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啊呀呀,对对对,快唱一个吧,也叫俺们学一学。”晓丽说:“嗯!嗯!俺唱了你们也得唱啊!”我说:“行行行,你唱了,俺们不唱是毛驴。”晓丽羞怯地笑道:“嘻嘻!俺唱!你们可不能骗人呀。”俊明催促道:“又不是上杀场,怕球个甚呢?快唱吧。”晓丽不太自然地唱了起来: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
它一路摇呀摇。
为了那心上人,
睡呀睡不着,
我只怕他找不到,
那叫我怎么好?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一心想着他呀他,
我想得真心焦。
为了那心上人,
起呀起大早,
也不管那路迢迢,
我情愿多辛劳。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三脚两步跑呀跑,
快赶到土地庙,
我情愿陪着他,
陪呀陪到老,
除了他我都不要,
他知道不知道?
晓丽比黑蛋和俊明唱得好听又完整。那歌曲,我也听过,但没记住歌词。我正要叫她把歌词念给我,黑蛋拍着巴掌说:“甚的些知道不知道?那家伙半夜里说梦话还是你呢!”俊明拍着我的肩膀问:“真有这事情呀?”我说:“听这小子鬼叫,哪儿有的事呢!再说,他黑蛋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咋能知道我心里想谁呀?”晓丽却微笑道:“嗯!嘻嘻!就算真有那事儿,又能咋样啊?我还亲眼看过黑蛋的日记呢?笑笑也看过了!”黑蛋叫道:“哼!你狗日的,敢再说!扔到你黑浪口,把你这油条摔成馍馍!”我一方面为逃脱唱歌,另一方面也好奇,笑问道:“呵呵!这小子写的甚东西呢?是不是说:三梅是棺材,他是死人……”笑笑说:“他写着,上课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听讲,眼前全是三梅的影子,像演电影似的,不停地晃来晃去。后面就更好耍了,呵呵!真是笑死个人了!我不说了!”晓丽接着笑笑的碴儿,摹仿着某播音员的腔调朗诵起来:“还有,他说,我夜夜都梦见三梅,却不敢对她说!有一回,三梅在梦里便成了一只小鸟,飞到我头上,停下不走了。可惜她变得太小了,想抱一抱都不能啊!”我笑着借题发挥:“呵呵!如果三梅变成大象啥的,又太大了;变成狗或者羊就差不多吧。说起这梦来,我梦里可全是你给我念书的声音!可能是听你声音太多了吧?”晓丽玩笑:“你这家伙,确实只有念书的声音吗?鬼才相信呢?”我笑道:“呵呵!瞧你说的,人家好心好意给我念书,咱就感激得一塌糊涂了,还敢再想啥呀?”黑蛋笑道:“嘿嘿!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想,可不敢想还是想了,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东拉西扯间,晓丽忘记了叫我们唱歌,我总算逃过了唱歌的难关。本人有个怪毛病:独自一人可以唱,许多人前也可以,就是几个人面前难开口。
此后,晓丽没怪我说梦见她,照常当我的老师,笑笑也帮我念了不少报纸和练习册之类的东西。这个假期就在那些破书的陪伴下,在妹妹、晓丽和笑笑的热情帮助中,愉快地结束了。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7:35
第八回
返校后,我悄悄把那些破书放回了原处,本以为一切顺利,不料张春来告了密。我被李老师连拖带拽地弄到他的办公室,他把偷工减料制成的办公桌拍得哐啷啷响,大声嚷道:“康建民!你他妈这不成气的东西!咋不知哪头轻哪头重呀?实在是给我们班级丢尽脸了!”我故作镇定,缓缓地说:“李老师啊!我偷书是为了学习,丢什么脸呀?我想跳班,需要课本,学校又不借给,只有那个笨办法呀。”李老师大声道:“你偷书是为了学习,学到什么了?学会装病了吧?学会抽烟喝酒了吧?象你这种自由散漫的学生,学习成绩顶破天,我们学校也不会让你跳班的。这跳班的心呀,趁早死了吧……”
老师发脾气,我自然惹不起,只得老老实实站在那里,默默低头受训。李老师又问我如何打开了阅览室的门,我说:“白天人多的时候,趁乱拔开了窗户上的栓子,半夜里爬进去……”这时,我们的盲人教导主任张德辉用他那名副其实的南腔北调慢条斯理地说:“康建民啊!你这个娃娃‘啊’啦,实在‘四’太不懂‘戏’啦!你开了阅览室的窗子,已经让外面的人偷走了学校的好多‘苏’籍,你能赔得起吗?我看你呀!该卷起行李回家‘气’啦!我们这小庙里呀!根本就放不下你这样的大和尚啦!……”听他说到这里,我发了火:
原来,社会主义祖国为给盲人谋出路而创办的学校不之何时居然被某些人一厢情愿地当成了自己的私家小庙。如果这学校真是人家的小庙,也就难怪那些厨子们随便把我们的粮油蔬菜拿回自家了。住在人家庙里,有何资格嫌人家包子里没肉?住在人家庙里,有何资格怨人家炒菜里无油?住在人家庙里,有何资格说人家暖气不热?住在人家庙里,有何资格怪人家米粥不稠?住在人家庙里,粘面条、酸馒头、麻土豆、咬不动的老芹菜、白矾超量如皮带的油条、不足五十度的热水,你能接受就乖乖地呆着,不接受就卷行李走人。其关键在于学校并非寺庙,更不能变成他们家的小庙。走人的该是放纵员工胡作非为的校长,走人的该是剥削盲人伙食的缺德鬼,走人的该是不辨黑白驱逐学生的教导主任。
回想刚开学:炒菜油多了,面条不粘了,包子有肉了,馒头不酸了,土豆不麻了,米粥太干了,芹菜油条皆可口,质量过关了。三天后,学生家长离开了,好饭菜又不见了。
挂的是盲童学校的招牌,干的是克扣盲人伙食的损事,如非亲历,实乃难以置信。这叫悬着羊头卖狗肉,这叫生下孩子装处女,这是养着小鬼破迷信,这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恶狼固然可恶,更可恶的是披羊皮的狼……“反正我已学会盲文,离开学校还可以自学,这回算跟你狗日的干上了,老子他妈就不信这个斜。”从此,我学习不再那么用功,一脚踏入了所谓的歧途。
本人偷书之情节不算严重,学校并没真叫我卷铺盖回家,只给了个处分。这学期受了处分,肯定又与“三好”无缘了。李老师说我不知孰重孰轻,我现在还没搞清此问题。对于渴望知识的孩子而言,书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对于不甘落后的学生来说,得个所谓“三好”之称号也很重要。不偷书可能就成了“三好”,为成“三好”而不去偷书,我一定会时常梦见它们,甚至因此而害上相思病。不去争取而苦苦相思是自己折磨自己,争取到了自然不必相思,却要品尝另一种苦涩,两者之间如何取舍的问题,见仁见智,答案自然不同。而今我已确定当年自己没错,作过三好生者不一定真三好,我偷了书却从中取得了实实在在的知识营养。
若不是南腔北调开了口,我还以为看我狼狈相者只有李老师。有人说南腔北调是湖南人,有的说他是湖北人,他的南腔早已改唱了北调,我们这些纯北方人并不能凭口音判断他到底来自湖南还是湖北。再说我们并非专管户籍的公安人员,若不是吃了满满一肚山西焖面,又喝了两大海碗凉水,被撑得嗷嗷难受,绝没必要深究人家的籍贯问题。以我说,他可能不是湖南也不是湖北,应该叫他“胡扯”。这与红楼梦中某人物同名同姓的南腔北调说我开了窗户而导致学校丢了财产,我压根儿就没开窗户,某些碰锁用一块硬纸片或薄铁皮便可打开,甚至比原配钥匙还快。从此,教导主任便被我们叫做“胡扯了”。
大姐通过考试在某信用社上了班,我只好用大量的方便面和炒面来代替学校那以白菜为主的集体餐。山西人所说的“炒面”并非炒过的面条,那种炒面的做法是:用大铁锅将莜麦炒黄,然后磨成面粉。那东西可以干吃,也可用热水或小米粥拌起来吃。某些同学比较变态,他们为节省自家的票子,经常退了灶“讨饭”。我并非有钱的干部子弟,吃方便面必须躲着这些“爷爷”们。如果刚泡上方便面,恰好“爷爷”来了,我只能耐心等待他们离去。这样,我就经常吃那种因等“爷爷”走而泡囊的方便面。方便面吃多了胃难受,炒面吃多了屎难拉,如此吃了两个多月,我就生了小病。反正已没了争“三好”的机会,索性请假回家自学去了。
回来才知我家已搬到离我们村约十公里的草庄头,其目的是为弟弟妹妹上学方便。回家自学的日子并没入学前过得轻松,多数时候都抱着盲文书摸摸揣揣,摸揣得实在头疼了就边锻炼边听录音。
高旭军在信里说没我陪他抽烟、吹笛子和练功,觉着特孤单,问我何时回学校?我回信说那学校确实没意思,不想马上回去,叫他干脆也装病请假回家。高旭军鼓动起李建民,他们请病假各回各家了。后来,李建民就没返校,也没在家自学。我若不鼓动高旭军,李建民可能不会失学,所以,我总觉着对不住李建民。说起这个,当年的我还对不住一个同学兼弟兄的哥们儿,因为我悄悄用盲人月刊换走了他的语文第六册。这个哥们儿是我们一年二班的班长,叫贺永顺,他有些视力,似乎理所当然地帮了我们全盲者不少忙。二十多年后的此时此刻,也许贺永顺早已忘了此事,我却仍是常为此而自责。虽然他老乡明欺负我时他似乎在装睡,但他有他的难处,我那种打不着老虎拿猫撒气的做法显然是无理的。关于他那老乡,暂且按下不表,先借此机会向这位哥们儿郑重地表示诚挚道歉。
俊明和黑蛋退学了,他们没耐心学那自认为比兽语都难懂的英文。想考个能转正式工的学校,就离不开那鬼玩意儿,他们只好扔下谱写远大理想的笔杆子,拿起了赶牛犁地维持生活的鞭杆子。在山沟沟里赶驴、放羊、拉骡子、抡镢头,无需多大学问,偶然进城认得男女茅房就行了。其实黑蛋和俊明的脑瓜子都很好,语文、政治、数理化绝不能让他们皱眉,就因为学不会那种普通中国人似乎无处可用的洋文,他们走出山沟沟的正当权利被无情地剥夺了。
晓丽和笑笑仍在离草庄头约一公里外的乡中学住校,她们两周休息一回,每回休息两天。草庄头有了我家,她们也不必每次休假都回娘家。这样一来,我和她们接触的机会更多了。该录的音已录完,晓丽和笑笑回来时,我们有了较多东拉西扯或者听港台流行歌曲的时间。
[日记]
这是个没有太阳的日子,老天爷好象农民背着喷雾器给庄稼喷农药似的,不慌不忙地向被那炎炎烈日烤得上了火的人间万物喷洒着解渴消暑的雨露。农家小院的果树上,未成熟的果子像情窦初开的少女,默默含羞地接受着天赐的幸福。这样的天气最好,我不必因接受不了太阳的过度关怀而汗流浃背。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清纯的女生正在歌唱: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开……
我来看花,她也是来看花,只因为那山花迷人。两个看花人的谋面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也许是恋情的开始,也许是故知的相遇,两者都是意外的欣喜。像我和晓丽,儿时一起用砖头和葵花杆搭房子,长大后,她就死皮赖脸呆在我每个梦中,动用核武器也不能叫她离去。大概这就是缘分吧?这种缘分不是工匠造出来的,这种缘分不是作家写出来的,一切来源于自然。人类却天生热衷于改造自然,他们总想让世界变成自己心中的模样,让世人都遵循他们的思想。为达此目的,他们千方百计地对自然界进行着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大规模改造,对人们的思想进行着压倒这些教育那些的运动。这些活动,在给人类带来某些进步的同时,也无情地抹杀了不少真实和美好。
相爱的恋人可能被世俗拆散,亲密的朋友常为金钱而反目成仇。干部子弟取了农民的女儿,有人会小看;农民的儿子爱上城里的姑娘,有人会笑:“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如果瞎子想取女大学生做老婆,那些世俗的奴隶该怎么说呢?大概他们还没想好该怎样说吧?在他们心里,盖三层厚棉被,连续睡三天三夜,也很难梦见此“荒唐事儿”。
想到这些,那歌曲不再叫我心旷神怡。收音机里的歌已经唱完,窗外的小雨仍在继续,那歌词留给我的思考如同丝丝小雨低落在心头。果树上的绿叶呵护着花儿慢慢变成果子,它们正在陪伴着果子走向秋天。到了秋天,树叶会被秋风无情地吹干吹黄打落在地,而后还会被无数的人和牲畜毫无顾忌地践踏成泥。果子却将被人们小心地摘下,且受到特殊保护。这就是命运吗?人们之所以善待果子,根本原因在于果子能充当他们的美味佳肴或换来他们需要的钞票什么的。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这世界再现实不过了……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我变成了一片树叶。
写得前言不搭后语,可那是当时的思想,修改了不免走样,所以原封不动地搬上来了。
刚用盲文写完那篇日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建民,能不能听出来我是谁?”我说:如果听不出你黑鬼的声音,俺这眼就白瞎了,耳朵也该唤作皇帝的龙耳了。你和谁下来的?”黑蛋笑道:“呵呵!这驴耳朵还真够尖的!伙计一个人下来的,俺爹叫我下来买化肥。”我招呼他坐在床上,给他一支烟,自己点了一支,并问他咋下雨天来,黑蛋道:“俺爹说这雨三天两天停不了,正好买两袋硝铵给山药蛋追些肥,下雨的时候才能追肥,好天追了会烧死庄稼。”我问:“你咋能把两袋子化肥弄回去呀?”黑蛋说:“骡子在外头拴着呢。”我微笑道:“这回你小子可彻底解放了,拉骡子比念书自由的多吧?伙计要能看见,早不念球了。”黑蛋叹息道:“唉!你这话才叫放狗屁呢!我可不想一辈子都钻在山沟沟里欺负土坷垃,可是没那脑瓜子,没法子,只能凭天由命了。你有耐心学瞎子的字,别的东西就更好学了。”我说:“你这是自己瞧不起自己,大睁着两只眼,咋也比伙计瞎球上两只黑窟窿强啊!”黑蛋说:“强甚了?你说我除了受苦还能作甚?”我出主意:“要不你当兵去吧。”“当兵!咱连初中都没毕业,人家部队上不要吧?”黑蛋无奈地说。我说:“那可不一定,咱们叫俺爹问问公社的头儿们吧。”[虽然公社早就改称乡政府,可当时我们的嘴还是改不过来,仍把乡政府叫做“公社”。]黑蛋笑着说:“呵呵!倒是个好主意,我真的和老掌柜商量商量。”我玩笑道:“赶紧商量吧,当了解放军就变成最可爱的人了,三梅肯定会追你了。”
父亲推门进来,看见坐在床上的黑蛋,忙问:“兵子啊!啥时候下来的?”黑蛋说:“下来一阵子了。”父亲又问他下来作什么等等,黑蛋一一做答,不必赘述。我说:“爹呀!黑蛋想当兵,你抽空给他问问公社的头儿们,看部队上要不要初中没毕业的。”父亲说:“不用问,肯定能行,就怕兵子的年龄太小啊。”我说:“那你问问他们多大就能当兵好了。”
是啊,的确太小。我和黑蛋同岁,他小我两天,我们才十五岁。
那年代的不少农民心中仍保留着从祖宗那里传下来的说法:“男子十五养爹娘,女人十五做他娘。”小子不想走出山沟,也就不必念那么多书,长成甩得响鞭子、挑得起担子、拉得住骡子的身板儿,便可以养得活老子了;妮子不想被解放,不识字也成,养到做得成鞋帮子、衲得了鞋底子、补得住破袜子、端得动饭锅子、生得出小孩子的年龄,便可做人家的小娘子了。然而,对于接受了一些八十年代进步教育的孩子来说,那些说法已成为李白的酒壶——老古董。被洋文吓倒的黑蛋也不例外,他不甘心一辈子被埋没在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枯燥生活里。他问我父亲:“能不能做个鬼——把年龄弄得大些呀?”父亲笑着说:“呵呵!花些票子能办成,不过呀,现在当兵很危险,解放军可能还和越南鬼子开战呢,跟你大人们好好合计合计才行呀。”黑蛋说:“对对对,一定和他们好好说说,反正咋地也比一辈子钻在山沟沟里欺负土坷垃强啊!”我叹了口气:“唉!如果我能看见,也去当兵,打狗日的越南小子个王八脱壳。”父亲说:“你这娃娃!就是能幻想,能念书就不错了,胡思乱想没什么好处,还是念好书才有出路呀!”是的,我确实在胡思乱想,当兵是我永远的梦了。梦!数不清的梦!当兵的梦,成为科学家的梦,还有什么梦呢?我不说,大家也清楚——不少人认为:那是浪漫的白日梦——梦里有个可爱的女孩,情愿陪着我谱写一曲感天动地的情歌……我反驳父亲道:“那可不一定,我还在收音机里听说有开飞机的瞎子呢!”父亲呵呵地笑了两声说:“你开飞机谁敢坐呀?”“哈哈!没错,若人们明知道那飞机是瞎子开的,确实不敢坐了。”我苦笑道。黑蛋说:“那可不一定,你开的冰车俺们不是照样坐吗?”我说:“不管有没人坐,反正咱是开不成飞机,连飞在空中的老母鸡也管理不了。你要当了兵,就有可能了。”父亲说:“没文化,能开个屁,喂猪儿还要文化呢!”黑蛋说:“实际上,我并不愁念语文、数学和物理、化学,政治也不愁背,就是愁英语,没那破玩意儿就好了。”我满不在乎地说:“英语不就是学外国人说话嘛,有甚难的?”黑蛋说:“你不知道,我就是怕那东西,一看那鬼东西就脑子疼,实在是没办法。”父亲说:“你不吃苦中苦,咋能成气候呀?大爷劝你呀!还是念书吧。”黑蛋喃喃地说:“嗯……嗯……实在是发愁……”我插嘴道:“你还是念吧,我瞎上两只眼还可以念书,你咋也比我强。”父亲说:“对呀!就算你想当兵也该拿到初中毕业证,有个那东西,去了部队才能干些好活儿呀。”我笑道:“呵呵!我倒有个好办法:你干脆装成瞎子到俺们学校念吧,那儿不学那个狗屁英语。”黑蛋说:“啊呀!咱可学不会那瞎子的字,估计那家伙比英语好学不了多少。”我说:“你没必要学瞎子的字,那儿有些半瞎子,用的就是正常的汉字。”黑蛋笑道:“呵呵!不好意思啊,好端端的咋能装瞎子呢?”我说:“不用装,只要说‘高度近视’就可以了。”“你这小子,不出好点子,人家学校肯定能认出来,可不要像老鼠跳到冷灶坑里——灰溜溜地碰一鼻子灰呀!”父亲有些不满地说。我笑道:“呵呵!那可不见得,为学习嘛,手段卑鄙些也不算可耻。”黑蛋说:“呵呵!确实是好法子,我明天回去就跟他们好好说说,他们八成能同意。”我说:“要去就赶紧准备吧,误了半学期不算啥,耽误多了就得退班了。”黑蛋说:“对对对,明天回去就跟他们说,说好后和你一起去。”
一周后,我父亲带着黑蛋和我到了学校。黑蛋经过我们叫做“胡扯”的张主任简单测试,在此落了脚。他可以领着行动困难的盲人上街,加上他天生热心肠,很快被这个特殊群体接受了。
高旭军收到我从学校寄给他的盲文信,得知快要期中考试,也回了学校。这样,我们又继续一起为免受欺负而起早贪黑地锻炼。有了黑蛋,我们不必求人带路。作为大多数学生没视力的盲校,稍有视力——可以通路的“半瞎子”发挥着他们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多数低视力者有雷锋风格,可他们也要学习,且因视力差而只能领着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在路边,磨磨蹭蹭地过马路,比较浪费时间,我们一般情况不好意思耽误人家的宝贵时光。黑蛋眼睛好,可以领着我们快速穿过车流滚滚的马路,不论我们上街买东西还是玩耍,其条件都从骑自行车的级别高升到开宝马的水平。食堂的白菜多了,有黑蛋领我出去买的吃,减少了吃方便面的次数,我的身体不必再被折腾的内分泌失调。这本该算神仙的日子了,一件小事却打乱了生活的秩序。

作者: 杏花天影    时间: 2023-11-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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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8:42
第九回
那天午饭后,我正躺在床上听收音机里说评书,外面有人敲门,我的床靠门最近——理所当然由我爬起来开了闩着的门。四年级的肖影进来问我:“我这录音机管声音大小的那旋钮不起作用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啊?”我说:“你拿过来,我尽量给你修吧。”肖影道:“拿过来了。”我接过录音机,让她坐在我床上,我坐在她旁边,把那录音机放在自己大腿上,按下播放键,边仔细听边挨个来回拧了拧那几个旋钮:“这是电位器里有灰尘了,用酒精洗一洗,然后打点儿缝纫机油就好了。为避免往后再出问题,最好找一小块海绵,剪成圆片,中间挖个窟窿套在旋钮上。”肖影惋惜道:“可惜我那天把从药盒子里弄出来的一块海绵扔掉了。唉!”我笑道:“呵呵!到底还是小女孩儿头发太长吧!咱们这破学校,不缺的就是海绵,到体育教室海绵垫子里抠一些不就万事大吉了吗?”“你小子,什么叫头发太长啊?好好的垫子给人家抠了,那不是破坏公物吗?”肖影玩笑道。我玩世不恭道:“这球学校,食堂的大师傅竟然用二十斤的塑料壶把咱们的食用油提回家,咱们抠它点烂海绵算个啥?”躺在床上听评书的高旭军惊讶道:“他妈个蛋的,真有这事情吗?”我认真地说:“伙计什么时候放过空炮?去年寒假我大姐还提回去一壶呢。那壶只有六七斤,她只是个毛毛兵,拿的不太多。他们干些啥?我大姐是基本上知道的。”“这群秃驴狗杂种!怪不得咱们饭里没一点儿油水,原来是被缮了蛋的绿色骡子们贪污了呀!”高旭军气愤地说。我笑道:“呵呵!所以说嘛,为帮助同学而弄它点海绵就被扣上破坏公物的黑帽子,实在太过分啊!要我说,应该戴顶学雷锋标兵的桂冠才对呀!”肖影笑道:“嘻嘻!……那你就学一回雷锋好了,我怎样感谢你哦?改天请你们吃饺子吧。”我玩笑:“你可知?敝人胆小如鼠,竟被一声炸雷吓疯,变成名副其实的‘雷疯’,索性疯到底了,现在已没了客气的理智,只好全权代表弟兄们欣然接受了。吃过饺子安定心神再谢你吧。”躺在我对面床上的郝健文故意提高音调喊道:“别穷叫唤了!门外有狗!”肖影说:“那你们休息吧,我的作文还没写好呢,得赶紧写出来,先去教室了。”
我们三人寒暄着送走了肖影,郝健文压低声音说:“刚才张春来敲着饭盒走到咱们门口就站住了,这小子很可能听见些什么呀!”我说:“不会吧?他再无聊也不至于天天趴在人家门外听人闲扯蛋吧。”郝健文说:“绝对是那小子,他那饭盒的声音我不会听错——和我那把破口琴的中音[梭]是一个音儿。”高旭军故意加大嗓门儿:“他老子也听到日他妈的敲着饭盒上来了,咱啥都没作,他能咬了个球。”我得意地说:“就算计划做,也要改主意了,多亏郝健文的驴耳朵,伙计一定请你替自己的驴耳朵吃蒸饺。”从此,郝健文就得了“驴耳朵”之雅号。
下午快下第一节课时,教导处的刘桂玲老师叫我去了他们办公室,让我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胡扯主任用南腔北调慢吞吞地说:“有同学说你抠坏了体育教室的垫子,这样败坏的品德,我们学校根本教育不了,赶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我深吸气压住火,装笑问:“呵呵!谁说的?把他叫来。”胡扯主任说:“真是铁嘴钢牙,那就请这位同学说说吧,在老师这里你尽管实话实说,什么也别怕。”“我吃完中午饭回宿舍,路过他们门口,正听到康建民跟肖影说那事情。”张春来居然在场。我想:他或许没听清我们说了啥,以为我抠了海绵。我辩解道:“你们最好先看看那垫子里的海绵究竟被抠过没有。这小子去年给我盲文书里倒了水,我向学校反映了,他肯定是为那事情而报复我的。”刘老师说:“康建民同学,现在你咋狡辩也没用,我们看过了。”我不由自主提高音调:“你刘老师正派,所以我相信海绵肯定被抠了。既然他能给我书本里倒水,既然他能用盲文笔把赵强的手背扎成筛子,咋就不能抠海绵呢?”张主任吸了口烟淡淡一笑:“呵呵!你这娃娃!挺能诡辩的嘛。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诡辩下去绝对没好处啦!先回去吧,我们好好调查一下再说吧。”我站起来悄声嘟囔道:“不是叫我回家吗?怎么又调查呢?……”刘老师拍了拍我的肩,用她那带着山西太原口音的女中音说:“你这娃娃,咋那么多废话?快去吧!”
出了教导处,已下了第一节课。那天星期六,下午我们只有一节思想品德,算彻底解放了。
回到宿舍,高旭君和郝健文躺在各自的床上听收音机。我坐在自己床上,攥紧双拳,左右拳分别狠狠砸了一下床板:“他爹个蛋包子的,张春来又告他老子的状了,这个龟孙子,他爷子总得揍他个王八脱壳!”高旭军关掉正在唱《小城故事》的收音机:“你动了手,老师们会说你报复,你就倒霉了,伙计这手早就他妈痒痒得不行了,龟蛋有乱打人的习惯,伙计故意碰碰他,狗日的一旦动手,伙计就狠狠揍他,你再过去拉架,两个人揍那头驴应该不成问题。”郝健文说:“那家伙膘肥体壮,恐怕你们俩也打不过呀?咱们三个倒是没问题了。另外呀!伙计还有个办法……”我打断他:“有啥办法?最近小子也没干啥绿事儿。”[我们所说的“绿”,大概指某人不够成熟或某些事情做的不够好。]郝健文也关了正播少年儿童节目的收音机:“呵呵!这你就不明白了,最近张春来正和肖影搞对象,捅出去绝对够小子喝一壶的。”我差异地问:“不会吧?肖影怎么能看上那样的绿货呀?”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8:59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4 19:03 编辑

听郝健文说此话,我有些异样感觉,总觉着肖影那样的好女孩儿不该跟张春来相好。据我大姐说:肖影早没了亲妈,后妈对她不够好,只有学校是最能给她自由的地方。经过一番苦读,肖影从一年级直接跳到了四年级。我大姐还叫我跟肖影多亲近,她说肖影长我一岁,是自己给我看好的对象,还说“女大一抱金鸡”什么的。我没想那么多,因为心里一直想着晓丽。
郝健文笑道:“呵呵!那就不清楚了,反正许多人都那么说。中午他为啥趴在咱们门口听呢?肯定是那小子听见肖影说话就一直听下去了。”高旭军幸灾乐祸道:“哈哈!让你小子再好色,引狼入室了吧!”我说:“就算你当了和尚,人家张嘴求你修录音机,咋好意思拒之门外呢?”
黑蛋推门进来问我:“建民,上课时候老师唤你去办公室做甚了?”我们七嘴八舌说了其经过,黑蛋说中午他见张春雷拿钥匙开体育教室进去了。[黑蛋刚到学校,还不能完全听懂普通话,竟把张春来的“来”听成了“雷”。]我笑道:“哼哼!妈八字的!咱伙计这海绵是抠定了。”黑蛋道:“你还去抠,不怕人家当场抓住呀?”我说:“反正今天中午有人见他独自去体育教室了,谁抠了都是小子的灾难。”高旭军大笑:“哈哈哈哈……小子说要参加什么亚运会,吴老师就给他钥匙让他在里面练跳高,咱最好半夜里到体育教室放把火?”我解释道:“放火肯定不行啊!事情闹得太大了,人家学校就要仔细查了。黑蛋眼睛好,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亲眼从门缝里看见了。”黑蛋喃喃地说:“啊呀!嗯!……伙计可不敢呀!万一弄球不好露了马脚,咱们就全完蛋了。”我鼓动黑蛋道:“老黑呀!你怎么也变成阳痿球了呢?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胡说啥,说实话就对了。老师们问你其他事情,你就一概说不知道。如果连这点儿事情都不敢做,那真该把黑蛋改称软蛋了。”郝健文微笑道:“没看出来,你小子真是个蔫儿坏呀!还是算了吧,反正他没占丝毫便宜,把小子跟肖影搞对象的事儿捅出去就够他受了。”我解释道:“这个搞对象嘛,最好别说,说了会影响到人家肖影。”
我想:“若能用其它办法搞臭张春来,肖影自然不会跟他好了。”我为何要袒护肖影?也许因为大姐说过肖影是她亲自给我看好的对象?也许是人性本能地认为肖影那样的好女孩儿不该被缺弦儿加变态者糟蹋?也许都不是,只是由于母亲在我儿时给我的教导。母亲曾无数次对我说:“晓丽是女孩儿,不管什么情况,作为男子汉,一定要尽力保护她才好。”她非常耐心地用类似计算机循环粘贴的方式把良好品质输入了我的情感系统?
高旭军怪笑道:“哼哼哼哼!说你小子好色吧,你还不承认,本性露出来了吧!”黑蛋也起哄道:“那闺女伙计也见过,真是很漂亮,和那个唱歌的邓丽君差不多,可惜瞎……看不见了。你就找她吧,不好意思的话,伙计帮你去跟她说说。”我为开脱自己而借题发挥:“瞎了就是瞎了,还拐什么弯弯抹什么角角?你小子看上人家,所以就不忍心说她是瞎子了吧?”高旭军说:“人家黑蛋睁着好好两只眼,找谁不行?为啥要找个瞎子呀?”黑蛋说:“俺奶奶就是瞎子,别看她瞎了眼,可什么都会做,俺爹说她能绣花花,可惜奶奶在我一岁那年就得癌症死了。”我问:“如果肖影喜欢你,你要不要她啊?”黑蛋故意扯开主题:“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作甚?还是合计合计咋收拾张春雷吧。”高旭军说:“对,黑蛋去给咱们买桶健力宝吧。”黑蛋说:“买球甚的健力宝?两块多钱,不如吃一斤饺子。”我说:“把健力宝筒那种薄片剪成条儿就能开锁。”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9:06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4 19:08 编辑

黑蛋问:“今儿晚上就弄吗?”高旭军说:“今天星期六,大伙睡的晚,他们吵吵可以盖住咱们开门的声音,这好机会,不闹白不闹啊!”郝健文说:“那就甭买了,我床底下有好几个,是手工老师叫我从家带来的。”我笑道:“嘻嘻!那可太好了!你赶紧拿来,伙计现在就把它剪好。”郝健文递给我关切地说:“我该回家了,你们一定要小心呀!”高旭军说:“太监喝酒,球事儿没有,三更半夜谁能看见呀?”
我们一觉醒来,已是晚七点多。食堂六点半开饭,显然此时早已关门了。
高旭军说:“啊呀!好几天没吃肉,肚子里的油水都耗完了,咱们干脆到楼外楼去吃点饺子吧。”我笑道:“说起饺子,那饭东的录音机还没弄好呢。我拆录音机,你和黑蛋去吧,给我带回一斤来就行了。”
我从床头柜里拿出钳子和改锥,打开那录音机的后盖,正卸电路板,忽然从走廊里传来吵架声。二年级的罗健峰无意碰了张春来,那小子照老习惯给了他一拳,而后他俩扭打在一起。我开门大喊:“什么他妈球货色?往死里打!……”
值班的王丽老师从生活办公室[三楼14号]出来喊道:“别打了!有啥事儿好好说嘛!”我喊破嗓子骂道:“塔吗的!狗日的实在是欠揍了,人家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就动手打人家,这跟尥蹶子的骡子有啥区别呀?”我边骂边挪向正在扭打的他们。王老师拉了拉我的胳膊说:“不要起哄了,这里没你的事情,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去吧!”我没理会她的劝阻,仔细听好张春来所在的位置,猛扑过去,左手抓住了他的上衣,抡开右拳用尽吃奶的力气,在他头面部快速砸了十几拳,气喘吁吁地大喊:“曹你个小脚奶奶的!自己瞎了眼,还要欺负瞎子,老子今天非得叫你这狗日的上了西天!”
王老师和出来看热闹的高班女生们像拖死狗似的把我弄到了肖影她们宿舍,赶忙关了门,她们堵在了门口。俗话说:“打架总盼人来劝,做贼最怕遇到人。”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劝我,也算够意思了。我借坡下驴,一屁股坐在了不知何人的床上。恰巧正坐一硬物上,硌得屁股生疼,差点疼出泪来。王老师慌慌张张道:“你们别让他出去,我先看看外面两位……”大家让开用人墙堵住的门,王老师连忙跑了出去。
刘芳笑着说:“建民呀!真是没想到啊!你这样平时很听话的小孩儿,竟然有那么大脾气,听话哦!别闹了!”我说:“那小子太可恶了,大家眼睛都不好,无意碰了他,他就给人一拳,这叫他妈什么玩意儿?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不通人性的鬼畜牲。”肖影玩笑:“呵呵!老弟心里有气也不该把我的算盘当成发泄对象呀!你摸摸,你那重如泰山的屁股把老姐那可怜的算盘坐成什么样子了?我听见好象已经散架了,嘻嘻!”我向左移开自己的屁股,伸右手摸了摸被我屁股压散架的算盘和掉下来的算盘珠子,不好意思地说:“原来这是你的床啊?算盘确实散架了,不过没坏到修不好的地步,只是掉了几个螺丝钉,我去拿来钳子和改锥给你弄好不就得了吗?”说着,我起身走向门口。她们因怕我还要去打架而推推搡搡、叽叽喳喳地阻挡,我只好无奈地退回原位继续跟她们闲扯。
过了约二十分钟,王老师进来说:“康建民!你简直任性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你父亲那次来,还说自己对你非常放心呢!这回你可给家人惹麻烦了!”我拔了拔腰杆儿说:“人是我打的,责任理所当然有我自己来承担嘛,跟我家人有啥关系?”“张春来惊动了校长,他满脸都是血,人家说有几个门牙快要掉下来,校长和你们班主任带他去医院了;校长还叫我问清楚你的联系地址,他们要发电报请你的家长呢!”王老师口气平和了一些。
虽然学校分别留了我们各家的地址,我家却已搬出了瓦屋沟村,搬家后还未告学校新地址。我想:“如果不告他们家庭住址,他们自然就像猴子爬在电网上——麻爪了。”
“这……这……今年刚搬了家,我不知道那地址该怎么写呀?”我假装难为情地结结巴巴道。王老师淡淡一笑道:“哼哼!你不知道,我就去问问高旭军吧,他应该清楚,有一回他给你写了信,还让我写过信封呢!”我说:“那也好,反正我是不清楚,别人知道的可能性倒是有的。”
“倒霉透了,连信封上的字都得求人来写,若高旭军不瞎……”我暗自抱怨。
高旭军在走廊里像驴叫似的喊我,我连忙说:“谁叫我呢?得赶紧出去看看。”我用达到自己极限的速度跑了出去。王老师觉着其中有鬼,她那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板,清脆的声音响彻走廊。
我跑到高旭军身后,转身从后面蒿住他的领子,凑上去压低声音:“快往茅房跑,有尾巴!”
厕所里恰好没别人,我关门栓上,高旭军问:“甚球事情这么着急?拽住我领口,几乎让伙计作了吊死鬼。”我继续压低声音说:“伙计打了张春来那小子,学校要给家里拍电报,可千万别说我家的地址呀!”高旭军也压低声音:“打到什么程度了?还值得叫家长来?”我对他耳语:“听说那小子的门牙都快掉了,伙计右手上的关节现在还疼呢。”说完,我们解了个小手,挎着胳膊慢悠悠走了出来。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9:11
我们在厕所说了啥?绝不会有第三人听到,可王老师亲眼看着我们鬼鬼祟祟进了厕所,就算她是半个五百也猜个大概。
“你们俩都到办公室来!”王老师站在厕所对面的生活办公室门口,生气地喊道。我们互相钩着胳膊,乖乖地跟着人家进去了。她让我们坐在值班老师休息的床上,自己坐在对面另一张同样的床上,作了个非常标准的深呼吸,缓缓地说:“你们这些孩儿,可真难管理啊!敲不得打不得,讲道理又听不进去,实在是愁死人了!”我边用上提肛门的方法缓解着紧张的情绪,边说:“王老师啊!如果我真是小孩儿多好,无忧无虑的,可再过三年就十八了,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吧?”
我之所以说这纯粹的废话,其目的在于配合上提肛门的动作来缓解紧张的心情。刚到校时,老师们叫我回答问题或朗读课文,我总是像要上刑场那般紧张。人家要求声情并茂,我结结巴巴地读一段课文,没读出什么感情,却读出了满头的白茅冷汗。李老师告了我这方法,经多次实践,此动作加说废话——上下配合,效果确实不错。
王老师再次深呼吸,口气恢复到正常:“就算你们不是小孩儿,总还是学生吧?学生守则上怎么要求的?张嘴就骂人,举手便打人,能说得过去吗?”
高旭军大概也为缓解紧张,咳嗽了两声说:“其实那不如畜生的张春来早欠揍了,我们瞎了眼,走路难免碰了别人,那小子经常打碰了他的人,上学期那小子还用盲文笔给我们班赵强手背上一连扎了几十个窟窿,忒缺德了。”王老师说:“那样可真有些变态了,你们咋不向老师们反映啊?”已消除紧张的我说:“我们怎么不反映啊?人家死活不认账,老师们没亲自抓住,反映了也是不了了之。就算老师们知道了,也不能动手打他,批评两句就过去了。”高旭军抢过话头:“去年狗日的还给康建民放在教室的书里倒了水,不知道人家是喝在嘴里吐在书里的,还是直接倒的,反正把那些书都弄得不能用了。今天中午那小子又用吴老师给他的钥匙开了体育教室,抠烂了几个海绵垫子给康建民栽到头上,幸亏被初中班的康兵看见,不然他康建民就有口难辩了。下午,康建民已经因为那事儿被刘老师他们操练了一顿,他肯定是咽不下那口气,一时冲动才打了那该死的货。以我看呀,这小子早该吃点教训了。”王老师问:“这就怪了,他为什么偏偏欺负康建民呀?”高旭军说:“康建民学习好,那小子咋下功都赶不上,没本事还想逞强,只好用那卑鄙手段了。口算比不过赵强,就拿盲文笔扎人家,杂种啊!”王老师叹息道:“唉!你们看不见,也真是不容易啊!平心而论,我也才十八岁,只不过比你们多上了几年学,假如这些事情放在我头上,也许我还不如你们能忍呢?我是新来的,在我值班的时候弄出这事情,我真有些为难!咱该怎样向学校交待呢?”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9:14

听她那样说,我的眼中泪在打转。是啊!因为自己瞎了眼,常人不能受的气得悄悄地受;因为自己瞎了眼,凡人不能吃的苦得乖乖地吃。就算我悄悄地受了猪狗不能受的气,就算我乖乖地吃了牲口不能吃的苦,仍就摘不掉被那无情的上帝死死扣在头上的瞎帽子。高旭军也叹息道:“唉!我们倒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不受欺负就算天堂的生活了。”我为避免落泪而仰头,假装打了个哈欠,认真地说:“我从来不会让别人为难,你说咋办咱就咋办好了。”王老师寻思了大概十秒钟,微笑着说:“呵呵!瞧你们俩,男孩儿家怎么能掉泪呀?可能张书记要来找我,你们快擦了泪回宿舍去吧。康建民,你老老实实给我躺在床上别动,明白了吧?”看来高旭军也流泪了,那不是平常人的泪,是组成我们这个群体的成员们心中共同的泪。
我们回到宿舍,高旭军说:“饺子都凉球了,赶紧泡点热水吃了吧。”我提起暖壶,往饭盒里倒了些不足五十度的热水,用筷子搅了搅,狼吞虎咽吃了下去。“啊呀!你小子这吃饭速度真要赶上猪啦!”高旭军玩笑道。我笑道:“呵呵!必须快呀,怕老师们来了,你替伙计去洗饭盒,伙计赶紧给咱们装病。”高旭军说:“装病最好装头疼,那病医院查不清。我爸他们医院就经常有因为跟人打了架而装头疼的,这一招最厉害了。”他说着,拿起饭盒走了。
不知何故,那几年我的鼻子特娇气,拍拍腮帮子就会出血。为装的像那么回事儿,我用了约六成力,给了自己个脆生生的耳光。鼻血如约而至,用枕巾和床单胡乱擦了,然后将床单整理好,把那带血的枕巾铺在枕头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狼狈不堪地躺在床上。
约摸过了半点钟,我们班主任和校长推门走了进来。高旭军装模作样地说:“李老师,康建民头疼得直哼哼,我给他吃了俩去痛片还是止不住啊!我正准备到家属院去找你呢!”李老师走到面朝里蜷缩着身体躺着的我床边,看了大概五秒钟,拍了拍我的屁股,关切地问:“你这是哪儿出血了?怎么弄得到处都是血呀?”我装作半口气说:“没什么,是鼻血,现在比刚才好些了。”校长过来问我感觉怎么个痛法,我继续装半口气说好象被老虎钳子夹住似的,还哼哼了两声。校长又问:“不是说你动手打了张春来吗?怎么你自己也弄成这样了?”我保持着刚才的状态说:“他和罗健峰打起来后,我跑过去劝架,张春来一下子推得我脑袋撞了墙,疼得我忍受不了了,就给了他两拳。”李老师诧异道:“人家张春来说是他跟罗健峰吵架,你跑过去劈头盖脸就打他,你又说人家推了你,你才动得手,究竟谁在撒谎呀?”我仍然保持着半口气状态,假装有些不耐烦地说:“他不推我,我怎么会打他呢?张春来的屁话你们也信啊?赵强没动他一根毫毛,可他还是给人家手扎得不象样了嘛。”李老师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你也上医院去看看吧。”我假装强打精神,把声音放大一些:“李老师!没啥事儿,我这鼻子本身就容易出血,这一碰呀,鼻子流了不少血,然后头就疼起来了,也许明天就好了。”校长问:“你这鼻子经常出血吗?”我说:“也不是经常这样,去年冬天出过两回。”李老师说:“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去看看罗健峰。”我说:“嗯!你们别为我担心,不就小小的流鼻血吗?”校长说:“这习惯性的流鼻血呀,也是个麻烦事情,你家长来了可一定要让他们带你去大医院好好查一下呀。”我用鼻子道:“嗯!”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位大爷,王老师又领着书记来了。她像表演节目似的询问了我的情况,书记给我摆了半天“忍一忍海阔天空”之类的大道理,我总算过了那晚最后一道险关。
送走了王老师和书记,高旭军闩上门笑道:“哈哈!伙计真没发现,你小子还挺会表演的嘛,竟把那些老师们骗球得一愣一愣的;让孙子再狂,今后他肯定不敢随便打人了。”我说:“那可不一定,赵强他哥已经打过小子耳光了,他还是没改掉那种变态驴做法。”高旭军问:“你觉着打那龟蛋费不费劲儿呀?”我恍然大悟道:“啊呀!你不提伙计倒几乎把一件喜事忘了,好象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得孙子顾不上还手了,这力气可确实增加了不少啊!”高旭军说:“看来那气功真起作用了,我也觉着力气大了,好象比原来增加了一倍呀。”
我说:“打狗日的张春来成了小菜一碟,咱弟兄可要狂起来了。”高旭军笑道:“哈哈!……看来呀,他狗日的王力斌也有好果子吃了。”我恨恨地说:“他妈个板鸡的,王力斌抓住伙计头发摇色子,看他老子怎样收拾他。现在不敢再打人,等这事情完了,肏他妈的小子就该吃苦果了。”高旭军说:“我看这烂事儿还没完,打掉人家的牙,人家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我微皱眉头道:“他妈的!咱们尽量给那小子多栽赃,让学校看他实在不是东西,咱们就可能逃脱了。”高旭军从口袋里掏出烟卷,给我一支,自己也划火柴点燃一支,边抽边说:“对对对,咱们半夜里去体育教室,折腾得是越乱越好!”我也吸了一口烟,叹息道:“唉!光折腾体育教室有啥用?食堂做饭的偷面偷油……比张春来更可恨,比王力斌更流氓呀!校长怎么不管呢?是不是他也在贪污啊?唉!这球学校……”闲聊了一会儿,我们和衣而卧了。
一觉醒来,打开收音机,中央一台的晚间节目还没结束,说明没到一点半。开门细听,生活办公室里王老师还在和另一位女老师闲聊。时机未到,我没叫醒高旭军。无意中摸见肖影的录音机还开着后盖躺在床头小桌上,我拿起改锥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录音机修好了。我推了一把高旭军小声说:“快起球吧,该行动了。”高旭军翻了个身,喃喃地说:“嗯!嗯……还不如算球了呢!伙计实在是太瞌睡了……”我玩笑:“下午睡了那么长时间,晚上又睡到现在,绝对睡够了,不要再向你的母猪妈妈学习了,现在是最合适的时候,快起吧。”高旭军不太情愿地慢慢爬起来,点燃了烟,打着哈欠问:“开锁子的东西弄好没有?”我说:“早就好了,我的烟没了,拿根儿来,咱们抽完就下去。”
抽完烟,高旭军彻底清醒了。我们开门出了宿舍,蹑手蹑脚经生活办公室到了走廊口,小心翼翼拔开了门闩,缓缓开门出去,将门轻轻带上下了楼。
我打开体育教室门上的铁将军,得意地小声说:“伙计这开锁功夫不错吧!”高旭军用与我差不多大小的声音说:“确实很利落,可别让其它人知道啊!不然人家丢了东西就要怀疑咱们了。”说着,我们进去关了门。我们把那几个大海绵垫子排气口附近的海绵都抠得不能再抠,抠出来的东西装进衣兜。突然听见吱吱的叫声,高旭军说:“咱们不妙啊!小时候听我外婆说,偷东西时听见老鼠叫就会被人家抓住啊!”我说:“你还相信那些迷信说法呀?咱们这缺德勾当只被老鼠发现了,就算老鼠有心告诉他们,谁会翻译‘鼠语’啊?”高旭军怪笑道:“嘿嘿!开玩笑的,伙计从来就没相信过那些狗屁说法。如果把这些破烂海绵上沾些麻油,然后再把它塞到垫子里,老鼠就会从排气口钻进去,那可就热闹球了。”我忍不住笑道:“嘻嘻!……确实是个缺德戴冒烟的馊主意,我柜子里还真有半瓶香油呢,咱们赶紧回宿舍弄吧。”
我们折腾完,回宿舍打开收音机,中央一台已开始播国歌,马上就四点了。高旭军说:“伙计呀!咱们可闹球错了!如果老鼠真钻进垫子里乱咬一气,张春来不就没事儿了吗?”我笑道:“呵呵!真是的,看来是画蛇添足了。已经弄成那样,再说啥也晚球了,就算咱们回去把那玩意儿抠出来,香油的味儿也留在里面了。”高旭军叹气道:“唉!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半天吗?”我说:“可能不会白白折腾了,人抠得痕迹总还是与老鼠嗑下的不一样,只要黑蛋直接跟学校反映些加了水分的情况,他张春来就难逃咱们的损招。”
我们又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半。这学校星期天九点开饭,又错过了饭时,我们叫了已吃过饭的黑蛋,到生活办公室告了假,去了离学校约二百米的楼外楼餐厅。
此时非黄金时段,店内客人稀少,正合我意。客人多了服务员自然比较忙,难免洗不净餐具。若服务员给你端来面汤,你伸舌舔碗边儿,觉着咸咸的,别感激人家给你面汤里放了盐,那咸味儿十之八九是碗没洗干净的有利凭证。我曾在各种大小餐厅酒店多次抓住过如此有利证据,但从来没敢跟人家发脾气。你发脾气人家怕你,向你道歉,给你换餐具换饭菜,可谁能保证人家不往你饭菜里吐两口浓痰?哇呀呀呀!伙计快要吐了!闲言碎语就此打住,强忍呕吐继续正题。
黑蛋一进门就用比平常大了三分之一的声音喊道:“肖姐!你们也在这里呀?”肖影笑道:“康兵老弟呀!你们怎么也出来吃饭呢?不用说,睡懒觉了吧?”黑蛋也笑了笑,用他自己创造的普通话生硬地说:“呵呵!我在学校吃过了,这两头死猪睡过头了。”“建民!听说你病了,我们还计划去看你,怎么你也出来了呢?”肖影问我。“听谁说的呢,我好好的……”我的话还没说完,黑蛋抢了话头:“你怎么知道建民也来了呢?”肖影说:“康大姐在学校的时候,我几乎天天中午到他们宿舍串门,早把他的脚步声记死了,你们刚到门口我就听出来了,还有高旭军,对不对呀?”黑蛋惊讶道:“真成神仙了,距离这么远,街上乱哄哄的,竟然能听出是谁的脚步声,咱实在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高旭军笑道:“有啥好奇怪的?据说驴耳朵能听到两公里外的声音呢。”我起哄道:“肖姐的耳朵可能比驴耳朵还好,本人自叹不如,还是问问吧,你们出来几个人呢?”“就我们俩,快过来坐下吧。”刘芳热情地招呼我们。
我们坐了下来,肖影问我:“建民,听校长和你们班主任说你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笑道:“呵呵!装的,打掉人家门牙,自己总得有所表示吧。学校食堂的饭不能吃,刚开学却弄得比咱们自己家的都可口,学生家长自然无话可说了。我打了张春来,然后装成难受得快要死的熊样儿,博得了班主任和校长的同情,人也就算白打了。这是个弄虚作假的年代,咱作为不甘落后的先进人士,当然要紧跟时代步伐嘛。”刘芳笑道:“嘻嘻!说得太玄了吧?什么叫弄虚作假的年代呀?如果解放军也弄虚作假,越南人早就打进来了。”我辩解道:“解放军敢弄虚作假吗?脑袋要不要了?面对敌人的枪口,咱们食堂那帮混蛋照样是勇往直前。关键问题是:食堂不是战场,偷懒不必付出代价,贪污更是锦上添花。贪污了,偷懒了,浑身上下养好了,损了人家利自家,工资没扣还长了。这样的好买卖,哪个牛鬼蛇神不想做呀?”黑蛋催促道:“快别穷磨叽了,准备吃饭吧。”肖影笑道:“呵呵!是这样啊!我说嘛,昨天晚上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一下就病了呢?别听某些老师们故弄玄虚,小王老师和你们班主任都说,张春来只是嘴唇破了,牙稍微有些松动。”高旭军玩笑:“呵呵!那是康建民看在龟孙子是肖姐她对象的份儿上手下留情了,不然肯定打孙子个脱了裤子不会穿。”肖影笑道:“呵呵!什么呀?那小子用盲文写了纸条,放在我课桌里了,我正准备交给班主任呢。”
我听了,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了着落。肖影和刘芳只比我们早到几分钟,还没点饭菜。我们要了三斤水饺、四瓶红葡萄酒,给她们各一罐健力宝。黑蛋吃了个饺子,叭嗒着嘴:“这扁食,味道还可以,就是太小了,还是咱们家里的吃起来痛快。”高旭军说:“要说大,还是咱们学校的大呀。饺子大,里头的肉块子也大,那吃起来才叫个过瘾呢!可惜呀,一学期也就能吃那么一两回。”刘芳笑道:“呵呵!那饺子不是给咱们吃的,是用来哄家长的。我妈还对我说,孩儿呀,你们那饭菜多好啊!能天天吃那样的饭菜,死了也不冤枉了。我呢?因为怕家里人不放心,只好顺着她说,哦!吃了学校的饭,回来就吃什么也不觉得香了。结果呢?你们猜怎样啊?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我妈竟然骂我是丫环的身子小姐的肚子,你说我是不是比窦娥还冤啊?呵呵!”我们都笑了。大家笑罢,我说:“其实呀,你并不冤,当然我也不冤。学校食堂那样胡作非为,根本就是咱们惯出来的。你一定听过《三国演义》吧?人家学校是周瑜,咱们为学习,就当了黄盖,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咱跟他们干,他们也就老实了。”肖影笑道:“呵呵!咱们怎么跟人家干呀?胳膊拗不过大腿呀!”黑蛋说:“胳膊拗不过大腿绝对是屁话,一百多个学生,算是一百多条胳膊,食堂才有六个做饭的,再加上校长、书记什么的,也超不过十条大腿,难道一百多条胳膊还拗不过十条大腿吗?”肖影叹息道:“唉!全山西只有这么一所学校,同学们能来这里上学都不容易,这样他们就特别怕学校开除啊!如果真被开除了,确实就没地方上学了。”黑蛋说:“嗯!还是肖姐说得有理啊!原来,这么小一所学校竟那么牛屄呀!看来,咱们确实惹不起人家了。”高旭军说:“惹不起,惹不起咋办?”“能怎么办?乖乖地呆着呗。熬到毕业,这洋罪也就受够了。”刘芳边嚼着嘴里的东西边说。肖影笑道:“呵呵!人家康兵已经上了初三,马上就要毕业了,咱们呀,慢慢熬着吧,熬啊熬,总有出头的时候。”黑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呵呵!……我呀,今年恐怕毕业不了,政治还一点儿没背呢,其他课程也一塌糊涂。就算能勉强毕业,也考不上你们说的那个中级卫校,肯定得补习一年。这洋罪呀,还得受一年啊!”高旭军笑道:“呵呵!……你知道那中级卫校是学什么的地方啊?”黑蛋说:“学医生的嘛。”高旭军说:“学什么医生?你小子以为叫你去医院穿白大褂当大夫吗?弄错了。那中级卫校啊,学的是按摩,也就是给人揉屁股搓大腿的营生。按摩能不能治病?这问题是次要的,关键是那活儿太累人了。我们县医院有个按摩的,他干了十几年,两个拇指都不能活动了。现在的瞎子没什么好出路,除了搞按摩就是算卦,按摩累自己,算卦骗人家,瞎子不干没办法。你黑蛋好好的,干球什么不行?为啥非要受那个冤枉罪呀?”黑蛋说:“哦,那营生咱伙计肯定干不了,看来我还得考正常学校,这个英语呀英语,真是要人命啊!……”
吃罢饭,肖影要兑现她的诺言,我让黑蛋利用他“眼睛好”的便利条件抢先付了总账。黑蛋领着高旭军、肖影和我这三个真瞎子以及稍有视力的刘芳回了学校。通过这次“会餐”,我们有个重大发现——黑蛋特喜欢跟肖影说话。
星期一下午四点左右,我带着黑蛋去教导处反映了所谓的实际情况。胡扯主任说:“康建民同学,不论如何,你动手打了人,违反了学生守则中‘不打架不骂人’的要求,经过学校教导处各位老师的讨论研究,扣你半年的助学金,责令你对本次斗殴行为做出深刻检讨,最晚要在明天下午交上来。”
我遵照人家的旨意,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的检讨,算完成了任务。至于检讨内容?自然是:先说自己的思想如何落后、行为怎样野蛮等等,然后表明“坚决改正”的明确态度,其不必细说。唉!好心疼!本学期每月四块钱的助学金理所当然被扣了。
学校用电报叫来了张春来的父亲,在胡扯主任的建议下,他带着儿子回家进行道德教育去了。校长和教导主任三番五次追问我家的地址,我一口咬定“不知道”,电报无处可发,加上期中考试已经开始,我的事情就此告终。虽然我完全可以揍得那王力斌满地找牙,但还得继续忍耐,因为我这学期写过检讨。一来不想马上把自己在检讨书上说过的话变成谎言,二来也怕学校叫我摆出那种圆溜溜的姿态离开。
期末考试,高旭军和我都得了语文、数学的双百分,我的思想品德因打架而成了七十五。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9:22
第十回
草庄头的气温比老家的高些,加之本人不咋喜欢太阳的过度关怀,我和黑蛋一起回老家避暑去了。当然,回老家还有别的企图,但羞于对大人说。
在老家,我们一起玩耍的“死党”成员又聚在了一起。拿出了曾经踩过的高跷,绑在腿上,没走几步就被踩坏,它承受不住我的重量了。我们不再成群结伙到自家或人家地里偷着烧土豆吃,也不再毫无目的地到野外玩耍,伙伴们忙着帮家里干农活儿,我一般情况帮不上他们,只能暗自抱怨该死的上苍。俊明和黑蛋再三叫我到他们家吃住,我怕给人家添乱,还是开了自家的门。这样,我的“光棍儿堂”成了村里年轻人的聚点。说我是光棍儿,不如叫做五保户恰当——因为我的每日三餐都由伙伴们免费提供。笑笑和晓丽闲暇时间较多,她们家离我家近,叫我去吃饭或给我送饭的次数自然多些。多数时候,我仍是为免受欺负而锻炼身体或为跳班而不厌其烦地跟盲文书和录音带打交道。
那天中午,我在驴驹叔家喝了不少酒,带着醉意回了自己的光棍儿堂。大门外不少人乘凉闲聊,我为凑热闹儿东倒西歪出大门,到他们中间找块石头坐下。坐在我左侧树桩上的康跟海说:“唉!受苦人呀!一辈子没个好日子,累死累活挣不下几块票子,人家建民才算幸福的人呢!一年四季不用上地干活儿,咱们咋就没那福气呀?”我操着因喝酒而略短的舌头,皮笑肉不笑地问:“哼哼!你真想过我这样的生活吗?”康跟海说:“当然了!你那生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人给吃给喝,神仙的日子啊!”我穷跩道:“跟海叔呀!你是长辈,所以嘛,恕个罪说,你那话不如放狗屁。我这种日子很容易实现,只要你愿意,俺可以帮你把眼抠瞎。您尽管放心,绝对不会因为眼瞎而误抠了你的鼻子,就怕你不愿意呢!”康跟海笑道:“嘿嘿!你说的唤甚话呢?抠瞎了你养活俺呀?”我说:“当然可以,只要你瞎了眼,我愿意用自己的骨头卖钱来养你!”说完,我起身往家走。刚才喝了酒,头有些晕,说起话来也把不住门儿,为免生气,躲开他算了。我刚走了十几步,康跟海就对大家说:“你们瞧,这些人和正常人不一样吧?心眼儿比机吧眼子还短,比烟囱还要黑……”我转身,边向他靠近边骂道:“你不说自己放了甚的些孤骡子拐弯儿屁,只说别人对你黑,你他妈屄实在欠揍了!”我对他如此不敬,不仅因他说了此话,主要原因是,我小时候曾无辜地挨过他不轻不重的两拳。
我九岁那年正月的某天,村里因要闹红火而搭戏台,瞎了眼的我也凑到还未成形的戏台前玩耍。康跟海家六岁的大小子见我丧胆撒腿子逃命,口袋里的墨水瓶掉在乱石头铺成的地面上碎了,那孩子怕大人打骂而撒了谎。我亲耳听见他哭道:“呜呜呜呜……瞎建民把我的瓶瓶打烂了!……”
正在忙着搭戏台的康跟海跑过来高声骂道:“瞎不啦叽,心眼子咋这么黑呀?孩儿耍球的个瓶子也碍你的事呀?”我气愤地说:“谁让他看见我就跑呢?我又不是吃人的狼,有甚可怕的?瓶子是他自己跑着掉出来打烂的,跟我有甚球关系呢?”康跟海咬牙切齿道:“你妈个蛋的!祖爷的孩儿是随便欺负的吗?”他边说边挥拳给我背部两下子。我跳起来,探手在他脸上使劲挠了一把,骂道:“日你妈的!……”同样在那里搭戏台的三猴跑过来笑道:“呵呵!跟海呀!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刚才亲眼看见你孩儿自己打了瓶子,咋地能怨人家?我看你呀,灌点儿猫尿就把老母猪当貂禅了,快回家睡球觉去吧。”大家也七嘴八舌说他不对,三猴一面笑骂一面拖走了满身酒气的康跟海。
后来,听说康跟海脸上被我挠了四道指甲痕,其中两道还出了血。母亲责备我不该跟喝醉酒的人计较,我说他醉了就该连自己的孩儿也打。虽然那回我没吃多大亏,尽管他酒醒后也向我的大人赔了不是,我仍不能接受这种“棍子打了手摩挲”、“打一巴掌揉三揉”的做法。总在想:“你喝醉杀了我,醒后赔个不是,那我还是白白死了。”为此,我曾在有线广播里拿他开涮,幸亏被我母亲发现,他才未中计。
在我喝短舌头的情况下,在我抱怨命运对自己不公之时,康跟海居然说因瞎眼而无法参加某些劳动的我是有福之人,又说我的心眼子比那个眼子还短,比烟囱还黑,我难忍心头怒火,破口大骂着扑向他。康跟海起身躲闪,却被我从后面抱住腰,他做着甩开我的动作,气急败坏叫道:“赶紧给老子放开手!你瞎上两只黑窟窿,谁跟你一般见识!”他甩我用力过猛,自己失去了平衡,侧倒在到处是牛羊粪便的街道上。我从后面抱着他,他倒向了左侧,我的左胳膊被约一百五十斤的他压在了身下,肘关节碰在石头上,疼得我差点没昏过去。若不是约半斤五十度的白酒麻醉了神经,或许我真要昏过去了。我咬牙忍着左肘关节的剧痛,奋力抡右拳砸向他右胁肋,随着啊呀一声惨叫,他滚出了一米多远。我龇牙咧嘴站起来破口大骂:“老子又没挖你家的祖坟,你这秃驴狗杂种咋就总跟老子过不去?老子扒了你狗日的驴皮,熬成阿胶卖给婊子补气血……”有人把我拉到一边,有人去扶还躺在那里啊呀呀呻吟的康跟海。康跟海呼哧呼哧喘息着,龇牙咧嘴道:“嘶嘶嘶!啊呀!啊呀!不要动我,实在疼得不能动弹了。啊呀!啊呀……”人们摘来我家空驴圈上的门板,七手八脚将康跟海弄上去抬回了他家;我揉了会儿肘关节,哇啦哇啦吐了好几口,拍拍身上的牛羊粪便渣子,晕头转向地摸回自家睡觉了。
睡醒后,感觉脑袋爆裂似的痛,腹内如同无数条蚯蚓窜来窜去,搞得我心烦意乱。舀了满满一瓢凉水,咕嘟嘟灌下去,虽减轻了心中烦乱,却仍特别恶心。跑到厕所吐掉,回家重灌了一肚凉水,总算舒坦了些。摸起不知何时掉在炕上的烟和火,点燃一支边抽边回想,总算记起了睡前发生的事。细思量:“我因醉酒打了他,也算出了口恶气。当初,他不是也因醉酒而无故打了我吗?这回算扯平了……”隔壁五儿家的座钟敲了九下,估计睡时两点左右,这一觉竟睡了半天,看来又是个不眠之夜了。
我正坐在灭了火的锅台上脱沾满呕吐物的裤子,晓丽在门外喊道:“建民哥!睡醒没有?快去吃饭吧!”我赶忙提起脱下一半的裤子,边系裤腰带边有气无力地笑道:“呵呵!刚醒来一小会儿,中午喝多了,现在还不想吃饭,你们吃吧。”晓丽推门进来笑道:“呵呵!俺爹也喝醉了,吐了半脸盆儿,都叫五儿家的狗儿吃了,后来狗儿也醉倒了。俺爹也是睡了一下午,现在才起来。我说他偏心吧,你和你妈总说我瞎掰,今儿他可说心里话了。”我问:“是吗?说甚了?”晓丽笑道“哎哟!可有意思呢!他说我是他的小子,还叫我给他取个漂亮的媳妇儿回来呢。”我微笑道:“想儿子想得入迷了,女孩儿念好书照样养他的老嘛,再说他好歹还是邮电局的头头,退休了公家也会养他呀。”晓丽说:“他就是偏心,抱住俺叔叔家狗蛋像得到宝贝亲了又亲,还舔人家的鼻涕呢!狗蛋怕他胡子扎不让他抱,一见他就嗷嗷哭,我看呀,他真是自作多情。”我违心地解释道:“这也不能说明他偏心啊,因为人家是小孩儿,想那样抱你,抱得动吗?”“别替人家狡辩了,快吃饭去吧,米汤都凉了。”晓丽说着,扯住我的左胳膊往外走。我连忙说:“慢点慢点!我这胳膊有些疼。”晓丽故意轻轻拽了一把,怪笑着说:“嘿嘿!看不见还跟人打架,吃亏了吧?”我苦笑道:“嘿嘿!实在是喝多了,这事儿闹的,唉!……”
一进门晓丽妈就责怪道:“好你个不要命的东西,你小子这下可捅大娄子了。”我问:“咋地了?莫非他还要跟我没完啊?”“死孩儿呀!甚的些没完了?刚才我去他家串门儿,见你跟海叔躺在炕上,左胳膊和腰都不能动弹,听说明天要去医院了。”听晓丽妈如此说,我觉着自己酒后之举有些过头了。虽然他发酒疯时打了我,虽然他说了用注射器都推不进人耳的屁话,可他本质并不坏。
那年腊月二十三晚上,我妹妹突然抽起疯来。母亲叫来赤脚医生,将她的手脚心和鼻子上都扎了银针,屁股上打了药水儿,妹妹仍就吊着眼。父亲正在二十五里外的某信用社上班,家里的大人只有母亲和外婆。求谁去乡卫生院请医生呢?走了好几家,人家都借口家有小孩儿,说夜晚不敢出门。康跟海家二小子刚满月,母亲和外婆根本没考虑去求他。
康跟海听说后,主动到我家骂骂咧咧道:“他妈裹脚的,这些人,就能酸文假醋,我给咱跑一趟吧,俺不相信那些鬼话,难道黑夜出门真能带回鬼来吗?我回家喝两口就动身,喝点酒,一来可以取暖,二来也能壮胆。”
经康跟海七八个小时的奔波,妹妹总算得救了。请来的医生说妹妹是急性肺炎,高烧加上呼吸困难,再耽误两小时就凶多吉少了。
我对晓丽妈说:“唉!要不是喝醉,咋也不能下那么重手啊!”晓丽妈说:“你跟海婶说他中午也喝醉了,你们灌二两猫尿就没轻没重没大没小了,这口子下午也是胡说八道,真丢死人了。”我说:“反正已经打了,说甚也没用,等着给人家出医药费吧。”因酒后难受而躺着的驴驹叔笑了笑说:“呵呵!……建民呀,你还是去看看他妥当一些。同村人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弄僵了总不太好。”我勉强笑道:“那自然好,可是该跟人家说甚呀?攥紧拳头打了人家,展开手给人家揉,这唤甚事情?还是别去了。”驴驹叔笑道:“呵呵!很好说,你就说:实在是喝得把持不住了,才稀里糊涂打伤了你,酒刚醒就后悔了,真个是不应该呀。你都这样说了,他肯定不会给你难看,事情也就可以商量着办了。看《水浒传》,里面的人们大都不打不成交,说书唱戏劝人心,好小说就是良师益友嘛。这人活在世上啊,还是心胸宽广些好。”我皱眉道:“驴驹叔,你觉着去看看他好,我就去吧,其实他也不是那没人味儿的。”晓丽妈说:“长短先把饭吃了,吃完你就去,过一阵子我也去帮帮腔,往后可别作这种拉完屎却擦不净屁股的臭事儿了。”我说不想喝,晓丽妈非要我喝不可,我只得咬牙喝了一小碗小米粥,算是完成了任务。
晓丽家向西约三十多米便是跟海家,我抽着烟慢悠悠磨蹭到门前,听到他们正在里间看刚买的黑白电视。我推门进去,提高音调不太自然地说:“跟海叔睡觉了没有?我的酒现在才醒,过来看看。”康跟海的老婆[四鸭子]在里间大声道:“你们呀,灌些猫尿就变成牲口了,闹得唤甚事情?那头驴驴还躺着呢!我说呀,你们往后最好不要有事没事总灌那么多猫尿了。”我顺着她说:“哦!对对对,喝多了的确不好,跟海叔他现在咋样了?”四鸭子说:“左胳膊错位,你二霸大爷给他捏上去了;腰还是不能动,明天抬球到医院看看吧。”晓丽妈推门进来问:“她婶儿呀,你家那口子咋样了?”四鸭子从里间出来:“能咋样呢?躺在炕炕上舒舒服服享受幸福生活呢!山药地里的杂草啊,长得比山药苗子都高,锄都锄不完,这下子可好,彻底罢工了,俺家这东西就倒霉在那口口猫尿上了。唉!”我坐在锅台旁小凳子上讨好道:“唉!酒喝多了发酒疯,真是耽误事情,干脆这样吧,我叫俺爹回来帮你们锄两天山药。”四鸭子说:“使不得使不得,人家该骂俺活不起讹人了。”晓丽妈说:“这事儿倒好办,俺家种的地少,那口子最近请了二十天农忙假,闲着没事儿,是天天灌猫尿,就叫他帮你们锄两天吧。”我认真地说:“跟海婶,瞧你说的,可有些见外了,不是跟海叔跑去请医生,俺妹妹可能就没了,单凭这一点,俺家也该帮你们锄两天庄稼呀。”从里间扶墙挪出来的康跟海有气无力道:“建民呀!我今儿也是喝多了,说了那些牲口话,实际上咱们是好邻居,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它了,以后真得少喝些了,这他妈又丢人又误事,太不划算。”四鸭子说:“你们听他这狗机吧德性,还是说少喝,总舍不得改掉那球毛爱好。”晓丽妈说:“少喝些倒不碍甚事,受苦回来喝两口解解乏,也挺好,俺那口子也是见酒不要命,他心里搞甚鬼我都清楚,他总眼红人家有儿子,看来呀,我也该再要一个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养出来呢?”四鸭子笑道:“呵呵!应该能吧?你才四十一,前村的茅瓮老婆四十九还养了个小子呢,她怕别人笑话,把孩儿送给她妹妹了,换成我可绝对舍不得呀!”我听她们拉起了与自己无关的家常,觉着任务已顺利完成,起身说:“跟海叔呀!如果明天还不行,最好去医院看看吧,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这破衣裳,你看这样子真不如条死狗了。”跟海说:“应该没甚事,歇两天就好了。”四鸭子说:“好不了也活该,人家孩儿瞎了就够悲苦了,你还要说风凉话,真可以唤你缺德鬼了。”我微笑道:“别提它了,要不是喝醉,我肯定不会在意那些玩笑话的。你们坐着,我先回去了。”四鸭子说:“慢走啊!小心踩上门口卧着的狗儿。”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19:26
第十一回
回到家,我换下脏衣裤洗了,拿了本盲文书坐在锅台上摸摸揣揣。俊明进来:“建民,刚才作甚去了?伙计唤了你半天咋不答应呀?”我叹息道:“哎!去看了看跟海,中午伙计喝多了,和跟海闹了一架,把人家打坏了,还得住医院呢。”俊明玩笑带嘲笑:“哼哼!跟海那块头你能打坏,想吹牛先跟喜欢你的母牛商量商量,让它照顾照顾你,然后再吹,可不要牛吹不成却累出疝气来呀。”我认真地说:“伙计从不放空炮,真把人家打得不能动了,恐怕得赔不少票子?不信你现在去看看。”俊明笑道:“呵呵!跟海一担能挑四大桶水,你能打得人家不能动了,喝多了睡着梦见的吧?”我笑道:“呵呵!你看你这人,信不信由你了。”俊明也坐在锅台上问:“呵呵!人家也喝醉了吧?”我说:“对呀,他的确也喝球的不少。”俊明道:“我说呢,说起打架,伙计今天也差点儿跟那卖他妈的打起来。”我问:“你这绵羊脾气能跟谁干起来?”俊明叹口气讲了经过。
上午,俺爹叫我去下庄供销社买农药,笑笑想去买衣裳,俺们俩就相跟着去了下庄。回来的时候,白脸三像两条腿走道儿的秃尾巴狗似的,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俺们后面。伙计还叫了声老三哥,问他是不是回咱村看他外婆,白脸三张嘴不说人话。狗日的色迷迷地瞅着笑笑说:“不是不是,只想多看两眼这闺女!”笑笑红了脸,啥也没说。白脸三又嬉皮笑脸地说:“嘿嘿嘿!你和球他相跟上,一点儿也不般配,还是咱们俩个像两口子。”他说着,蹭上来拉住了笑笑的手。笑笑甩开没命地跑,白脸三像疯子似的猛追,人家笑笑都跌倒了,白脸三还是嬉皮笑脸地蹲下去摸人家的脑袋。我看狗日的实在不像话,就鼓着腮帮子骂:“哎!你妈板鸡的!玩笑开到这程度就该停止了吧?”白脸三说:“你真是狗扑耗子——多管球闲事,老子愿意,你能咬了老子的鸟鸟?”我又骂:“人活脸面树活皮,狗儿靠着四条蹄,没见过你这少皮没脸的东西,快死球了吧!”狗日的白脸三可就扑过来叫唤开了:“你小子!他妈的!看来是欠收拾了,老子今儿不把你狗日的打趴球下就不是人!”我说:“透你妈的!爷子怕你不成?就这瓶一六零五,灌不死你龟孙子就管狗儿叫爹!有本事给老子过来!”狗日的翻着白眼仔细看看伙计瓶子上的商标,蔫不叽叽掉转屁股跑回他村里去了。
听了俊明绘声绘色的叙述,我有些怀疑地问:“哥们儿!编故事吧?二十多岁的人了,咋能做出那丢祖宗脸面的绿事儿呀?”刘俊明吧嗒吧嗒嘴道:“啧啧!编球毛的故事呢!咱们现在就去问笑笑。”我有些激动道:“日他先人板板的!仗着老子有几个骚钱儿,甚龟鳖事儿也敢做了,他老子偏不信邪,有求甚了不起的?对那种贱货嘛,只有不怕揍死的揍狗日的。”刘俊明叹息:“唉!那牲口确实他妈该死,可是你万一打死人家的话,也照样得偿命呀。”我为捍卫自己的观点而辩解:“哼哼!伙计小时候不是被那些狗杂种当猴子耍来耍去吗?我不对他们心黑手辣,可能现在还被人家追在屁股后骂‘瞎子碰倒桌子’呢!”刘俊明说:“你还甭说,真是这个理儿。看来呀,哥们儿今后也该学的心黑点儿了。”我忙说:“对对对,想办法把狗日的搞蔫儿。”俊明叹气:“唉!人家有票子,太原还有当官的亲戚,不好惹呀!”我说:“妈的!明的不行来暗的。他家不是靠拖拉机发财吗?咱们就想法儿鼓捣他拖拉机。”俊明说:“哦,好主意,把狗日的轮胎放了炮,看他咋地从这瓦屋沟村开出去。”我说:“还有啊,孙子不是常拿假醋换咱村的黄豆吗?找机会给他醋里撒些碱面面,让狗日的换黄豆,恐怕连黄土都换不来了。”俊明笑道:“呵呵!你小子就损吧!”我说:“一点儿都不损,白脸三他们在前村把醋卖得剩下少半壶,舀河水加满,回到后村继续卖,他家这么坑人,不祸害祸害他,心里不他妈舒服呀!听说笑笑他爷爷就是吃那假醋中毒死的,还听说狗日的白脸三糟蹋了好几个女孩儿……”俊明说:“这个就不球好说了,反正呀,俺们发现牛子给醋里加河水的那几天笑笑他爷爷的病确实厉害了,日他表姐的,咱们先别合计这事情了,万一跟海讹你可咋办呀?”我叹气道:“哎!那伙计就算倒八辈子血霉了,我想应该不会吧?如果真检查出问题来,人家不讹咱也逃不脱了。”俊明叹息道:“唉!你看这,今后可别打架了。”我说:“该打的时候必须得打,今儿白脸三在你面前欺负笑笑,显然没把你刘俊明放在眼里,你能象蒸熟了的王八似的袖手旁观吗?”俊明顿了顿说:“废话,当然不能了。不说他欺负的是笑笑,就算欺负别人,咱也不能看着小子胡球乱来呀。”我借题发挥:“哦!你特别强调笑笑,是不是把人家藏在心里了?”俊明笑道:“嘻嘻!有那个想法也难实现了。人家还在念书——是将来的大学生,咱却已经当了修理地球的土老帽,怎么可能呀?人家是天上的凤凰,咱家是地上的蚂蟥,人家是美丽无比的神仙鱼,咱们是黑不溜秋的乌贼鱼,咋能配得上啊?想都不敢想了。”我笑道:“呵呵!甚时候也学会穷跩了?还一套一套的,在甚地方听来的这些经典鬼话呀?”俊明说:“这……伙计也不清楚,大概是电视里吧?”我笑道:“呵呵!看来你真对笑笑有想法了,听伙计跟你说呀,你还不如继续念书呢。呆在这穷山沟里,受苦一年过不好大年,有甚球的意思?”俊明叹气道:“唉!咱伙计算完蛋了!那烂英语,死了都会恨得咬断牙根啊。”我微笑道:“嘻嘻!伙计有个好办法,保证叫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英语。”俊明苦笑:“嘿嘿!……别开国际玩笑了。我一拿起英语书就要打呼噜,咋地能学会呀?”我玩笑道:“呵呵!咱伙计绝对有让你不瞌睡的超好办法,但是你得买两盒子大前门,不然的话,我就叫这办法藏在肚肚里暖肠子了,哼哼!”俊明道:“不要废话了,你要能让伙计学会英语,伙计给你买二百盒子大前门,就怕你是油漏斗当喇叭——吹不响呀。”我问:“谁说油漏斗吹不响啊?伙计吹响你该咋办呢?”俊明抬杠道:“哼哼!你要能吹响漏斗,我就能叼住自己的机吧当奶吃。”我探手从碗架子上拿起漏斗,用盲文书堵住那漏斗的大口,嘴对着漏斗嘴儿像吹笛子似的呜呜呜地吹了起来。俊明抵赖:“不行不行!这不算,你根本就没吹出调子来。”我笑道:“呵呵!别穷球狡辩了,伙计不为难你,还是合计合计你的英语吧。”俊明苦叹道:“唉!我看没甚好法子,只好认命了。”我说:“你不是惦记着笑笑吗?人家上学期的英语可是考了九十多分呢,你就叫她帮你把以前落下的复习复习吧。”俊明说:“那又能咋样?伙计总记不住单词,人家总不能打开伙计脑瓜盖用勺子往里灌吧?”我怪笑道:“嘻嘻嘻!有个成语唤‘爱屋及乌’,意思是喜欢乌鸦就会喜欢上黑老鸹的窝,你喜欢笑笑,叫她帮你学那倒霉的英语不就妥了吗?”俊明笑道:“呵呵!看来你自己有亲身体会了,难怪你小子翻来覆去听那些磁带却不瞌睡。”我有些羞涩地自我开脱:“你别管人家咋样,先捉摸捉摸这是不是好办法吧。”俊明使劲拍了一下巴掌笑道:“呵呵!太绝了,不光能学英语,还找到了多和她说话的借口,伙计就这么干了。”我笑道:“呵呵!好办法吧?你退一班就和笑笑同年级了,走运的话,你们还可能成同班呢。”俊明笑道:“嘻嘻!……看来咱伙计也可能过它一把上大学的瘾了。”我微笑:“嗯!主要的是笑笑。如果叫别人抢走了,你小子就只能借人家的灵堂,趴在棺材上嗷嗷痛哭了。”俊明笑道:“嘻嘻!那倒不至于,上下眼皮打架了,我得回家睡觉去,明天就开始复习狗日的英语。”我说:“人们都在忙着锄庄稼,跟海真要去医院的话,你就帮伙计抬抬担架吧。”俊明说:“没问题!你得贴两盒烟啊。”我笑问:“哼哼!你欠我的大前门呢?还有关于吃奶的事情?”俊明笑骂:“滚球你的蛋吧!”我还口:“哼哼哼!伙计今后不唤你名字了,就唤你‘叼住……当奶吃’,呵呵!……你听,这多像外国人的名字呀。”俊明说:“去去去!不跟你穷磨嘴了。受了一天的苦,浑身好象散了架,明天还得抬担架,赶紧睡觉去。”说着,他起身开门走了。
没了陪我说话的人,感觉心里空空的,好象被传说中的吸血鬼榨尽了血液,缺了供给大脑所需的能量;身子轻飘飘的,好象地球的引力减小了,不能让我踏踏实实地呆在人间。据说月亮对物体的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也许呆在月亮上就是这感觉吧?
南边的山梁上,几只猫头鹰在凄惨地嚎叫,还有狐狸学狗叫,这声音不大却叫人心烦;不知从哪里传来蛐蛐的叫声,有比较尖锐的,还有非常悦耳的,倒不咋惹人讨厌;夏夜的威风吹得纸窗户发出啧啧的轻响,立柜底下传来大小老鼠吱吱的叫声,它们嗑木头发出叫人牙酸的声响。像不识字的老太太数钱似的掐指算算,正当农历六月初二,前半夜的月光应该不会明亮。前些天未见要下雨的征兆,大概是满天星斗吧?
对于我这样的纯瞎子来说,白天和黑夜只是时间与气温变化之差别,根本不存在光明和黑暗之概念。没了光明与黑暗的概念,只好通过耳朵听到的信息来判断世间某些无声的内容。听着那些因夜的寂静而变得更加清晰的声音,猜想着窗外的夜景,极度空虚的感觉稍有缓解。
回想喝醉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头,没卖后悔药的,悔之晚矣,何必悔之?我还是个少年,前途无限长,还得振作精神继续跋涉……我拿来盲文书,脱衣盖被摸摸揣揣。摸着,摸着,听见某家的公鸡打鸣,这是头遍鸡叫,显然天已快亮了。迷迷糊糊间,摸揣盲文的手指停止了移动。

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4 19:50
我发现你这个草稿缺失的太多了。
本帖来自微秘安卓版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4 21:48
标题: 回19楼王凯旋
这也是从别人那里弄来的,我觉得几乎是完整的了,应该是这个论坛 用 ALT+X 读不完整。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2:04
第十二回
晓丽领着我慢步在太原那熙熙攘攘车流滚滚的五一路上,路边有老太太高声叫卖:“油条、稀饭、豆腐脑儿!香喷喷的千层饼儿!稀饭里,还有甜掉牙的大红枣儿……”我说:“晓丽啊!我这肚子正缺油水,你也该饿了,咱们吃点儿油条吧。”晓丽说:“算了吧,快到家了,还是回去吃吧,俺妈炸的油条好吃。”我笑道:“嘻嘻!……太原离家一百多里,甚会儿才能回去啊?还是先喂喂肚子吧。”黑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道:“呵呵!瞧你这没出息的松包样子,好象八辈子没吃过似的,咱们坐飞机,几分钟就回去了。”我因肚子饿而不耐烦道:“坐甚球的飞机啊?咱们那穷山沟恐怕连飞在空中的老母鸡都难落脚的。”晓丽笑道:“对呀!咱们还是去吃点儿好了。”
我们坐在一家路边摊位旁的小凳子上,热腾腾的油条和豆腐脑被端了上来。我拿根儿油条迫不及待塞嘴里,那油条不亚于牛皮条子的坚韧,还有一股难闻的脚汗味儿。我破口大骂:“他爹个蛋包子的!你卖的这唤甚他娘东西?”卖油条的老太太忽然变成晓丽妈冷笑道:“哼哼!哼哼……俺这油条本来就不是给你这瞎鬼吃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哼哼……哼哼……”我气愤地大叫:“你这玩意儿,人能吃吗?”晓丽妈冷笑:“哼哼!哼哼……人都能吃,瞎鬼却是吃不得的,眼红吗?谁叫你瞎透眼呢?哼哼!哼哼……老娘就是不让你吃,莫非你能咬掉老娘的耳朵片子?”人都能吃,就是我不能吃,这跟“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说法有何区别呢?腹内空虚,本就心烦意乱,又受此大辱,怎能忍耐?我疯狂地喊叫着,摔碎了汤碗子,折断了竹筷子,踩烂了小凳子,推倒了饭桌子,搬塌了布棚子,打扣了水筒子,浇灭了火炉子,踹翻了油锅子。这晓丽妈可不干了,她操起舀水的大铁瓢子,砸向我的后脑勺子,啪的一声惊醒了我的恶梦。“日头老高了,放羊的都走了,你小子还在这里做美梦呢,快起来吃饭吧。”原来是晓丽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子。
我揉着眼翻过身,晓丽疯了似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啦!哈哈!……”我被她莫名其妙的非常举动搞得彻底清醒了,自己也情不自禁大笑起来——我嘴里竟然叼着一只穿了好几天没洗的尼龙袜子。
大门外,正准备上地干活儿的男女老少听见晓丽的笑声,好奇地跑来看热闹,晓丽连说带笑地说明了事情的真相,于是人群哄堂大笑。被窝里无比尴尬的我伸手拖来枕边的裤子,蜷缩起身体穿上,坐起来穿了那只粘满自己口水的袜子,又从枕头下拽出另一只穿上,边穿上衣边大叫:“你们真奇怪!无非咬了一只袜子,有甚可笑的?听说人家日本鬼子还经常喝自己的尿呢!”人群继续哄笑,黑蛋妈笑着大声说:“这孩儿崽子!是不是故意出洋相来逗人家女孩儿呀?”我忙大声辩解:“昨天喝多了,吐空了肚子饿得慌,梦见吃油条……”人群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呵呵!哎哟哟!……啊呀呀!喔哟哟……你看这孩儿还害羞了,啧啧啧啧,还挺会诡辩……俺可不相信能梦见那样的梦啊……小小年纪鬼点子就这么多……”看来不妙啊!自认为无比聪明的我深知继续辩解只会越描越黑,于是我下地穿鞋丢下他们向晓丽家跑去。
晓丽妈边吃饭边问:“呵呵!建民呀!酒彻底醒了吧?昨晚只喝了一小碗碗米汤,饿得肚子咕咕叫吧?”我还在回味那个梦,忍不住笑:“嘻嘻!……真饿得够呛,今天可想吃饭了,饭多不多呀?”晓丽进门笑道:“哈哈!……嗯!真笑死个人了!”晓丽妈责备道:“死闺女!笑甚呢?连说带笑不成材料,咋地越大越没出息了呀?”晓丽仍然笑着说:“呵呵!……你是不知道啊!真能笑死个人呀!我去叫这家伙吃饭,你猜咋回事儿?人家正咬着一只黑乎乎的臭袜子吱吱咕咕打呼噜呢!”晓丽妈笑着问其更具体的情况,我强忍住笑讲了此梦。“噗噗噗噗”——晓丽妈笑得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在自己饭碗里,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哎哟哟!死孩儿,真笑死个人了!害得人把这半碗饭都废了,饿成那样,快吃饭吧。”晓丽笑道:“嘻嘻!还说人家不成材料呢!您老人家可是真成大气候了,呵呵!鼻子嘴巴好象三道喷泉。”
晓丽说笑着给我端来一大碗,我吃了口才知那是山西人所说的“和子饭”。[所谓和子饭的做法是:把小米、面和土豆等一锅煮熟,保留大部分汤,放上调料。]我边狼吞虎咽边问:“驴驹叔去哪里了?咋地没听见他说话呀?”晓丽妈说:“去看你跟海叔了,如果他的腰今儿还不能动,就得抬到公社医院检查检查了。”我边嚼土豆边说:“嗯,昨天晚上我已经跟俊明说过了,去医院的话,叫他也帮我抬抬担架……”
村东边传来手扶拖拉机的突突声,那是白脸三他爹的宝贝来了,我说来得正巧,可以花票子雇宫牛子拉跟海去医院,我们不用抬担架了。晓丽妈说:“恐怕不成啊!就算三小他爹愿意,狗日的八蛾子也可能搅黄的。”
八蛾子乃白脸三的亲八姨,其母十八岁开怀,止于四十八,累计生下八子八女,据说还得了模范母亲之光荣称号。八蛾子经自由恋爱嫁给了本村的康唤光,后来康唤光不幸被公牛顶坏了命根子,胡子逐渐减少,说话声越来越像女儿家,肚肚里有些墨水儿者有时在背地里叫他康“宦官”。康唤光成“宦官”后,八蛾子跟自己的亲姐夫建立了龌龊的非常关系,其枕边风成了随意摆布宫牛子的圣旨。后来,白脸三的母亲喝了点豆腐用的卤水,撇下三个小子找毛主席做主去了。
对于连自己亲姐姐的合法丈夫都要弄上床的女人,不必说她如何自私,况且我曾把人家孩子咬得鲜血淋淋,人家恨我自情有可原,但我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对晓丽妈微笑道:“咱给他票子,他养拖拉机不是为挣钱吗?”晓丽妈说:“哎呀,那可不好说了,咱们试试看吧。”我说:“喔,我这就去跟他说,不成也不算丢人,反正咱给他票子呢。”晓丽妈说:“我去叫你跟海婶儿直接找他吧,这样八蛾子就不会翻你的旧账了。”我感激道:“太好了!我吃完饭就去看看跟海叔,免得叫人家说我溜边儿了……”
我揭起竹门帘,推门进了跟海家,正坐着小凳子吃饭的四鸭子叫我吃她家的和子饭,我说已经在晓丽家吃过了,接着问她跟海叔的腰咋样,四鸭子叹气道:“唉!还跟昨天一球样,看两天再说吧。”我说:“别耽搁了,赶紧去医院吧。”说着,我到了里间。炕上躺着的跟海说:“建民呀!你不要多操心了,我这人皮糙肉厚,应该没啥问题,歇两天就好了。”我劝道:“还是去检查检查吧,我从山神庙前跌到黑浪口,没感觉咋地疼,可现在这腰已经有些歪了。”外间的四鸭子说:“哎哟!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你那肩膀咋一边高一边低呀?那就去看看吧,还得靠这驴驴养活生下的三口子爹娘呢。”我说:“嗯!这就对了嘛,叫三小家的拖拉机送一下吧,我去八蛾子可能捣乱,你跟他说好价,我给他钱。”四鸭子说:“嗯!对对对,我现在就去,别说钱儿的事情,俺咋能叫你掏票子呢?”她说着,撩竹门帘出去了。
寒暄告别康根海,返回晓丽家,驴驹叔正坐在炕沿上抽烟。他边抽边说:“建民,跟海的腰好象不太对劲儿,这受苦人,腰出了问题可就惨了,长短把他抬到医院检查检查吧。”我说:“嗯!我也去看了,不用抬,跟海婶儿已经到八蛾子家找白脸三他爹了。”晓丽妈说:“嗯!你已经叫她去找拖拉机,我就不去了。”驴驹叔笑道:“呵呵!你看,还是小子孩儿中用吧,咱家这鬼丫头,叫她去借把锄头都扭扭捏捏。”正在锅台旁刷碗的晓丽撅嘴到:“小子小子!女孩儿咋了?不喜欢女孩儿,你们生俺做甚呢?”驴驹叔沉默,晓丽妈责怪道:“耗子动刀——窝里反了,你这死鬼,你以为别人就不想要小子呀?还不是因为你想当先进才没生第二胎吗?”驴驹叔叹口气弱弱道:“哎!三十无儿半世空,四十没子绝断根,工作有甚球意思?”晓丽妈说:“咱们还不如悄悄生一个呢!你们那该死的单位发现了,咱也认了,不就是罚款、开除公职吗?金窝窝银窝窝,不如咱们这粪窝窝,就算没了工作,咱们种地照样过日子嘛。”晓丽舒展了撅着的嘴,放走了存储在口腔内用来鼓腮帮子的空气,微笑道:“你们要生孩儿啦!要是再生下闺女呢?”晓丽妈笑道:“死孩儿!咋说那些不中听的屁话呀?正月里我叫下庄的愣三狗算过一卦,你们猜咋样?人家说咱命中有三个小子呢!”我笑问:“呵呵!你们基督徒也信那玩意儿呀?”晓丽妈笑了笑,没说什么。晓丽笑道:“这下子可好啦!俺爹不是喜欢舔人家狗蛋的鼻涕吗?生下小弟他就该喝另一种酒了吧?一口鼻涕一口凉拌粉条,肯定喝得嗷嗷香啊!嘻嘻!……”驴驹叔忍不住笑道:“呵呵!你这死娃子,甚时候学会鬼说溜道了?跟建民学的吧?”晓丽妈笑道:“嘻嘻!你这没出息的爹呀,要有个小子,哪怕叫他舔屎尿,他也会乖乖地趴在那里,仔仔细细舔得干干净净呀。”
我们正笑着,四鸭子从敞开的门进来认真地说:“驴驹哥呀!俺可求你来啦!那死鬼的腰恐怕不太好,你能算一个抬担架的吗?”驴驹叔连声道:“好说好说!没问题……”四鸭子感激地笑道:“呵呵!俺家那死鬼,灌猫尿没事找事,实在是麻烦你们了。”晓丽妈笑道:“呵呵!……哪里呀?我难产,不是众人把俺抬到医院,大概俺早就摸揣阎王爷的鼻梁骨去了。”我问:“咋地!拖拉机不行啊?”四鸭子说:“不行呀!我去了八蛾子家,三小他爹正吃饭,我就跟他说了,狗日的八蛾子念开紧箍咒了。”晓丽妈道:“啧啧啧!牛子这人也太窝囊了吧?”四鸭子微笑道:“谁说不是呢?八蛾子说咱们用票子铺出从咱村到公社的路也不拉,狗日的牛子像个蔫儿球似的低着龟头头,连个响屁都没放呀。”驴驹叔叹气道:“唉!甚球玩艺儿?实在活得没人味儿了。”我说:“昨天我跟俊明打过招呼,再叫上黑蛋就够四个人了。”晓丽妈笑道:“呵呵!你能抬担架?不用担架抬自己就该感谢耶稣了。”我笑道:“呵呵!我的力气比黑蛋他们都大,前边有人带路,我就可以像瞎驴拉磨似的跟着走。”驴驹叔道:“你别看这小子瘦得像猴儿,力气可真不小啊!那天俺俩掰手腕,我只跟他打了个平手。”
我们抬着康跟海上了路,俊明个子高些,他和驴驹叔走在前头。四个人抬个活人并不吃力,说笑着,不知不觉已到下庄村。“刘俊明!给老子站住!”白脸三扯开癞蛤蟆嗓子大喊。驴驹叔朗声道:“三小啊!别耍笑了,俺们抬着病人呢!”白脸三叫道:“抬着他妈死人也不行!”他叫唤着扑向刘俊明抡拳便打。俊明抬着担架,没能及时还手,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我们放下担架,担架上的康跟海气愤地骂道:“甚的些牲口人家传教你这不通人性的儿马崽子了?不通点人性,不分个场合,兵子、俊明,别怕打死地揍狗日的,打死了他爷子负责。”
俊明和黑蛋同时扑去按倒白脸三,你一拳我一脚发泄心中的怒气,白脸三转眼变成了花脸三。我听自己人没吃亏,呆在一旁骂骂咧咧呐喊助威。驴驹叔大声道:“快快快,别胡闹了,抬起病人走咱的路吧。”黑蛋和俊明饶了“花脸三”,我们抬起担架继续前行。耳内嗡的一声,我顿时没了知觉……
“快从担架上褥子里弄些棉花来。”驴驹叔焦急地喊。我已坐在地上,不知被谁扶着,想站起来,却感觉双腿软塌塌的,好象骨髓都被抽去了,热乎乎的液体顺着脖颈子往下流。活动无力的胳膊,左手摸右手,右手摸左手,两手都有三四个指头关节被擦破了皮。“咋回事儿呀?”我有气无力地问。驴驹叔气愤道:“狗日的拿石头打兵子,失手打在你脑袋上了,还在流血呢,别乱动。”这时我才觉着后脑勺有些痛。驴驹叔用打火机点燃棉花,按在我流血的伤口上,疼得我嘶嘶嘶倒吸凉气,眼泪差点儿没流下来。这么一刺激,我清醒了,只觉着天旋地转。昨天喝醉吐得够呛,又经如此折腾,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血总算被止住,扶着我的俊明和黑蛋不停地问候着白脸三家祖宗十八代,我虽没了骂人的力气,意念却把白脸三家祖上的白骨和棺材板子日了千万遍。跟海咬牙切齿道:“他奶奶尖脚的,去狗日的家里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拖到派出所叫杂种凉快凉快。”驴驹叔苦笑道:“哼哼!狗日的牛子还在咱村卖醋,听说三小把自己的亲嫂子都……人家闺女受不了那禽兽做法,早回娘家了,到那活人墓里能等到个球。”跟海骂道:“王八驴球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他骂着,跑到一边儿掏出家伙放水去了。
“哎!你咋地能动了呀?”驴驹叔不解地大声问。跟海迟疑了一下,边继续放水边转过身,在地上画了半个圈儿,诧异道:“哎呀!真他妈怪了,这腰咋不疼了呀?”驴驹叔玩笑:“你狗日的不是装病耍吧?”跟海不好意思道:“装球的病呢!俺可不是拿汤弄水的人呀,可这腰真不疼了,长满脑袋的嘴都说不清了。”驴驹叔笑道:“说不清个狗屁!大概是刚才建民晕倒把你从担架上扣下来,错位的脊梁骨被摔正过来了。”跟海笑道:“嗯!呵呵!有道理,看来咱们是不用去医院了。”我踉踉跄跄站起来放了个水,有气无力道:“哦!这可太巧了,也太好了,回家吧。”
白脸三早已逃之夭夭,他们说我的脸变成了白纸,再三要拿担架抬我,我为逞强而执意不上。康跟海、刘俊明和黑蛋抬起空担架,驴驹叔领着我,我们像当年战败逃跑的国民党似的向后转再向前进——简称转进。
走了半里多地,汗水浸湿了我全身,衣裤都贴在了身上,两条腿也不听指挥,嗓子干得仿佛冒了烟。路旁的小河刷拉拉响,我强打精神道:“驴驹叔,咱们歇一歇吧,我想喝口水。”驴驹叔领我到能喝水的阴凉处,我蹲下去捧着喝那清凉的河水。驴驹叔关切地说:“你流了不少血,可不敢喝太多凉水。”我恋恋不舍站起来,耳轮中嗡嗡直叫,一头栽进了水中。水并不深,一般人跳进去只能过膝。被那凉凉的河水一泡,头晕的感觉减轻了大半。慢慢坐起来,打了两个喷嚏,吐出灌进嘴里的水,那口气总算换过来了。觉着前额有些痛,伸手摸摸,印堂穴处鼓起了杏核似的包。驴驹叔自责道:“唉!我这人真没用,咋就不晓得扶着你呢?”我边揉额头边笑道:“呵呵!这回好了!用凉水这么一泡,脑袋清醒多了。”驴驹叔他们都洗了把脸,然后帮我洗去了身上的血迹。我的衣裳全湿了,穿着难受,只好脱成光膀子。裤子呢?里面还有层短裤,听人说是红色的,脑袋上前有包后有伤,下身只穿红裤头,如此形象一步一摇走在乡间小路,定会给人增添笑料;再说短裤也湿了,脱掉裤子仍会难受,总不能脱成裸体吧?如此看来,还是不脱裤子划算。
回到村里,在街上碰到正要上地干活儿的黑蛋妈,她问我们为何返回来,问我脑袋咋回事儿,问我脸上怎么没血色,驴驹叔叹口气讲了原由。黑蛋妈气愤道:“啧啧……这孩儿可怜的!平白无故挨了龟子儿的石头,送到狗日的八蛾子家叫那狐狸子儿养着。”跟海说:“瞧你说的,牛子的儿惹得事,咋地能算在八蛾子头上?”黑蛋妈不解道:“咦!跟海哥呀!你的腰咋地好了呢?”我懒得说话,他们七嘴八舌讲了过程。黑蛋妈笑道:“呵呵!电视里演这传奇那传奇的,你这也可以算是传奇了。”跟海骂骂咧咧道:“机吧的传奇呢!我好了,这孩儿却平白无故挨了打,你们招呼好他,我就去找狗日的牛子。”黑蛋妈说:“你看看这街上有几个人?大家都在忙着锄庄稼,牛子也早给八蛾子锄山药去了,别再闹事儿了,三短命打了人,咱们最好还是叫公安局来收拾狗日的吧……”
我们一起回到晓丽家,晓丽妈问:“你们咋返回来了呀?”他们再次叙述经过,我为缓解那天旋地转的感觉,蹲在地下,双肘关节拄着双膝,双手擎着脸。晓丽妈仔细看了我的伤口,边给我重新包扎边说:“感谢主!不太要紧,三五天就好了。”驴驹叔说:“啥不太要紧啊?可能是弄断血管儿了,流了总有半碗血,快扶到炕上叫孩儿睡一觉吧。”
我在河边吃过大亏,没敢再逞能,乖乖地让晓丽妈扶着躺在了炕上。晓丽说:“狗日的白脸三真是个流氓,竟把我们宿舍那女孩儿……别说人家名字了,知道的越多她越倒霉……”俊明再次叙述自己跟白脸三打架的过程,恨得是咬牙切齿。我也想发表些可表达自己痛恨白脸三的言论,脑袋却不听指挥,野蛮地将我强行带到了梦乡。
我坐在自家大门口石板上端着茶缸子喝水,白脸三用他那癞蛤蟆嗓子叫道:“你小子!瞎得球都看不见还想跟晓丽搞对象,撒泡尿尿照着给自己像像面,屙堆屎抹在屄脸上化装化装,看看你那狗模样,能有那个福分吗?”我用嘶哑的声音骂道:“你万代祖奶奶的!老子有没有福分跟你有球相干?”白脸三的癞蛤蟆嗓子继续叫道:“嘿嘿!那小妞老子早看上了,你再跟她搅在一起,老子就拧掉你鼻子。”
我扑向白脸三,蹲他脚下抱住其双腿,用脑袋向他裤裆里使劲儿一拱,狗日的背朝黄土面朝天了。八蛾子那唱过戏的嗓子叫道:“那咿呀呼咦哟哎嘿!你这有人生没人管的牲口东西!居然敢和俺相好的儿子作对,老娘跟你没完。”她猛兽般叫喊着扑来,恶狠狠地拧住了我的鼻子,我却没感觉疼。怪哉!怪哉!透不过气的同时竟闻到一股擦脸油味儿。
“死孩儿别祸害你建民哥了,出了那么多血,叫他好好睡一觉吧。”晓丽妈轻声道。晓丽笑道:“嘻嘻!小时候他小子经常这样祸害我,今天可轮到我报仇了,嘻嘻!”我懒得理睬她,张开嘴巴替鼻子值班儿,企图继续睡觉。“哎哟!妈,这小小好象发烧了,怪不得刚才说那不着边际的胡话呀。”晓丽妈过来,将手放在我额头上,正压住掉进水里磕的那包,我被疼清醒了。“哦!真个是发烧了,还烧得不轻呢!快去叫你锯条哥吧。”
由于锯条哥也上地锄庄稼,二十分钟才叫回来。他边给我体温表边说:“看样子可烧得不轻,恐怕是急性肺炎。”他拿出听诊器,在我胸背部来回挪动了一会儿,长出口气道:“没什么杂音,这就不用太担心了。”过了一会儿,他看了体温表,惊讶地说:“好家伙!咋地能烧到四十度呀?重感冒,赶紧输液吧。”锯条哥开了药单,晓丽拿着跑到地里叫了黑蛋,风风火火去下庄药铺买药了。
二里多路并不远,他俩半小时就回来了。黑蛋进门就呱唧呱唧拍着巴掌连说带笑:“哦!哦!白脸三家的拖拉机翻了!”晓丽妈责备道:“死孩儿!可别瞎胡说呀!”晓丽笑道:“哈哈!不是俺们胡说,狗日的烂拖拉机真翻了,俺们还站住看了看,拖拉机轮子朝了天还在滴溜溜转呢。”黑蛋接着说:“那拖拉机跟前还有一大滩血,大概白脸三他爹死了。”
“谁死了呀?”驴驹叔边进门边问。晓丽妈道:“这俩小鬼说牛子的拖拉机翻了,恐怕真出人命了,主耶稣啊!保佑他们吧!”锯条哥边往输液瓶里灌药水儿边叹息道:“唉!那种人呀,活着不如死了好,他要早死几年,俺六姑也不至于被逼着寻了短见。”晓丽妈说:“你爹这大哥也不知咋当的?对你八姑那牲口做法咋不闻不问呢?”锯条哥无奈地叹息道:“唉!谁说不管呀?我也劝过她,人家叫我们别干涉她的私事儿,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发着高烧的我,感觉那土炕像正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的老解放车——哆哆嗦嗦摇来晃去。耳朵对声音格外敏感,他们平平常常的说话声,我却觉着仿佛有人在耳边大喊。锯条哥在我手背上扎了针头,用胶布固定好,给我盖好被,我听着他们闲聊,已经开始做梦。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3:36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5 03:57 编辑

第十三回
再次醒来,感觉好多了,吊针还未被拔去。嘎吱一声,虚掩的门开了,有人急匆匆跑进来,酷似中年妇女的声音结结巴巴道:“驴……驴驹哥呀!八……八蛾子他们在下庄口儿上出事儿了。”
驴驹叔、锯条哥和晓丽妈焦急地询问情况,康唤光声音颤抖道:“没事……没事……”
晓丽妈长出一口气:“好!好!……感谢主耶稣。”康唤光转身甩门出去了。晓丽妈和驴驹叔忙跑出去,边往回 拉康唤光边问咋回事儿,康唤光叫道:“俺家已经死下一口子,你狗日的却幸灾乐祸……”
驴驹叔劝道:“你不是说没事吗?这是误会,快别嚷了。”
康唤光哭道:“八蛾子没事了!死了!呜呜呜!狗日的害死了一条人命,死了也不亏……可俺家这些孩儿没了娘咋办呀?呜呜呜……”
驴驹叔和锯条哥继续劝慰康唤光……晓丽妈抽泣道:“兄弟呀!你是俺家的恩人哪!你放心,俺就算做驴变马,也会帮你照顾好孩子的。这人死不能再生,哭也没甚用,你那肺结核刚好,还是忍住点儿悲痛吧,兄弟你可不能再倒下了——那样孩儿们就更遭罪了!”
七六年秋的某天,全体村民在村里一块宽阔地方举行毛主席追悼会:
“中国人民的英明领袖,马克思主义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诗人,书法家毛泽东同志,于1976年9月9日在北京……”
刚安好的高音喇叭里诵读着悼词,人群中有不少流泪的,还有号啕大哭的.不知谁是真正想念毛主席,不知谁是借别人的灵堂哭自己的凄惶。
“快!快!公牛惊啦!谁家的孩儿啊?快抱走呀!快救人啊!”八蛾子的老母亲声嘶力竭地喊道。
正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诵读悼词的康唤光下意识地转头,居高临下看清了台下的危急情况,连忙将稿子交给旁边的女搭档,跳下两米多高的台子,分人群飞身跑去抱起了孩子。疯狂的公牛见有人扑向自己,以为是用鞭梢上拴了铁疙瘩的皮鞭驯服自己的饲养员,收脚低头快速后退,攒足力气猛扑康唤光。康唤光抱着孩子躲闪不及,被公牛一犄角攉得仰面朝天昏了过去。他虽然已口吐白沫,却仍死死抱着孩子。大家七手八脚,掐人中、抠涌泉……总算将康唤光折腾醒.很遗憾,从此他裤裆里那独眼带王手下的蛋龙蛋虎两位将军便辞了职。
尽管多次求医,两位曾为主子传宗接代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生性固执,最终还是一意孤行了。
八蛾子也曾企图为此而打官司,康唤光总说:“俺当了干部,为村民们牺牲是理所应当.既然在入党时向毛主席宣誓过‘一心为人民’,说话就该算数。特别是在全国人民悼念毛主席的七六年九月十八号发生的事情,就更不能做那‘拉出来再坐回去’的非君子勾当。”
驴驹叔曾多次主动给他损失费,屡屡遭到康唤光的粗口拒绝。
当年的我自然也被大人将胳膊上包了黑孝,领着参加了那追悼会,但因眼瞎加上幼小而没能亲自感受康唤光舍己救人的完整现场。人们对自己的孩子或亲友讲完这故事后,总要发几句“好人咋就不得好报”之类的牢骚。
有人觉着康唤光太迷信了,那是他们忘记了共产主义本身也是一种信仰,只不过共产主义比基督教或天主教之类更加务实,更能代表百姓的利益;那是他们忘了中国法律规定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不属迷信范畴.某跳大神儿者还说:“那并不是他康唤光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白求恩精神,玉帝我亲眼看到,毛主席他老人家将康唤光从台上推下去了。”这也从另一侧面说明,连玉皇大帝都管毛主席尊称“老人家”。
某人给自己三岁的女儿往胳膊上缝黑孝,由于想念毛主席而导致双手颤抖,哆哆嗦嗦地用针穿透孩子的衣服,不慎将那黑孝和小女孩儿的肉缝在了一起,爱哭的小女孩儿竟未哼一声。这倒也算不了什么,最精彩的是出自那女孩儿小嘴的大人话:“我以为毛爷爷的孝就一定要缝在肉皮上呢!”
有些事情只能是故事了,有些事情今天看来荒唐了,不论如何,我们还是要深情地赞美康唤光那样的铁杆儿共产党员.诚然,那些高举五星红旗贪污受贿的,那些给中国共产党丢尽老脸的,应该由贪官变为宦官。没了贪官,那些秘书兼情人的高级妓女们自然会排着队流着泪,由衷地唱起“思想起奴终身靠呀嘛靠何人”的经典老歌。
虽然八蛾子弟兄多,农忙时节,他们都锄庄稼去了。晓丽家和康唤光有这么一档子事儿,驴驹叔和晓丽妈理当全力帮助康唤光。驴驹叔从街上叫回来晓丽,嘱咐她帮着因劳累而可能打瞌睡的锯条哥看着我的输液瓶,他们夫妻俩跟着康唤光走了。
果不出所料,五六分钟后,锯条哥就打哈欠道:“啊呜!丽丽呀,你给你建民哥看着瓶瓶,老哥躺一会儿,可实在顶不住了,啊呜!”他搬枕头倒在炕上,没过三分钟,喉咙里便吱吱咕咕地拉起了大锯。
晓丽道:“你这小小!发高烧睡着还忘不了鬼叫,知不知道你自己刚才磨叽了些甚鬼话呀?”
我懒洋洋地问:“不知道啊!到底说甚了?是不是骂狗日的白脸三了?”
晓丽微笑道:“嘻嘻!那样才好呢!可你说的是我呀!”
我问:“说你甚了?本大哥总不会无缘无故骂你吧?”
晓丽继续微笑道:“嘻嘻!嗯!倒是没有,只是不停地说我是好女孩儿啥的。俺妈都听见了,她还偷笑呢!弄得人家真是不好意思呀。”
我羞涩地说:“其实,没……没甚事情,大概因为你一直对我非常好吧?”
晓丽笑道:“呵呵!笑笑和黑蛋他们对你也不错嘛,你咋没提人家呢?原来啊,你也是个胆小鬼。”
我笑道:“呵呵!不是胆小,那是小心。这小心的原因吗?主要是怕说出来就一切都没了;其次呢?也怕吓破某人的苦胆。既然你猜到了,我再说,不就成瞿秋白的遗言——《多余的话》了吗?”
晓丽笑道:“你小子!又开始穷跩了。啥叫猜到的?是听到的。不过呢,我经常梦见你用那些鬼话逗得人笑,有时候还笑醒了呢。”
说到这里,锯条哥的呼噜声有变化,我们转移了话题。
一大瓶液体总算打完,那泡尿憋得我小肚子生疼,颤巍巍爬起,下地蹲着穿了鞋,踉踉跄跄站起来,双腿发抖、体如筛糠,锯条哥见状,扶我到了厕所。晓丽妈叫我喝了两碗水,又输了一大瓶液体,来不及吸收,那泡水足足放了二分钟。或许因为肚子里少了那泡尿,降低了腹压,影响了脑供血,系好裤带,突然觉着天旋地转,脚下似乎没了根儿,几乎跌倒,幸亏有锯条哥扶着。
锯条哥将我扶回屋,背起他那已褪色的出诊包回家忙去了。我在炕沿上坐了几分钟,觉着头晕恶心、心慌意乱,只好躺下。晓丽说:“俺妈叫我给你炒几个鸡蛋,不知道能不能炒好。说真的,俺可从来没炒过呀。”
我有气无力地说:“炒甚鸡蛋?就吃你刚才闷好的大米吧。”
晓丽问:“你咋知道我刚才做了大米呢?”
我说:“早就闻见了,快弄来一大碗吧,或许吃饱就不恶心了。”
晓丽说:“那可不行啊!俺妈叫我给你炒鸡蛋,她说炒鸡蛋能补身体,你吃大米占了肚子咋吃鸡蛋呀?”
我无可奈何道:“也好!那你就多炒几个吧,这肚子可彻底空了,咕咕叫啊!恐怕十个鸡蛋都填不饱。”
晓丽道:“好的,咱炒它二十个,够了吧?”她说着,吱吱啦啦炒起了鸡蛋,屋里顿时充满植物油和鸡蛋混合加热产生的香味儿。
鸡蛋已炒好,除盐稍多外,没什么问题。晓丽给我盛了满满一小碗,我狼吞虎咽吃了下去,感觉有了些精神。晓丽说:“还多呢!我再给你盛一碗。”
我吧哒着嘴说:“啊呀!吃饱了,实在吃不下去了,剩下的那点儿你解决掉吧。”
晓丽笑道:“呵呵!你这小子,可真能吹牛,还说能吃十几个呢,顶多也就吃了五六个。哎哟!这半锅鸡蛋可咋办呀?”
我微笑道:“说我吹恐龙也没用了,还是你趁热多吃些吧。”
晓丽笑道:“呵呵!不用你关照,我早吃的不想吃了。我炒的鸡蛋咋这么难吃呀?你是不是也觉着不好吃呢?”
我打了个饱嗝,拍着肚皮说:“那倒不是,绝对不是,你看我这肚子,确实饱了。”
晓丽认真地说:“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心里也那个啥。你现在觉着特难受吗?咋样才能叫你好受一些呢?”
我强打精神笑道:“呵呵!还要咋样呢?有你这话,我就高兴得上天了。”
驴驹叔推门进来,他操起暖瓶到了杯水,边喝边说:“孩儿呀!快给爹弄些吃的来,实在饿得不行了。”晓丽把那些炒鸡蛋盛到大碗里,端给了他爹,又去拿碗盛大米饭。驴驹叔边吃边说:“啊呀呀!啧啧啧……还是俺闺女炒的鸡蛋好吃。你妈炒下的那玩意儿总是缺盐,不知说过多少遍了,还是那个老样子。”
晓丽笑道:“哈哈!这我就放心了。”
驴驹叔问:“说甚呢?前言不搭后语的?”
晓丽道:“我还以为那鸡蛋没炒好,建民哥吃不下去呢!”
我曾在收音机里听那个声音特好听的女播音员说:“若女孩子情愿跟你在一起,而且对你特关心,就是她喜欢上你了。”
我想:“晓丽今天如此关心我,证明我们的关系已超乎寻常。”这么一想,心里热乎乎的,虚弱的身体顿时充满无穷的力量。
八蛾子家小女儿听说白脸三惹了事儿,立即跑到庄稼地里告了大人,牛子说:“狗日的三讨债,连自己嫂子都欺负,死了也活该,叫公安局好好调理调理那牲口东西吧。”
八蛾子笑道:“呵呵!你宫牛子能跟小姨子好,还反对你儿子那个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快去打发你家三活宝跑掉吧,被派出所抓去的话,恐怕把你卖假醋骗来的票票都掏出去也赎不回来了。”
牛子听了八蛾子的圣旨,立即拿摇把发动了拖拉机。八蛾子坐在车斗子里,指挥牛子挂了快三档,扬起一溜尘土,风驰电掣般向下庄村奔去。
转眼间,手扶拖拉机蚂蚱似的一蹦一蹦地飞驰到下庄村口。八蛾子看见了我流下的那滩血,她提高音调大声喊道:“死鬼呀!千万看好,别辇上那晦气的血。鼠才家的拖拉机辇了一回血,他后来就总出事故……”
牛子听了,“嗯”一声,连忙捏转向,企图躲开我的血迹。八蛾子嗷一声尖叫,牛子闷哼一声,拖拉机咣咣当当轮子朝天了。牛子被甩到路边的河里,八蛾子被车斗子扣了起来。
那种机器在翻车时,总会把司机甩下来,一般不会要司机的命,所以牛子没受伤。被摔得昏头转向的牛子从水里爬出来,跑到轮子朝天的拖拉机前,喊了半天八蛾子,没听到半声回应。他忙捡起被甩在地上的扳手,企图翘起拖拉机斗子看个究竟,无奈力不从心,只得跑回下庄村叫人帮忙。大家将八蛾子弄出来时,她满身是血,昏迷不醒,没人敢保证她能活下去,牛子只好求乡亲们和自己的三个儿子抬着八蛾子往医院跑,自己回来通知康唤光。牛子受了惊吓,没说清事情的详细情况,导致康唤光认为老婆死了。
驴驹叔两口子同牛子和康唤光追上担架时,八蛾子已醒过来了。虽伤势很重,但不至丢命。晓丽妈说自己照顾八蛾子方便,叫驴驹叔回来招呼家里,她跟着担架走了。
晚饭后,我哆哆嗦嗦下地穿鞋,准备回家睡觉,驴驹叔说:“孩儿呀!就在咱家睡吧。我不会分身法,想过去照顾你,但让丽丽独自睡着不放心。再说呢,还得喂骡子。你住在这里,我就可以连你们带牲口一起照料了。”
我难为情道:“嘻嘻!不太合适吧?丽丽是女孩儿,咱们这里只有一铺炕,这……”
驴驹叔笑道:“呵呵!……自家人嘛,就别那么讲究了,你们这些孩儿们从小一起玩耍着长大,连母亲的奶子都不分彼此换着吃,还有甚可见外的呀?”
正在刷碗的晓丽大概也害羞吧?反正她没发表任何意见。
晚上我带耳塞机听收音机到一、两点,早晨晓丽堵着我的鼻子将我弄醒,然后炒鸡蛋给我吃,我再三说不想吃那鸡蛋了,小丽和驴驹叔说是必须吃够七天。当然不能否认,跟晓丽同睡一铺炕的那七个难忘的夜晚,我作了不少超级美梦,有一个梦还做成了连续剧。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4:01
第十四回
二十天后,八蛾子出院了,她听了晓丽妈的劝告,不再跟牛子鬼混,并且入了基督教。为自己的过错和丈夫的身体祷告,比吃饭还重要。
锄庄稼的农忙季节过去了,黑蛋和俊明为凑热闹而住进了我的光棍儿堂。我们住在一起,有了更多闲扯蛋或商量着惹事生非的机会。
晚饭后,我躺着听录音,黑蛋进门就说:“王八驴球球的!这白脸三呀,真他妈疯了,竟把他八姨捅了两刀。”
我幸灾乐祸道:“哼哼!……哼哼!活该。谁叫她害死人家亲妈呢?”
黑蛋也躺下说:“嗯!听说白脸三吵吵着要八蛾子把大闺女给他,八蛾子不答应,小子就动了刀子。”
我笑道:“嘿嘿!真是天照应啊!咱们趁乱把狗日的拖拉机报销掉好了。”
黑蛋说:“算球了吧,他动刀子,肯定没好下场了。”
我说:“小子仗着几个骚票子,不知球长毛短了。笑笑、晓丽都是和咱们一起耍着长大的啊!既然狗日的已经欺负到这些人头上,咱伙计还会让他舒服吗?当然,你怕那白脸三的话,可以站在一边儿看热闹。”
俊明也来了,他问:“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合计甚呀?”
黑蛋说:“这家伙说要把白脸三家的拖拉机给报销了,我觉着有些不把握呀。万一被人家逮住可就完蛋了。”
俊明说:“伙计早想找机会收拾那狗娘养的了。”
黑蛋说:“伙计也不是替白脸三说话,恐怕弄不好连自己都进了监狱呀。”
俊明说:“绝对没问题,白脸三已经被民兵们捆起来了,肯定要往公社送了。牛子想用拖拉机拉着八蛾子去医院,可拖拉机没油了,他们用门板抬着八蛾子走了。”
我笑道:“呵呵!这还有甚怕的?咱们半夜里收拾它,球能看见。”
黑蛋说:“那么大铁玩艺儿,咋能报销掉啊?别白日做梦了。”
我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哼哼!用炮炸狗日的。”
俊明笑道:“呵呵!……还没睡着,咋就开始说梦话了呢?哪儿来的炮?”
我悄声道:“我摸揣见黑蛋家那回买的米米化肥还有不少呢,用那东西和硫磺、木炭不是可以炒炸药吗?这雷管儿和导火线嘛,用二踢脚和小鞭炮那种长捻子,小鞭炮和二踢脚伙计这里都有。”
俊明道:“你还别说,是个好法子。俺家还有熏疥疮剩下的一块硫磺呢。如果真能把狗日的拖拉机报销了,咱也算替笑笑她们报仇了。”
所谓米米化肥是硝酸铵,简称硝铵。它的晶体像米粒,我们称它米米化肥。听开山的人们说“一硝二磺三木炭”,我以为是:一体积的硝铵配二体积的硫磺和三体积的木炭。某些过程可能敏感,故而此处略去几千字。
我们找了个油漆铁桶做好了一枚简易炸弹,黑蛋说天太早,先睡一觉再说,我玩笑道:“呵呵!你们睡吧,伙计不想睡。俊明梦笑笑,你梦肖影,伙计没梦的,睡了也没用。”
俊明好奇地问:“肖影是谁?这小子咋一点儿都没透露过呀?”
黑蛋说:“别听这小子满嘴喷粪,伙计从来没想过那些破烂事情。”
我怪笑道:“嘻嘻!……你那铁嘴钢牙铜屁眼,虽然夹得比老虎钳子还紧,可睡着了总肖姐肖姐的,谁是聋子呀?”
俊明如梦方醒道:“呵呵!……对对对,我也听见过,伙计还以为这家伙叫小姐呢。这肖影是你们学校的吗?”
我起哄道:“没错,这黑蛋呀,只要见了她,就在心里恨起自己爹妈来了,那个恨呀,简直就恨得咬断牙根儿了。”
刘俊明笑问:“不对吧?就算他黑蛋喜欢那女的,跟他爹妈有啥关系?这不是驴唇不对马嘴吗?”
我说:“不懂了吧?人家是黑蛋唇想对肖影嘴,对不上嘴,黑蛋能不着急吗?养鱼靠水,恋爱靠嘴,甜言蜜语火车都拉不完,一张嘴咋能说完呢?黑蛋当然要恨爹妈不多给他弄几张嘴了。”
黑蛋骂道:“你们这些挨球货!老子要睡觉了,不跟你们磨屁眼了。”
俊明问我:“那女的到底咋样啊?也看不见吗?”
我说:“嗯,不过她确实不赖,脑瓜子好,听说模样也好,可惜瞎了。”
黑蛋叹息道:“唉!就算伙计真有那想法,可能也得等下辈子了。”
我问:“等甚下辈子?你又不是快死的痨病鬼。”
黑蛋苦笑:“嘿嘿!……伙计怕到时候没法儿说服老掌柜呀!”
听黑蛋这么说,我也是一声叹息。俊明笑道:“呵呵!你们俩不会换一下吗?建民找肖影,你和晓丽也挺般配的嘛。”
我说:“瞧你说球的,那能说换就换吗?”
黑蛋道:“唉!真他妈奇怪了!说句实话,伙计还真看不上晓丽呢!她走起道儿来,那背影不像个小子吗?伙计情愿找那瞎透眼的肖影也不要她那没女人样的。伙计倒是能看上笑笑,要不你就帮伙计撮合撮合。”
俊明骂道:“放你娘的秃驴拐弯儿屁……”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震醒了熟睡的我。碎玻璃稀里哗啦跌落在窗台或地板上,有人撞开门慌慌张张跑进来,我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黑蛋和俊明已在拖拉机底下放了炮。
我骂道:“你们这些搓机吧货!咋不叫伙计啊?”
俊明用被角堵住我的嘴,耳语道:“快快快!别穷叫唤,烂了好几块玻璃,声音传出去老远呢!”
我赶忙降低声音说:“快脱了衣裳躺下。”
黑蛋说:“躺个鸟毛!你也起来吧,人们听见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要起来看,咱们也出去看热闹好了。”
我们出去,果然听到有些人家吱吱咕咕开了门。还未喘匀那口气的俊明用手指 头捅了捅我,低声笑道:“嘻嘻!狗日的拖拉机着火啦!”
我悄声问:“铁家伙咋能着火啊?”
黑蛋说:“不要他妈鬼鬼祟祟了,那拖拉机上不是有垫着醋桶的莜麦秸吗?被伙计给点着了。”
黑蛋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我和俊明心领神会,逐渐把小声嘀咕改为比正常说话还大生的议论。
黑蛋又低声道:“狗日的牛子说拖拉机没油了,空油箱咋能着火呀?”
我解释道:“这倒不奇怪,说没油了,油箱不一定就完全空了。”
我刚说完,又是一声响。俊明说:“前轮儿爆了,看来这拖拉机真要完蛋了。”
拿铁锹的、提水桶的、端脸盆的,都是出来救火的,他们争分夺秒奔向那着火的拖拉机。康唤光羞于自己那嗓音,平素说话总叫人刚好听见,现在他可顾不得那些。“哎!千万别去救火,车上还有备用油箱,万一爆炸了会要人命的!”喊声已达到极限,听来仿佛十八九的少女,但穿透力更强,实乃超级女声。这不奇怪,他咽喉天生不突出,身体又出了那问题,嗓音自然酷似女声。大家听了,止步的止步后退的后退,果然又是一声响。
我想:“到底还是为救人而致残的老党员,大伙选他当干部确实有道理。他已成了残废,却能在关键时候看出事物的本质,且即使给大家指明路,如此看来,真不能以身体是否完整来判定生命的价值。我有致命缺陷,但如此认真做人就不会遗憾。”当时的我有些自卑,此事令我再次鼓足了对抗厄运的勇气。
黑蛋有些后悔,他低声说:“唉!早知道这么厉害,咱们就不放这炮了,震烂了好几家的玻璃,可咋办呀?”
俊明悄声说:“以前只知道放空炮震得厉害,可没想到他妈这么邪乎,后悔话咱就别说了,干就干了,婆婆妈妈象个甚?”
黑蛋说:“道也是,别在这里看了,咱们也去救火吧。”
我冷笑:“哼哼!救火?谁给他救火?尿他一脖子!睡觉走吧,肖影早就在梦里等你呢,等着和你亲嘴嘴了。”
清理了制造炸药的现场,我们再次脱衣躺下。黑蛋看了看表说:“他妈的!现在才十一点半,会不会有人看见呢?”
我说:“别想那么多了,如果追到咱们头上的话,你们就说是伙计干的。白脸三平白无故给我脑袋开了窟窿,我气恨不过收拾他很正常。”
俊明说:“那不行,明明是俺们干的,咋能推到你身上呢?”
我笑道:“呵呵!这馊点子本来就是伙计出的嘛。”
黑蛋和俊明认为那样不妥,他们的意思是:一旦到了无法隐瞒的地步就实话实说,这样比较公平。经我和他们再三争论,最后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先把这事情揽在我头上,若问题严重到坐监或拘留的地步,再作商量。
次日上午,乡派出所来查看白脸三行凶的现场,他们发现被烧坏的拖拉机,顺便进行了筛子打水似的调查。我们早已把那些残留的硫磺、木炭和化肥通通扔到炕洞子里,一把火打发它们上了天,能查出个鸟。
我们不仅对白脸三的变态行为进行了报复,牛子卖假醋之黑心手段也得到了惩罚,本以为此事圆满告终,不料康唤光看见了点炮的人。
下午,派出所的三轮摩托刚走,康唤光就到我家问我:“建民,昨天晚上谁放的炮呀?”
我为争取考虑该怎样说的时间而慢慢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缓缓抽出一支递给他,然后搬来椅子叫他坐下,自己也点燃一支,反问道:“光叔啊!你咋知道那事儿不是我干的呀?”
康唤光说:“别包庇他们了,昨晚我亲眼看见俩半大小子模样的跑回这里来了。这事儿多悬呀!不是我喊住大家就出人命了。”
我听他说只看到半大小子跑到我这里,估计他没看清跑进来的是谁,连忙说:“光叔呀,可能你看错了,跑进来的只有一个人,那炮是我放的。狗日的白脸三平白无故打了我一石头,这脑袋现在还是晕晕乎乎,恐怕这辈子完蛋了。我咽不下那口气,越想越窝火,就想给狗日的拖拉机报销了。没想到居然震坏咱们家那么多玻璃。”
康唤光说:“震烂几块玻璃算甚,几乎就出人命了。俊明和兵子已经承认了,派出所把他们带走了,你咋还要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
听说他们已被带走,我顿时慌了神。当时的我根本不了解相关法律常识,因此无限放大了其严重性。我总觉得,自己弱不煽风点火,他们俩决不会干出此事。若俊明和黑蛋因此坐了监,我该咋办?坐过监的人,恐怕连对象都难找了。装起炮筒让别人放,把人家送到监狱的无耻之辈居然是自己……我低头道:“我说光叔呀!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隐瞒了。主意的确是我出的,要坐局子,我绝对不能逃脱。就算能逃过去,我也不想逃,我才十几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瞎了眼就够窝囊了,不想再叫人家唤俺缩头乌龟,我得赶紧去派出所说清楚。”
康唤光微笑道:“呵呵!……孩儿呀,你毕竟还小啊!这么一点儿计量就敢做那犯法的事情,你想想,就算我亲眼看见,咋能告了派出所?”
我为挽回自己的失策而辩解:“我并不认为你会告状,只是不能肯定没别人看见。”
康唤光说:“就算咱村的其他人看见,他也不会把你们送到派出所,那牛子是个甚东西?”
我自责道:“唉!看来呀,我这破头里住臭虫了。”
康换光说:“不不不,我看你这孩儿很有大人像,面对监狱还能为同伴着想,还忘不了保全自己的人格,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应该算不简单了。”
我笑道:“呵呵!算甚不简单?总不能看着他们进了监狱而自己却龟缩着无动于衷吧?”
康唤光说:“对了,这就是做人的原则。人来世上走一圈儿,事事难料,不论咋样,只要坚持‘多为别人考虑’这条原则,就不会失去一撇一捺的意义。你做每件事都考虑自己能得啥好处?就可能为得好处而危害别人,你危害人家,人家也就不把你当人看了。人本来是和人生活的,没人将你当人,你也就不算人了。”
与其说康唤光在教我如何做人,不如说他在阐述自己的做人原则。他说的确实有理,不得不承认,这些话对我后来的为人处世有一定影响。我对康唤光说:“的确是这样,可某些人不会那么仗义,跟那些人讲仁义道德,不是温顺的绵羊跟残暴的恶狼论理吗?虽然绵羊完全占了理,还是摆脱不掉被狼吞噬的厄运。狗日的牛子要是告我的状,我就装脑袋疼,脑袋里的病医院也难查清,查不清的话,他们就麻爪了。”
康唤光说:“嗯!这个,人家也可能告状,你们要提前做好思想准备,我来找你主要就是这意思。俺家那烂摊子,我还要去医院,你跟他们俩好好沟通沟通,我得赶紧动身了。”
驴驹叔又回来了,是跟着八蛾子去了乡卫生院的晓丽妈用电话叫回来的。正吃晚饭的驴驹叔低声问我:“建民呀!听丽丽说你一直念叨着收拾三小,炮是不是你们放的?”
我觉着这事情不必瞒着他们,低声道:“除了俺们还有谁?可惜没把狗日的拖拉机完全报销掉,听说发动机没出大问题,花不了多少票子就修好了。”
驴驹叔责备道:“你们这些小鬼,那炮是随便放的吗?万一伤了自己,恐怕哭爹喊娘也找不着调儿了。今后呀,可不要再那么叫人操心了,听见了吧?”
我嬉皮笑脸道:“嘿嘿!狗日的白脸三家老小都不成东西,除了用那办法还能咋样?”
驴驹叔忧心忡忡地说:“那些东西惹不起!你看狗日的三小,说动刀子就动刀子,你又看不见,如果狗日的悄悄地捅你一刀跑了,你找甚人算账?再说呢,就算找到人家,对那些连羞耻都不顾的玩意儿还是没法子。”
我说:“我就不相信他马王爷能长三只眼!胆小的怕胆大的,大胆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也怕不要命的。我瞎上两只眼,活着受洋罪,死了算免罪了。谁跟我这样的人不讲理,想来横的,我一定跟他狗日的耗到底,大不了弄包炸药一起上天。”
驴驹叔道:“唉!你这孩儿,说的唤甚话?不能总走极端,凡事要朝着好的方面想才对嘛。”
我给他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吸了一口说:“狗日的白脸三,平白无故几乎把我打死,他牛子连个狗屁都没放,这不是明欺负人吗?谁是天生来叫他欺负的?”
驴驹叔叹息道:“唉!那些不懂人烟的王八犊子,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听说牛子和他二小子勾结河南家偷砍下庄村的林子,恐怕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别说那些破烂事儿了,快吃饭吧。你们放炮几乎把我吓死,俺妈走了,留下我自个儿,本来就有些害怕,你们咋不提前跟俺打个招呼呀?”晓丽一面将盛满挂面汤的饭碗递到我手一面埋怨道。她说得不假,被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儿,单独在家过夜,加上突然而至的震耳欲聋之响动,想象不出她会恐惧到什么程度?
我难为情道:“嗯!……我确实不知道你妈走了,知道的话,俺们会过来把你弄醒叫你看看那热闹。”
驴驹叔说:“快给你建民哥也倒点酒,再拿来个碗儿,给多夹上些菜。”
晓丽撅着嘴说:“还叫他喝酒呢!中午他已经在黑蛋家喝半瓶了;我想喝两口,你们总说女孩儿喝酒是出洋相,你们喝醉了胡说八道才是真正的出洋相呢。”
驴驹叔笑道:“呵呵!……好好好!今儿个俺闺女也喝它两盅,这酒可辣了,慢慢喝,小心呛住。”
晓丽笑道:“嗯!嘻嘻!这还差不多呢!来来来,老爸呀!跟俺弟兄俩干它一杯。”
南边黑浪口方向传来三轮摩托车的声音,刚咽下一口高度酒的晓丽咳嗽着玩笑:“咳咳!嘻嘻!建民哥啊,公安局来抓你了,快尥蹶子跑吧。”
那绝对是下午才开出村的三轮摩托车,我特熟悉这摩托车的声音,它的主人就住在乡政府大院里,而且跟我家是对门儿。他就是我们乡派出所的所长——姓白名龙。他经常在我家跟我父亲一起喝酒或和我们闲聊。白龙比我父亲大两个月,所以我称他龙大爷。我父母他们则亲切地叫他“聋子”哥,还有人干脆叫他“聋子”。
摩托车发出几声更高频率的响动,然后灭了火,山沟里回荡着龙大爷那炮筒子嗓门儿和旁人说着什么,那声音从没了玻璃的窗户飘了进来。我认为牛子一家现在忙于白脸三的事情,绝对没功夫去告状,并不心虚。驴驹叔喝口酒垫了口菜,含糊不清道:“真像派出所的三驴车,狗日的黑天半夜来做甚了?”晓丽疑惑地自问自答:“不能真来抓他们吧?不可能的,要抓上午就抓走了……”
我呷口酒笑道:“呵呵!就算他们是来抓我的,我也不会跑。一来我瞎上两只眼,跑也跑不了;这二来呢,就算能像猪八戒那样钻到土里,人家还会去找黑蛋和俊明。唉!与其东躲西藏,倒不如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好。人家守株待兔是等着抓兔子,咱守株待兔却要耐心地等着兔子来抓自己。”
晓丽微笑道:“瞧你臭美的,束手就擒还差不多呢!”
我笑道:“哎!你那心肠咋就比干电池里的那根炭棒棒还黑呀?人已经要坐牢了,你还不许人家美化美化自己的龌龊和无奈吗?”
晓丽大概受了那六十度白酒的影响,她认真地说:“咱们从小耍笑惯了,所以甚话也能说,一天不跟你瞎扯就觉着心里好象少了些什么。说真的,你坐了监狱的话,我一定会瞒着爹妈去看你的。”
我笑着问:“说的唤甚话?好象俺驴驹叔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脸三他爹似的,连看看我还得你瞒着他,不至于吧?”
晓丽说:“反正呀,俺爹叫我去看你跟我情愿去看你不是一回事儿。要是我瞒着爹妈去看你呢,那意义就更不同寻常啦!”
驴驹叔微笑道:“这俩小鬼,凑到一块儿就一刻也不能消停,热饭都堵不住你们那嘴,面汤凉了,快吃完再鬼叫吧。”
这时,我才感觉自己端着的挂面汤还是满满一碗。虽然我也吃了一些,但挂面汤总是越放越多,我只好为避免挂面汤更多而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晓丽也学着我快速解决掉碗中挂面汤,我们仨继续喝着酒说笑。
“驴驹老弟!你婆姨给你们捎回便面来了。”门外的炮筒子瓮声瓮气道。
驴驹叔笑道:“呵呵!你这小子!啥话到你嘴里都变味儿,恐怕吃方便面的都要被你给气死了。咋又来了呢?没吃饭吧?快快快,先来喝两盅吧。”
驴驹叔说着,又叫晓丽去炒鸡蛋。
龙大爷坐在炕沿上,接过驴驹叔递给他的酒碗,呷了口叹气道:“唉!让这些日他妈的讨吃鬼搞得焦头烂额,屙完顾不上擦屁股,哪儿能顾得上吃饭?真是饿球得快顶不住了。”
我问:“龙大爷,你们这样马不停蹄,又有甚案子?”
龙大爷说:“有人反映啊,下庄村的宫牛子勾结河南猴儿砍了下庄大队不少树,用拖拉机拉到这村埋起来了。必须突击搜查,一旦被转移走,这案子就难破了。”
驴驹叔呷了口,放下酒碗问:“你们好象来了好几个人啊,其他弟兄哪儿去了?快去叫他们也来喝两口吧。”
龙大爷说:“今儿下午,俺们抓住了宫牛子家二小子,狗日的不光招认了勾结河南猴儿,还说他偷砍了你们村老坟上的柳树,又说他们抬着柳树往回走的时候碰上唤康兵和刘俊明的俩孩儿点炮炸了他家的拖拉机,那两个伙计到孩儿们家落实这事儿去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沉,只感觉腹内翻江倒海,部分已咽下去的酒翻到嘴里,嘴巴差点儿没成了喷泉。我强行把将要吐出来的那种说甜不甜说酸不酸的白酒、炒鸡蛋、挂面汤和胃酸构成的混合物重新咽下,又喝口酒把嘴里那种叫人恶心的味儿送下,咳嗽一声:“龙大爷!你肯定想不到,其实那炮是我放的。”龙大爷不解地问:“不能吧?你为啥干那事儿呀?”
我为缓解心中的不安而喝了一大口酒,勉强挤出个微笑说:“呵呵!知道你不会相信,可确实是我干的。狗日的牛子家三小平白无故打得我头破血流,我觉着告状没甚用,只好那样报复了。”
龙大爷道:“不对吧?宫牛子家二小说他亲眼看见点炮的是那两个孩儿呀!牛子家二小还说,怕败露了他们埋木料的事儿,所以那天没敢说他看见了那两个孩儿炸拖拉机。”
关键时候酒真是个好东西,随肚子里的酒逐渐被吸收,我心中的不安竟然影响不了思维,我体会到这一点,索性干脆把半小碗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驹叔见我对白龙做出的反映是一个劲儿喝酒,笑着说:“建民,慢点喝,别喝醉了。”
我说:“没事儿没事儿,喝这点儿酒醉不了。炸坏了狗日的拖拉机,出了那口恶气,心里高兴,更不可能醉了。”
龙大爷问:“建民啊!你说你炸了拖拉机,在哪儿弄来的炸药和雷管儿?”
虽然我已带了三分醉意,思维却仍然敏捷,编的谎话差点儿没骗了自己。“有甚炸药和雷管儿?那是我从我家箱子里翻出来的四十多根炮仗,我扒开放在油漆桶里,怕捻子短跑不远,还用软纸包洋火头卷了一段捻子呢。我放炮的时候,他们俩怕我跑得慢了受伤,所以就追出来了。”
龙大爷听了,笑着说:“呵呵!……你们这些孩子,还真他妈能捉摸,这些歪歪道儿是咋想出来的?把这脑子用在正经地方就好了。”
驴驹叔说:“要说狗日的宫牛子,被这些孩儿们祸害也是活该。他家三小子无缘无故打得这孩儿头破血流,可能是打断血管儿了,当时我在场,血就像喷雾器一样往外冒啊!不是我心黑手狠,点着棉花按在伤口上止住了血,要命也只是一时半刻的事儿!”
龙大爷道:“建民,你咋不早说呢?把狗日的铐起来操练一顿不就完了吗,还用费那个事呀!这样下去,恐怕你真得坐两天班房了。”
龙大爷信了我撒的谎,我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于是我故作镇定道:“唉!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份儿上,只好凭天由命了,能判几年呀?”
龙大爷说:“你还属于未成年人,这事儿应该不会判刑,大爷是说呀,你小子总这样胆大包天的话,将来就难免坐班房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喝了大概半斤散装高度酒,紧绷着的神经一旦得到松弛,上下眼皮便情不自禁地亲热起来。这家伙可不懂得什么羞耻,不会顾及身边是否有人。
不少热恋中的男女,虽然彼此都恨不得跟对方粘在一起,但他们明白:什么时候可以亲热,什么时候该保持距离;上下眼皮这两对男女却不讲究那一套,只要他们想亲热,哪怕跟你的眼球为零距离,也会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一起。无奈之下,我只好寒暄告辞回家睡觉。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4:04
第十五回
第三天下午,我和俊明坐在大门口石狮子旁闲扯:
俊明说:“伙计呀!哥们儿的英语可是有进展啦!你别说,这办法还真灵验,好象笑笑对伙计也有意思,不然她咋不嫌我麻烦呢?”
我玩笑道:“你小子可别把那老孔雀当做学习的榜样啊!笑笑这妮子的特点就是善良,她看见只死家雀都要挖坑埋起来,所以人家耐心地教你英语并不能证明她一定对你有那想法。”
俊明笑道:“嘻嘻!……咱伙计的感觉应该没错,这两天笑笑看我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跟我说的话也多了。”
我问:“哦,她都跟你说些啥?”
俊明不好意思地说:“嗯……嗯……也没说啥,反正就是问这问那的。”
我笑道:“呵呵!……人家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了;人家说发了洪水,你这里就泛滥了;如果人家说你是太监,你会不会骟蛋呢?”
俊明将脑袋扭在一边说:“哼!俺不和你说了。你小子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一扭头,正看见我父亲从村东过来:“啊呀!你爹回来了,是不是因为咱们炸拖拉机的事儿?”
我满不在乎地说:“瞧你说的,不炸拖拉机,俺爹就不能回来看看我呀?”
“建民呀!你这回可捅大耧子了,咋就不能叫人省心呀!”父亲还离我老远便大声责备起来。
我装糊涂大声道:“捅甚耧子了?我咋还不知道啊?”
“还在这儿像个没事人,你炸了人家拖拉机,人家宫牛子的老爹可呆在咱家不走了。”父亲一面走近我们一面继续责备道。
那年白脸三害上了老鼠疮[淋巴结核],跑了不少医院,花了许多钱,白脸三脖子上那鸡蛋大的硬块仍未缩小。“得病乱投医”,医院的治疗效果不佳,他们家只好从城市转向农村——去民间的江湖医生那里寻救命稻草。
二十九天没下雨了,农历六月的太阳似乎要把庄家烤焦。穿着开裆裤的顽童们追逐打闹累了,坐在那黑色脱粒机上休息,被烫得跳起来嗷嗷大叫。
村头慢悠悠过来一位怪人,只见他:
身高一米七余,黑纱遮面,只露口鼻眼,身穿羊皮袄,足上不穿鞋,口诵阿弥陀佛,手持一面铜锣。说他是和尚吧?头上还戴顶特别的帽子。这帽子可不是普通僧帽,其乃日本鬼子戴过的头盔,不过头盔上的红太阳已被弄掉。人们不知该称其高僧还是太君,只好叫他铁帽先生。
铁帽先生将铜锣和锣锤儿放在脚下,摘下帽子,从塑料夹层里取出几张膏药,丢在铜锣里,将帽子归了原位,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叠成的方块儿,抖开铺在地上。那红布上面工工整整四行黑字:
贫僧本住五台山,
今日到此来化缘。
不求名声和富贵,
只图百姓永得安。
牛子爹过去给铁帽先生鞠躬道:“先生呀!俺这脑袋疼了十几年,能不能给俺瞧瞧啊?”
铁帽先生叫他坐在石头上,摸了脉,看了舌,从怀里掏出根银针,划火柴烧了几秒钟,探手扎在他后脖颈子的哑门穴上。牛子爹瘫软了,铁帽先生扶他枕着石头躺在地上,然后将针起出。此时恰巧牛子挑着水路过,见铁帽先生搞得他爹半死不活,不问长短,扔水桶抡扁担招呼先生的脑袋。当啷一声,铁帽被打掉,露出烧了香疤的秃头,铁帽正落在牛子爹小腿上,帽边儿将他的小腿砍出血来,牛子爹疼得恢复了七分体力。
“哦!真神了,我这脑袋一点儿也不疼了。”小腿还流着血的牛子爹说着,踉踉跄跄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着踹了牛子好几脚。
后来,牛子爹把这铁帽先生请到自己家,叫老婆吵了鸡蛋擀了白面热情款待,叫他给三孙子看病。铁帽先生照例切脉看舌,用他那银针在白脸三的上背部鼓捣了一会儿,贴了一张黑膏药,念声“阿弥陀佛”。
牛子爹问:“大夫!这病能治吗?”
铁帽先生道:“基本上控制住了,但不一定能去根儿,不妨叫去世的人摸摸患处。”
牛子他爹还不太明白,铁帽先生只好耐心解释:“把死人的手放在老鼠疮的病灶部位,来回摩擦七次,对此病有奇效。”
某人归了天,牛子爹拿着贵重礼物去求那家儿女,人家不愿让死者得上那倒霉的老鼠疮,一口否决。这牛子爹可不干了,蹲在炕头屙屎,站在锅台上撒尿。人家往外推他,牛子爹大叫:“你狗日的,不答应老子的要求,老子就撞死或者上吊,叫你们给俺披麻戴孝。”他说着,一头撞到窗台拐角,顿时红了衣帽。那家对这蒸不熟煮不烂的玩意儿没辙,只得委屈老人,落个不孝。
也许那铁帽先生针法高妙,可能死人治老鼠疮确有奇效,或许是两者结合效果独到?从此,白脸三的病情逐渐好转,没过俩月,他脖子上的东西完全消散。后来此病竟没再犯。
听说牛子爹赖在我家,我第一次感到无赖的可怕。若那老不死赖着不走,还真对他没啥办法。茅坑里的鹅卵石——又臭又硬,白脸三这爷爷便是此物成精。我竟后悔自己如此莽撞,不过我也深知后悔病没药无方,懊悔只能雪上加霜。既然已如此,想给白脸三父子一点颜色,我们不得不如此,所以才惹了那难缠的老不死。每当我为某事愁眉不展,父母总会耐心奉劝:“叹气不能解决问题,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才是关键。”从小到大,瞎了眼的我遇到的大小麻烦自然不少,甚至比吃过的咸菜还多。本人不爱吃咸菜,不吃便好,但躲避麻烦却不像躲避吃咸菜那么容易。如此以来,谆谆教导不知听了多少。今天的父亲没了主意,轮到我劝他了。
“唉!这也不能完全怪咱。狗日的白脸三,欺负咱村的闺女成了家常便饭,闺女们闻风丧胆;牛子还勾结河南猴儿在咱村坟上狂伐乱砍,小看咱们比那烂柿子还软。人家骑在咱脖子上屙屎,咱岂能不管。反正已经惹了麻烦,后悔不能峰回路转。想法面对才是黑暗里那常明的灯盏。”我装作非常冷静,故意设法合辙押韵。
父亲责备道:“你小子,说得倒轻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八十多的老汉赖在家里寻死觅活,出了人命谁承担得起呀?”
我说:“爹呀!你担心啥?就算狗日的真死在咱家,有我来承担足够了。要不,我去派出所自首吧?听龙大爷说我还属于未成年人,公家不会判刑。告了派出所,就算他死在咱家,公家也可以证明不是咱们打死他。”
俊明插嘴:“对了,大爷呀!我和黑蛋也去自首,反正俺们不够坐监狱的年龄,最多也就挨几个耳光子。三个人炸了他家拖拉机,看狗日的白脸三家爷爷能不能像孙悟空那样变成三个人,同时死在俺们三人的家里。”
父亲苦笑道:“嘿嘿!……咋能那样?大爷心中有数,你和兵子绝对是听了这小子那算命打卦嘴的煽风点火,才跟着疯子吃了狗屎。唉!可别在给你们家里添乱了。”
我们说话声较大,招来不少看热闹的。黑蛋的父亲[康建国]插口道:“老哥啊!这俩孩儿说得对呀!如果小鬼们都去派出所投案,他宫二狗老汉觉着公家已经参与了这事情,或许就不赖在你家讹人了。”
这时,我才得知牛子他爹叫宫二狗。“嘻嘻!……原来这老不死唤宫二狗,他爹他妈咋不把他唤成二公狗呢?”我笑道。
悄悄看热闹的人群中,个别人憋不住笑出了声。人们七嘴八舌,打破了那死气沉沉的局面。“还别说,狗日的牛子不如公狗啊!连小姨子都不放过……嫂子的屁股有小叔子的一半,这姐夫和小姨子……”入耳的,不入耳的,说什么的都有。
康建国提高音调道:“你们这些人呀,就是能瞎咧咧。看见牛子砍村里的树和卖兑水醋的时候,你们还不是像太监的球似的呀?”
我父亲给大家散了烟,自己也点上,朗声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既然他牛子家老小已经祸害到咱们头上,咱干脆写它一份联名状子告狗日的算了。”
康建国说:“其实呀,开春时候俺们就和唤光合计过这事儿,后来忙着下种,也就给搁下来了。难得你也回来,今儿咱们就弄吧。”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交织在一起的喧闹,这喧闹虽可谓人声鼎沸,但听起来还是不够完美——因为里面缺乏欢笑。
父亲写了状子,叫愿签字者签了字。大体内容如下:
1.白脸三常在路上或庄稼地里骚扰年轻女性或抢劫拦路,少妇和姑娘们连去供销社或到菜地里摘豆角都不敢单独走路。
2.牛子曾将食用醋里面对了连牲口都不能喝的死潭之水,卖给村民,导致本村半数以上的人食物中毒。其中,还有位老人因此一命呜呼。
3.他们勾结河南猴儿偷砍了村里集体和个人的若干树木,连坟头上的柳树都砍。破坏了墓地的风水,个人和集体财产受损不计其数。
4.怀疑村里的变压器不翼而飞与白脸三等有关,还怀疑他们掘坟挖墓。
有人建议把破坏风水这一条去掉,我笑道:“呵呵!咋还要去掉呢?想给他多加两条,无奈实在想不出啥玩意儿了。反正呀,有不属实的咱们也不犯法,怕个鸟?”这样,一篇内含迷信色彩的报案材料算是定稿了。
晚上,我和父亲正在笑笑家跟她爹喝酒,康唤光的大女儿来找我父亲。她打手势叫我父亲到外面,不知说了啥,父亲回来,我们继续吃喝。父亲经常喝酒,我几乎没见他喝醉过。这回,他喝得还没我多,舌头却不够尺寸了。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纸,趴在饭桌上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口齿不清地骂道:“他妈赤脚的!真损断毛根了!”他骂着,将那纸递给了笑笑她爹。笑笑他爹看了,叹息之后是一句经典脏话。给我们端来小米粥的笑笑好奇地从他爹手中抢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小孩子家看个甚?快吃饭吧。”笑笑她爹边说边将其夺了过去。
“抢去就抢去吧,反正我也看得差不多了。”笑笑说着端起饭碗。
我特想知道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可两位长辈不想让我们知道,我只得无可奈何地把好奇暂时压在心中。反正笑笑已经看过了,他们想保密如同纸里包火。
“建民,你中午喝了不少,可不敢再喝了。”父亲关照道。
人们常犯一种毛病:自己随心所欲,对别人却是马列主义。父亲已喝得口齿不清,他在阻止我喝酒的同时却继续跟笑笑他爹推杯换盏。父亲所言正合我意,我的心思早不在喝酒上了。毕竟小孩子抵挡不了好奇心的诱惑,我只想马上知道那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其程度,用如饥似渴来形容绝无丝毫夸张。我笑着催促道:“笑笑啊!你这吃饭速度咋比蜗牛爬树还慢呀?快加大马力吃完帮老哥念信去,俺爹捎回来同学的好几封信呢。”
笑笑问:“你们同学不是用盲文吗?咋还要俺念呀?”
我解释:“有的是独眼龙单眼凤什么的,不会写盲文,只能用正常人的字给瞎子写信,这瞎子和正常人用文字沟通困难太大了,如果有能叫瞎子读出汉字的机器,那瞎子可就狂起来了。”
我和笑笑回到家,黑蛋已躺在炕上等我。笑笑问:“信在哪儿呀?”
我笑道:“嘻嘻!……在口袋里,不用你念,等会儿叫黑蛋念吧。”
笑笑说:“你这不是拿人当猴儿耍吗?那么着急地把俺叫过来,到底要俺做甚?没事儿的话,我可要到跟海叔家看电视了。”
我笑道:“嘻嘻!刚才你看见那纸上写着些甚玩意儿呀?”笑笑道:“你以为俺不知道你叫我来做甚吗?我说了,你们可不要给人家传出去呀!”
“甚球事情,还搞得神神秘秘的?”黑蛋忙问。
笑笑把门关严,坐在炕沿上小声道:“狗日的白脸三把他表妹……就在他爹和她妈去了医院的时候。”
“狗日的”这三个字从笑笑口中说出的概率恐怕只有千分之几,今天她也用了这个词儿,表达了她对白脸三的痛恨。笑笑先说了白脸三将他表妹如何,然后才补充了事情发生的时间,这也说明她特别强调白脸三的无耻行为。细细捉摸,这语言表达可真是一门值得研究的学问啊!
“左邻右舍都是喘着气儿的,她不会喊救命啊?是不是那家伙也像她妈那样下贱呀?”黑蛋像是在问我和笑笑,又像是自言自语。
笑笑说:“我觉着不是,该死的白脸三把菜刀横在她脖子上,可能她早就被吓得尿裤子了,哪儿能顾得上喊人呢?”
“她咋现在才说出来?是不是肚肚里有货了?上面写了没有?”我婉转地问。毕竟笑笑是女孩子,跟她谈论此类事情总不如跟黑蛋他们方便。若把笑笑换成黑蛋或俊明,我可能会这样问了:“狗日的非法开垦了处女地,下上的孬种发芽没有?”
笑笑叹息道:“唉!你算猜对了。她说,如果不是那样,她就不说了。白脸三逼着他八姨把闺女给他做婆姨,他八姨不答应,白脸三就叫他八姨把死去的母亲弄活,后来就动了刀子……”
黑蛋一骨碌爬起来拍着手说:“好啦!这回白脸三绝对完蛋了。叫他狗日的再牛屄,他家再有钱,公家也不能放过他了。”
我幸灾乐祸道:“这可是热闹啦!白脸三家最少也有三个坐局子的。这家伙,就是霸道啊!连蹲监狱都是成群结伙。”
“你们不觉着小敏可怜吗?”笑笑有些哽咽地道。
我叹气道:“唉!可怜又能咋样?就算你为她哭瞎眼,她所受的伤害也不能减轻,她肚肚里的东西也不会消失,最好别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无用功了。”
黑蛋道:“能不能别说他妈这破烂事儿了?越说越叫人牙酸上火……”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4:39
第十六回
我昨晚喝了酒,睡得比较沉,父亲叫醒我时已八点半,我们刚起来就被二爷叫去吃饭了。
黑蛋和刘俊明到二爷家找我们,他俩说早就等我们了。
我说:“反正白脸三一家子都不是东西,咱要搞就搞他们个老鳖脱壳,最好多叫些人,人多了公社和派出所的人就更重视。”
父亲说:“你小子,可别出那些歪点子了,材料已经写好,递给他们就行了,又不是打鬼子。”
我说:“不是打鬼子也差不多,狗日的白脸三的爷爷还死皮赖脸呆在咱家,告状报案恐怕不咋管用啊!”
俊明说:“我刚才已经和笑笑打过招呼了,她也想去。”
我笑道:“呵呵!……你让个小妮子去作甚?多去几个小子或者大人才好啊。”
俊明解释:“笑笑说她跟小敏关系不错,这时候应该帮一下,自己也曾被白脸三吓了一跳,她想去公社亲口说说那白脸三怎样欺负她,咱就叫她去吧。”
父亲说:“大爷说呀,你们都没必要去,反正已经签过字了。”
黑蛋说:“大爷,去和不去肯定不一样。俺们去了,可以叫派出所马上把白脸三他爷爷弄走,他们不听俺们的,俺们就赖在他那儿了。”
父亲笑道:“呵呵!……你们炸了人家拖拉机,自己倒有理了,恐怕你们去了,人家派出所就把你们关起来审问了。”
黑蛋说:“关起来也不怕,反正俺们不够坐牢的年龄,最多也就被打两个耳光子,小时候早被俺妈打出功夫来了。”
父亲说:“你们愿意抵制坏人是好事儿,实在想去就走吧,建民常在你们家吃喝,你们就当去咱家耍两天好了,你大娘也可以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我说:“走吧,主要是去玩儿两天。至于那白脸三,他算个球!咱们都觉着惹不起他的时候,他会把咱们当成那鞋垫子里的棉花——踩着舒服,大家都不怕他,他自然就阳痿了。”
父亲责备道:“你这孩子,在长辈面前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以后可一定要注意呀!”
二爷赞许地说:“孩儿们说的对,狗日的连咱们家老坟上的树都砍了,坟头上的树是死人的头,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狗日的就该砍咱们活人的头了。”……
出了二爷家的门,父亲回家拿他的公文包,刘俊明建议把晓丽也叫上,我们三人去了晓丽家。
驴驹叔不想叫宝贝女儿走那十公里的山路,自己要跟我们去。他说:“丽丽啊!你替爹放骡子,爹下午就回来了。”
晓丽撒娇道:“嗯!我想去看看俺妈,还是你放骡子好啦。”
驴驹叔微笑道:“好啊!其实爹也发愁走路,这么热的天儿,爹主要是怕你上了火。”
晓丽说她没那么娇气,我们用晓丽家的军用水壶灌了热水,叫了笑笑,迎着烈日上路了。
有说有笑,并没感到疲劳,不知不觉已走一半的路程。“咱们歇歇好了,我这嗓子里真要冒烟了,你们也喝点儿水吧。”晓丽说着,把水壶递给我父亲。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4:51
父亲拧开壶盖喝了两口说:“我光顾想事儿,没看见你背着这东西,咋不叫俺们背上呢?这壶水有四五斤呀!”
晓丽笑道:“嘻嘻!没事儿,俺们的书包可比这重多了,早背出功夫来了。建民哥说呀,他锻炼了半年多,不能吃白菜的病就好了,俺这段时间也学着他锻炼呢,如果我这不能闻汽油的病好了,将来就可以到城里上大学。”
我问她多会儿开始锻炼的,晓丽笑道:“呵呵!……你刚回来那会儿,我就看见你练了,后来我也学着你的样子做那些动作,还在俺家院子里挖了坑坑,没事儿干了就跳那坑坑,怕你们笑我,就没跟你们说。”
我问她感觉咋样,小丽说没咋样,就是跳坑坑跳得肚子疼。
黑蛋说:“笑话你的是那空中飞的雀儿?特别是你们,练练绝对有好处,不幸碰上白脸三那种旱王八的话,起码能对付一阵子。”
笑笑说:“看来俺们真得练练身体了,那回白脸三追着俺胡说八道,如果我厉害些,也许小子就不敢了吧?”
俊明笑道:“呵呵!……就你那走道儿踩不死蚂蚁的样子,能厉害到哪儿去?”
笑笑微笑道:“就算俺不厉害,炼好身体跑得快些总比现在好吧?”
小丽笑道:“你们别看笑笑说话软绵绵的,这家伙力气可不小啊,扛一袋儿面还能跑呢!”
父亲边给晓丽水壶边说:“这孩儿,你说渴得厉害,咋只顾说话就忘了喝水呢?”
晓丽说:“哪儿呀,俺妈不在,我忙得上了火起了口疮,怕给你们传染上,还是你们先喝好了。”
我笑道:“呵呵!你也没得肝炎,怕甚呢?咱这嘴里更热闹,口疮和咬起来的泡儿都有,牙也疼起来了,你们赶紧喝完让我喝,俺可是等不及了。”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4:55
轮到我时,水壶几乎空了,我仰头往嘴里倒,不过喝了两大口。
又走了十几分钟,听前边有河南人在说话,父亲说:“可能狗日的河南猴儿来了,咱们还是绕开点儿吧。”
我问:“咱又没得罪他们,为啥要绕?”
父亲叹息道:“唉!狗日的和牛子他们是一伙儿,就是他们用烂门板把那老汉抬到咱家的。”
我们说的河南猴儿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河南人,他们的脑子比较灵,所以我们称其猴儿。河南猴儿的脚步越来越近,我们显然已无法绕路,于是我说:“别管球他们了,咱们走咱们的路,他们能咋样?”
父亲说:“嗯!只能这样了,他们胡说八道的话,你们千万别计较,咱惹不起那些野骨头,让公家收拾他们吧。”
领头的河南猴儿对父亲恶狠狠道:“你跟老子走,让兔崽子们去拿钱!”听那说话声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我觉得容易对付。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4:58
父亲问:“你们要多少钱?俺得回去给你们准备呀!”
河南猴儿说要五千,一分也不能少。父亲说那烂拖拉机一共也不值五千块,河南猴儿冷笑:“哼哼!是不想给钱吧?那就跟俺们走,拿不来钱就别想回家。”
听他们要绑架父亲,我的双腿开始发抖,想跟他们理论却似乎被什么卡住咽喉。笑笑已在小声哭泣,别人也没轻易开口。我上提肛门外加深呼吸稳住心神,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们先……先别着……着急。这五千块票子啊,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弄来的……我是他小子,是瞎子,没人……人领路,连家都找不着,最好还是跟……跟我们回家慢慢商量吧!”
我边说边向河南猴儿挪动。河南猴儿说:“叫那些兔崽子领着你去拿钱……”
我从裤兜里掏支烟,叼在嘴上,掏出火柴,手一哆嗦,火柴落了地。我假装蹲下去捡火柴,张开两臂猛扑向河南猴儿,抱住了他的双腿,脑袋全力向他裤裆里一拱,那小子仰面朝天了。恍惚中,听到当啷一声,不知什么金属东西掉在地上和某块石头撞击出响亮的声音。我一把抓住他裤裆里那玩意儿,疼得那小子像杀猪似的大叫。
那位说了,停停停!吹牛逼吧?瞎子能抓那么准?说起来不好意思,我在盲校常在宿舍和高旭军他们一起练“抓鸡”,被抓住次数最多的可是得掏钱请客呢,没钱粮票也行,倘找对了地方,三斤粮票能换一斤蒸饺。闲言少絮,继续正文。
我疯狂大骂:“操你万代祖宗的!叫那些狗日的都给老子滚蛋!不然老子给你拽下来!”喊着,我手上又加了力。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5:01
“你们别管俺!啊呀……啊呀……”那家伙疼得撕心裂肺地大叫。父亲捡起刚才落地的那金属物件喊道:“快滚!不然别怪老子一菜刀要了他的猴儿命!”这时我才知人家还拿着菜刀。
“他娘扁食的!不放开俺们老大,俺们就把这两个女子弄去耍了……不放她,老子就砍了你们的球头……”另外三个河南猴儿骂着娘威胁道。
[在山西,“扁食”和饺子统意;在河南周口一带,“扁食”这个词儿则常用来骂人。]
我又给抓那小子生殖器的右手加了力,左手捡了块三、四斤重的石头,对准他的脑袋,用嘶哑的嗓子喊道:“王八驴球的!要不要狗命呀?想活就快叫你们那些日他娘的狗杂种老老实实跪下,不然爷子他妈敲碎你这龟头。”
妈呀!河南人的骨头真够硬呀!难怪当年出了岳飞一家,英雄壮举流传到今。那小子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同时缩头躲过我的石头和父亲的菜刀,弹簧般坐了起来。他叫道:“他娘扁食的!砍死那些兔崽子!”
快被吓尿裤子的我再次给他命根子上加了力,那小子疼痛难忍,只好鬼哭狼嚎着躺倒。
突然感觉后脖颈发凉——河南猴儿的菜刀已划破我的皮。当啷啷菜刀落地,半蹲在我身后的河南猴儿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日成你们家妈碎片片的!老子今天就不想活了!”黑蛋像狼嚎似的骂着,抓住了刚倒下那小子的命根子。本来那家伙已被黑蛋一石头砸昏,黑蛋抓住他那东西,反而叫他从昏迷中疼醒。这小子可没我抓住的那家伙有骨头,他像杀猪似的求饶声回荡在周围的沟沟岔岔间。俊明也用石头将一个小子打昏,同样抓住他那东西。一声尖叫,伴随着杀猪似的惨嚎,最后那个小子也倒下了。
两个少女放开了喉咙,嗷嗷的哭声被那天然的回音壁反射,像天上仙女唱起一曲悲歌。仿佛在悲声追问:“上帝放纵兽心人皮之辈,践踏人间美好,到底为何。”
原来,最后那个河南猴儿双手拿着两把菜刀,色迷迷地走向连哭都不敢出声的笑笑和晓丽,父亲拿着从河南猴儿那里得来的两把菜刀去跟他们拚命,却被河南猴儿扔出去的菜刀砸昏,脑袋见了红。晓丽捡起了那家伙扔出去的菜刀,笑笑捡了父亲掉在地上的那两把,她们俩同时尖叫着猛扑向那河南猴儿。三把菜刀分别砍在那家伙的肩膀和脑袋上。不知那小子是见了女的就忘了自己也是血肉之躯,还是实在无法躲开,他竟蹲了下去。笑笑和晓丽已被吓得没了理智,说她们勇敢地与歹徒搏斗,不如说是自感没活路之后的垂死挣扎。虽然那家伙手中菜刀已落地,尽管他已双手抱头躺倒,两个被吓疯的女孩儿仍然大哭着抡开那沾了鲜血的菜刀,在那家伙身上乱剁。幸亏父亲伤势轻,昏倒片刻便醒过来,阻止了她们的狂劈滥砍,否则那小子完全可能就此丢了狗命。
我拿石头的左手已累得发抖,索性将石头放在那家伙前额上,把小子的脑袋和石头当作扶手。晓丽和笑笑的哭声已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黑蛋手下减了力,河南猴儿也不再嚎叫。父亲解下背包带和水壶背带,捆了我抓住的小子之手脚;我解腰带脱衬衣,哆哆嗦嗦走过去,捆了黑蛋抓住的家伙;黑蛋用同样的方法捆了刘俊明手下的败将。伸手摸摸后脖颈,好在只划破点儿皮。笑笑抽泣着,分别给晓丽、黑蛋、俊明和我兜里装了把泥土。
我们老家,小孩子在什么地方摔了跤或受了惊吓,大人们总会在当场给孩子兜里装些泥土,他们认为泥土能把吓丢了的灵魂带回孩子的身体里。孩子们因此而养成习惯:在哪里受了惊吓,就自己装一些此处的泥土。笑笑竟像小孩子似的给我们装泥土,她此时仍记得给我们装泥土,虽是迷信,我心却被震撼了。
瞎子吃饭难免弄在身上斑斑点点,笑笑看到总会用湿毛巾给我擦掉。若没湿毛巾,她会将自己手绢上吐些唾沫当清洁剂,因这“不礼貌”行为,笑笑常挨她妈的责备。笑笑始终把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当作可亲可敬的大哥,这样的关系决不需要那些客套的礼貌。有人说笑笑傻,我却觉着她傻的可爱、傻成了天使。
父亲边喘边说:“孩儿们!快来帮我给狗日的把血止住,不然过一会儿就断气了。”
我咬牙切齿道:“止啥血?不如就地挖个坑活埋了那日他妈的王八羔子。”
父亲说:“没用的话就别说了,我和兵子、俊明看着这些狗日的,你们两个闺女和建民去派出所报案吧。”……
我们像学生们早操慢跑似的走着,笑笑和晓丽仿佛患了感冒,她俩鼻子里你一声我一声地发出咝咝声。晓丽拉着我的右手,虽然烈日炎炎,她那哆哆嗦嗦的左手却是冰凉;笑笑手上的温度倒正常,可也在不停地颤抖。我边走边紧缩肛门深呼吸,三四分钟后,总算控制住了手脚的非自主颤动。晓丽和笑笑仍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那般瑟瑟发抖,我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真不该叫你们跟着倒霉呀!”我从晓丽手中抽出手抹着泪自责道。
笑笑没做声,只是使劲儿握着我的手。晓丽抹了把泪,吸着鼻涕说:“建民哥啊!可别这么说,如果没有你们,俺们还不知会咋样呢?”
不知不觉中,我们放慢了脚步,我哑声叹息道:“唉!日他妈的杂种是冲着我和俺爹来的呀。”
笑笑将我的手握得更紧,用自己的左手抹着泪,抽抽嗒嗒地说:“建民哥!你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好吗?那回在下庄,我没碰白脸三半根汗毛,可他还是要欺负我。小敏可是经常三哥三哥地叫他呀!他耍钱的时候,小敏还偷家里的鸡蛋,煮熟给他送到赌场,可那昧良心的狗日的还是……”说着,她竟泣不成声。
晓丽又拉住我的手,她那手仍就冰凉,我问:“晓丽,你是不是病了?我这里有去痛片。”
晓丽握紧我的手,颤颤巍巍道:“没……没病,我怕呀!”
笑笑像吃炸酱面似的吸着鼻涕安慰晓丽:“咝……咝……咝…丽姐啊!咱不哭了!王八蛋已经被咱们抓住,有啥可怕的?咱们总哭,搞得建民哥心里多难受啊!”
“那小子抱住脑袋挡咱们的刀,好象有两根指头快要掉下来了啊!你没看见吗?我一想到那血淋淋的手指头掉下来,脑袋里就嗡嗡叫啊!可咋办呢?呜……呜……”晓丽说着,又哭出声来。
听说她俩竟砍坏了河南猴儿的手指,我心中一震,忘了男女有别,从他俩手中抽出双手,将他俩同时抱起,嗷嗷大叫着就地转起圈儿来——喊声好象崔健的摇滚。
孩儿们呀!别闹了,快往回走吧,记得告派出所叫上医生,狗日的有三根指头破了,血咋也止不住,弄不好就死了。”父亲边跑边焦急地大声催促道。
我放下晓丽和笑笑,大声喊道:“找干柴点火烧狗日的,弄成烧伤就不流血了!”
父亲恍然大悟道:“哦!对对对,我也被这日他妈的吓昏头了。”
父亲转身跑去,笑笑和晓丽再次牵我手快步向前。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5:04
第十七回
   晓丽和笑笑被我那非常举动弄得不好意思,因此而转移了心思,她俩已不再抽泣,只是鼻子偶尔发出咝咝声。晓丽放开我的手,边喘边说:“咱们这样拉住走得太慢,快些走吧,万一止不住血,小子就完了。”
笑笑却说:“丽姐啊!你咋比猪娃子还笨呢?那小子又不是咱爹咱妈,你着哪门子急?”
此话竟出自看到一只死麻雀都会掉着泪埋起来的笑笑之口,再次证明了“人不可貌相”的说法绝对是真理。我放慢脚步道:“对,这才唤爱憎分明呢。咱慢慢走好了,别累出病来。”
晓丽吃惊道:“哎哟!俺现在才发现这笑笑也是个黑心鬼。”
笑笑说:“俺爷爷总跟俺们讲他当红军的故事,他说怜惜敌人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对,俺爷爷说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袋。”
晓丽说:“嗯,也对,不过咱们还是快走吧,我总觉着背后有东西跟着似的,心一个劲儿地跳啊!”
我为转移她的注意力而装笑道:“呵呵!……那小子还没死,你咋就被鬼跟上了呢?不会是那掉下来的指头成了精,来跟咱们算账吧?《西游记》里有白骨精和兔子精,假如那小子的指头被砍下来成了精,该唤它甚精呢?要我说,就唤狗日的麦乳精好了。替白脸三家办事不是一种屈辱吗,小子们无非为钱,所以叫出卖屈辱,简称卖辱,卖辱的成了精,不是麦乳精吗?”
我胡说八道起了些作用,晓丽喃喃地自言自语:“嗯……嗯!公家要找咱们算账可咋办呢?”
我继续装笑:“呵呵!……你咋忘了呀?咱们不还是所谓小孩儿吗?再说那些家伙都是公家正在抓捕的坏蛋,咱们抓住了狗日的,或许公家还要表扬呢?小子们动刀砍人,咱们为保护自己而还手,应该不犯法吧?”
晓丽说:“嗯!对了,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唤正当防卫,小子们都把我给吓蒙了,连这也忘了,呵呵!”
笑笑劝慰道:“是啊,把我也吓得够呛啊!不过他们已经不能动弹,咱也就没啥可怕的了,对吧?”
晓丽总算笑出了声,虽然笑得勉强,但可证明她心中的恐惧基本被消除。她俩的鼻子不再发出咝咝声,只是说起话来有些感冒的味道。
哄好这两个女孩儿,我却再次流泪了。此时此刻,我实在不能由衷地展开笑脸——因为我深切体会到瞎子的无能。人家拿着菜刀,我竟一无所知,人家先下手的话,我根本无机可乘。若非侥幸抓住那领头羊,我在此事件中几乎是累赘,如果我能看见,两个女儿家何以受此惊吓?小子们要绑架父亲,还要将与我亲同手足的女孩儿抢去耍,差点儿没吓得我尿了裤子。这一切的一切,只因自己煽风点火弄坏了牛子的拖拉机。虽有惊无险,后怕和内疚却像强大的高压电流,击穿了我的心扉。
“俺们现在可真不怕了,你咋还要哭呢?”笑笑转身,边用自己的袖子给我擦泪边问。
我心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上下嘴唇一碰,舌头那么摆动几下,弄出句“对不起”,实在太苍白无力了。我只好默不作声,任凭那泪水随着缓慢的脚步,将心中的内疚和抱怨一股脑儿从阴暗的茫茫心海最深处带到光天化日之下,让它们随着空气的流动慢慢蒸发。也许天上的日头和地下的石头能知道我是多么懊悔……
晓丽说:“俺知道你为啥这样了。那天我用口罩蒙眼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差点儿碰了鼻子,你真不容易啊!”
我叹息道:“唉!说甚也没用,我拖累了你们,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呀!”
笑笑说:“你可别再为这破烂事儿难过了,就算你不得罪他们,他们也会祸害人啊!咱村人以前没对他们咋样吧?他们不照样偷砍咱村的树,他不照样卖给人们加了臭水的醋吗?”
晓丽叹息道:“唉!俺要是个小子就好了!如果俺真是小子,一定当警察,把这些狗日的都弄进监狱。”
我解释道:“赖姨不是女公安吗?人家还当过特种兵呢!我不懂事的时候总说长大要当兵,后来呀,才知道那当兵是我永远的梦了。你呢?上个军校警校啥的不就实现了吗?”
晓丽叹了口长气:“唉!……俺这倒霉的病,恐怕连高中都念不成啊,唉!”我说或许锻炼锻炼就好了。
笑笑说:“建民哥!这儿能喝水了,快喝点儿吧,说话声都像蛤蟆叫了。”
我们捧着喝那清凉的河水,后来我觉着不痛快,索性像牲口似的趴着过了穷瘾。喝够了水,用河水洗去了泪痕和血迹,起身继续前行。
前方传来汽车声,我这聪颖的耳朵虽不敢跟人家驴比,但可断定那是乡政府的破工具车。
“孩儿们!你们做甚去呀?”龙大爷那炮筒子声音喊道。汽车声较大,我只好将说话声提高八度:“正要去派出所找你呢!”
“甚事儿?改天再说吧,俺们正在抓那些杂骨头河南猴儿呢!”龙大爷在仍然行驶着的破车上喊道。
我喊道:“俺们已经抓住了!我脖子上还挨了狗日的一菜刀呢!”
晓丽和笑笑摆手叫他停车,龙大爷高声笑道:“哈哈!小鬼们别耍笑了,听说那些杂骨头从这条道儿上过去了,你们看见没有?”
我喊道:“我是瞎子,自然看不见,不过俺们真抓住了,不信你看看我这脖子!”
龙大爷减慢车速道:“你们真没看到啊?这里可没岔道儿呀!要是你们没碰到,可能杂骨头就没走这儿。”
笑笑喊道:“大爷呀!俺们真抓住了!”
晓丽咳嗽着说:“真的呀!俺们咋能在这时候跟您耍笑呢?”
龙大爷停了车,加大油门儿,然后灭了火,半信半疑道:“你们说啥?抓住的人在哪儿?”
我摸着后脖颈说:“你看,这是被那小子割破的。”
龙大爷下车看了,惊讶地说:“啊呀!你们这些小鬼,还真抓住了,那日他娘的杂骨头在哪儿呀?”
我们叙述了其过程,当然我没说自己差点儿被吓尿了裤子。说到晓丽和笑笑砍伤了那小子手指,龙大爷笑道:“哈哈!……这俩闺女,够有出息的,俺家小子那德性,见条蛇都直发抖,毛主席说的没错——人真得去艰苦环境中锻炼呀!不过你们今后可不敢那样冒险了,大爷都替你们后怕呀!”
我说:“龙大爷呀!可别拿俺们取笑了,那些小子要绑架俺爹,还要把这两个妮子抢去耍,把我都吓傻了,吓得她俩嗷嗷叫啊!你们一定要狠狠地往死里揍狗日的呀!”
龙大爷笑道:“呵呵!……杂骨头肯定少不了挨揍,这回可都抓住了,明天过礼拜,我总算能下河南给孩儿抓药去了。”
与龙大爷同行的年轻警察说:“奇怪了,这些家伙到底图个什么?要说吃的穿的,现在比以前可好多了,这犯罪的咋会越来越多了呢?”
龙大爷自问自答的解释:“图啥?还不是图票子吗?报纸上、广播和电视里都在表扬万元户,这一表扬可不得了了,把一些人表扬疯了。偷砍树、偷挖煤、偷炼铁,偷来卖了便有钱;倒假药、倒洋烟、倒人口,倒上一手也来钱;卖土地、卖文凭、卖权利,汉奸卖国更有钱。五味调料少不了盐,为人处世离不开钱,钱的确是好东西,好东西谁不想要啊?个别当官的为钱腐败了,底下能不乱吗?这就唤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我问那年青警察:“这位大哥是哪里人啊?我听你不像古交口音。”
年青警察惊讶道:“真厉害!能听出我不是古交人,我家在太原,听白叔叔说你在太原盲校上学,我妹妹也在那学校,她叫肖影,你们一定熟识吧?”
我笑道:“呵呵!……原来你是肖军哥呀,听肖姐说你去年就毕业了,咋分配到这烂地方来了?”
肖军道:“说起这个话就长了,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得赶紧去抓那些家伙。”
我微笑道:“抓什么?俺们已经用背包带、裤腰带、水壶背带和衬衫把他们捆起来了。”
龙大爷说:“还是赶快弄回去吧,上一回,有个杂骨头就在石头上磨断绳子跑了。”他们说着,发动汽车走了。
笑笑说:“丽姐没咋咳嗽啊!大概那病快好了。”
晓丽听笑笑提起咳嗽,不由自主咳嗽几声,高兴地说:“咳……咳……真比以前好些了,是不是我锻炼真起作用了呀?”
不少人说自己失眠,随便给他们吃点维生素便可奏效。维生素并不能催眠,主要作用来自心理暗示。晓丽本来不咳嗽,笑笑提到了咳嗽,她就咳嗽起来,我觉着她的咳嗽也有心理暗示的成分。当时我并不懂何为心理暗示,只知其同练气功相似。我姑妈曾叫我父亲给她买安眠药,父亲买了维生素B12给她,从此姑妈不再失眠。想到这些,我决定模仿着父亲骗人。我顺水推舟道:“可能就是锻炼起作用了,才一个多月就好到这程度,练它三年五载肯定完全好了,好了你就能上大学了。”
晓丽听了我并不高明的忽悠,更高兴,笑笑也说要从此坚持锻炼,我们说笑着慢慢往前走,等着黑蛋和父亲他们跟上来。
十几分钟后,龙大爷他们的破工具车回来了,龙大爷刹住车说:“孩儿们呀!快上来吧。”
晓丽笑道:“嘻嘻!……俺真想坐坐车,你们觉着咋样啊?”
我劝道:“叫我说呀,你还是先别坐了,彻底好了再坐也不迟。”
小丽说:“你可别说我不懂事儿,俺只是想试一下嘛!”
我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解释道:“我咋会不明白?我知道你现在特希望自己的病彻底好了,可一口吃不成胖子,总需要个过程嘛。”
晓丽笑道:“嘻嘻!……我也知道,可就是想试试,就让人家坐一回好啦!”
笑笑说:“你咋就不明白俺丽姐的心思啊?她那是叫你坐在车上抱着她呢!”她边说边拉着我和晓丽走向破车。
晓丽边走边笑道:“呵呵!好你个死笑笑!等我打死你!嘻嘻……”
我们挤进了破车的驾驶室,龙大爷开着继续前行。晓丽虽然不住地咳嗽,但还是大声说:“真的!笑笑、建民哥呀!俺这病,可比以前轻多啦!”
我说把那些家伙放在车斗子里不安全,小心狗日的跑了,龙大爷说不怕,有我爹和黑蛋俊明看着呢。
破车开进了乡政府的大门,母亲问:“咦!你们咋坐上抓犯人的车了?”
我笑道:“哈哈!……俺们不光坐了抓犯人的车,还抓住几个犯人呢!”不等母亲再作反映,白龙用他那炮筒子瓮声瓮气地叙述了经过。
“这死孩儿!在甚地方都不能叫人省心,真后怕呀!这俩闺女落到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手里可咋办呢?”母亲带着责备说。
晓丽咳嗽着跳下车笑道:“大娘啊!别再说那些了,当时我确实害怕,现在都过去了,这也不能怪建民哥,是那些狗日的不成东西。”
笑笑说:“大娘可别埋怨俺建民哥了,他眼睛不好,心里很苦,可他正义感特强,这世上的人都那样,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女孩儿就不用怕坏蛋了。”
母亲半玩笑道:“龙子哥呀!你听这孩子说的,这可是十四五岁的小闺女说出的话呀!你们那脸不红吗?公家养活你们,靠你们保护老百姓,你们倒好,除了摸麻将就是灌猫尿……”
龙大爷笑道:“哈哈!好弟妹,就别再挖苦俺了,要依咱伙计这驴脾气,现在就想把这四个日他娘的杂骨头点了天灯,然后弄它两艇机关枪,像割麦子似的把所有贪官和强盗都扫趴下,唉!可咱没那个权力呀…”
我下车去厕所放了水,出来时龙大爷已拉着犯人走了。我往自己住的房间走,母亲叫住我说:“牛子他爹在里面,你先不要进去了。”
我说:“为啥不进去?难道他漂流虎还要逼着主人让位不成?今天我就叫他狗日的乖乖地滚。”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5:14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5 05:15 编辑

第十八回
她们怕我打那老不死,母亲、笑笑和晓丽都跟着我进了房间。躺在我床上的宫二狗见我们进屋,咳嗽一声,哼哼两声。我压住火问:“二狗爷爷!您老人家呆在这里到底想达到啥目的?不防说说。”
宫二狗哑着脖子说:“老子等拖拉机钱啊!只要把五千块票子拿来,俺绝对不在你家多呆半分钟;如若不然,这房子就是俺老汉的棺材。”
我笑道:“呵呵!……这棺材太大了吧?为填满这棺材你家得死多少人啊?棺材有狗窝那么大就绰绰有余了。”
宫二狗骂道:“怪不得老天爷叫你瞎眼!听听你说的那话,嘴比屁眼还臭啊!”
我扭头道:“哼!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本来觉着你是老人家,不好跟你说啥难听的,你却为老不尊,那你就呆着好了,反正那四个河南猴儿已经被俺们抓住了,他们说你在自留地里种了不少洋烟,你渴了俺给你倒水,饿了俺喂你面条,吃饱喝足耐心等待公家处理吧。”宫二狗猛然坐起喘着气道:“他妈赤脚的!天不让俺老汉省心!河南猴儿果真跟公安局的人说了吗?”
其实河南猴儿并没提到宫二狗种洋烟,我也未曾听谁说过,咱兔子急了乱咬人而已。他那惶恐不安的举动充分证明:我这瞎猫真碰着死老鼠了。
我得意地笑道:“呵呵!当然说了,那河南猴儿也不是你亲爹,跟着你们无非为挣几块票子,现在呢,你儿子要蹲监狱了,人家能错过立功赎罪的机会吗?”
宫二狗骂道:“这些狗杂种!狼心狗肺!掉转屁股就撅尾巴往老子头上屙屎尿尿……”他骂着,下床穿鞋向门外走去。
我幸灾乐祸大声喊:“哼哼!想跑回去拔掉你家自留地里的洋烟吗?别瞎忙活了,你的腿再快也追不上派出所的三轮摩托。”宫二狗毫不理会我的喊叫,跑出了乡政府的大门。
“死孩儿呀!那老东西咋走了呢?”晓丽不解地问。
我笑道:“嘿嘿!我会一种绝妙的气功,想叫谁肚子疼,谁就会肚子疼得打着滚儿嗷嗷大叫啊!你看,他受不了了吧,所以他就跑了吧,哼哼!”
“你这小小又来了,有能耐叫俺这肚子疼起来。”晓丽玩笑道.
我笑道:“你没听到我说他种洋烟吗?不可能吧?为啥还要明知故问呀?”
“咋没听到呢?可洋烟是甚玩意儿呢?”晓丽不解地问。
“鸦片嘛,小学和中学的历史课本里不都提到林则徐在虎门销毁了洋鬼子的好多鸦片吗?”我解释道。
晓丽问:“他种那东西干啥?鸦片可是毒品啊!现在还有人买吗?”
“哼哼!毕竟还是小女孩儿头发太长吧!洋烟咋能没人买呢?那些癌症病人难受得要命,吃一些那玩意儿能减轻痛苦。还有,书上不也说曾有不少人抽鸦片上了瘾,连儿女都卖吗?”晓丽总叫我小小,所以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占她点小便宜。
“嗯!你说俺见识短吧?是啊!我这倒霉的病,连古交城里都不能去,别说是去太原了,当然是孤陋寡闻,没想到连你都这样说俺!唉!”晓丽有些不高兴。
我认真地说:“晓丽呀!你可千万不要那么认真,咱这嘴瞎说惯了。你那算啥病呢?通过锻炼就会好起来。”
“真的吗?要是我这病好了,一定考山西大学,我住在太原就可以每星期都去看你了。”晓丽半信半疑道。
“呵呵!那好啊!我不为别的,就为你能常看我,也要时时刻刻祈求耶稣保佑你快快好起来。”我玩笑道。
“嘻嘻!你这小小!你真象俺妈那样相信什么上帝吗?那就干脆求上帝帮你找个女朋友好了,免得你说梦话都是找对象。”晓丽又恢复了她调皮的本色。
我怎能不知她故意挑起此话题?于是借题发挥:“就算真有上帝,我也不会因为那事儿求它,除非上帝是你。”
晓丽道:“嗯!还是不要说那些事儿了。我道是听惯你瞎说了,可让人家听见,那个啥,多不好啊!你咋知道白脸三他爷爷种洋烟呢?”
我笑道:“嘿嘿!哪儿知道呀?顺嘴胡说的,看来被我猜中了,不然的话,现在并非二八月,母狗不发情,那二公狗夹着尾巴追啥去了?”
母亲责备道:“你这孩儿可真成问题了,两个闺女还坐在这里,你那嘴就没把门儿的,说出这种下流话,也不知道你跟甚人学的,今后可不敢再那样放野嘴了。”原来,母亲和笑笑一直没离开房间。
我轻而易举弄跑宫二狗,得意忘形,居然忽略了母亲和笑笑的存在,又暴露了瞎子的一个致命弱点。瞎子也好,盲人也罢,反正是眼睛看不见,就算满屋子都是人,也可能因所谓目中无人而忽略掉沉默不语者。假如我爱背后诋毁别人,恰巧出了此类笑话,诋毁人家的话语滴水不漏地传到被诋毁者耳中,其严重后果便无法估量了。
我对母亲笑道:“呵呵!这屋都是自己人,怕个甚?”
母亲认真地说:“牛子他爹咋说也有你好几倍的年纪了,就算他十分不像人,你那样说,人家听了也会笑俺们当大人的教子无方啊!还有,刚才你对丽丽说的那话,屁大个孩儿想那么多作甚呢?”话尾跟了一声轻叹,大概她为我的天真和幼稚而叹气吧?
晓丽有些羞涩地笑道:“嘻嘻!大娘啊!没啥说的。建民哥说话就这样,俺们从小一起耍到现在,谁是甚性格,大家都知道,一起说笑起来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不信你问笑笑,俺们都挺喜欢跟这家伙一块儿聊天的,因为他总能逗得人笑破肚皮。”
笑笑也帮腔道:“大娘,建民哥看不见,可他的心眼儿特好,就是说起话来有些直,比那些酸文假醋的好多了。”
母亲微笑道:“哼!你们几乎跟上这狗日的出了大事,竟然还替他说好话,你们这些猪脑子是咋想的?这野东西,该他说的说,不该他说的也要说,该他作的作,不该他作的还要作,大概不吃大亏是不会长记性了。”
我笑道:“呵呵!现在只缺一顶尖尖的高帽子了,不然就是批判大会。如果能转播到黑白彩电里,看的人肯定少不了。”
晓丽连说带笑:“嘻嘻!啥唤黑白彩电?你这小小!可别再出洋相了。”笑笑也憋不住笑道:“嘻嘻!真有意思!你是咋捉摸来着?”
“呵呵!有啥不对的?黑白彩电就是黑白电视和彩色电视的总称嘛。”我解释道。
母亲说:“你这孩儿!这么大了,咋就没点儿大人样呢?今儿这两个闺女出点啥事情,咱们可就哭爹喊娘都找不着调调了,亏你狗日的少心没肺,现在还胡说八道,不觉着后怕吗?”
我说:“确实有些后怕,可脖子被狼咬住也得静下心来想法儿逃脱啊,乌龟靠龟壳保护自己,咱没有坚硬的外壳,所以必须练就那种临危不惧的工夫。”
母亲一本正经地说:“你这嘴,连你妈都说成缩头乌龟了,被人家听见,就算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要说你缺教养了。唉!这也怪我,因为你        瞎了眼,我从小惯坏你了。”
我说:“你惯我算惯对了。如果你把我象瓮中养鳖似的关起来,可能今天的我要被猪儿骂笨蛋了。”
母亲道:“哼!俺说不过你,小子甚时候长能耐了?这嘴倒象是在蜜罐罐里泡过似的。跟你们说正经的,建民你今后说话一定要分清场合啊!还有,毛主席说的好:‘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国家要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你们将来的世界就更复杂了。你们还小,好好念书才对呀!可千万不敢作出某些不该作的事情!”
我笑道:“对对对,我说的是实话,小时候我咬了那小子,没您老人家撑腰的话,‘瞎子碰倒桌子’的千古绝唱恐怕要伴我到现在了。不该作的事情嘛,俺们只是闲得无聊开开玩笑、过过嘴瘾,您想得有些多了。”
母亲叹息道:“唉!倒也是。”沉默了约半分钟,晓丽问:“大娘,你说那老家伙从哪儿弄来的鸦片种子呀?”
晓丽提到鸦片,母亲讲了段关于宫二狗的故事。
宫二狗年青时当过土匪,土匪也有好人,狗日的却不作好事,专门干那些敲寡妇门、挖绝后坟、欺负娃娃打老汉、倒卖婴胎紫河车的缺德勾当。共产党解放了太原,打到草庄头,宫二狗领着一伙人抢了阎锡山部队的一些枪炮,送给了解放军。解放军收留了他,介绍他入了党,还给记了一功。
搞土改时候,狗日的宫二狗不知道以批斗富农的名义害死了多少好人?丽丽啊!你二爷就是那该死的宫二狗亲手用烧红的火柱儿从脖子上活活烫死的。
解放前的中国穷人很多,有些人家的闺女十一二岁都穿不上裤子。没裤子穿,冬天自然不能出门。到了夏天,她们有时候会光着屁股跑到街上耍。这样的孩儿多了,大家见惯也就不怪了。
那回有个光屁股的闺女从宫二狗面前路过时,缺了八辈德的畜生居然把抽得通红的烟锅子放在她屁股上,放在她那个地方。洋烟籽儿吗?应该是偷来的,反正那二狗以前没自己种过。他总到人家地里割洋烟,人家主人说说他吧,他叫人家告官去。
母亲说了半天,还是没能明确回答关于鸦片籽儿的问题。其实她完全可以用“不清楚”这三个字圆满地解决问题,可她却说了那么多。的确文不对题,在此语言环境中却丝毫没显多余。大概这就是理论上的语文和实际生活中的说话之区别吧?
母亲说到这里,晓丽插嘴道:“唉!这种千秋万代不得好死的短命鬼,居然还是共产党员呀?”
母亲忍不住笑道:“呵呵!……你们跟上这小子,骂人水平道是提高了不少啊!甚唤千秋万代不得好死?看我这脑子,也被狗日的宫二狗弄乱了。你们走了那么远,饿了吧?先喝口水,自己倒吧,我就去给咱们做饭。”
我问母亲:“中午吃什么,我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做点耐消化的才好啊。”
母亲说:“扁食,本来是给宫二狗准备的,没想到那瘟神走得这么快,总算能吃顿安心饭了。”
笑笑和晓丽喝了几口水,跟母亲到厨房包饺子去了,我扔掉烟头,拖着极度疲乏的身体,一头倒在了床上。迷迷糊糊中,晓丽和笑笑那嗷嗷的哭声,夹杂着河南猴儿的骂娘声,不时地回荡在耳边。
“你小子,今儿作甚来了?咋还有工夫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呼噜呢?梦见跟谁家闺女亲嘴嘴了?”黑蛋狠狠拍了下我的屁股大声道。
我一轱辘爬起来骂道:“你爹耳根的,一惊一咋作甚呢?刚才干啥去了?”
俊明说:“自投案去了,人家叫俺们来请你们呢,快走球吧。”
我刚睡着,他们就回来了,完全清醒的我笑道:“呵呵!叫你俩回来应该是让咱们串通一下,你们咋说的?”黑蛋恍然大悟道:“嗯!对了,那个肖军要来,怪不得聋子直摇脑袋。”
“哼哼!咱们不早就说好了吗?你那么说就对了。”俊明得意地说。
我微笑道:“挨打没有啊!”“
咋没有?不过嘛,只是拍了拍脸咯蛋,作了作样子,比马蜂扎一下可轻多啦!”黑蛋笑道。
俊明更正道:“哪儿呀?应该说比蚊子咬了还轻才对。”
“呵呵!打成镇关西临死的模样也划算,咱们毕竟给狗日的拖拉机炸坏了。咱不是在年龄上占了便宜的话,随便点炮炸了人家的贵重财产,一定要坐牢的。”我满不在乎地说。
黑蛋说:“你小子!别占了便宜卖乖了。要真把你打成镇关西临死前那样子,你也就该跟着牛头马面去和阎王爷干两杯了。穷磨叽个啥呀?快走吧。”
我们到厨房去叫晓丽和笑笑,还没进门就听晓丽妈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感谢主,感谢万能的耶稣基督保佑孩子们和天下所有好人都平安无事!……万能的主啊!俺无限恳切地替那些有罪的弟兄姊妹们祈祷,愿他们能早日回到耶稣基督的身边……”
晓丽妈陪八蛾子到了卫生院,一直在我家吃饭,有时还从我家给八蛾子带些饭菜。母亲说:“哪来的主啊?毛主席在的时候,谁敢公然在光天化日下绑架人?他老人家一死,这社会好象要乱套了……”我边进门边说:“那可不一定,那时候宫二狗不是也照样害人吗?四人帮不也照样害国家吗?”
母亲叹了口气:“唉!咋说也比现在强。”
晓丽妈认真地说:“感谢主!毛主席也好,邓小平也罢,他们都想把国家治理好,可这中国家大事多,谁能面面俱到?如果人人都信了主耶稣,都自觉自愿地按神的旨意为人处世,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
晓丽抬杠道:“老妈呀!拉倒吧!你要能让白脸三那狗东西真信了你心爱的主,我就能叫狼身上长满羊毛。”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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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这是一间约三十平米的办公室,白龙大爷让我们分别坐在随意摆放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下。我抢话头道:“龙大爷呀!那几个家伙招供出点啥没有?”
龙大爷吸了口烟,轻嗽两声:“咳……咳……招了一些,这些兔崽子们,居然伙通宫三小偷你们村的变压器当废品卖了,好好的变压器,造孽呀!”
我笑道:“呵呵!这狗日的,啥玩意儿?就差把他爹和他妈的嘴里勒上铁链子用皮鞭赶到屠宰场了,也许他妈就是为防那一手,所以才早早去见阎王爷吧?”
龙大爷又吸口烟道:“你这死孩儿,别说人家了,说说你们干的那好事儿吧。当然,你们帮公家抓住了罪犯,公家肯定忘不了,所以呢,就不必再说了,俺们已经做了详细的记录。这里就我一人,老老实实地说说你们炸人家拖拉机的过程吧。”
我玩笑:“嘿嘿!好事咋就不必说呢?既然那样,啥也不必说了。俺炸了那拖拉机,消除了瓦屋沟村人民吃假醋中毒生病或死亡的巨大安全隐患,谁敢说这不属于天大的好事呢?”
龙大爷笑道:“你这小子!老康可是个老实人哪,你咋就这么油嘴滑舌?”
我掏出烟盒,递给龙大爷一支烟,边掏火柴边说:“我不知道这儿有几个人,黑蛋给大家发一下烟好了。”
黑蛋接过烟盒给他们散烟,我点燃自己的,接着玩笑:“嘻嘻!您说我油嘴滑舌,这可能是油条吃得太多了吧?我在学校几乎天天早上吃油条,那回还梦见吃油条,梦里的油条可不是一般油条,那家伙比尼龙包装条还结实,咋咬都咬不动,急得我是满身臭汗。后来梦总算醒了,你猜咋样?原来嘴里咬着一只好几天都没洗的袜子。”
晓丽笑出声来,其他人也憋不住,发出噗噗声。龙大爷连说带笑道:“呵呵……你这小子,快说正经的吧。作了记录,俺们还得好好审问那些河南猴儿呢。”
我抽了口烟,故意把烟灰弹在地上,没好气地说:“哼哼!你们的发声器官这不都响了嘛,连瞎子都要骗的人,有甚资格听俺的真话?俺虽然不敢跟人家驴比耳朵,没狗的鼻子灵,这儿有多少人俺还是可以感觉到的,除咱们六人之外,还有肖军,还有个女的,对吧?如果没说错的话,这女的身上还贴了狗皮膏药,是不是?”
“呵呵!……这孩儿真了不得啊!在瓦屋沟下乡时,我常常帮他妈哄孩子,那时他大概两三岁吧?居然能从一数到一百,我说长大后一定错不了嘛,果然是个有出息的孩儿。”她开了口,我已听出他是谁。
“哦!是赖姨啊!我今儿还听俺妈说起你呢。我已经用散烟的方式提醒你们,可你们还是悄悄地指手画脚,所以我才忍不住闹了些小情绪。如果知道其中有赖姨在跟我开玩笑,这不良情绪也就高兴没了。”
“哈哈!……老赖呀,看来这小鬼全说对了,是吧?”龙大爷取笑道。
赖姨笑着说:“呵呵!说了个天对地对,我腰疼,确实贴了两张狗皮膏药,这孩儿真够那个啥的。人不得全,瓜不得圆,可惜这眼睛……唉!真是可惜啦!”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5:37
龙大爷抢过话头道:“咋不是呢?这小子脑袋瓜子好使得很呢!十一二岁就能自己做扩音器在广播里呜叫,这死孩儿咋捉摸来着?竟用化肥和木炭混起来炸人家拖拉机。这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胆大包天地瞎折腾,炸伤自己或者伤了其他孩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笑道:“呵呵!……咱先别提那破烂事儿了,俺妈正在做扁食,大概快好了,咱们都吃扁食走吧。”
龙大爷笑道:“哈哈!你小子,正题还没说完呢,快说吧,俺们作了记录就去吃扁食,大爷这肚子可真等不及了。”
我不慌不忙道:“黑蛋和俊明不都说了吗?就照他们说的记录吧。俺们的话绝对是完全一致的——早就商量好了。”
龙大爷说:“他俩说那馊主意是你们一起商量出来的,可你在驴驹子家却说是你自己干的,你也没说用化肥和硫磺木炭,不一致呀!你放心,大爷绝对会尽量找出对你们有利的说法;再说呢,我看你这赖姨也有帮你们耍赖的意思,还怕甚呀?我只是想知道那究竟咋回事儿。”
我说:“自然是酒后吐真言了,其实我压根儿不想瞒你们,可你们小看了我这耳朵,我当然不高兴了。”
赖姨微笑道:“孩儿呀!你说的对,我们作长辈的确实不该那样。小白啊,孩儿们玩爆竹引起火灾,这事儿没出人命就算万幸了,我看没必要追究,还是把精力放在宫三小和那些河南家身上吧,你说呢?”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5:46
龙大爷笑道:“哈哈!……既然上级都耍赖了,俺们这些跑腿腿的还有啥意见?孩儿们呀!甚也别说了,咱吃扁食去。”
“龙……龙大爷!我还有些……”晓丽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结结巴巴道。
龙大爷微笑道:“老赖呀!瓦屋沟的驴驹儿,你一定认识吧?这是他闺女,他只有这么个独苗苗,娇惯的要去天上摘那玉皇大帝头上的帽花花,不过这孩儿很懂事,不妨听听她要说甚。丽丽,看你这闺女,话还没说汗先出来了,别紧张,你赖姨和小肖都不是外人,坐下慢慢说吧。”
赖姨和肖军也微笑着叫晓丽别紧张,赖姨还掏手绢给晓丽擦汗。晓丽坐下,仍就结结巴巴道:“嗯!就是那回我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看见白脸三正在路旁的小树林里欺负女孩儿……我啥都看……看清楚了……他拿着刀,我又害怕又不忍心再看,想喊人,可是……可是路上根本就不可能有能对付得了白脸三的人,我怕那么一喊,该死的白脸三连我都……我就……就哭着跑回家……应该报案的,可是……可是……”
赖姨说:“孩儿呀!别紧张,慢慢说,你认识那女孩儿吗?”
晓丽颤巍巍道:“嗯!她跟白脸三是一个村的,和我是同宿舍。后来,她两个多月没上学,说是出麻疹了,我总觉着不像,因为我常听她蒙在被子里偷哭……”
笑笑接着说:“赖姨呀!那白脸三确实不是个东西,要不是俊明哥,我那天也要倒霉了……”
俊明添油加醋演绎了自己跟白脸三打架的故事,故事里的白脸三倒了八辈子血霉,比流氓还要流氓。听着他对白脸三漫无边际的丑化,连我这样能撑得住气的铁石心肠者都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甭说别的,就说故事里白脸三说的某句话吧:“如果你这搔女子不给爷点小面子,俺就让你挨刀子,卖给窑子当婊子……”
俊明胡扯完毕,笑笑竟然还觉着不够,她说其实白脸三还咧咧了更难听的,只是俊明哥没好意思说出来。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5:47
赖姨一反常态道:“王八犊子太猖狂了!太恶劣了!什么当婊子?旧社会的那一套又来了!这是社会主义新中国,是共产党的天下,是人民的天下!孩儿们!啥也别说了!只要我赖安婷能在这个刑警队呆着,就决不能容忍这等无耻败类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为非作歹!他宫三小不是不招吗?今儿咱不必把他带回古交了!下午继续审问。如果他还不招,那就腿朝上吊在房梁上往死里打!”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某些时候作得比较损,没想到这笑笑和俊明比我还损。在路上,河南猴儿的手流血不止,笑笑却提醒我们故意放慢脚步,俊明又为给白脸三加罪而瞪眼瞎说,实在让自以为见多识广的我目瞪口呆。笑笑和俊明的杰作在赖姨那里产生了良好效果,而这最终效果要作用在白脸三身上。虽然法律规定不能逼供,可是呀可是,谁叫他白脸三不招呢?谁叫他白脸三干了那缺德事儿?就算打他的人违了法,他只能乖乖地吃哑巴亏。等他可以告状时,身上的伤痕早没了踪迹。打人者决非傻瓜,不会打出致命伤,挨打者也就难讨公道了。白脸三确确实实作了不但犯罪而且缺德的事儿,打死也算活该;若某人并没违法却被歹人诬陷,遭受了严刑拷打,也可能难讨公道……想着想着,我不寒而栗。
龙大爷说:“啊呀!腿朝上吊起来,好象不咋合适吧?”
赖姨愤怒道:“哼!有啥不合适的?他宫三小为所欲为欺男霸女的时候可觉着自己怎样残暴都合适,都是应该的呀!”
赖姨作了个大大的深呼吸,降低些语调继续道:“腿朝上脑供血好,一般不会昏过去,可以狠狠地打。咱们不是给他量过血压了吗,绝对出不了事儿。”
原来人民警察是这样整人啊!咱伙计算长见识了。
我高兴地笑道:“呵呵!……姨呀,先别那么着急了,吃完饭再说吧,反正他狗日的插翅难飞了。”
赖安婷乃来自辽宁的女兵,七十年代曾响应党中央号召支援农村文化建设,在我们村教过五年书。后来怎么就去刑警队工作了呢?有人说是上级的安排。有一定能力和责任感的外地人在公安局,可避免某些地方团伙和公安机关串通的不良风气继续蔓延。
幼年的我感觉赖姨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女子。当母亲不让我胡乱拆卸收音机时,她总说:“你就叫孩子玩儿吧,我看这孩儿绝对不是胡乱折腾。小家伙能把这收音机拆成一大堆,还能安装起来,将来一定是个出色的通讯兵啊!”她说着,忽然想起点什么,于是用她那略显粗糙却仍不失女性特征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轻叹道:“唉!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子,怎么就……”
当外婆把我用来舀雨水玩的那些铁制罐头盒藏起来时,赖姨总会悄悄帮我找出来,然后笑道:“这孩儿!怎么知道那东西藏在米缸里呢?”这样一来,外婆就笑着说她是叛徒。
外婆曾问我长大后取谁作老婆,五岁的我认真地说:“俺最爱赖姨!她比你们都好!就算赖姨要进城,我长大后一定要去城里找她。”
后来,赖姨真进了城,我因见不到她而怅然若失。再后来,赖姨还去我家看过我们几回。我印象中的赖姨始终是纯粹的温柔女性形象,万万没想到,她来了脾气居然蛮横得叫人害怕。
龙大爷笑道:“哈哈!还是人民的特种兵有经验啊!那咱们就吃他家的扁食好了,反正俺家那口子带孩子到区医院了,我现在也是光棍儿一条,一人饱全家饱。”
赖姨问:“怎么?你家小子那哮喘病还没好啊?”
龙大爷苦笑:“嘿嘿!唉!真叫人脑袋疼,孩儿得病已经一年多了,开始输点地塞米松和氨茶碱还可以控制,现在越来越麻烦了。这不,听说郑州有个老医生,他对那种病很有办法,我还说趁着这礼拜天去趟河南,看来又泡汤了。”
赖姨略带责怪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既然孩儿已经病成那样,你吃完饭就动身吧,这些事儿留给我和小肖就可以了。”
龙大爷为难道:“唉!孩儿的病确实是大问题,可目前咱们这形势更严峻哪!前段时间,俺们抓了几个河南猴儿,你猜咋样?第二天俺家窗户上的玻璃就被砸了个和尚剃头。我走了,恐怕你们受那些杂骨头们的害呀!”
赖姨冷笑道:“哼哼!料想他们也没多少脓水儿,我好歹也算参加过特种兵训练的,不然党组织怎么会让我这不懂马屁精不愿舔屁眼的女人家占那个位子?再说呢,小肖这孩儿也是正规警校毕业的。孩儿的病实在耽误不得啊!这回你得听我的,快去给孩儿治病吧,建民这孩子不就是被耽误了吗?”
龙大爷道:“嗯!嗯!是这道理。咱这人没啥文化,好话也可能说得不好听了。反正我还是替你们担心呀!一个是女人家,一个是刚毕业的孩子,我总放不下心啊!”
“龙大爷,你放心地去好了,让俺爹和黑蛋、俊明在外面看住点儿,赖姨和肖军哥审问他们,应该没啥问题。”我插嘴道。
赖姨笑道:“呵呵!什么呀?不就几个流氓地皮吗?别把他们看得那么可怕好不好?让人家听见多丢人呀!”
我笑道:“呵呵!我不是那个意思,赖姨你不怕狼,肯定是你可以提前觉察狼的动向,才可以对它采取应急措施;如果等你知道狼来了,狼已经咬住你的咽喉,就算你不怕又能咋办呢?”
“嗯!这孩儿说的好象有些道理,为保证安全,我们多加谨慎也就是了。”
龙大爷不好意思地说:“嗯!我晚上走吧。”
赖姨笑道:“呵呵!这叫什么事儿?堂堂的公安机关,竟然被一伙地痞吓成这样,这传出去还有什么威信呢?我还是觉着他们不算什么难啃的骨头。就这么定了吧,十二点多了,快吃饭去,吃完饭你赶紧动身。”
我们回到家,头锅饺子已被捞到用高粱杆儿做成的方形容器中。母亲玩笑道:“你们这可真是不紧不慢正赶上吃饭呀!不过今儿可没甚下酒菜,这天气热得要烧死人,下午还有审犯人的,我看你们还是别喝酒了。”
父亲说:“对对对,少喝些吧。扁食就是很好的下酒料,还要甚菜呢?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龙大爷笑道:“哈哈!……喝了也没甚问题啦!领导已经批准俺今儿下午去河南给孩儿买药了。”
母亲说:“建民,你过来一下。”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02
第二十回
我跟着母亲进了我的房间,母亲一本正经地说:“人家说你勾引她闺女,下午你就别跟他们回去了。”
“我笑道:“呵呵!这样啊!她那么说,我必须回去,难道谁跟谁多说几句话就是勾引吗?那瓦屋沟是我的家,她有啥权利不让我回家?”
母亲叹息道:“唉!你这是胡搅蛮缠!不光人家说,我今儿也看出来了,猪八戒给嫦娥送花花没用,最后吃亏的是咱自己。”
我笑着辩解:“呵呵!嗯!看出来了呀!咱这真人也就不说假话了。飞蛾的梦想是扑火,蜡烛的幸福是自焚,哪管他吃亏占便宜?不论怎样,经过努力的失败总比被人家一句话就吓得夹起尾巴逃之夭夭强。”
母亲轻蔑地问:“孩儿呀!你说要是有人想做能登上天的梯子,难道那人不是疯子吗?”
我说:“发明飞机和火箭的人没疯。”
母亲冷笑道:“哼哼!孩儿呀!妈不能说那造飞机火箭的疯了,你却疯得非常厉害,不信咱就骑毛驴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
我笑道:“嘿嘿!疯就疯吧,如果我疯了,某人也疯了,这疯子甲和疯子乙不就是同路人儿了吗?”
母亲叹息道:“唉!你这孩儿,还是太小!假如全世界的人都疯了,俺无话可说,可是这全世界的人不会疯,妈还是劝你别那样糊涂。”
母亲最后那句话动摇了我的思想。虽然她没什么文化,可说出的话总能让人心服口服。“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走”这样的话,母亲可能会说:“雀儿没头就不会飞了,蛇没脑袋肯定不能走了。”
倘我是个女的,在天下男儿任我挑的情况下会不会看上瞎子?若我非瞎子,会不会爱上瞎了眼的女子?假如我非瞎子,会不会为爱情而冲破世俗的偏见呢?就算用“会”这个表示肯定的词语替换了“会不会”之类的疑问词,家人的好心和世俗的偏见仍是强大的劲敌。
“人多嘴多屁眼多,屁声震落喜鹊窝,舌头舔漏生铁锅”,不得不承认,跟那些吃多了闲扯蛋者造成的所谓公众舆论作斗争,犹如空手挑战机关枪。放弃吗?早已将她嵌入心坎儿里,放弃如同拿钝刀去挖心脏上的活肉。割肉之痛难忍,只好为避免割肉而竭尽全力寻找号召自己勇往直前的动力。这动力是什么?黑蛋喜欢上肖影吗?还是晓丽对我的非常关心?两者自然叫人精神振奋,可仍不能充分证明黑蛋一定要娶肖影……想来想去,越来越迷茫,只好不再往深处想。大概难得者才珍贵吧?
午饭后,赖姨受了我母亲的重托,叫我进了无人办公的信用社营业室。她拉我坐在长椅上,自己坐在我右边,笑容可掬道:“孩儿呀!你妈说的对,我也觉着你不要再回去的好。一来你妈已经答应了晓丽的母亲,你总该给你妈个台阶下吧;二来你在村里得罪了人,万一有人报复呢?”
我笑道:“嗯!呵呵!说的好象有理,可那不就证明自己勾引人家女儿了吗?”
赖姨轻笑道:“嘻嘻!明摆着的事实啊!我们在公共汽车上看到谁鬼鬼祟祟掏人的钱包,这还需要证明吗?”
我岔开话题,问她是否真有用绣花针穿透玻璃的气功,赖姨笑道:“嘻嘻!你这孩子怎么想起这个来了?其实那不算什么气功,理论上,只要运动着的针达到一定速度就有可能把薄玻璃打穿,但我还没见过真能打穿的,电视里看到的都是假的,他们用的是钢珠。锻炼身体打太极拳之类比较好,练钢珠打什么目标要不停地快速甩胳膊,对腕关节和肘关节磨损太大了。”
我问赖姨她自己是否练过那玩意儿,她说当特种兵那会儿练过,其目的是提高手臂的运动速度和手指的灵活性,手快打枪就快,面对持枪的敌人谁先开枪谁胜利。
我笑道:“呵呵!对呀,谁先开枪谁胜利。咱是瞎子,条件自然不如人家,只好提前行动,当别的小子反应过来时,我们的关系早非同一般了。这煮熟的鸭子吗?呵呵!……”
赖姨笑笑,动情地说:“咦!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呵呵!我们这些作长辈的唠唠叨叨,可是一心为你好呀!我知道你反感姨和你妈说你是小孩儿,可我们的出发点你该理解。这样好了,咱现在就不把你当做小孩儿,姨作为一个知心朋友给你讲个故事。”
这事儿发生在我的辽宁老家。村东头李家儿子叫东雨,有人也叫他二虎。你知道妈?我们老家所说的“虎”可不是虎头虎脑的意思,也不是军队上所说的“虎将”的那个“虎”,是傻或者二百五。这东雨并不傻,修锁配钥匙铁匠木工的活儿他都干得贼拉漂亮。人们叫他二虎的原因是,他死心塌地地爱着西头张家那个长他一岁,坏了一只眼的女孩儿,也把那女孩儿叫晓丽吧。
什么爱呀情呀的,我们这一代人说着不习惯,暂时还真找不出更加恰当的词儿呢。看来啊,姨今天只好跟着你们赶赶时髦。呵呵!
东雨和晓丽从小玩儿到大,到了十七八,他们相爱了。东雨家当然不会接受一个那样的女孩儿作他家媳妇儿,于是这李家就东求刘大妈西托张二嫂子,忙不迭地给东雨找对象儿。李家是铁匠出身,东雨又会做木匠活儿,挣钱养家不成问题,不少人家都愿意把姑娘给他。
两年多过去了,那些被介绍来的或者主动对东雨好的姑娘们都被拒绝。东雨的父亲火了,拦腰一铁锹打得冬雨躺了半个月。别人的闲言碎语和父亲的残暴并没动摇东雨对晓丽的心意。
张家呢?自然也不同意晓丽嫁给东雨。他们怕女儿嫁到李家被公婆看不起,他们怕女儿嫁到李家受公婆的欺负……东雨虽明白自己的父亲也出于好意,可他接受不了那种比打牲口还狠的野蛮毒打。父亲再次动手时,东雨夺下父亲手中的铁锤,将亲生父亲推倒在地。这下子可捅马蜂窝了:他的三个叔叔一顿乱棍,硬生生打断他一条腿。
被称做逆子的东雨面对家里强大的压力无可奈何,倔强的东雨不愿改变他们俩共同的誓言,万般无奈的东雨一气之下带着晓丽远走高飞了。
事后,两家都倾家荡产东借西凑,到处找孩子。广播电台登广告,上黑龙江,下广州,苦苦找了两年多,仍没得到什么消息。可以卖的东西都卖了,能借出来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只好失望地作罢。你想啊,面对贫穷和一大堆外债,他们寻找儿女的脚步可以停止,可心里怎能不惦记他们的亲生儿女呢?是不是啊?
八年后,在北京安了家的东雨和晓丽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回家见了父母。东雨的母亲哭儿子哭瞎了一只眼,晓丽的父亲想女儿想成了癫痫。婆婆和媳妇儿一样了,谁都不笑话谁了。姨知道,你会说他们的父母管了不该管的事,纯属咎由自取,确实如此啊!作父母的只想让他们的儿女过得比自己好,从不会算别的帐,你在这儿讲什么道理都苍白无力。”
故事讲完了,我笑着问真的假的,赖姨说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说明有些事儿不可强求。
“姨呀,你的意思是劝我趁早打消那个念头吧?可你不该忘了简爱小姐的名言,在上帝面前,你我是平等的。”我笑道。
赖姨说:“什么上帝下地的?圣经里说男人比女人少根肋骨,我们通过对人体的解剖,或者用x片照射,都可得到男人和女人的肋骨同样是十二对这一铁的事实。更荒唐的是圣经里还说女人只是男人的一根肋骨,这从哪儿来的平等呢?听姨的话,别总胡思乱想,更不要信什么上帝,天上只能下雨、雪和冰雹,谁见过那天上嘀里嘟噜下水饺啊?什么平等啊,什么自由啊,都得依靠你自己去努力争取。当你经过刻苦学习而成了才,那女朋友大鞭都赶不走,现在急什么呀?”
我说:“假如我选定一个女孩儿,把她放在心里,然后为她而努力提高自己,那不是很好吗?”
赖姨笑道:“嘻嘻!那样的话,你的理想也太小了。姨说你还是个小孩儿吧,你总不承认,人家都说为做国家的栋梁而学习,为早日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你却说为得到一个女孩儿的赏识而努力,这不是跟着琼瑶和三毛说小孩儿话吗?你倒自己证明自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儿了,呵呵!你们还小,对某些事物的认识不够客观,卷入那谈情说爱的漩涡恐怕弊大于利啊!”
我叹口气认真地说:“唉!也许吧?就算我现在还是个小孩儿,或者是已经长大的我说了你们所认为的小孩儿话,我却觉着自己说的是掏心窝子的真话。就算我有那种为国献身的精神,可国家规定瞎子不能当兵,也许你们会说报效祖国的方式不仅是当兵,还有做科学家什么的,可中国的瞎子连上高中都是梦想,没了接受高等教育机会的瞎子,如果还说要做科学家的梦话,那可就比小孩儿还小孩儿了,那可就比琼瑶三毛还琼瑶三毛了。阎锡山曾说共产主义是神仙的主义,凡人难以做到,我这瞎了眼的凡人就更不敢高攀了。就咱这实际情况,将来能挣点钱,能找个如意的对象,也算没白来世间走一回了。”
赖姨拍手笑道:“哈哈!说得可实在太好了!‘比小孩儿还小孩儿了,比琼瑶三毛还琼瑶三毛了’,多会活用文字啊!初中生和高中生也不一定具备这么好的语言表达能力,所以呀,人的某些才能是与生俱来的,要知道这就是你的长处嘛。你要勤写日记,写多了,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会提高,将来靠写作立足社会应该是你最好的出路。姨以前不是当过语文老师吗?谁会写作文,我能看出来。如果你现在总把心操在某个女孩儿身上,荒废了青春,恐怕再大的天才也会变成蠢才。另外呀,姨跟你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孩子太任性了,什么共产主义是神仙的主义,反动言论啊!如果在文革那会儿,凭这句话就可以判你反革命了。就是现在,这种话也不能随便说呀!”
“呵呵!什么反动不反动的?人家邓小平都承认社会主义也需要修正了,高级社不是解散了吗?其实你们不必为我担心,别人为那事情耽误功课,我却为此而努力学习,这在本质上是不同的。在我还没能竖立起那种神仙理想的时候,她就是我前进的一种动力,毛驴拉车和人力推车走向相同,速度也一样,何必在意使车子前进的动力是什么呢?”我笑着解释道。
赖姨无奈道:“唉!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理,真拿你没办法!你说不会影响学习,我当过中学教员,那时候也有个别学生搞对象,他们的学习都因此被耽搁了呀。”
我点了支烟,吸了一大口,微笑道:“呵呵!您说的没错,可那杂念并非说消除就能消除,至少在我这里如此。我的嘴可以说今后不再想那些事儿,脑子里却仍然在想,甚至越来越想,既然你是诚心诚意为我好,我怎么能用谎话来搪塞呢?这时候,你们该从实际情况出发,多给我一些宽容和理解才对呀。”
赖姨若有所思地说:“哦!的确是这样。其实,姨何尝不希望你将来能找到个通情达理的漂亮姑娘呢?即便这样,某些你不太爱听的话,还是说说比较好。客观地说,人总有他自私的一面,所以啊,面对你这情况,我心里不免有些无奈的感觉。我暂且不随便评判你心中那个神圣的女孩儿,但是,你想啊,如果人们都能够通情达理,都能按原则办事,那高级社怎么会散了摊子呢?姨这么说,相信你该明白了。我和你妈担心你,主要有两方面:一怕影响你现在的学习,另一个吗?那咱们就不必再说了……”
赖姨那样拐弯抹角地提醒我,说明他尊重我和晓丽之间的感情,至少在表面上如此,于是我对她又多了几分敬重。我由衷地说:“姨呀!你说的那些,我也曾认真考虑过。假如将来人家心里没了我,我绝不会勉强,更不会因此而寻死上吊。那事情本来就是两个人互相维系的,人家变了卦,我还跟人家纠缠,那叫什么呀?是无赖的做法,是懦夫的表现,更是无为的自我牺牲。我没你们所认为的那么单纯,不会为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而浪费时间,所以你们的疑虑有些多余。呵呵!”
赖姨叹息道:“唉!既然咱们敞开心扉聊,我也就不保留什么了。你说得头头是道,虽然我相信你,但你把那事儿当做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将来你们之间出了问题,或者人家的父母不同意,我想你还是会受打击的。事儿说开了可能会好些?你可得有个思想准备呀。”
我笑道:“呵呵!人家变了心,我自然无话可说了,至于父母干涉,那可是违反婚姻法的。”
赖姨迟疑道:“嗯!怎么说呢?目前干涉子女婚姻和进行买卖婚姻的大有人在啊!如果人家父母本着对子女负责的态度,阻止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自认为不可靠的人,也能站得住脚啊。”
我认真地说:“如果你们都以为我把那些事儿当做生活的全部,就大错而特错了。为了我活得更好,我妈和你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做我的思想工作,这也是天下最无私的爱,这也是瞎了眼的我仍然快乐地活在世上的理由之一。晓丽虽然让我朝思暮想,假如没了她,我还有亲情和友情,我还得用自己的能力去改变那些世俗奴隶的落后思想,你们还为我担心什么?”
赖姨笑道:“呵呵!你要是真能那样,我们做长辈的可以把悬在半空的心脏放回原处啦!多大点儿个孩子啊!就朝思暮想,真不害羞,呵呵!”
赖姨完成了劝我的任务,过去和我妈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去了派出所。涉及到两个受害的女孩儿是未成年人,得找她们的家长,康唤光在医院招呼八蛾子,不必回村里叫他。下午,赖姨和其他两位派出所工作人员审问,龙大爷开着车到下庄去找另一位家长。黑蛋和俊明说要帮大人干活儿,搭顺风车回去了。
晓丽和笑笑为什么留下来了呢?当然是咱的鬼点子。我叫她俩说,回村里怕坏人报复,晓丽妈面对装得可怜兮兮的女孩儿,又顾及自己那基督徒的形象,只好对我妈笑道:“呵呵!嫂子呀,咱们可失算了。”这话正被门外的我听见,于是我插科打诨:“呵呵!啥湿蒜干蒜的?湿蒜就正常嘛。有葡萄干、苹果干和杏干儿,谁吃过大蒜干呀?那玩意儿能吃吗?”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09
二十一回
开学了,学校安排我跳到三年级,我要求教导处将我调到四年级,胡扯主任说我的品德不太好,那已经是抬举我了,我只能连连叫苦暗自骂娘。
虽然一年要完成二、三年级的课程,但小学的内容我都自学过,上课等于复习。课堂上轻松了,上自习便以传纸条聊天代替了埋头学习。
头一个晚自习,我在纸条上对高旭军写道:“我说伙计呀,这夏肖真是疯了,前段时间跟常顺好,好像最近又和李全好了。伙计真不明白,常顺对她可不赖呀,她怎么能朝三暮四?以前我还觉着她真不赖,不料竟是……”
高旭军在下一行写到:“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人家干么儿?你小子吃醋了吧?”
我说:“吃哪门子醋?你还不知道伙计的情况吗?”
高旭军道:“哥们儿,你可别太认真了,人家晓丽好好的,恐怕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呀。”
我笑道:“呵呵!……盲人和盲人也不一定是铁桶挑水,反正闲得无聊,咱现在就把咱们班里相好的列在这纸上保存起来,看将来成功率大不大。”
我将自以为班里关系非常的男女生一对一对罗列,把纸递给了高旭军。他摸完,写了回应我的话,正要给我,李德伟过来跟高旭军借盲文笔,无意中摸到了那些聊天内容。他一把抢在手中,轻声冷笑:“哼哼!……你们狗日的再敢给我起外号,我就把这宝贝交给老师或者传给全班同学看。”
我们以为他开玩笑,没作计较。
到底我们给人家起了什么外号呢?那个外号确实怪,叫做“拉爹儿”,是根据盲文演变而来的。学过现行盲文者该明白怎么回事,没学过者不必深究。
下自习了,我喊道:“拉爹儿,你擦桌子,伙计拖地。”不料李德伟真把那纸条传给同学们摸了。
我用粗话骂夏肖,还给同学们乱配对,违反了学生守则,直接或间接地得罪了不少人。我们班主任[房圆宇老师]跟我大姐是同龄人,她俩关系也算不错,自然不想为难我,可某些同学为讨好夏肖而强烈要求严肃处理,她房姑娘只得照章办事。那些图谋不轨的借题发挥者,反反复复指指点点说我三道我四,叫我感觉如同下了地狱。
当然,也有例外,高静平被我写在那盲文纸上,他就没为难我,只是一笑了之。我在宿舍跟他闲聊时,他说:“其实,伙计也捉摸过盲人和盲人搞对象的事情,只不过没写在纸上。一捉摸,感觉成功率太低,也就不动那念头了。”
我笑问:“呵呵!……怎见得呀?”
高静平说:“我爹妈就希望我将来能找个好眼睛的,将心比心,当爹妈的十之八九那样。男生还可以抵抗一下,女儿家呢,特别是瞎了眼的女儿家,你让她们跟自己的大人作对,好象太为难她们了。”
夏肖固然是通情达理的,否则怎够被我骂的级别。她在“批判”我的班会上说:“同学们之间开玩笑,经常会说到搞对象,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写了的和说过的是一样的嘛;他倒是不该连我大人也捎上,玩笑起来嘴里带个脏字,也不能说明那人的思想有问题;一年级时候,他是学习委员,常在学习上帮助我们,还帮我们修收音机和写字板什么的,是个挺热心的同学,我看呀,房老师和同学们都不必小题大做了。……”
那些对夏肖垂涎三尺者呢?他们好不容易得到个讨好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他们管我叫蔫儿坏,不是玩笑,是真正把我设定成悄悄害人的坏蛋。郝健文也曾说我是蔫儿坏,他们又如此说,我倒觉着那绰号起得有水平。他们明知道我在教室写作业,却要三三两两有问有答地骂我流氓缺德给夏肖听,这可就没什么水平了。为避免骂声导致自己动手打人,我只好能不去教室则尽量不去,不是我怕他们,而是另有目的。课外时间可以躲,晚自习却不能不上,仍难避免听那马屁精们的骂声。当我快要忍不住时,总想:“听说越王勾践为自己的国家吃屎,我为跟克扣瞎子伙食的学校斗争而挨点骂算个球?老山前线的解放军可以不要命,我连皮毛都伤不了,值得发火吗?‘蔫儿坏’这个外号起得真好,弱者对强者不蔫儿坏,公开挑战不是自杀吗?千万不能再打架,团结一切力量才是胜利的根本……”
忍了半个月,他们骂来骂去未达目的,自然作罢了。
我刚入学就认识了李德伟,且对他一直不错,未曾想他会如此。高旭军和李德伟成了同宿舍,我常去找高旭军,自然不能不睬他。李德伟觉着自己作得过分了,又对我客气起来。
我和高旭军正在他们宿舍[三楼四号]吹笛子,李德伟进来说六点四十多了,快去打饭吧,我问什么饭,里面有没有白菜,李德伟道:“他妈的!酸馒头、煳汤面,里面都是白菜帮子,唉!”
黑蛋跑进来道:“你们吃饭没有?没吃就赶紧走。”
我叹息道:“唉!吃个球,拉爹儿说是酸馒头和煳汤面,汤面里还有不少白菜,咱们干脆到街上吃吧。”
高旭军说:“对对对,反正不着急了,一会儿再吃吧。”
黑蛋笑道:“呵呵!……要吃就赶紧走,伙计打了半下午老鼠,可实在饿得不行了。”
李德伟问:“打了多少老鼠啊?居然把你饿成那样?”
黑蛋笑道:“呵呵!……两只大的三只小的?那母老鼠的奶头子都快赶上兔子的了,跑得快呀!”
高旭军大笑起来,我笑着问:“哈哈哈!哪儿来那么多老鼠啊?”
黑蛋继续笑道“呵呵!……体育教室的海绵垫子里!那玩意儿里头住了老鼠,还生了崽子,我们作仰卧起坐,脑袋碰得垫子砰砰响,那些老鼠就跑出来了,居然连人都不怕,呵呵!……”
高旭军道:“哼!他妈的!小子们贪污了粮食,饿得老鼠都吃开海绵了。大家可要注意了,老鼠爱钻洞,小心钻到屁股底下那洞里。”
我想:那也许是我和高旭军把海绵垫子里倒了香油的结果。我为避免漏馅儿,转话题玩笑道:“呵呵!……老鼠是低等动物,它饿了就会本能地找吃的,钻人屁眼也是可能的。人要消灭老鼠,关键在于老鼠是弱者,在这学校咱们是弱者,所以会被做饭的剥削。老鼠钻屁眼,穿条铁裤衩可以避免,那食堂做饭的就难对付了。”
李德伟冷笑:“哼哼!有啥难对付的?他老子退灶,不交伙食费了。虽然饭店贵些,可比那猪食好吃的多呀。”
终于煽动起第一个罢饭的,加上我和高旭军并黑蛋,已有四人。而后,不少同学在我们的鼓动下有意或无意地加入其中,我们继续煽风点火,不足一月,去食堂退灶者便骆驿不绝了。
事情闹大了,校领导不得不采取措施。炊事员们说搞不好的原因是工作量太大,领导便把炊事员们擦洗餐桌和摆放饭碗的任务转给了各班的值日生。这么折腾了一下子,饭菜果然好了些,可我们仍不满意。炊事员领着工资,凭什么叫学生替他们劳动?盲人行动不便,食堂的饭菜能将就,自然是半推半就不退灶了。
熄灯铃响了,我照例躺在床上听评书。常顺气愤地说:“康建民!你怎么把我借人家的磁带洗了呀?”
我莫明其妙,有些生气地问:“什么磁带呀?谁看见我洗你磁带了?”
常顺边打开录音机边说:“你自己听听吧,这可是借人家郝丽娟老师的呀,你叫伙计怎么还人家?”
播放出来的是我跟高旭军闲聊和吹笛子,那段录音证明当时只有我和高旭军在宿舍。我不好意思地说:“啊呀!伙计想起来了!那天下午,我躺在你床上吹过笛子,肯定是脑袋或者胳膊把录音键压下去了。唉!你看这事情,我给人家买一盘吧。”
常顺气鼓鼓地说:“哼!逮住你就下软蛋,你还拿《盲人月刊》换走我的《小学课本第六册》,难道也是无意的吗?”
我冷笑道:“哼哼!咱们是同宿舍,所以有些事情伙计不想挑明,我的钳子、改锥和好几盘磁带怎么都跑到你褥子底下呢?当然,现在肯定搜不出来,你心里清楚就好。”
常顺骂道:“清楚个球!你还反咬一口血口喷人,那磁带你非赔不可。如果有人能证明我偷了你的东西,我也照赔不误。我这儿可是有证据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还口道:“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我损坏了你的东西肯定会赔,不象某些人,小肚鸡肠,连一把烂手钳子两盘破磁带都看在眼里。你不拿我的东西,我会拿你的书吗?再说呢,我可是用两本月刊换了你一本呀。”
常顺下床穿鞋过来,边用手指轻轻捅我的头边骂道:“他妈的!现在是睡觉时间,老子明天跟你算帐。”
我冷笑道:“哼哼!你先把假牙预备好!免得掉了牙影响进食。”
外面喇叭里响起运动员进行曲,宿舍的其他人上早操去了,正轮到我打扫宿舍,我借口旷了操。广播操音乐播了一半,常顺推门进来说:“快快快,看看刘伟床头柜里有没有咱们的东西。”
我诧异道:“这刘伟老老实实,不可能吧?”
常顺笑道:“呵呵!……什么不可能啊?昨天晚上我骂你,她就不自然。自从那小子搬到咱们家,我也丢了不少东西,裤腰带、香皂、牙刷、洗衣粉……没一样不丢啊!大概小子是先把偷来的东西放在伙计褥子底下,然后再转走吧?你不是会开锁子吗?咱们悄悄弄开他的床头柜看看。”
柜子开了,首先摸到的是一鞋盒子干馒头,我从家带来的干馒头。刘伟总跟我要着吃,我懒得去拿,就给了他一把钥匙,不料这小子真是个吃了还要兜上走的主儿。
广播操音乐已播到尾声,常顺说:“这家伙肯定也偷其他东西了,上午就悄悄叫生活老师把他弄到别的宿舍算了。”
我笑道:“呵呵!……还是自己解决吧。动不动就找老师,多象少先队员啊!下午不是全校师生都去中北电影院吗?伙计给咱们装腿疼不去,好好翻腾翻腾。如果能翻出钱来,咱们都买得吃了狗日的饺子,叫小子有苦难言。”
下午,和我同宿舍的宋日忠也借口感冒没去看电影。我说:“狗熊啊!你去走廊里放哨,伙计给咱们搜狗日的柜子。”宋日忠笑道:“呵呵!……放什么哨?学生和老师们几乎都走了,在走廊里抱在一起亲嘴嘴也没人管!”
我笑道:“呵呵!……可能是做贼的心虚吧?总怕被人看见。”
宋日忠说:“心虚啥呀?学校连搞对象的都不怎么管,他刘伟偷偷摸摸,咱们搜搜他怕什么?”
我笑道:“呵呵!……怎么说起那事儿来了?是不是你小子眼红人家呢?”
宋日忠认真地说:“眼红什么?如果哥儿们有某些人那么厚的脸皮,哪儿能轮到他们出风头?”
我笑道:“呵呵!……是这个道理。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把这个‘吃’字改成你名字中间的那个字儿就更贴切了。你小子都十八九了,明明喜欢人家却假惺惺地认人家干妹干姐,还等人家女的主动抱住亲你呢!这是什么心理?分明是一种缺乏自信的怯懦表现嘛,伙计都替你着急啊!碰到下一位,那可是机吧上挂水桶——绝不能软了。”
宋日忠笑道:“呵呵!……什么乱七八糟?别废话了,开始干活儿吧!”
我们把那柜子翻了个底朝天,这一翻叫我们大吃一惊。那柜子里呀,除我的干馒头外,还有:用了一半的香皂或肥皂七八块儿、磨秃了的扫炕笤帚三把、旧小收音机两部、盲用写字板五块、类似锥子的盲文笔若干、磁带六盘、裤腰带三条,我用来给同学们修写字板的工具也在其中。
宋日忠笑道:“呵呵!……好小子,我说这裤腰带哪儿去了呢?咱们还给他照原样放好,等小子回来咱们耍猴儿吧!”
我骂道:“他妈的!这八十块钱呢,咱们可不能给小子放进去,伙计给了他钥匙,叫他方便吃干馒头,龟孙子竟然把伙计看成二百五,看他妈谁吃的亏大!”
宋日中微笑道:“算球了吧,小子瞎上两只眼可可怜怜的。”
晚饭后,宋日忠、常顺和刘伟躺在各自床上听收音机,我阴阳怪气地对刘伟说:“诶!老刘同志,伙计可是饿球得不行了,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刘伟说:“你不是刚吃过饭吗?我这里也没什么吃的,宋狗熊有方便面。”
宋日忠说:“方便面人家怕吃坏胃呀!你就把那干馒头施舍一些吧。实在舍不得的话,就赏他条牛皮裤带,让他学着过草地的红军煮着吃也好啊!”
常顺起哄道:“嗯!对对对,伙计也被饿疯了,如果不拿出来,可要动手抢啦!”
刘伟有些不高兴:“真是的,伙计家里没来人,能有什么吃的?有的话,早就拿出来了。”
我摹仿着刘伟他爹的腔调咳嗽着笑道:“咳…咳…呵呵!……老朽在此,怎敢说没人来看你?俺还指望你披麻带孝呢,没想到啊,你这忤逆不孝的犬子,刚过二十一岁就想女人想得连老子都忘了。来人那!给俺搜!”
宋日忠玩笑道:“呵呵!……不妥不妥,还是让贵少爷自己开柜子吧,以免被反咬一口。”
刘伟听了我们并不高明的表演,明白了些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得去教室拿钥匙。”
常顺说:“刚才你不是还开柜子拿收音机吗?伙计这二五眼看得清清楚楚,你那鞋盒子里是什么呀?”
在我们猫玩老鼠似的逼迫下,刘伟只好开了柜子。与此同时,他快速将柜内来路不明的东西往床底下弄,钳子、改锥、写字板等金属物件跟水泥地板碰撞出丁玲当啷的声响。他刘伟不姓孙,更不是那个能变成美女戏弄八戒的齐天大圣,所以他的手忙脚乱只是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幼稚。
下自习了,我和宋日忠把一个五英寸扬声器挂在宿舍门外,在宿舍里接上收音机改装的小型扩音器,测试播音效果:“中央广播电台,自由中国之声,现在播报寻人启事:宋日忠,男,磨梭族,民国七十五年十月十日,因受不了一群阿肖的折磨,坐着猪食盆顺流而下,至今未归,望宋日忠将军听到广播立即赶回台北,蒋委员长要你替他下阴朝选女鬼……”
我正在胡说八道,郝丽娟老师进来笑道:“嘻嘻!你们这是咋弄的?挺好玩儿的嘛。”她说着,从我手中接过自制的话筒,也摹仿起播音员来。这时,有人递给我一张盲文纸,宿舍里十几个男生争先恐后跟郝丽娟说话,乱哄哄的,因此我并没听出那人是谁,摸了内容才知他是刘伟。纸上写着父亲有心脏病,母亲身体也不好,他不想叫父母为自己伤心云云,无非请求我们放他一马。虽然本人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但已拿他耍了猴儿,也算对他严加惩处了。我拉他到操场上无人之处,一本正经地小声道:“伙计呀,你放心,我绝不会向学校反映那事儿的。”
刘伟好象带了哭腔道:“唉!那……那就太感谢你们了!”
我不冷不热地说:“小说里的强盗被抓住后,总会说上有八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孩儿什么的,你爹的心脏病就象那些强盗嘴里的老母和小孩儿——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我母亲,白天要上地干活儿,累得筋疲力尽,夜晚还得给我弄干馒头,有一回竟昏倒在锅台前,脑袋还被磕破。那样来之不易的东西,我给你钥匙,让你随便拿去吃,甚至你吃得比我还多。你小子倒好,居然偷起我来了,你说自己干的是啥球事儿?我之所以不再给你张扬,并不是因为你爹的心脏病,主要原因是,我已经从你那里把便宜占回来了。”
刘伟声音颤抖道:“嗯!那八十块钱,真不给我了吗?”
我冷笑道:“嘿嘿!想要回去吗?那就去派出所报案吧!”那个“吧”字的尾音还没结束,我的左膝盖被敲了一铁棍,疼得我丢开刘伟蹲了下去。
“他妈板鸡的!竟敢暗算老子!”我骂着,抱住刘伟的双腿将他摔倒,骑在了他肚子上。
郝丽娟喊道:“康建民!你要干什么?快放开他!”
人家是老师,不给她面子似乎有些不妥,我只得站起来装笑道:“呵呵!……是郝老师啊!你咋下来了呢?这小子实在是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东西,居然叫人暗算我!你一定看见那个下黑手的龟孙子了吧?”
郝丽娟笑道:“呵呵!……我看你们鬼鬼祟祟,所以跟下来了。那打你的人嘛,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你跟我去生活办公室,郝老师悄悄告诉你。”
我一瘸一拐跟着郝丽娟去了二楼十四号,她坐在床上装模作样地说:“你给我立正站好,在老师面前抠鼻子是不礼貌的,记住了吧?”
我说:“腿被人打瘸了,如何立正?人家挨了打伤心难过揉眼擦鼻,你非但不安慰,还强人所难,可见你咬破中指写下的血书都是黑字了。”
郝丽娟笑道:“呵呵!……哪里哪里?怎敢跟阁下比呀?你把人家的钱揣在自己兜里,还觉着心安理得,那心肠才算得上货真价实的砚台呢!”
我笑道:“呵呵!……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你去问问常顺和宋日忠,那小子可真够损的!”
郝丽娟问:“怎么?看那刘伟老老实实的,能坏到哪里去啊?”
我简单叙述了刘伟偷东西的事儿,郝丽娟说:“唉!到底怎么搞的?眼睛坏了就够那个啥了,在加上智力缺陷,真够可怜啊!你们还是把那钱还给他好了。至于你说人家刘伟暗算你,嘻嘻,那可太好笑了,其实并没人暗算你,是你们锻炼身体的那个踏轮车上的一根钢筋掉下来正崩在你腿上。你们那样对待一个脑子不够用的,大概就是因此而遭了报应吧,呵呵!……”
我苦笑道:“嘿嘿!真够倒霉的,早不掉晚不掉,我路过就掉下来了,这还真有点儿报应的味道呢。你说刘伟的智力有问题,其实不然,他只不过被大人关在家里弄下毛病了。你想:他从小到大不跟正常人打交道,咋知道如何为人处事呢?那李玉国和吴为军被劝退,也不是他们的智力问题,只是他俩被家里惯坏了。”
郝丽娟叹息道:“唉!不论怎么说,那种学生是值得同情的,你还是把那钱给他算了。”
我笑道:“呵呵!……你郝老师富有同情心,我特欣赏,所以我会把钱还给他。唉!可惜呀!这学校的许多教职员工已经麻木了,他们的同情心远远不及校外人了。打扫卫生的会为减轻自己的劳动强度而锁上二、三楼的厕所,食堂做饭的会在偷懒的同时从学生的伙食里捞油水,校长会为保全自己和那些炊事员们之间的面子关系而装哑巴……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也可能会麻木,你也可能打着爱心旗号剥削瞎子的。”
郝丽娟认真地说:“什么呀?我应该不会的,怎么忍心呢?”
我叹息道:“唉!但愿如此吧!”
郝丽娟问:“你对学校不满,所以就把下水道堵了,弄了满走廊的水,是不是啊?”
我笑道:“呵呵!……是啊,而且被刘桂玲老师看见了,她还批评了我一顿呢。刘老师的作风比较正派,所以我没跟她顶嘴,那做饭的奶平也对我冷言冷语,奇怪了,我再坏也没贪污瞎子们的伙食吧?还轮不上他说三道四呢!”
王丽老师在走廊里喊郝丽娟,郝丽娟说:“那咱们就聊到这里吧,你一定要把钱还给他呀。”
我们出了生活办公室,郝丽娟跟王丽出了楼道门,宋日忠他们还在用那扩音器喊话。王力彬从他们宿舍出来高声骂道:“你们家妈板鸡的!喊什么喊?让不让人走路了?”
盲人走路确实怕较大的声音,他骂的应该没错,可他曾为一个子虚乌有的原因欺负我,于是他的骂声便成了挨揍的导火索。我强词夺理道:“姓王的,你骂谁呢?老子没喊话吧?我妈也没挖你家的祖坟吧?你这样一锅端,什么意思?”
王力彬骂道:“老子骂的是烂了屄嘴喊话的,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我慢慢走过去,给了他胳膊上一拳,骂道:“你妈板板的,大爷就是发神经了,不服气吗?”
王力彬推了我一把,轻蔑地骂道:“小屄崽子!快给老子滚开!老子懒得收拾你这样的纸老虎。”
我冷笑:“哼哼!想打人就打,不想打就可以推脱吗?纸老虎对你这泡沫驴,应该绰绰有余了。”
我说着,狠狠给了他面部一拳。王力彬抓住我的领口,用膝盖顶了我裤裆里一下子,疼得我咬着牙蹲了下去。我反应过来时,王力彬已没了踪迹。
我的衣服被撕破,纽扣掉了两个,鼻子还出了血,真可谓丢盔卸甲。郝丽娟和王丽正从楼道门进来,看到狼狈的我,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咦!康建民啊!谁把你打成这样了?”
我慢慢站起来,边一瘸一拐回宿舍边说:“没有没有!刚才自己撞在墙上了。”
郝丽娟问:“那你的扣子怎么掉了呀?”我说:“可能是刚才在操场弄掉了吧?”
郝丽娟和王丽都是高度近视,没看见水泥地板上的扣子,我算蒙混过关了。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装头疼住了医院,讹了王力彬好几百。听说王力彬不小心撞在树上,碰断了颧骨,住院花了八百多,我却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情。后来,我没还刘伟钱——因为他将偷我们的东西都交给了教导处,并把我扣他钱的事情告了胡扯主任。
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黑蛋领着我和高旭军上街吃罢午饭,回来路过学校传达室门口,看门的赵大爷喊道:“孩儿们呀,这里有三年级康建民的两封信,大爷麻烦你们替我转给他吧。”
我兴高采烈道:“呵呵!……大爷您可算找对主儿了,我就是康建民,快给我吧。”
高旭军玩笑道:“赵大爷,那可是他女朋友来的信啊!别给他,咱们得吃他的喜糖。”
我笑道:“嘻嘻!……别闹了,谁愿意做俺的女朋友?就算真有姑娘给俺写信,那也是猴哥变的。”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12
二十二回
黑蛋接过赵大爷从窗口递出来的信,当作扇子边扇面门边笑:“呵呵!都九月十几了,天咋还这么热呀?写信的真是晓丽,她给咱们写信常用那个大小的小,这回咋用这个晓了?还挺厚的,一股雪花膏味儿,你小子真他妈享艳福啦!快回宿舍吧,伙计特想看里面到底写了些啥,迫不及待了。”
我说:“那邮电局叫什么女子之局呀,经无数女子的手,恐怕每封信都那味儿了,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高旭军骂道:“回球的宿舍!不知道上级又来检查吗?楼道门儿早被锁了。”
黑蛋道:“嗯!对对对,这学校又发神经了,为评那狗屁先进,打扫了宿舍不让人进门,真他娘扯球蛋!你说上级领导知不知道这些家伙操鬼?”
我说:“应该不知道吧?不然,别来检查直接评个优更省事!”
高旭军叹气道:“唉!热死了,他们搞表面工作,苦了这些瞎鬼,人家老师们该烂到家舒舒服服午睡了,咱干脆上楼顶凉快凉快吧。”
四楼顶上,那毒辣辣的日光在秋风的嗖嗖声中减弱了威力。三三两两男男女女大声或小声说着什么,能听清的乃可以打开天窗说的亮话,听不清的可能是谈情说爱、背后骂人之类。对于早想互相拉拉手或抱抱腰的男女而言,此乃绝佳机会——这时的某女生似乎胆儿小的不如老鼠,她从那三米多高的铁梯子爬上楼顶自然需要某男生的友好协助嘛,哈哈!要知道,那个年代的男女同学拥抱亲嘴就不得了了,开房过夜、租房同居、无痛人流还是梦想。还有类似摩托车发动的声响,同学们哪儿有骑摩托来上学的,更不会有将摩托开到四楼顶的,那所谓的马达声是某同学躺在被沥青粘在一起的石子儿上打呼噜。
黑蛋笑道:“哈哈!这儿可真够热闹的,还有人睡觉呢!哎!伙计!睡球甚的觉,不怕受风歪了嘴呀?”
那位慢吞吞翻身,打着哈欠说:“啊呜!没事儿没事儿,浑身受风不要紧,怕的是局部受风,门窗缝儿里的风最毒。狗日的把咱们锁在门外回家舒服去了,这天儿热,他们可能开着窗户午睡,祝愿咱校领导口眼歪斜半身不遂!”
高旭军骂道:“妈了个板鸡!放着宿舍不让住,太损了,谁出的那屌主意?”
我说谁出的点子并不重要,关键是校长,他不点头谁敢那么干?黑蛋说他此时才明白什么叫官僚。我说呆着太无聊,想下去转转,高旭军和黑蛋说怕热,仍旧呆在那里抽着烟跟同学们闲扯。
下了二楼,意念中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叫侧耳细听,周围似乎没别人——可以活动。为避免咱那革命的足迹留在走廊,只好将鞋脱到楼梯口。至于被锁着的门那边的生活办公室[214房间]是否有人的问题,万一有人的话,我就赖他们“连捏锁头的力气都舍不得出”。既然锁头只是挂在门上,俺进宿舍取下收音机有啥不妥?何况还为保持楼道卫生而脱了鞋呢?
掏钥匙开了门,214房间无任何反应,看来没人值班。回宿舍,找了个图钉和一段尺数来长的棉线,用盲文纸叠了个长方形盒子,顺便将床上的小收音机揣进裤兜,拿着纸盒窃笑着不慌不忙出来,照原样锁好了门。去楼后面干了件此时此刻最该作的事儿,返回二楼,周围仍没见别人,于是我再次开门进走廊干了些活儿,革命任务算是顺利完成。
这鬼学校,下午下第二节课之前总是锁着走廊门,其目的当然是限制学生早回宿舍,此臭做法造成的不良后果是:不想学习的回不了宿舍,只好在教室说笑或吹口琴,反而影响了爱学习的。若是拿钥匙的因种种原因未能按时开门,我们就可能等几分钟或几刻钟。本人最讨厌被限制,所以咱早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悄悄将走廊门上的锁头弄坏,这回进宿舍才如此顺利。普通的锁头,用螺丝刀等工具把旁边或底部的锡或铝之类弄掉,取出弹簧和弹子,然后用粗铝丝铆住窟窿并磨平,这样就可以插入合适的扁东西轻轻旋转而打开了。生活老师和道长都有走廊的钥匙,若咱开了门,生活老师以为道长开的,道长以为生活老师开的,他们见门开了都不会追问是谁开的。学校固然不是城隍庙或白云观,何来道长?此道长并非彼道长,那是管楼道卫生的学生。
十六点半下了第二节课,检查卫生的走了,我躺在自己床上听收音机,高旭军进来道:“伙计呀,学校好象又出事儿了,你听说没有?”
我说没有,并问他出了啥鸟事儿。高旭军坐在我床上笑道:“听黑蛋说呀,老师们和校长陪着两个上级检查卫生,生活老师开了咱们二楼走廊的门,让校长和上级先进来,校长一推门,头顶上掉下来个土盒子,把他们弄了个灰头土面,还给那女上级的眼眯了,哈哈!走廊门锁着,除了拿钥匙的谁能把那玩意儿放进来?看来这道长算捅大娄子了。”
我说:“道长不就是张贵胜嘛,人都叫他老鼠,胆小如鼠的小子敢干那事儿吗?”
高旭军不解道:“是啊,可咱们二楼只有他和生活办公室有楼道门上的钥匙,老鼠不敢,生活老师们更不会,谁干的呀?”
我冷笑:“哼哼哼哼!没钥匙就开不了门吗?早跟你说过,土地爷给那锁头动过手术,不信就去用你的钥匙验证一下。”
高旭军微笑道:“就算那样,这土地爷啥时候干的?万一叫人家看见可太不划算了。”
我解释道:“中午在楼顶,你和黑蛋不是怕热没下来吗?土地爷回来,弄了纸盒子和棉线、图钉,然后去楼后面抠了些土……用图钉把棉线的一头固定在门上,另一头拴在纸盒上,纸盒的一边留了个耳朵,耳朵插进门顶窗缝里……当然,土地爷到楼梯口就把鞋脱掉了,保持公共卫生匹夫有责,神仙也不例外嘛!”
高旭军笑道:“哈哈!臭美的你,还土地爷呢,你小子真太损了。”
我微笑:“啥叫我小子太损了?咱连那个毛都没碰过,娶妻生子还是远大理想,哪儿来的小子?是土地爷干的,土地爷干的呀!”
高旭军开窗闩门坐回原位叼上烟,边划火柴边说:“嗯,这么说的话,那把锁一个月前就成摆设了,居然到现在都没人发现,有点意思。”
我爬起来,掏火柴点燃高旭军给的烟,深吸一口道:“坏锁头锁在门上,不知内情的人们觉着它是坚固的铁将军,其实咱们校长特象那坏锁头,不是吗?”
高旭军道:“嗯,不完全象,但有一点挺象的,那把锁冒充铁将军和那个啥,土地爷一起骗人,校长打着国家特教的旗号跟做饭的狼狈为奸剥削瞎子,也是骗人。”
我笑道:“呵呵!狼狈为奸,小子啥时候长能耐了?也转上成语了……”
有人轻轻敲门,我们迅速将快抽完的烟头扔出窗外,高旭军开门道:“房老师,你这敲门声有特点,软绵绵的,一听就知道是你,检查卫生的走了吧?”
房老师笑道:“嘻嘻!明知故问,没走能让你们回宿舍吗?”
我说:“卫生是查完了,可学校用从我们伙食费里抠下的钱请上级搓一顿儿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房老师进来关上门微笑道:“那咱就不知道了,满地的烟灰,这么大烟味儿,真拿你们没办法。这屋里没外人,跟房老师说实话,楼道门儿上那个东西是不是你们弄的呀?”
我们热情地让她坐在床上,高旭军笑道:“呵呵!土地爷干的,跟我们绝对无关!”
房老师笑道:“呵呵!你们乱给人家起外号,土地爷是谁呀,这不说了和没说一样吗?”
我笑道:“呵呵!我说房老师啊,这些破事儿你还是别搞得太清楚了,假如那土地爷是我,校长找你调查的话,你照实说就卖了我,隐瞒算撒了谎,左右为难何苦来着?反正我们已经把实底交给你了,那事儿跟我们绝对无任何关系,是土地爷干的,土地爷干的呀!他们得罪神仙了,哈哈哈哈!”
房老师微笑道:“康建民,你不好好学习还捣乱,等我告你大姐。快要期中考试了,你们俩上晚自习可别戴着耳机听录音机了,听见没?”
高旭军连声道:“对对对,不听了,要听也该听关于学习方面的东西了。”
这时,常顺和宋日中说笑着进了门,房老师便跟他俩随意聊起来,我和高旭军下楼找黑蛋念信去了。
我们进了112宿舍,黑蛋正坐在自己床上喝水。高旭军边转悠边问那宿舍的其他人都干啥去了,黑蛋说相跟着去五一大楼买东西,我坐在黑蛋身旁说这是天照应——正好念信,黑蛋支支吾吾表示那信自己已看过了,他得帮人去买录音机,念信的事得推到晚上。我笑道:“哈哈!伙计知道你是给肖影买?人家可是说不着急,叫我也去帮她挑挑,咋黄帝不急太监急了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黑蛋叹息道:“唉!咋球说呢?早晚都那么回事儿,伙计这就给你念。”
高旭军起哄道:“嘿嘿!是不是写得太肉麻了?堂堂大老爷们儿还怕那个呀?快念吧,让伙计也跟着肉麻他一把!”
建民哥:
你还好吧?从开学到现在,小丽已是一个月零四天没见到你了,梦见你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我想你也该和我一样。
因为是写信,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反正没人能看见我不好意思的样子,嘻嘻!
大人们都说咱们是小孩儿,原来我觉着他们不该渺视我们,经过晓丽这些天的认真考虑,咱们确实太天真了。我家只有我这个独苗苗,将来得担负赡养父母的重大责任,你的眼看不见,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养活我和两个老人显然很不现实,所以我们该适可而止了。我当然不想就此失去你,可生活总是现实的,你能看见就好了。
有人说放弃也是一种美,但我绝不希罕那样的“美”,我想要的是我俩一起走过的整个人生。从我能记事到现在,咱俩可以算基本上形影不离,暂时分别也有梦来添补,多美好啊!我会将这美好岁月封存在生命里,让它成为永远的美好。相信你也一定不会忘了那属于我俩的美好时光。
既然晓丽有苦衷,既然晓丽跟你说清楚了,今后你就少跟晓丽见面好了,免得晓丽和你都难过。当然了,不论怎样,小丽还是你的小丽,不会因为她妈而变成张三或者李四。
小丽跟你说了这么多,其实说得太少了,一辈子都说不完的,就说到这里吧,反正我不能永远作你的女朋友。就此打住,最后祝你一切都好……
听着黑蛋用他自创的普通话缓缓朗读,我那喜悦的心情迅速被失望笼罩,仿佛燃烧着的火球掉进冰窖里,似乎听到那炽热与冰寒相搏而发出的爆裂声……
浑身发抖双耳叫,面色骤白牙碰牙。
不怨人家绝情谊,只怪自己两眼瞎。
麻雀凤凰同是鸟,天鹅总笑黑老鸹。
卧薪尝胆终雪恨,我是我敌把谁杀?
黑蛋边往信封里装信边说:“你看,脸都白球了,伙计就怕你受不了,所以不想给你念。不过她心里可是真有你啊!好象也挺难过的,心绪应该比较乱吧?你看她,一会儿写成这个小丽,一会儿又写成那个晓丽,唉!别太激动,说不定还能挽回呢。”
我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嘿嘿!唉!人家都那样说了,挽回个屁,总不能死皮赖脸缠着人家吧!”
高旭军坐在我俩中间,分别给我们发了烟,划火柴点燃自己的,边抽边说:“我说伙计呀!人家只有那么个宝贝女儿,能让嫁给你吗?竹篮篮提水、麻秆秆打狼——不靠谱的事儿嘛。从这信上看,那姑娘倒是真对你有些感情,唉!谁让你是个瞎鬼?可惜啦!”
我愤怒道:“因为我是瞎鬼,所以人家就拒绝了,对吧!既然这样,谈什么感情,说什么美好,不都是死人开口——说鬼话吗?”
黑蛋吸口烟缓缓道:“这个,晓丽绝对不是那种人,她那么说肯定有原因,你先冷静下来,咱仔细分析分析。”
高旭军弹着烟灰说:“分析个屁,这不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嘛!说得好听点儿,你康建民比较浪漫,难听点儿呢,你小子太自不量力了,趁早打消了那小孩儿念头,赶快从那美丽童话里滚出来,该干吗干吗得了。”
我叹气道:“唉!说得对呀!也许咱确实自不量力了,你走路都成问题,你这副尊容能把人家小孩儿吓哭,你的小名叫瞎子,就算你当了国家主席仍然是个瞎子……这个世界根本不会把你当人看,你自作多情,你自欺欺人,不吃苦果就怪了。”
黑蛋笑道:“呵呵!你说球的叫个甚?给伙计都逗笑了,别说你当上国家主席,当个公社的头头儿就行了,不对,应该叫乡长了,你真当上乡长的话,她晓丽妈一定会说:万能的耶稣!亲爱的主啊!求您保佑俺闺女顺利地嫁给那了不起的瞎乡长吧!阿门!”
高旭军狠狠吸口烟道:“嗯!妈的!世界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人活着图个啥?太没球意思了。”
黑蛋道:“这个活着呀,大概就是为维持鼻子口儿上的那点热气儿吧?我爷爷背朝黄土面朝天受了一辈子苦,穷了一辈子,生活条件稍微好了些,他却死了,唉!”
高旭军笑道:“哈哈!背朝黄土面朝天,你爷爷活得不错嘛!枕着黄土地晒着红太阳睡了一辈子呀!伙计实在太羡慕他老人家了,哈哈!”
黑蛋笑骂道:“放狗屁!老子说反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叹气道:“唉!人哪,活着就是受罪,你爷爷受罪受得值,至少人家取过老婆,至少人家当过爷爷,至少人家亲眼看过蓝天绿草,给咱个健全的身体的话,受点罪算个球,咱从小瞎了两只眼,连个花红柳绿都没见过,活着和死了有啥差别?”
沉默约三分钟,我们手中烟卷先后完成了其使命,黑蛋起身拿我和高旭军的烟头,并他自己的开窗扔了出去。虽然宿舍里乌烟瘴气,可路过窗外的汽车马达声和喇叭声太吵,只好关了窗。高旭军装微笑道:“我说伙计呀,不就那点破事儿吗?没啥了不起的。你急着找什么对象?找了也不能睡在一起,有啥意思?我说你不现实吧,你还认为哥儿们平庸、俗气、不懂生活,你小子倒是非凡、高雅、懂生活,那又怎样?现实它本来就庸俗,你懂生活,生活它懂你吗?你小子觉着那小丽象个宝,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人家觉着你象个鸟,关起来是爱护,扔出去是放生……为啥呢?凭啥呢?难道不是因为你小子表现得太下贱了吗?虽然咱这身体残缺了,但咱要有咱的尊严,她说咱养不了家,咱还说她那个啥,这个,该说她啥呢?让伙计想想……对,咱还嫌她意志不坚定呢,谁他妈尿谁?”
黑蛋坐回床上道:“嗯,说得有些道理,她的意志不够坚定的话,就得她妈说了算,成功率太低了,唉!不过呀,你们俩那么好,不该这么简单地断了,你还是写信争取争取吧。啥叫谈恋爱呢?不就是说那事儿一锤子定不了,不就是说那事儿是需要真诚而耐心地交谈的吗?”
我低头苦笑加叹气:“嘿嘿!唉!人家都那么说了,咋谈呢?不是故意为难人家吗?算了,顺其自然吧。”
黑蛋笑道:“呵呵!你一贯斗志很强的嘛,这回咋阳痿了呢?伙计真不明白,你那点面子值多少钱?追姑娘嘛,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故作深沉,乃至装疯卖傻扮可怜等等,总之要不择手段,追到就是胜利,失去就是遗憾,连这个都不懂的话,不如去豆腐上撞死。”
我叹气道:“唉!阳痿也好,爱面子也罢,随她去吧,强扭的瓜不甜哪!”
黑蛋又点了根烟,被呛得打了个喷嚏。他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擦着口鼻道:“这盒烟又没了,你说的好象有些道理,死缠就带上强迫意味了。干脆这样吧,伙计写信打探打探。”
我掏烟给高旭军,自己叼了一支,边划火柴边说:“这个,那就试试吧,唉!”
吱啦一声,闻到一股燎毛味儿,我感觉右侧眉毛被烧了。黑蛋边快速摩挲我的脑袋边笑:“哈哈哈哈!你小子,魂不守舍啊!这边的眉毛燎了个光,头发也烧得象狗啃了似的,伙计就写信告晓丽说你为她而燎光头发当和尚了,看看她是个啥球反应。”
我左手拿烟对着嘴,右手摸着被燎的头发,探口气道:“唉!那有啥用呢?别吓唬人家了,还是给咱保留点高大形象吧。”
高旭军道:“嗯,对对对,谁离开谁不能活?别老说那烂事儿了,这屋里,方便面味儿、好象还有脚汗味儿,加上烟味儿和燎猪毛味儿,伙计都快吐了,开窗晾晾吧。”他说着,起身跑去开了窗。
这时,恰巧窗外电锯声呜呜响起,连那汽车的马达声和喇叭声也压没了。我骂道:“他妈谁家作棺材呢?真是乱死了!快关求上吧。”
高旭军边关窗户边大声道:“哼,就这点儿出息啊?也许人家是做结婚用的组合柜呢?别以为你的心情能影响世界,它只能影响你自己。没眼睛都能活,没她肯定死不了,伙计又饿球了,上街吃饺子走吧。”
关了窗户,电锯声顿时小了许多,黑蛋起身拉我胳膊道:“对,伙计也饿了,走吧,顺便去弄弄你的头发。”
我站起来说:“懒得去,给伙计捎回一斤饺子来。现在大概五点多,邮电局应该没关门,还不如连那事儿也办球了呢。”
黑蛋笑道:“呵呵!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伙计语文水平不行,得慢慢写,晚自习写好明天寄吧。”
我羞涩道:“嗯!那个,有什么写不好的?就说你看了那信没给我念,问问她为啥突然给我写那破信,最多三句话就解决了。”
高旭军转悠着笑道“呵呵!看来这小子是鬼迷心窍了,伙计没处过女朋友,你黑蛋可是正在实践中啊,所以你该懂他那热切的心情。记得有首歌是这么唱的:白天里那个想哥哥呀,甚也不想作地个外外外外,到夜晚想哥哥呀嘛,对着那油灯灯哭……”他说着还唱了两句。
黑蛋道:“胡扯,伙计跟谁实践了?听你小子唱的那晋中秧歌调调,倒真象是想女子想得发疯了,疯球得连自己的性别都忘了。”
高旭军怪笑道:“嘿嘿……嘻嘻……那是伙计说错了,她肖影瞎上两只眼,哪能配上你呀?俺黑蛋只不过跟她玩儿玩儿。玩儿够了可千万别忘了送给伙计啊!”
黑蛋忙蹲下,将烟叼在嘴上,边开床底的柜子边说:“没工夫听你磨屁眼,得赶紧拿纸写信,邮电局快关门了。”
我叼着烟,双手搓着被燎的头发说:“嗯!说没给我念那信好象也不太合适吧?现在胡说,万一以后穿了帮就弄巧成拙了。”
高旭军弹着烟灰说:“你小子有点儿太认真了吧!这么件小事儿,她知道你胡说又能怎样?别总摆出一副下贱的奴仆嘴脸好不好?”
我将嘴上的烟拿在右手,左手仍搓着头发微笑道:“哪儿跟哪儿呀?这不叫下贱,而是真诚。真诚,你懂不懂?我们村有个小子在饭店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儿,他跟人家说他爹是村长,还呜丢呜丢不着边际地吹了好多,那女孩儿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后来他俩就好上了,最终他漏了馅儿,落了个鸡飞蛋打。”
黑蛋仍叼着烟,边锁柜子边说:“那咱就照实写吧,就说你小子听我念了信,脸变成了麻纸,浑身发抖、上牙打着下牙,划洋火点烟燎了头发,捞干的吧,没时间废话了。”
我吸口烟道:“嗯,不只燎了头发,还有眉毛呢。说麻纸怕她不懂,不如写成白纸。”
黑蛋笑道:“呵呵!你这活宝,刚才还是苦瓜脸,现在又牡丹开花了,谁不知道麻纸是给死人烧的?这个眉毛倒是应该加上。”他说着,将烟头扔出窗外,坐着小板凳趴在床上写起来。
半个多月过去了,还未收到晓丽的回信,黑蛋和高旭军说她不懂人烟,我总认为另有隐情。虽然咱早有思想准备,盼其回音之心情却无比迫切,以至一睡觉就梦见晓丽。有时梦见幼年的晓丽嗷嗷哭,有时梦见和中学的晓丽一起说笑……梦醒不免忍泪叹息。
我在数学课堂上梦见晓丽妈快死了,大伙儿抬来电锯,李木匠给她做棺材,房老师拍我肩膀道:“康建民呀!我可算服你了,早上第一节课,电锯声这么大,还能睡着啊!呼噜还挺响的,梦见啥了?快出去凉快凉快吧。”
我打了个激灵站起来,边走向门口边叹息道:“唉!实在不好意思,这几天晚上总睡不着。”
房老师微笑道:“最近你上课无精打采,不是魂不守舍就是呼呼大睡,脸色也不太好,似乎病得不轻啊!天儿怪冷的,坐回去吧,下课到校医室看看。”
高旭军笑着轻声道:“嘿嘿!这小子得相思病了。”
下课铃响了,班长喊起立,随着课桌抽屉和板凳的吱咕声以及盲字板和盲文书之类丁零当啷稀里哗啦,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跑的跑跳的跳、恼的恼笑的笑,喊的喊叫的叫,闹吵吵乱作一团。我和高旭军相互钩着胳膊冲向门口,几乎撞倒房老师,她回头微笑道:“你们俩不能慢点儿呀?幸亏我躲的快,碰上个看不见的女生怎么办?”
我笑道:“呵呵!说得对,是我们太急了。”
房老师边开门边说:“急什么?是不是要去抽烟呢?”
我玩笑:“宿舍楼道门锁着,回不去,在操场抽烟嘛,那可是老虎拉车——谁敢哪!早上喝了四大碗稀粥,所以现在是万般无奈不得不跑啊!”
房老师笑道:“呵呵!人家是有理走遍天下,你是走遍天下有理,没理也要找出理来,那就快去吧,回头来我办公室,诶,别去办公室了,我在三楼十四号等你吧。”
奔到厕所抢了尿池开始放水,高旭军边尿边叫我猜猜房老师让我去三楼十四号作甚,我笑曰:“不会站着尿的知道。”
高旭军笑道:“嘿嘿嘿嘿!有些道理,既然她叫你去,人家肯定知道啊!伙计看呀,大概跟那个土地爷有关吧?”
我边系裤带边说:“咱哥们儿是一不拜神二不怕鬼,咋能扯上什么土地爷?或许因为伙计刚才在课堂上睡觉?”
高旭军说:“不对呀!她不是叫你去校医室吗?”
我说:“别瞎球捉摸了,干嘛要费那个脑子?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高旭军霸了茅坑不拉屎,蹲在那儿划火柴点烟过穷瘾,我飞速向三楼跑去。
房老师拉我坐在左边靠窗台那张床上,她坐在我左侧并给我一大把瓜子,满面春风道:“嘻嘻!瞧你,有啥可紧张的,都满头大汗了,咱俩边嗑瓜子边聊,下节课就别上了。”她说着,嘎嘣嘣嗑起来。我勉强挤出个微笑道:“谁说我紧张了?汗是爬楼梯累出来的。”
房老师说:“不紧张就好啊!那个什么,学校要开除你呢,怕你接受不了出乱子,叫我作作你的思想工作。已经给你家发电报了,你知道我和你大姐关系不错,希望你能给房老师点面子,千万不要再弄出点儿啥事情来。”
我装惊讶道:“哎!开玩笑吧?他学校凭什么开除我?”
房老师说:“我为啥要开这种玩笑啊?平时说你别淘气好好学习,你当耳旁风,这可好,人家说你设计埋伏害老师,扰乱了国家教学秩序,等你家长来了再说吧。我可以跟学校说:你这孩儿学习好、爱劳动,还有,那个啥,关心同学,常帮同学修收音机、录音机、写字板什么的,这都是事实,如果人家把你留下的话,你可再别那么任性了,咱们山西省只有这一所盲童学校啊!”
此时我心有些慌,还是那句话:虽然我“滚”回家可以照常学习,被学校开除的事情让村里人知道了肯定不好。我上提着肛门,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将右手里的瓜子揣入黄色仿军装右侧下面的口袋,顺便掏出一颗嗑了,把瓜子皮交到左手,揣入左侧下面兜里,咀嚼着冷笑道:“哼哼!我扰乱国家教学秩序,这顶帽子扣得好大呀!什么帽子?简直就是屎盆子!听说文化革命就是这样乱咬人,没想到四人帮的鬼火在这里死灰复燃。刚才你说我走遍天下有理,现在我真是有理走遍天下,他们弄虚作假、坑害瞎子、欺瞒上级,难道不是跟国家政策作对吗?还倒打一耙,还反咬一口,什么狗东西?我现在就找校长理论去,他老子最近正想跟人吵架呢!”说着,我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嘭的一声,额头剧痛,双耳轰鸣,心中怒火烧昏头,——没掌握好方向,一头撞在门旁的墙上。房老师忙跑过来拉住我的右手,焦急地说:“你看你看,你这孩儿咋这么不听话呀?我不是已经说帮你求情了吗?快让我看看碰破没有。”
我伸左手揉着额头道:“没事儿没事儿,又不是纸糊的,不碍啥事。”我说着,抽出右手开了门。房老师飞速抱起我扔在某张床上,站在门口边关门边说:“我看你这孩儿是疯了!咋这么倔呢?听话!躺好咱们慢慢聊,别看我是个女孩儿,一米七2的个子,上的是体育师范,你绝对跑不了。”
二十好几的房老师居然自称女孩儿,我觉着挺有意思,用而今的时髦话来说就是比较雷人——因为当时的我还没听说四十多岁的某女还为一个二十岁的小后生叫她阿姨而不依不饶。虽然床上铺着约一寸半后的棉花垫子,我还是被摔得龇牙咧嘴。我兜里的瓜子洒了一床固然无关紧要,关键的关键是我右侧裤兜里那把口琴正顶在命根子上。
相关文件说老师不该打学生,但没明确指出老师不能抱起裤兜里揣了硬物的学生扔在铺着棉花垫子的床上,何况人家还以一个女孩儿的身份替代了高高在上的老师,何况人家还跟我大姐关系不错,加之痛的是那个倒霉部位,看来这剧烈疼痛只能忍了。
自己纵是侠肝义胆,绝炒不了校长鱿鱼。
既然人家真心实意,咱乃趁机借坡下驴。
回家虽不受人管制,自学好似石地挖渠。
咬牙坚持三年五载,得到真经卸磨杀驴。
我忍痛慢慢爬起来坐在床边,拍拍鞋底子蹭在床单上的土,叹气道:“唉!既然你以一个善良女孩儿的身份这样对我,我只能听你的。碰得头晕耳鸣,又被你摔了一下子,连北都找不着了,我这是在哪张床上啊?”
房老师似乎带了些不满情绪道:“靠门儿那张,想干嘛儿就干嘛儿去好了!凭什么给我当老子?真是的!我这是何苦来着?”
我忙说:“没,没有啊!我说的是他老子,是校长的老子呀!真的,我敢用人格担保。不然的话,我上街就被公共汽车……”
房老师在我右肩头捏了一把道:“哎呀!知道啦!我知道你没骂我,跟你开玩笑的,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嘻嘻!”
我如释重负,胸中火气一扫而光,连失恋的痛苦也仿佛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心情得到了久违的放松,突然想起个重大问题:学校怎么会知道我干了那事儿呢?想到就问,答案却叫人啼笑皆非。房老师坐到我身旁微笑道:“傻瓜!学校根本不知道,我吓唬你玩儿的。听说你那个啥,失恋了,是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放着书不好好念,谈什么恋爱?还搞得有声有色,简直是自己折磨自己。最近呀,看你是越来越进入状态了,瞧你瘦成什么样了?不笑都有酒窝儿了。恋爱能当饭吃吗?你靠那个能自食其力吗?”
我右手掏瓜子左手揉着额头道:“好家伙,吓了我一跳,咋想起跟我开这种鬼玩笑啊?”
房老师笑道:“嘻嘻!打嗝的人吓一跳就好了,知道吧?那就是通过转移注意力放松肌肉了。为把你从自我折磨中拉出来,原计划骗你一星期呢。看你那个样子,怕你弄出点儿什么妖蛾子。”
我笑道:“呵呵!我说房老师呀,亏你想得出这鸟,不对,馊主意,也算是用心良苦吧?其实我没什么事儿,瞎了眼都能活,那算个啥?”
房老师嗑着瓜子微笑道:“什么馊主意?师范学校嘛,教育心理学多多少少要学的,明白了吧?听老师的话,今后别捣蛋,也不要胡思乱想,你家人对你多好啊!你大姐竟然退了学来照顾你,你得对得起他们呀。”
我边捡床上的瓜子边认真地说:“嗯!说得对,可有时候我也管不了自己,尽力而为吧,唉!”
房老师掏出自己的手绢擦了一下我的眼微笑道:“好!那就好。其实你的脑子很好,你看这半个多月你几乎没有认真听讲,数学测验还得了九十八,只要用功学习,相信你将来什么都会有的。”
其实我并没哭,只是虚弱的身体有点感冒,加上刚才碰了额头又被口琴顶了那个敏感部位,大头小头都是疼痛难忍,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这时的房老师自然不明真相,误解了我流泪之根源,她轻轻一擦,竟然在刹那间粉碎了我那自以为坚硬如钢的心理盾牌。
我不想在一个年青的女老师面前显露自己的软弱,可情不自禁潸然泪下,只好用双手捂住两眼以阻止泪流;我好想向这个通情达理并关心我的大姐倾诉委曲,可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虚伪的掩饰与倾诉之渴望你争我夺,自相矛盾、自我折磨,胸中燃起熊熊战火。房老师又继续道:“男孩儿家哭成这样,一定很伤心是吧?十四五岁就触及到那事儿,这叫早恋,分明就是拔苗助长嘛!你想啊,该发芽的时候就想开花结果,能作到吗?为一件作不到的事费心劳力还耽误学习,显然是划不来的。话虽然这么说,你现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男孩儿家,不要哭了,那点儿小事算个啥?你大姐应该说过我和我那个对象将要告吹吧?还有我妹妹,她精神上有些问题,常跟我吵个没完没了,真是烦人哪!我总不能因此而不教书了吧!快要期中考试了,希望你能从今天开始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
我用袖口抹去泪,微微点头叹气道:“唉!其实我早知道自己许多时候是自欺欺人,可仍然一厢情愿地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总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现实。”
房老师叹口气缓缓道:“唉!昨天下午康兵同学就把那封信给我看了,人家可不是告你的状,他说想叫我劝劝你,我才知道最近你为啥不好好念书。人嘛,作某件事都会考虑别人的看法,当爹妈的自然关心自己的儿女,你该明白那不是小孩儿过家家,其实你早点儿弄清这个道理是件好事。”
这时我眼中已不再含泪,但并非转悲为喜,要知道林黛玉无泪不一定代表欢喜。我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咋越听越象我妈说的话呢?”
房老师说那不奇怪,因为他和我妈说的都是事实,而对于同一件事来说事实只有一种情况。我自言自语:“难道每个人都是那么现实吗?”
房老师若有所思道:“这个,好象不是每个人都现实吧?首先你就不现实,放着书不好好念,不是想入非非就是调皮捣蛋,人家学校管不了你可以请你回家,你呢,不为自己负责也该替家人想想啊!要不是你大姐写信叫我照顾你,我才懒得管你呢!哼!病殃殃的象个啥?从今天中午开始,你给我好好吃饭,咽不下去就拿开水往下送,告你喔,尽快给我胖起来,不然就别怪我向学校反应你那事儿。”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15
二十三回
这房老师居然那么说,她竟对我如此关心,咱是深受感动,似乎又要落泪。唉!大概失恋者都容易感动吧?
为了捍卫一个男子汉的尊严,只得胡乱说点什么来转移某种心情,从而避免眼眶再次被泪水占领并以此为根据地向下扩张。
我叹息道:“唉!这么说我只能听你的了。”
房老师起身到靠窗台的桌子旁,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稀里哗啦,分明是塑料袋,她边撕开那玩意儿边笑道:“嘻嘻!除非你不怕学校请你回家。”
我装微笑:“嗯,虽然有点怕,可你用这个威胁不了我。我作那事儿的时候也怕万一被抓住,不是也干了吗?”
房老师微笑道:“喔!我也想到你可能会这么说,要么你干脆请假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别误了期末考试就行。”
我继续装微笑:“那倒不至于,反正我还没计划自杀,但接受残酷现实总需要个过程嘛。至少呆在学校有高旭军他们陪我胡吹烂侃,肯定比在家里强。”
房老师笑道:“嘻嘻!那好啊!看来你这孩儿没糊涂嘛。听康兵说你总不吃早饭,现在该饿了吧,我这儿没啥吃的,给你泡袋儿方便面,就算有人对不起你,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肚子撒气是不是?”
我叹气道:“唉!我真不想吃,中午再说吧。”
房老师边提暖壶往大茶缸里倒水边说:“你这孩儿少废话,你大姐可是把你交给我了,我对你大姐说过,她弟弟就象我弟弟一样,你不吃,信不信我敢踹你两脚?”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而且那方便面的香味儿已飘过来了,我只好缴械投降,不论那大女孩儿是否真敢踹我,我都该用语言和行动表示相信她敢踹我,只有如此才是对老师的尊重,只有如此才算对大姐那无微不至之关心的小小回报,只有如此才不会辜负一个女孩儿的真情。
人家可以告我一状,或许因而得个先进什么的;人家可以给我家发电报、打电话或写信说明我在校的情况,作为班主任也算尽职尽责了;可人家偏偏包庇我,可人家偏偏将我当做自己的弟弟,那有些粗暴的动作,那带点儿蛮横的言语,给我的却是洋洋暖意。
中午十二点十几分,我正坐在食堂的大方桌旁如同吃中药般进餐,黑蛋进来拍我肩膀道:“嗨!来了,总算来了!”
我苦笑:“嘿嘿!我得尽量来呀,总叫你们给我端饭算球个甚?”
黑蛋笑道:“呵呵!我说的不是这个,小丽来了,还有她爹她妈。”
我不以为然道:“哄鬼去吧,她根本就不能坐车。”
黑蛋道:“驴骗你,人家说她那哮喘病好了,她爹说小丽得了骨结核,要去山大二院作手术。”
闻听此言,我喜忧参半。不论如何,能听到晓丽的声音该是乐不可支,可她得了倒霉的骨结核,早就听说那个病不好治,怎能高兴起来呢?我叹口气问:“他们在哪儿?病得厉害吗?”
黑但叹息道:“唉!好象挺厉害的,一条腿疼得不能动,三轮车拉进校门,她爹抱回了我们宿舍。”
我起身道:“那咱们回宿舍吧。”
黑蛋道:“你那面还有半饭盒,吃完再回去吧,伙计上街给他们买点饺子。”
“建民哥!你咋瘦成这样呢?吃不好吧?你不是说学会那个盲文就能回家自学吗?干脆你也请假吧,我作了手术不能回学校,正好给你念书。”
仰躺在黑蛋床上的晓丽说话好象机关枪,她爹妈自然抢不过,我也不例外。坐在晓丽身旁的驴驹叔接着说:“啊呀!确实瘦了,这样的孩儿出门在外没个人照顾,可怜啊!”
正在关窗户的晓丽妈装笑道:“呵呵!建民呀,你也不小了,咋能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呢?那个书念好念不好是小事儿,首先要吃好喝好嘛。”
我也装笑:“呵呵!瞧你们说的,哪儿有那么严重,最近有些感冒。”
我边说边坐下,没想到晓丽突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她那似乎刚用凉水洗过的手比暑假时候瘦了一圈儿,我用力握着缓缓道:“我都听黑蛋说了,你这不算甚大病,作手术也不怕,婶儿生你不是也动了手术吗?”
驴驹叔说:“对对对,俺孩儿别胡思乱想,打了麻药一点儿都不疼的。”
晓丽妈坐在对面床上说:“嗯!就是,妈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医生啥时候割开了我的肚子,只是过后有点儿疼,感谢上帝,吃了两片止痛药就和个没事人儿一样了。”
晓丽笑道:“嘻嘻!你们还糊弄我,以为我不知道啊?我早听你们说我这脑袋里有少半个鸡蛋那么大瘤子,建民哥你说我会不会死啊?”
我忙说:“谁说的?放他娘狗屁!好好的咋会死呢?什么瘤子?或许医院看错了,重新查查吧。”
小丽在笑,手却抖得厉害,我的心也随着她的手剧烈颤抖。
我虽年少,但因这倒霉的眼睛不知去过多少回大小医院,早听说那脑袋里的瘤子决非善类,心爱的晓丽居然遭遇如此恶魔,我自然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晓丽曾用那胖乎乎的小手拉着我走过村里那二尺多宽的小路,还让我走在靠墙的那边……这小手随着她逐渐长大而变成儿童的手、少女的手,始终常常不由自主地拉着我那或黑或白的手……八九岁时候我俩还常在一被窝里度过漫漫长夜,她总会搂着我脖子入梦,有时会弄得我脖子酸痛,我要她改掉此“坏”习惯,而她终究还是没能改掉……她儿时那嗷嗷的哭声和甜甜的笑声,还有她给我念书的声音……还有,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上的那种无法形容却叫人愉悦的香味儿……情不自禁回想这些,面对她现在的情况,我已不能好声好气将她安慰——因为一旦开口就会泣不成声。此时恰好黑蛋和同宿舍的三位给他们带回饺子来了,我从晓丽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叫她快吃,说自己憋不住尿了,飞速跑到厕所点上烟偷偷落泪。
擦干泪稳住心神,飞速跑回来,脑袋差点又撞在门框上,他们已吃完,屋内迷漫着饺子味儿和驴驹叔抽下的烟味儿,跟黑蛋同宿舍的三位大概为给他们行方便而到教室刻苦去了。晓丽妈起身,边掏口袋边说:“建民呀,下了火车,丽丽非来看看你不行,给你一百块钱,叫能看见的孩儿们带你去外面买着吃,我们这就去医院。万能的主啊,可别查出俺孩儿脑袋里真有甚瘤子,感谢耶稣!哈利路亚!阿门!”
我忙说:“不用不用,留着给晓丽看病吧。”与此同时,驴驹叔开窗扔了烟头道:“你看这,丽丽这病把人急傻了,忘了给你买点吃的,自己买吧。”
晓丽缓缓坐起来笑道:“嘻嘻!哥哥!不要我就生气啦!吃好喝好尽快胖起来,人家医生说那个甚,开颅手术作不好就瘫痪了,万一我成了张海迪那样,你还得照顾我呢!你用盲文写东西,我抄好寄出去。对,我的数学好,咱们可以自己办个数学补习班什么的,教我们数学的那个三来子还不如我呢!真的,建民哥,我啥都不怕,就是怕死……”
我坐在她左边,假装打了个喷嚏,以袖拭泪道:“啊呀!这回的感冒真厉害,你说的叫个甚?你得了哮喘,连空气都吃不饱,受的那个罪呀,和我一样,也是个苦命人,哪儿会轻易死了。我刚瞎眼那时候,俺爹怕我受罪,设法喂了我十几片安眠药,你猜咋样?哼哼!咱睡了三小时就球事没有了。”
晓丽妈边往我上衣口袋塞钱边责备道:“这孩儿!你爹那是一时糊涂,你咋能咬着不放呢?”
我忙拿开她的手说:“婶儿呀,真不要,我还有三百多呢,这学期绝对够用了。”
晓丽握住我的手轻轻缓缓地说:“留下吧!花不完了过年给我当压岁钱!你说我能活到过年吗?”她说着,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她爹她妈也哭了。此时的我已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紧握晓丽的手陪她一起掉泪。坐在对面床上的黑蛋带着哭腔道:“都别哭了,赶紧上医院吧,我对太原熟悉,请假跟你们去。”
驴驹叔说:“兵子你别耽误学习了,我打电话问过,从火车站坐二路电车到终点站就是那个山医二院。”
高旭军闯进来道:“谁要去二院?咋认准那个王八地方了?”
驴驹叔坐在黑蛋左侧,边点烟边说:“是俺们区医院一个老大夫介绍的,人家说呀,俺闺女好象长脑瘤了,需要到那里确诊一下。”
晓丽妈坐在晓丽右侧哭求着她万能的上帝:“神哪!如果俺孩儿有罪该死,那就让我来替她吧,孩儿还小,象牲口一样,跟她计较个甚?求耶稣原谅她吧,我愿意受尽那撒旦魔鬼最残酷的折磨,以此来给我那不懂事的孩儿赎罪!阿门!”
高旭军说:“这位小女孩儿,快别哭了,凄凄惨惨,让人难受的慌,你们都不要哭了,不就个破脑瘤嘛,我也长过,去年刚割掉,你看我头上这刀疤。”
晓丽妈抹着泪问:“没留下甚后遗症吗?在哪个医院作的手术啊?”
高旭军道:“我爸在我们县医院,太原精神病院有他的同学,走了个后门儿。”
晓丽从我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双手抹着泪,咝咝咝吸着鼻子道:“真的吗?可是,可是我好怕呀!”
高旭军凑过来说:“得了病就治病嘛,怕有个鸟用?反正没事儿干,来来来,让咱摸摸你的脉。”
我向右移了移屁股让他坐下,晓丽伸出了左手。
“你这脉又沉又细,应该是营养不良,是不是结核病啊?”高旭军问。
驴驹叔惊讶道:“啊呀!神了,你咋知道的?丽丽,快叫你这位哥哥好好摸摸,人家比咱县医院的中医还摸得准呢。”
高旭军继续道:“呵呵!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挖洞,我爸是医生嘛。再说我妈是肺结核、淋巴结核、肾结核、骨结核都得过,不想了解都难啊。你看她这左关脉,好象气不太顺,是不是常受人欺负啊?”
晓丽妈叹息道:“唉!耶稣基督作证,俺家就这么个独苗苗,惯得摘了玉皇大帝头上那帽花花,有谁欺负她呀?”
驴驹叔埋怨道:“哼!日他祖宗的,还不是你吗?孩儿的哮喘病刚好些,我说将就着点儿吧,你偏偏哭天抹泪逼着孩儿写这写那的,现在你高兴了吧?”晓丽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我用手背抹去泪,点了支烟,深吸一口借题发挥:“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无非叫晓丽给我写封信嘛。那信黑蛋给我念了,婶儿那么作也是为晓丽好啊!不过呀,晓丽这身体,今后就别再为难她了。”
晓丽妈迟疑约三秒钟道:“嗯!这个,对呀,孩儿的病好了比啥都强,阿门!”
驴驹叔说:“那这孩儿,你能不能领俺们去找找你爹的同学呀?丽丽和建民从小儿手拉手玩儿到大,这闺女可仗义了,病成这样都惦记着她建民哥,到了太原非来看看他不行……”
晓丽妈说:“是啊!俺们早就听建民说你俩好得活象一个人儿似的……”
高旭军忙站起来打断道:“完全可以,小菜一碟,咱马上就去他家。”
驴驹叔道:“好好好,我这就出去买些东西。”
高旭军说:“咱们出去路上买吧,买十来斤鸡蛋算了,便宜实惠。”
驴驹叔说:“那个,有些寒酸吧?”
高旭军笑道:“呵呵!听我的没错,人家啥都不缺,意思意思就行了。给他买啥好东西都可能转送出去,这个鸡蛋应该会自己吃,他一吃鸡蛋就想起咱们来了。”
晓丽妈起身道:“嗯!说得有道理。女茅房在哪儿?我扶丽丽去一趟咱们就带她走。”
高旭军说:“他家住在四楼,那么高,带上晓丽挺受罪的,现在才十二点半,咱们先去说好再回来接她吧,无非咱们好人多跑几趟嘛,反正那医院两点半以后才上班呢。”
驴驹叔道:“对对对,这孩儿真行啊!比咱们大人想得都周到,你们回来咱就走。”
我说:“那你们就快走吧,精神病院离这儿十几站,下午检查恐怕时间有些紧,晓丽想上茅房的话,有俺们呢。”
黑蛋道:“说得对,你们快去吧,俺们找个看见的女生招呼她。”
高旭军领着驴驹叔和晓丽妈走了,或者说是他俩领着高旭军走了,我仍是惶恐不安手足无措——因为我知道高旭军表现得如此轻松只不过是对晓丽的另类安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忽悠。她会不会死的问题还得人家医院说了算,甚至连医院也说不清,或许只有阎王爷明了。晓丽说她实在坐不住了,我忙扶她躺下,默默坐在她身旁,偷偷作着上提肛门深呼吸的动作以缓解紧张的情绪,努力寻思着说点儿什么才能让她开心。
黑蛋去水房洗了把脸,拿着条湿毛巾回来,递给晓丽说:“瞧你哭成甚样子了?擦擦吧。”
晓丽接过毛巾笑道:“嗯!很难看吧?反正建民哥他看不见,嘻嘻!不过嘛,我还是得好好收拾一下,别让人家看了说建民哥找了个吊死鬼女朋友,嘻嘻……”
黑蛋打趣道:“不害羞,自己承认了,嘿嘿!说实话,你们俩亲没亲过嘴嘴?”
晓丽微笑道:“嗯!咱们谁跟谁呀?反正你都看那信了,瞒也瞒不住啊。”
我忙插嘴道:“这个亲嘴嘛,应该算没有吧?小时候倒是亲了无数回,人家还嫌我有口水,大了谁还好意思玩儿那个?”
晓丽微笑道:“你这小小!再那么讨厌俺不跟你玩儿了!”
黑蛋笑道:“呵呵!你这假小子也会脸红啊!”
说笑着,晓丽似乎忘了左胯关节的剧烈疼痛,呼地坐了起来。可惜那疼痛并没因她的暂时忘记而减轻丝毫,痛得她嗷一声尖叫,汗水湿了她鼻洼鬓角,我手忙脚乱扶住她,不知如何是好。
晓丽擦罢脸,整理好头发,我们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黑蛋问她是否收到了他的信,晓丽说不仅收到而且回了,但可能被学校扣了。黑蛋气愤道:“他妈的!学校居然乱扣学生的书信,谁给他那个权利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用更加粗俗的话语骂了那学校,晓丽叹口气,叙述了其原由。
开学两星期,学校休息,我就和笑笑、俊明他们回家了。一进门,俺妈笑着说她那个啥,咋说呢?对,就是建民哥说的肚肚里有货了。我当然高兴,就笑着说最好是一肚生俩,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那多好玩儿呀!她说怀了孩儿要避免生气,我说没有谁惹她生气,除非她跟电视剧里的某个人过不去。本来就是这样嘛,俺妈却突然沉下脸说建民哥不是个正经东西,眼瞎了心也黑了,小小年纪就勾引人家闺女,我就瞅了她一眼说:“你不能没来由地瞎说,人家勾引谁了?”俺妈气鼓鼓地说,勾引别人轮不到她管,我就回里屋看书去了。
吃过晚饭,我洗碗,俺妈又开始唠叨了。她叫我别念书了,说我闻不得汽油味儿,没法子到城里念中专大学什么的,哮喘是个难治的病,没准儿啥时候又得天天打针吃药,不如早些嫁出去给人家生一男半女混个掏钱买药的主儿。我以为她开玩笑,就笑着说:“老妈呀,您可真逗,我才多大呀,是不是想外孙想糊涂了?”俺妈说她也是万般无奈,她说该怪我得了那倒霉的哮喘,她说生了弟弟的话,俺爹单位肯定会知道,纸里包不住火,那时候俺爹的工作就丢了。俺爹成了农民,还得养活弟弟,我犯病没钱治,她不能眼巴巴看着我死。我说我不但能闻汽油味儿,坐汽车也没问题了,考个师范学校啥的念两三年就可以挣工资,俺妈竟说女人会洗碗做饭缝缝补补就行了,还说什么喝多少墨水儿都免不了当人家的婆姨,真是气死我了!我气鼓鼓地说:“我敬爱的亲妈,请收回您的好意吧,我有手有脚,你们不让我念书,我可以去饭店给人家端盘子洗碗,用不着您费心劳力地给我找什么靠山!”这时候,俺妈终于现出了原形。她说:“小小年纪就找对象,找个有眉有眼的也罢,居然跟个瞎子鬼混,成何体统?太下贱了,告诉你,趁早死了那心吧,如若不然,我就把你嫁出去。他康瞎子有金山银山俺也不稀罕,老娘丢不起那个人!不想嫁就马上跟那火燎水淹挨千刀的瞎子断绝来往。”她张口瞎子闭口瞎子也就算了,干嘛儿要骂得那么毒呢?哪儿象个当大人的?所以我就急了嘛,气头上难免欠考虑,对不对?我就说:“人家跟你无缘无仇,最好别骂得那么狠,万一你膜拜的那个耶稣基督怪罪下来,把某人肚子里的小子变成闺女,甚至……”唉!其实我说完就后悔了,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儿是无辜的。俺妈一个劲儿地求她的神原谅自己,我心不在焉地背了会儿英语单词就睡了。
又过了俩星期,俺们宿舍的其他同学都回家了,我嫌老娘烦,没回去。想不到第二天她竟然去学校宿舍找我了。她说呀,愣三狗给她开的汤药在下庄抓不齐,公社卫生院的草药比较全,所以她就来了,顺便给我带了点吃的。虽然那天村里有到草庄头的拖拉机,可她没敢坐。我指着她肚子说:“妈呀!二十来里的道儿,那么远,步行多累啊,让俊明他们捎来药方不就行了吗?”俺妈说:“好闺女,真关心这肚子里的孩儿就不要叫人怄气。妈求你给建民写封信,告他你不喜欢他了,叫他今后别再粘粘糊糊缠着你,这对谁都好啊!这些天妈前思后想,觉着确实不该那样骂人家,唉!不过,妈可都是为了孩儿你呀,上帝一定会宽恕的,阿门!”
俺妈那么说,我当然不高兴,心想还是看在那没出世的小家伙份儿上糊弄糊弄她吧。我笑着说:“我可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他呀,现在突然冒出那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人家准会以为我婉转地说自己喜欢他了。”俺妈问我该咋说,我说最好啥也别说,俺妈说一定要说,我说那就你去说,俺妈说该我说,我说实在不会说,嘻嘻!咋这么好玩儿呢?这不是说绕口令吗?总而言之,俺妈非看了我写的信不走,我只好拿纸笔趴在床上写起来。有些话是我早就想写的,所以一会儿就写好了。至于写了些啥,你们都知道。俺妈看了指指点点,说这不该写那也不该写,嘻嘻!我就跟她说:“您的意思是红花,其它都是绿叶,红花需要绿叶的衬托嘛,咋连这都不懂啊?”
我和黑蛋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黑蛋笑道:“呵呵!那么回事呀!我说你咋写得乱七八糟,一会儿是这个晓丽,一会儿又是那个小丽。”晓丽微笑道:“嗯!我看了你的信就知道你们根本没懂我的意思,不然他建民哥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后要记住喔,我叫小丽,大小的小,这个小丽说的才是我的心理话。”我笑道:“呵呵!这样啊!看来只能怪我太笨了。”黑蛋蹲下,掏钥匙开了床底的柜子说:“信还留着呢,用不用重新念念啊?”我忙微笑道:“念念吧,那时我没顾得上仔细听,自然谈不上用心感受了。”晓丽含羞道:“讨厌!明白就好了,念个啥?写得又不好。”黑蛋不容分说,用他那带着浓重山西口音的普通话缓缓念起来。”
建民哥:
你还好吧?从开学到现在,小丽已是一个月零四天没见到你了,梦见你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我想你也该和我一样。因为是写信,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了,反正没人能看见我不好意思的样子,嘻嘻!
有人说放弃也是一种美,但我绝不希罕那种“美”,我想要的是我俩一起走过的整个人生。从我能记事到现在,咱俩可以算基本上形影不离,暂时分别也有梦来添补,多美好啊!我会将这美好岁月封存在自己的生命里,让它成为永远的美好。相信你也一定不会忘了那属于我俩的美好时光。
当然了,不论怎样,小丽还是你的小丽,不会因为她妈而变成张三或者李四。小丽跟你说了这么多,其实说的太少了,一辈子都说不完的,就说到这里吧,反正我不能永远作你的女朋友。就此打住,最后祝你一切都好。
这么挑出来一念,分明成了一封纯粹的情书,简短而饱含深意。黑蛋说结尾那句有问题,明摆着拒绝人家嘛。晓丽微笑道:“啥呀?别光从字面上理解好不好?要贯穿上下文,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才对嘛!我们继续向前发展的话,嘻嘻!连这都不懂啊!劝你跳进酒杯里淹死算了!”黑蛋笑道:“呵呵!这么回事呀!看来学校扣信也是你妈搞的鬼了。”晓丽说:“嗯,俺妈叫我写完信,又买了两袋儿奶粉去班主任家呆了一个多钟头,回来问我寄出去没有,我说寄出去了,她不相信,流着泪叫我重写了一封,她才拿着糊好的信走了。你的信是班主任看了才给我的,我马上就回了,投在学校的邮箱里。第二天早上醒来,腿疼得连裤子都穿不上了,班主任打电话告了我爹,他挺着急的,就租车带我到了区医院。”我问:“好象骨结核是一种慢性病呀?咋会突然疼成这样?是不是那破医院弄错了?”晓丽慢慢坐起来道:“医生问我平素有没有啥感觉,我说左脚的小趾去年就有些疼了。经过拍片儿、化验血,还作了个啥的试验,就确定了。不过,人家说问题就在那个小趾上,腿疼可能是那个,对,想起来了,神经反射,也可能是受凉了,最坏的结果无非锯掉那个小趾。”黑蛋问那脑袋咋回事儿,我暗自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试图转移话题,问晓丽上不上茅房,她说不去,刚才没敢多喝水。很遗憾,话题转移未成功,只听晓丽一声轻叹。她继续道:“我不是在古交医院输了十多天液吗?后来俺妈也去了,我估计是快要做手术了,特紧张喔!就经常装睡听他们都说些啥。那天终于听见那个白胡子老医生说我脑袋里可能有结核瘤,根据他的经验,大概有少半个鸡蛋大,得去太原的二院作进一步检查……”
黑蛋倒了满满一茶缸我们学校那不足六十度的热水,递给晓丽,叫她喝完躺下睡一觉,以免下午检查时撑不住,晓丽说她还是不喝的好,叫人家搀扶着上茅房总觉着别扭。”我笑道:“呵呵!那咱就不要叫别人了,我抱你去,快喝吧,不喝水上了火,病好得更慢。”晓丽喝了一口微笑道:“那多难为情啊!再说呢,你去女茅房,人家该说你那个啥了,到时候还是找个女生好了,看见看不见都行,反正有我呢。”她说着,呼噜呼噜喝起来。黑蛋坐在对面床上笑道:“哈哈!多象饮驴呀!早就渴了吧?慢些,小心呛着,那不是圣水,没烧开的自来水而已,谁跟你抢啊?”
晓丽喝完水,我扶她躺下,扯开黑蛋的被子给她盖上,黑蛋枕着被子躺在对面床上,晓丽叫我也躺一会儿,我说睡不着,叫她抓紧时间好好休息,而后蹲下,背靠着床边儿接着抽烟。
没过一支烟工夫,黑蛋已打起了呼噜。晓丽轻声道:“建民哥,咱俩还是说说话吧,我实在睡不着。”我起身将烟头扔出门外,坐她身旁装微笑道:“嗯,那也好,你猜我心里现在想啥呢?”晓丽笑道:“嘻嘻!想起小时候骗我了吧?你明明有五十块糖,偏偏说没了,我就全给偷着吃了。我吃玩后,觉着自己占了便宜,笑着跳着叫唤着告诉你,你却说那本来就是留给我的。我问你为啥说没有了,你说那本来是我的,所以你就没有了。”我装惊讶道:“咦!你咋知道的?”晓丽得意洋洋道:“哼哼!这个嘛,就不告诉你,嘻嘻!”我笑道:“呵呵!错啦!其实我在想啊,你喝得那么一大茶缸子水是不是已经转化成奔向茅房的动力了。”晓丽说:“喔,你是关心我那个呀,还没呢,放心好了,到时候一定会告诉你的。”我问:“你为啥要说我现在想着那五十块糖呢?”晓丽说:“我也不太清楚,瞎猜的。也许因为我喜欢你总让着我吧?你会不会永远那样对我呢?”我说:“理所当然,你是女孩儿嘛。”晓丽微笑道:“你这小小,废话,我肯定不是男的,人家刚才都承认是你女朋友了,你不会说句我爱听的话吗?你说我是你的啥?”我握住她手认真地说:“晓丽啊!有些话,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了,可是怕说过就没了希望。唉!我是个瞎子,走道儿不方便,样子也难看,却常常梦见你说愿意嫁给我。梦里越高兴,醒来得越快,总感觉梦和现实间的距离太遥远了。”晓丽握了握我的手继续微笑道:“嗯!我知道!只是好想听你说心里话。你只是眼睛看不见,走道儿不方便而已,我这身体不好,没人家笑笑漂亮,人家都说我是假小子,你为啥那么喜欢我?为啥要对我这么好呢?”我笑道:“呵呵!四年前,有个小男孩儿梦见天把你赐给他了。用书面语言表达的话,就是:从此他就爱上你了,至于理由,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只觉着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孩儿。”晓丽从我手里抽出手,轻轻打了一下我的手背,笑眯眯地说:“嘻嘻!好小子!才多大呀,就知道胡思乱想,那时候的我啥都不懂,还傻乎乎地跟你在一被窝里睡呢!你总那样抱着我,原来是占我便宜啊!”我认真地说:“嗯!似乎真有那个意思,当时我是既担心你知道又想告诉你。总怕你一旦知道就不理我了,只好悄悄关心你,偷偷感受着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甚,应该算是快乐吧?”晓丽继续笑道:“嘻嘻!跟你开玩笑呢!回想起来挺温馨的,那时候我总在你肚皮上暖脚,占了你多大便宜啊!”我如梦方醒道:“啊呀!对了,那时你的左脚就特怕凉,应该跟这病有关系吧?”无意之中又提到了晓丽的病,我怕影响她的心情,忙转话题道:“别说它了,反正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下面呢,我给你讲一个偷喇叭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们这生下孩儿装处女的烂学校。”晓丽笑道:“嘻嘻!啥乱七八糟呀?又是你自己编的吧?听俺妈说,耶稣是一个叫玛丽亚的处女生的。学了生理卫生后,我就纳闷儿了,孩儿都生出来了,咋还能叫处女?今天总算在你这儿找到答案了——原来是装的。”
我笑道:“呵呵!人家是万能的神灵,只要吹口仙气,啥事办不到啊?我们的校长显然不是神仙,所以他只能装。开会讲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背后却放任做饭的克扣瞎子的伙食,啥球玩意儿呀?教室的音箱里居然还说盲校是我们的生身父母,有这么缺德的生身父母吗?我就想啊,那音箱里根本就不该安喇叭,拉堆屎还差不多。咱是想到做到,某日早上,那些喇叭就通通变成了哑巴。当电工打开音箱的时候,哈哈!……”
晓丽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亏你干得出来!真是笑死人啦!……”
我笑道:“呵呵!其实没啥可笑的,音箱里的喇叭只是变成了砖头。”
晓丽继续连说带笑:“嘻嘻!笑得人腿都疼了,我还以为你真那个啥了。”
我笑道:“那可是六个音箱啊,咱肚子里缺油水,哪儿来那么多‘黄’货呀?”
晓丽笑罢,一本正经道:“我一个多月没这样笑了,天天跟你在一起该多好啊!你这毛病可得改改了,学校不好大家都能接受,你也暂时忍耐忍耐算了。炒下豆子众人吃,炸了锅是自己的,何必呢?开学前,你妈叫我试着劝劝你,我说你不听谁的都得听我的,她就笑了。我以为她笑我吹牛,她接着说小孩儿要好好念书,有些事儿大了再考虑啥的,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给自己套进去了。你听我的,别那么任性,我俩都把书念好,他们的谬论就不攻自破了。”
我笑道:“呵呵!放心吧,女朋友都有了,还不懂那个呀?离开这破学校我照样念书。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帮我把课本内容念到磁带上就好了。听磁带比摸盲文快,听着你的声音学习绝对事半功倍,那么优越的条件,念不好就怪了。”
晓丽的笑声大了点,黑蛋醒了。他懒洋洋道:“你们这俩活宝,一直没睡呀?嘀嘀咕咕、笑声不断,说甚悄悄话?请继续,我装睡就是了。”
晓丽慢慢由仰卧转为面朝外微笑道:“我们俩都睡不着,聊小时候呢,说起来挺好玩儿的,咱们都别长大多好啊!”
黑蛋伸了个懒腰,揉着眼打哈欠道:“啊呜!大了有甚不好?我现在至少不怕老娘打屁股了。”
我起哄道:“现在是你娘怕你打她屁股了吧?”
黑蛋若有所思道:“嗯,现在似乎真是俺妈怕我了,人家当然不必担心儿子打她的屁股,她怕的是我给她丢脸。你们不是总说我和那个肖影好吗?俺妈就说了,俺奶奶是瞎子,我千万别再找个瞎子,瞎婆婆、瞎儿媳,可真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晓丽问:“你觉着找她就丢脸吗?那我岂不是不要脸了?”
黑蛋有些激动地笑道:“呵呵!你说的叫个甚?我来告诉你,那唤放狗屁。我暑假里就想明白了,咱的确喜欢肖影,他们说我丢脸算个甚,说我丢蛋都不能动摇,只是人家好象对我没多大兴趣,唉!头疼呀!”
晓丽笑道:“嘻嘻!咋知道她对你没兴趣呢?你跟人家说过吗?”
黑蛋羞涩道:“嗯!这个嘛,那倒没有。”
我微笑道:“你不好意思的话,伙计帮你传达传达,咱是雷厉风行,快起来叫肖影去,就说晓丽急需要她的帮助。对了,她不认识晓丽,干脆说我有天大的要事找她得了。”
黑蛋羞涩道:“嗯!这个,那个事儿嘛,我看还是算球了,等我考上学校或者当了兵再说吧。”
晓丽笑道:“嘻嘻!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羞答答,好象不是你黑蛋的一贯作风吧?”
黑蛋叹息道:“唉!看来咱连你这个假小子都不如了。那个成语是咋说的?对,咱是自惭形秽呀!你们女孩儿之间好说话,要么那个甚,你帮我打探打探。”
晓丽微笑道:“假小子咋了?不就是没人家笑笑长得好看吗?别忘了你现在有求于我,换个说法的话,也许我会考虑帮你。”
黑蛋认真地说:“我绝对没那个意思,其实你挺漂亮的,特别是现在这个微笑,还有啊,你忍不住想笑的时候也好看。大家叫你假小子是因为你那性格。赖姨说你最适合当警察,我觉着你应该考警校或者去当兵,面试、体检肯定都能通过……”
晓丽打断道:“嗯,嘻嘻!拍得是恰到好处,这个忙小妹帮定了,快叫她去吧,咱保证完成任务,别忘了捎回包方便面来。”
我笑道:“呵呵!饺子没吃饱啊?这水泡不开,叫商店的阿姨煮一下吧,能吃几包啊?”
晓丽说:“一包就行了,那扁食油太大,吃了十来个就吃不动了,现在一高兴又饿了。”
黑蛋笑道:“呵呵!客气个球!相信我病了你也会关心的,干脆命令我给你买就得了。你饿了俺们就高兴,我一高兴也饿了,吃了扁食就去买。”
晓丽用肘支起上半身摇头道:“哎!那扁食是我剩的,听说这个结核病传染,你也吃方便面吧。”
黑蛋满不在乎道:“高旭军的话,太监喝酒——球事没有。你的病肯定不是刚得的,暑假里咱们不是还经常同吃一碗菜吗?我咋没得病呢?”他说着,去桌旁提起暖壶,往饭盒里倒了那大约五十多度的热水,紧接着是猪从汤里捞干食般的声响。
黑蛋出去了,晓丽叫我扶她起来,我照办,她说靠墙坐着不舒服,我给她背后墙上垫了被子,她说还是有点凉,我要去借暖水袋,她说我肚子应该比较热,借靠一会儿就行了。原来如此!于是我上床靠墙坐好,当起了那个会自行发热的靠垫。不知依在我胸前的晓丽是否想到过那个靠垫上还具有类似安全带的东西,也不知她是否想到那个东西会自动将她套住,而且箍得比较紧。此时此刻,我很浪漫,也很纯洁,只觉着给她安慰足矣。
有人敲门,我忙放开晓丽,坐在床边提高些音调说:“别敲了,进来吧。”
肖影推门进来道:“听康兵说你女朋友来了,真的吗?”
我笑道:“呵呵!我哪儿来的什么女朋友?黑蛋想叫你下来聊聊,怕你不给他面子,叫我帮他编个谎话。”
肖影坐在我右侧微笑道:“有什么事儿张嘴就行啊,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呢?人家还编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你女朋友的腿疼,来太原看病,现在需要我背她去趟女厕所。”
我笑道:“呵呵!如果是真的,刘芳姐能看见呀!对不对?这小子把你骗来,自己却溜了,不过也难怪,那个什么口难开嘛,不好意思也情有可原。你等着,我这就找他去。”
我在操场胡乱走着,担心着晓丽的病情,不知不觉到了热水管旁。和我同桌的张窈婷听到我叹气,打招呼道:“康建民,初见你来打水呀!”
我无精打采道:“不是打水,瞎转悠呢,稀里糊涂就来这儿了。”
张窈婷笑道:“嘻嘻!那你帮我提两壶水好不好啊?我拿着三个暖壶呢。”
我说:“嗯,好啊!一个看不见的小女生提三壶水,还要上三楼,虽然这水不足六十度,烫一下也够喝一壶的,咱是不想去也得去呀。”
张窈婷不悦道:“瞧你那个心不在焉、敷衍了事的样子,懒得上去就算了,反正我经常这样打水。”
我忙摸住水泥池子里两个被她接满水的暖壶提起来道:“哪儿的话?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是心里有些乱。先不说它了,走吧。”
张窈婷小声微笑道:“急什么呀?等我接满这壶嘛!现在这儿没人,跟你说呀,我知道你这段时间那个啥,心情不好,别那么折磨自己了,改天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你不知道,人家可早就想着你了。”
我叹息道:“唉!免了吧,其实我并没失恋,那是误会。我们区医院的大夫说她可能长了脑瘤,得来太原好好查查,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她那病呀!唉!都那样了,还没忘了来看我。”
张窈婷问:“是不是总挂在你嘴上的那个晓丽啊?刚才康兵在我们宿舍说她得了骨结核,咋又得脑瘤了?”
我认真地说:“什么叫挂在嘴上?我俩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
张窈婷笑道:“嘻嘻!说得太对了,好得不能再好,顾名思义,就是好到不能再好下去的时候了。”
我不悦道:“劳驾好同学口下留德吧!她那个病,唉!”
张窈婷满不在乎道:“别吓唬人了,有那么严重吗?不过呀,那种病病殃殃的药罐子是一辈子的累赘呀!我看哪,她不愿意倒是你的福分。”
我不以为然道:“谁都会劝别人,轮到自己头上就没那么理智了。再说呢,如果人绝对理智,那就该自杀了,受苦受累一辈子,最终不还是个死吗?何不现在就果断抛开烦恼去见阎王爷呢?……”
我给张窈婷送暖壶到三楼,下来在一楼走廊口碰到黑蛋,他问我咋跑出来了,我说得给两位创造说话的机会。我们到了宿舍门口,听见屋内两位说笑着,黑蛋扭扭捏捏不想进去,我悄声说再磨蹭方便面就凉了,他才下决心推门。
黑蛋把锅放在桌上,有些不自然地说:“煮了四包,咱们都吃点儿吧。”
靠墙坐着的晓丽微笑道:“这锅好大呀!哪儿弄来的?熬米汤的话,你和肖姐两口子加上我和建民哥也喝不完。”
肖影含羞微笑道:“哎哟!妹妹可真能闹啊?这么活泼开朗的性格,我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黑蛋拿饭盒盛了连汤带水的方便面,递给晓丽说:“嗯!几个饭盒端起来麻烦,所以就把小卖铺的锅端回来了。这家伙,有人叫她假小子,她还不高兴呢。我看哪,小子是假的,疯子倒是真的。”
晓丽喝了口汤笑道:“嘻嘻!我的微笑好看,我忍不住想笑的样子好看,可都是刚才你说的喔!河还没过就拆桥啊!”
我起哄道:“其实她是苍蝇采蜜,那叫装蜂,正牌儿的疯子是黑蛋。这黑蛋平素不疯,听说你肖影和别人搞对象就会犯病。我无意中提到那些字眼儿,大概他又要疯了。”
黑蛋边给肖影盛面边傻笑:“嘿嘿!放狗屁!你们俩合伙儿损我,咱是惹不起躲得起,嗯,应该是惹不起忍得起。快吃吧,面要凉了,肖姐,给,你能喝汤,多舀了些。”
肖影说:“我刚吃过,喝口汤就行了,你们多吃点儿。”
我笑道:“呵呵!你看你看,开始骂人了,这就是犯病的前兆!奇怪的是犯病前都没忘了关心肖姐,情深意重哪!这个面你肖影是不想吃也得吃,它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半饭盒煮下的方便面,它代表着来自黑蛋心灵深处的迫切希望,它代表着黑蛋对你无微不至的特别关怀。因为你,黑蛋夜夜说梦话,翻来覆去总是你;因为你,黑蛋天天写日记,字里行间都是你;……”
肖影微笑着打断道:“建民呀!哪儿来那么多俏皮话?你大姐还说你不善言谈、特老实呢,我看你一点儿都不老实。你和晓丽凑在一起,简直是一对活宝,算肖姐投降了好不好?嘻嘻!”
晓丽狼吞虎咽着说:“好啊!那你就多吃点儿,以表诚意。嘻嘻!”
第三天午饭后,我忐忑不安地躺自己床上假寐,心里祈求着宇宙中所有生物都来保佑晓丽。传达室的赵大爷在操场喊我名字,或许与晓丽有关,我却不敢答应,因为常顺他们正打着呼噜。一骨碌弹起来到门口,感觉天旋地转,只好扶着门框定了定神。吃喝不好上了火,常会出现此情况,一着急起得猛了,反而误事。东倒西歪出走廊,大声问赵大爷叫我干吗,果然是电话,我趴着栏杆滑下楼梯,正碰上黑蛋,他拉着我向传达室奔去。
黑蛋递给我电话,我哆哆嗦嗦放在耳朵上喂了一声,黑蛋说拿反了,我忙掉过来,话筒里传来晓丽欢快的笑声,她笑我拿倒了电话。我说黑蛋递给我的时候就是反的,并急切地问她诊断结果,晓丽笑着说她脑袋里根本没什么狗屁瘤子,只是那左脚小趾的骨头有一小块地方黑了,动个小手术刮掉就好了。我如释重负、喜上眉梢,拿电话的手却仍在颤抖,也许因悲喜转换过快导致了某些神经细胞应接不暇吧?我上提肛门深呼吸,使劲把听筒按在耳朵上,手才停止了哆嗦。驴驹叔笑道:“哈哈哈哈!丽丽还想和你聊,可这是医院的公用电话,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呢,干脆我跟你说两句吧,你们两个小鬼见了面再扯。明天做手术,再过十来天就能出院了,就这样,我压电话了。”
我忙说:“好好好!明天我和黑蛋过去。”
驴驹叔说:“别耽误功课了,反正丽丽出了院我们肯定要去你那儿,就这样吧。”
咔嗒,电话被挂断,而后是嘟嘟声,我将电话扔在桌上笑道:“哈哈哈哈!快去叫高波依,把肖影也叫上,咱们上街搓一顿儿。”
黑蛋笑道:“呵呵!你小子,倒是给人家把电话放好啊,舍不得呀?”
我笑道:“呵呵!伙计忘了,只顾高兴了,快去吧。”
黑蛋放好电话羞涩道:“嗯,这个,那个女生还是别叫好,万一人家不去可就砸锅了。”
我转身道:“扭捏个球,赶紧走,伙计和你一起去叫她,就说感谢她照顾晓丽,多牛的借口啊!反正不是叫她受苦,文的不行就武干,最好把她们宿舍的都叫上。这样一来,自然而然拉近了你跟她们的关系,那好处还用我说吗?”
黑蛋羞涩道:“这个,你看着办好咧,我一紧张就结巴,为避免伙计丢人,你跟她们说吧。”
看来他真够紧张的,纯正的老家话都出来了。我灵机一动微笑道:“嗯,好好好,俺康瞎子今天就把好事做到底,你去给伙计帮帮腔就行了。到时候一定要顺着伙计的意思,千万别搞乱了。如果实在不想说话,装哑巴也可以。”
我轻叩肖影宿舍的门,刘芳大声问:“谁呀!”我说:“是我,快开门,好事儿来了。”
刘芳跑过来开门道:“啥事儿呀?是不是又弄到好磁带了?”一股清新的气味儿迎面而来,显然她们屋里喷了花露水。
我拉黑蛋进去说:“最近应该没啥值得我掏钱的磁带吧?你们这儿稀里哗啦,没休息呀?”
刘芳热情地拉我坐在她床上,黑蛋坐我左边装哑巴,三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客气起来。
肖影说:“我们下课晚了,去食堂已经没饭了,吃点儿方便面。你也吃点儿吧?肖姐这就给你煮。”
刘芳微笑道:“康兵咋沉默不语呀?是不是饿得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了?别客气喔,我们这里有酒精炉,自己煮吧。”
夏肖微笑着说:“对呀!饿了就别客气,我的饭盒比较大,煮三包都没问题,你们俩吃完我再煮。”
这时,躺在自己床上的张窈婷不冷不热道:“我说你们呀!别自作多情啦!人家还怕你们饭盒上沾了什么传染病呢!”
刘芳微笑道:“这个嘛,我保证他不是那酸文假醋的孩儿,不然我还懒得理他呢。去年冬天,康大姐常用笼屉给我们端回来食堂小灶的包子、饺子什么的?我们总象一群饿狼似的,一会儿就抢完了。那回建民竟然从我手里抢了吃剩的少半个包子吃了,好玩儿吧。”
肖影笑道:“嘻嘻!也许那是咱们在这学校伙食最好的时候了?”
夏肖边往饭盒里倒水边说:“嗯!康大姐在食堂也悄悄照顾了我不少呢。”
听夏肖动手给我煮方便面,我忙说:“哎哎!别煮别煮,黑蛋过生日请客呢,大家都走吧。”
肖影问:“讲故事了吧?康兵说他是八月初九的生日呀,咋跑现在过了?”
我装作一本正经道:“八月初几那会儿,黑蛋就说可能他在学校是最后一个生日了,想请咱们搓一顿儿,可是他总怕心爱的女孩儿不接受自己,茶不思来饭不想、夜不能寐,一不小心给忘了。前些天,他终于设法让那个女娃娃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感觉似乎有希望,稍微那么一高兴就想起来了。”
肖影微笑道:“喔!这样啊!那个女孩儿是不是晓丽呢?”
哇呀呀呀!这肖影装得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佩服的伙计五体投地。此时此刻,一段经典的河南豫剧回荡在我耳边,这个唱段的标题是《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忍不住笑道:“呵呵!哪儿呀?人家说晓丽没女孩儿样,是个假小子,根本不入他的眼。”
刘芳问:“是不是咱们学校的?”
我笑道:“人家黑蛋不让说,我可以提醒你们一下:早晚长,中午短,你走他也走,你站他就站。猜出这谜语就知道她是谁了。”
黑蛋忙说:“这个这个,应该是袜子。早上刚穿上比较长,中午趿拉下来一些就短了,等晚上脱下来放在那儿又长了。袜子当然穿在人脚上,人走它能站着吗?”
肖影微笑道:“喔,知道啦!原来我们康兵看上五一大楼里卖袜子的了。”
夏肖起哄道:“日本电视剧《血凝》里有个姑娘叫大岛信子,咱们康兵心中有个女孩叫尼龙袜子,哈哈哈哈!能耐不小啊!居然联系到日本鬼子的后代了。”
刘芳微笑道:“好象不对,下午袜子不是更趿拉下去了吗?怎么不说早晚长下午短或者早晚长黄昏短呢?”
肖影说:“我猜到了,是影子。”
我们大笑,张窈婷也笑了。从此,肖影也有了绰号,那个绰号常套在人们的脚上。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18
     第二十四回
我们说笑着准备出发,张窈婷却仍在自己床上躺着不动,黑蛋过去叫她快起来,她说肚子难受不去了。刘芳说:“婷婷,你刚才还好好的,咋突然就病了呢?去校医室看看吧。”
张窈婷叹气道:“唉!谢谢你,我没事儿,刚才已经在食堂吃过,实在不想吃了,你们快去吧,都一点半了,去晚了回来就误课了。”
我笑道:“呵呵!这个时间的确有些紧,别废话了,快拖着她走吧。”
肖影和夏肖扶起张窈婷,刘芳也去帮忙,张窈婷只好磨磨蹭蹭下地穿鞋。

晚自习,房老师没来维持纪律。教室里,有写作业的,有背课文的,有大声或小声聊天的,还有趴在桌上睡觉的。就说第一排吧:我修录音机,高旭军带着耳塞机听歌,张窈婷不知为啥叹气,韩伟和跟后面的同学聊天。写盲文声咔嗒嗒,摸书翻页唰拉拉,闲聊者笑声哇哈哈,桌凳腿儿磨地吱咕咕,睡觉的打鼾呼噜噜,楼下汽车滴嘟嘟……闻到的气味嘛,天凉不开窗户,肯定好不到哪儿。谁能保证男男女女十七八位中间绝对没有肚子着凉的呢?何况某些脚汗多的同学还不免偷偷脱鞋晾晾。首先我的肚子就不正常,中午一高兴,二斤水饺六瓶啤酒,二十来天没好好工作的肠胃怎能受得了?俗话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咱那“八卦连环屁”却是又臭又响,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仍是声声入耳。在人多的公共场合不断放屁显然不适宜,只好将用过的盲文纸搓软团起来垫在肛门下,以减小“乐声”。后来才知某些无声手枪也采用了此消声方法,哈哈!采取了简单的消声措施,加上一个分成若干个放,总算没丢人,可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是散发到教室里了,不知坐在我后面的夏肖怎样熬过了那个难耐的晚自习?
闲话少说,继续正题。录音机快修好时,电池不足了,我搬讲桌到门口墙根儿下,插交流电继续工作。插销刚进插座,吱啦一声,我随着右臂飞速缩回而仰面倒了下去。
我被电击倒,左肩碰到和我坐在第一排的张窈婷桌腿儿上,吱咕一声,桌子歪了约三十度,幸亏没磕上脑袋。趴在桌上的张窈婷起来大声道:“哎哟!干吗呢?吓死人啦!”接着,教室里一阵骚乱,几个有视力的忙跑来,七手八脚将我扶起。我赶紧摆手道:“哎哎!大家快别乱了,我没什么事儿,该干啥的干啥去,招来老师就麻烦了。”随着我右手快速摆动,粘在拇指上的电线被甩了下来。同学们见我没什么大问题,先后回了各自的座位。
刚才张窈婷出了那么大动静,其他同学也乱了一会儿,恐怕已惊动了老师,我只得把讲桌搬到原位坐回去。右手掌火烧火燎地疼,拇指活动艰难,看来这录音机是修不成了,先盖上后盖放到柜子里吧。五、六分钟后,拇指根部肿了起来。忍痛仔细摸,手掌鱼际处有二分硬币那么大一块皮肤被烧坏,咬牙大幅度活动拇指,感觉不会残废,悬空的心算是归了原位。坐在我右边的张窈婷小声道:“哼!活该,打死你才好呢!”我头靠近她悄悄地说:“真是的,谁那么无聊啊?居然偷偷把我录音机的电源线皮弄掉了一部分,不知人家是啃的还是用刀割的?这也忒缺德了吧?不幸中的万幸呀!我手被电打后,胳膊自动缩了回来,插销就被拔出来了,不然的话,也许现在只有鬼魂跟你说话了。”张窈婷说:“你变成鬼魂还能记得咱这些无名之辈吗?恐怕要忙着找你那个晓丽去了吧?”我微笑道:“说起晓丽,真是一场虚惊,在精神病医院查过了,她脑袋里根本没什么瘤子。去了人民医院,大夫说左脚小趾上动个小手术就好了。我们区医院有个老医生说晓丽脑袋里好象长了瘤子,又说自己是山大二院调过去的,他建议晓丽到山大二院作进一步检查,还说一定要告诉那医院的大夫是他介绍的,我觉着老小子很可能是个托儿。”张窈婷叹气道:“唉!那个,也有这种可能。不跟你闲扯了,我的数学作业还没作呢?”
下自习铃响了,高旭军、高静平和我没马上离开教室,因为轮到了我们值日。其他人走后,高静平关上门,坐在张窈婷座位上笑道:“呵呵!蔫儿坏呀,你那驴脾气,遭暗算了吧?咱们在学校是为学习,以后注意点儿吧,卑鄙小人得罪不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我冷笑道:“哼哼!小朋友伎俩而已,只怪咱太大意了。狗日的等着,他二爹就不信查不出来。”高旭军笑道:“呵呵!火车不是推的,牛皮是吹的,坦克不是飞的,泰山不是堆的,你知道谁干的,也咬不了人家的球。说实话,就算你小子不怕脏了嘴,一定去咬,人家却偏偏没那个玩意儿,。”高静平笑道:“呵呵!那倒好办,没球可以用耳朵代替。咱们班不就那五个女生吗?夏肖、张窈婷……她们都不会,还有我姐,她更不会呀!”我说:“女孩儿家干那事儿,亏你想得出来。伙计怀疑拉爹儿干的,不过没啥证据。”高旭军说:“别冤枉人家李德伟了,伙计告你吧,就是高静平。”高静平笑道:“呵呵!放你妈的屁,哥们儿再缺德也干不出那种损事儿呀!退一万步,即使咱有那个心也想不出那种办法。”高旭军把高静平拽起来,自己坐在张窈婷座位上,轻拍着桌子笑道:“哈哈!伙计呀,刚才是你干的,现在是我干的,明白了吧。”高静平不解道:“谁坐这个座位就是谁干的,蔫儿坏不会得罪女生,她平白无故作那事儿干吗?可不能乱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呀。”高旭军说:“百分之九十是她。中午在饭店,我们一提到晓丽她就说些莫明其妙的怪话。刚才她又对蔫儿坏说:活该,打死你才好呢。后来蔫儿坏提到了晓丽,她又找借口不聊了。这些表现只能用两个字来解释——那就是吃醋。”我笑道:“呵呵!不会吧?她说活该什么的应该是玩笑。既然她对伙计有意思,咋能忍心下那样的毒手呢?”高旭军说:“今年夏天,我们县中学有个女孩儿对同桌的男生特好,那小子却跟别的妮子亲了嘴,这个女孩儿就在化学实验课上给小子泼了一脸稀硫酸。你小子跟她同桌三个多月了,你有晓丽,没想别人,但是她难免日久生情嘛。”我恍然大悟道:“嗯!你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呀!张窈婷说过要给伙计介绍女朋友,还说有个女孩儿早就想着我什么的,伙计说我和晓丽是误会,她立刻晴转多云,难道她要给我介绍的女孩儿是自己吗?对了,刚才那电源线就放在我们俩桌子相接的地方。”高静平笑道:“哈哈!这样的话,可能性很大,人家向你放电呢!吱啦,一道闪电照耀了整个教室,那是爱的火焰在燃烧。烧得插座冒了黑烟,烧得你手不能提篮,既然今生无缘得到,何不送你入土归天?”我苦笑道:“嘿嘿!别拿伙计取乐了,唉!你说她咋能这样呢?现在我还是不太相信。这手火烧火燎地疼啊!一个女孩儿家,打不得骂不得,实在是太他妈叫人窝火了。”高旭军起哄道:“打是亲骂是爱嘛,这女孩儿对你是又打又骂,亲情和爱情都有了,你小子多幸福啊!打骂不得就抱住她亲两口,好歹是个女的呀。这叫化敌为友,你把她的心牢牢抓住,她保准不会害你。”我认真地说:“这脚踏两只船的事儿嘛,咱是作不出来。我和晓丽可能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就一起玩儿了,发展到现在,真象你说的——亲情、爱情都有了。这样的关系,毫不夸张地说:绝对是坚不可摧的。再说呢,那家伙母老虎啊!老虎屁股摸不得,交上那样的女朋友,万一哪天不小心惹人家生了气,她再报复一下子,谁能受得了啊?咱不是水浒传里的武二郎,更没喝那十八碗酒,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高静平笑道:“呵呵!咱们只是猜测,我知道你的录音机坏好几天了,一直放在教室里,说不定那破电源线早被扒皮了呢?凭什么只怀疑人家呀?”高旭军说:“嗯!也有些道理,咱们落实一下再说吧。”我叹气道:“唉!我也不太相信,其实我觉着张窈婷那女孩儿挺好的。就算真是她干的,伙计也能原谅她,谁让咱伤了人家的心呢?”高旭军说:“不原谅又能咋地?莫非你能咬了人家个球?”高静平打断笑道:“哈哈!接下去的话,你又该说了,就算蔫儿坏不怕脏,人家偏偏没那玩意儿,对不对?从前哪,有座小房子里住着个老爷爷和一位小姑娘,小姑娘最爱听老爷爷给她讲故事。这一天,小姑娘该午睡了,但她躺在那儿睡不着,于是老爷爷就给她讲故事,老爷爷说:‘从前哪,有座小房子里住着个老爷爷和一位小姑娘,小姑娘最爱听老爷爷给她讲故事。这一天,小姑娘该午睡了,但她躺在那儿睡不着,于是老爷爷就给她讲故事,老爷爷说……’咱们这样下去,天亮了都没啥结果,赶紧开始打扫吧。蔫儿坏爪子烂了,啥都不能干了,干脆滚蛋算了。”我说:“人家那个谁没了好几个指头都能弹吉他,咱这算个小鸟,伙计去洗墩布吧。”

凌晨三点左右,高旭军轻轻敲我们宿舍的门,我起来跟他到了教室。高旭军说:“咱们不是值日吗?出去扫楼梯吧。”我说怕影响别人,高旭军说那就胡撇一会儿在扫。太原话的“撇”就是聊天,“胡撇”自然是随便聊、胡乱聊、不着边际地侃大山。我坐在自己座位上,高旭军坐到了张窈婷那里给我一支烟,自己划火柴点上,笑眯眯道:“嘻嘻!你小子好幸福呀!小丽对你可是真好啊!还有那张窈婷,伙计咋就没人喜欢呢?”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火柴,边点烟边苦笑:“嘿嘿!幸灾乐祸算个鸟,伙计这手还是火辣辣的疼啊!二百二的交流电,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那个啥,太怕怕了,张窈婷这死妮子,咋就如此狠心哪?不说她了。你喜欢夏肖吧?伙计帮你撮合撮合。”高旭军说:“夏肖嘛,的确有点喜欢,可人家心里没伙计呀,咱也就是坐在痰盂上放屁——空想啊!算球了吧,伙计表示过,她一定懂了,唉!烟灰弹到铁簸箕里吧,这么干净的地,有些东西就看出来了。咱们说归说,可别冤枉了人家张窈婷,再调查调查吧。”我深深地吸了口烟,叹口气道:“唉!他妈的,我也希望不是她干的,可事不随人愿啊!我一点多就醒了,一直没睡着,想起张窈婷平素的一些表现,越想越是她。那回咱们抄的歌词,就是‘从前没老婆是多么快活,现在有老婆日子不好过’什么的,张窈婷念了就叹气,好几天没和我说话,我还以为人家嫌伙计超的歌词不太文明呢。唉!这女孩儿,似乎已经把我当作她对象了,我得设法换换座位,虽然她是自作多情,可自作多情也是情嘛,不能让人家越陷越深,再说那母老虎也太可怕了,咱是惹不起躲得起。”高旭军笑道:“呵呵!你怕个球,再说你绝对躲不了,除非你退学回家,换了座位咱们晚自习咋传纸条胡撇乱砍呢?”我问:“咱俩换了不行吗?”高旭军说贴他一百块钱都不换,我那儿正对着讲台,而且是第一排,上课呼呼不咋方便。我笑道:“呵呵!去她小姑子的!既然如此,并且不得不如此,伙计只好如此。为了你小子比较安全地在课堂上睡觉,为了方便咱哥俩传纸条,伙计只好按兵不动了……”
吱一声,门开了,高旭军问谁这么早就来教室,韩伟和边关门边用他那娃娃声说:“是伙计,昨天下午,冯花生校长和管后勤的解红军把我们伙食委员叫到校长办公室开了两个多小时的会,晚自习又懒得写作业,所以现在起来了。快开窗晾晾吧,弄下满教室的烟味儿,第一节就是房老师的课呀!”我说:“晾不晾都一样了,我连告状都不怕,谁能奈何?大不了被开除,你们离不开这球学校,我可不尿它,哼!他告状的算哪只狐狸哪条狗?这烂波依学校是哪头大蒜哪棵葱?”韩伟和笑道:“嘻嘻!别挖苦伙计了!我知道你们一直认为我在老师们那里告状,其实不然,我对学校也有意见,馒头酸得我胃疼,窝头磨得我嗓子难受,无非伙计常跟房老师她们闲聊,有时会无意中说漏嘴。说实话,听你们骂告状的是烂板鸡什么的,伙计这脸蛋子是红得发紫烧得滚烫啊!咱这胡子也出来了,今后说话一定注意好了。我靠这点儿微弱视力免费给你们端饭端菜的,没功劳也有苦劳,算是将功补过吧。”高旭军开了窗,从窗台下的墙脚拿来铁簸箕,吸了口凉气说:“他妈好冷啊!反正哥们儿没指着你鼻子骂,有些人确实是为入团而故意告状。好人不入团,老人不坐船,好人不愿舔屁眼,老人怕晕船。”韩伟和笑道:“嘻嘻!那可不一定,咱那团可是凭着学习雷锋帮你们往食堂桌子上端饭端菜入的呀!确实太冷了,先关上算了,六点多再开吧。”他说着,拿了我们手上的烟头,到窗台下扔出去并关了窗。我问:“昨天开会放了些啥秃驴拐弯骒骡子屁呢?”韩伟和叹气:“能说啥?先让我们对食堂的工作提建议,说了白说,不说难受,真是煎熬啊!后来冯花生又说咱们学生不文明,满食堂满操场狂喊尿盆儿。他说呀,同学们花生实在不象话,自己吃饭的碗,咋能说成这个花生,尿盆儿?这个花生,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也是体现这个花生精神文明的地方,同学们有意见花生可以提出来嘛,花生乱叫乱喊说脏话花生能解决啥问题呢?”我骂道:“哼!那啥他姐的,站着说话腰不疼,没有物质文明哪来的精神文明?”高旭军笑道:“呵呵!冯花生应该五十多岁了吧?他到底有没有姐姐是个问号,即便有也该是比你妈大十几岁的老太太了,你那啥人家个五、六十岁的老妪,难道瞎了眼找不到对象就那么下贱吗?”韩伟和笑道:“哈哈!有道理,咱们蔫儿坏对女方的要求也那个啥,太低了吧?光骂人不行,咱们得想想办法,伙计现在最当紧的事儿是写作业,不能撇了,写完再说吧。”我忙说:“哎!先别写作业,你这么一提醒,伙计突然想到个办法,你该和其他班的伙食委员通通气,下次开会你们就说多数同学的建议是让盲校也象人家普通院校那样卖饭票,如果真能实现的话,饭菜做得不好咱就不买了。哼哼!让狗日的炊事员们再他妈牛逼!”韩伟和说:“嗯!对对对,是个好主意,伙计一定尽力。大家自己排队买饭好啊!哥们儿再不用去食堂义务劳动,算是解放啦!”高旭军说:“你们呀,战斗还没打响,已经享受革命胜利的喜悦了,恐怕是呀,异想天开天不开,寡妇梦球球不来。有些人生活自理能力差得很,去食堂连自己的座位都找不到,咋排队买饭呢?”我说能力差的就别买饭票,韩伟和说有他们伙食委员和黑蛋那样的假瞎子帮忙就不成问题了。高旭军说那也是个办法,我们该串宿舍扇扇风点点火。韩伟和跺脚说就这么办,他得赶紧写作业,我和高旭军又抽着烟闲聊了一会儿便打扫楼梯去了。
关于同学们在食堂和操场狂喊尿盆儿,应特此说明,实乃惭愧,那是俺的杰作。在我所谓失恋的日子里,虽因咱眼瞎不能说什么“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但是,闻香油比狗屎臭,舔白糖赛苦瓜苦,听进行曲象哀乐,摸芝麻饼如黄土……总之,心中不快,感觉什么东西都不是东西。在此情况下,去了食堂不免被饭后的同学们敲碗和呼喊吵得头痛欲裂烦躁不安。“当当当当……脏水!脏水……面汤面汤……”男生在喊,女生也在喊,盲人喊,看见的也喊……百十来盲人在相对狭窄的环境里各走各的路,胆敢不喊者很可能被某人餐具里的米汤、面汤之类淋了胸腹或浇了头颈。中了冷汤还好办,不幸中了开水或热汤可就不堪设想了。
我失望,我憋屈,我懒言,我消极,我上火,但我没疯,自然明白不喊之严重后果,所以我还得喊。失望憋屈懒言消极上火凑到一块儿并附在某人身上,其效果绝不是可用简单的加减乘除计算的,它们揉成一团,彼此联系、互相促进、你消我涨,搞得人心乱如麻想骂娘。骂谁的娘呢?小人的我觉得小丽的娘该骂,君子的我认为小丽妈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这个世界崇尚君子,小人的我想作君子,看来小丽的娘是骂不成了,至少不能用嘴和文字骂了。骂自己吧,反正自己这君子皮囊里装得是个真小人,实在该骂;骂餐具吧,反正它是死物,咋骂它都不惹祸……“来来来!借光借光,尿盆儿尿盆儿尿盆儿……咣咣咣咣……”我用饭盒盖子敲着饭盒喊道。喊罢,有人骂我神经病,看来连自己和饭盒都不能白骂,这世界太不公道了。接着,不少男生敲着餐具喊起了“尿盆儿”。河南腔的“尿盆儿”、闽南语的“尿盆儿”、太原话的“尿盆儿”,陕西方言的“尿盆儿”,各种“尿盆儿”夹杂着各种餐具的响声,奏出了咒骂无良学校克扣瞎子伙食的别样交响曲。随着时间的推移,多数男生竟然空着手也用“尿盆儿”代替了诸如“请让一让”之类的词语。于是乎,各种方言大小不等的“尿盆儿”响遍了学校的角角落落。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21
做完早操,我和高旭军叫了黑蛋出去喝豆腐脑吃油条,路上我提到设法促成学校卖饭票,黑蛋说我们是太监想当爹,有好愿望没好屌。我说有人会支持,谁不希望吃得好?高旭军说困难肯定有,某些人是河边芦苇墙头草,胆小怕事随风倒,成功失败不重要,勃起总比阳痿好。黑蛋说那是公家的学校,食堂才敢胡乱搞,狗没翅膀照样飞,校长说鸟就是鸟。
黑蛋说得似乎有理,校领导们觉得不卖饭票对他们有利,我们的抗议便是违反纪律捣蛋调皮。我动摇了,但不代表我没有正义。不怕它学校叫我“滚”回家,怕只怕“滚”得毫无意义。高旭军说勃起总比阳痿好,可胡乱勃起或许丢人现眼名声扫地,于是我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我们坐在木杆子和塑料布搭起的棚子里那矮长凳上,点了烟,为取暖而手舞足蹈,大叔问吃点什么,黑蛋说二斤油条六碗豆腐脑。大婶儿问要不要辣椒,我上牙打着下牙说天太冷了,越辣越好。棚子里人多,总得讲个先来后到,所以我们得抽着烟闻够了豆腐脑和油条的味儿才能吃到。高旭军说:“那事儿咱们得合计合计,猪狗日子咱不过,赔本儿买卖咱不作,他妈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话虽然这么说,康大姐在学校的时候咱们的伙食不错,可是见那帮畜生坑害瞎子还是觉得不舒服。”黑蛋叹气道:“唉!不舒服啊!你们看不见,其实杂种们比你想像的还要缺德。做饭的顿顿吃小灶就不说了,咱们那所谓的肉菜里能有几片肉,有些老师还要亲自进灶房里拿筷子夹。夹就夹吧,有人还说得多夹点,人家说下一顿在办公室用电炉子焖些大米再把那肉炒一炒,真是的,亏他们还是教书的老师呢,那烂屁眼事儿作得……唉!”高旭军骂道:“透他妈的!既然这样,咱就穷搅和吧,搅得是越乱越好。学校可以胡作非为,咱也能胡说八道,谁怕谁?把筷子夹肉改成笊篱捞肉传出去,说大米饭里有虫子,说菜里吃出了苍蝇,反正是胡说,说得越玄乎越好。伙计本来就不喜欢按摩,考上那个卫校能怎样?万一咱滚回家,就跟着正常学校继续念书,念不成书咱就做买卖,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们现成有个卖烟酒的瞎子,公家还不收他的税,人家去年就成万元户了。”黑蛋说:“大米里有虫子不算胡说,前天中午我还发现一条,夹起来扔掉继续吃就算了,米虫子没啥,好歹也是肉,对不对?笊篱捞不行,一捞就连白菜、蒜薹也带上了;说菜里有苍蝇也不行,大冬天哪儿来那玩意儿?造谣也得有点儿根据嘛。”高旭军骂道:“妈的!把伙计给气糊涂了。”我笑道:“呵呵!一般情况下,冬天是没苍蝇,不过那话先存着,千万别忘了,明年夏天用。筷子夹肉说明挑得仔细,所以不必夸张了。伙计不咋会煽风点火,但搞破坏和胡编乱写是咱的强项,等着瞧吧,老子豁出去了。也许是白干,但不干也白不干。”高旭军说:“不怕归不怕,可咱还是得加倍小心,别让人家抓住把柄,滚回家就太便宜狗日的学校了。”黑蛋说:“嗯,是得小心,特别是你康瞎子,那天我听灰毛驴说你是害群之马,或许有人在暗地里盯着你呢。”
油条和豆腐脑姗姗来迟,但总算来了,若非大伯看我冷得不行而特殊照顾,恐怕我们还得抽跟烟。热乎乎的油条是主食兼暖手炉,冒着热气的豆腐脑是副食兼暖心汤,辣椒面儿是暖心汤中的君药。我由衷地感谢大伯,我祝大伯一家万寿无疆,此时的我终于明白,明白了当年的翻身农奴为何把毛主席尊为天神。恶狼看见壮绵羊,色鬼看见俏姑娘,垂涎三尺心头痒。
我们见油条豆腐脑,股股暖流扑心上,涎流恰似长江长。你笑我胡转,你买火腿把狗养,你未饿得心发慌,你将酒池当澡堂;他说我夸大,他没冻得透心凉,粤人若不来北方,冬风刀剑定未尝。大伯!很抱歉,当时的我没说感谢你们的话,因为油条和豆腐脑已堵上了我的嘴,我们只顾埋头苦干了。
谁说好人没好报,二十多年后的康瞎子不是还记得当年您所作的那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吗?那个早晨真把我给冻坏了,现在说起来仍在发抖!那回我确实饿惨了,而今提起还是心慌。
我吃得最快,放下碗和勺子并点上烟不解道:“他老子是害群之马,扯他娘的蛋,谁叫灰毛驴,伙计咋没听说呢?”高旭军咽下嘴里的油条笑道:“嘿嘿!胡扯主任不是叫张德辉吗?那回我和黑蛋去了盲人工厂,有个瞎老头儿说他和咱们教导主任一起工作过,旁边的瞎老太太说辉辉那人挺不赖的,吃苦耐劳又正直,大家都叫他灰毛驴。有人还骑在他脖子上喊,‘嘟噜驾!’……”我叼着烟搓着手骂道:“不赖个鸟,正直个屁,好人能和冯花生那群王八驴球同流合污吗?竟然骂反对畜生们坑害瞎子的学生是害群之马,那是好人作的事儿吗?妈了个臭板鸡的!他正直,咱伙计就是官老爷了。”黑蛋也吃完了,他催高旭军快点吃,高旭军说太辣,黑蛋点上烟说:“建民,其实你小子够缺德的,一点儿都不冤啊!堵水房的下水道,偷教室的喇叭,暗设机关眯了上级领导的眼,搅得人家畜生群里是鸡飞狗跳驴叫马嘶,真算匹害群之马了。”我笑道:“呵呵!瞎子就是倒霉,堵下水道居然被抓了现行,下次咱半夜堵厕所,看狗日的能不能抓住。”高旭军说:“堵个那干什么?对咱们有啥好处?没球意思。”我笑道:“呵呵!闲来无事逗猴子玩儿呗。你想啊,厕所被堵了得雇人通吧,雇人当然得花钱,花谁的钱呢?反正我是不会掏半个子儿。”
小丽躺在病床上输着液睡着了。我靠着小丽的病床蹲下,驴驹叔和黑蛋坐在小丽床边,小丽妈蹲着洗衣裳,两口子都是满面春风。小丽妈问我俩吃过午饭没有,黑蛋说没有。驴驹叔说小丽已经排上号了,大约等三四天就可以做手术,叫我们安心上课,别再来医院,起身说出去给我俩买些吃的。我忙说千万别买,早上喝了两碗豆腐脑,还吃了不少油条,一点儿都不饿。小丽妈说古交医院的白胡子医生把她给下了个半死,她说专家的话不敢不信,所以她以为小丽是活不长了,她说没想到专家的嘴也能放屁。我笑道:“呵呵!驴驹婶儿,你就别骂那白胡子了,人家说的是小丽脑袋里可能有瘤子,又没肯定,再说他白胡子也不是神仙,错就错了。听锯条哥说呀,心情会影响病情,咱得尽量叫小丽高兴才好。”小丽妈微笑道:“对对对,感谢上帝!让丽丽高兴。”黑蛋说:“婶儿,建民上茅房的时候,小丽说你骂她是那火燎水淹挨千刀的贱货,她心里难过,不想吃饭,懒得说话,后来就病了,自己的闺女,骂那么很毒作甚咧?”显然黑蛋把小丽妈骂我的词句改成了骂小丽,末尾的“瞎子”二字改成了“贱货”。小丽妈装微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说:“那个,那个死闺女,跟她亲娘记仇了。”驴驹叔笑道:“呵呵!小妹呀,我早就说骂孩儿不能没轻没重,你左耳进右耳出,把我的话当成眼前闪电耳旁风,只顾自己嘴快,这回受教了吧?”
小丽翻了个身,说梦见我和黑蛋来了,没想到是真的,不然早就醒了。我笑道:“呵呵!你还在做梦,说醒就能醒来吗?”小丽说:“如果我知道自己在梦里,一定能醒来,方法是快速地深呼吸,实在不行就从高山上跳下来。”黑蛋说万一把现实当做梦就麻烦了。小丽说:“笨蛋,掐掐自己的大腿,如果疼就别跳了。”
我们说笑了一会儿,黑蛋掏出上衣口袋里的草稿和空白稿纸请驴驹叔修改,小丽问写那玩意儿干啥,我说看了就明白,于是小丽念了一遍,驴驹叔微笑着说:“孩儿们呀,弄那个没用,不如把工夫下在学习上。如果写两份意见稿就能解决你们食堂的问题,人民公社还用解散吗?”我说那叫先理后兵,喊“驭”不停喊“驾不走”再动鞭子,和调教牲口是一个道理。小丽妈笑道:“嘻嘻!你这死孩儿,鬼话一套一套的,难怪丽丽被你……嗯……嗯……难怪丽丽的病一见你就好了一半呀!我说你们将就几年就毕业了,闹个甚?小胳膊扭不过大腿,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小丽妈说得没错,学校看我不瞬眼,可以弄个品德不及格什么的。反正思想品德没标准答案,主要看平素在学校的表现,咱影响了人家狼披人皮剥削盲人的正常进行,显然是飞蛾赴火自寻死。从一群瞎子嘴里抢饭吃的杂种们是些啥货色?按照毛主席的说法,起码该算牛鬼蛇神吧?纵容牛鬼蛇神的校领导呢?至少也是汉奸吧?我们被牛鬼蛇神抢了饭,我们品德的好坏由汉奸说了算,现实似乎比万恶的旧社会更黑暗,咱不是那缩头乌龟下的蛋,只能根那牛鬼蛇神和汉奸对着干……
回来已经是中午两点十几分,黑蛋宿舍的其他同学到教室刻苦去了,我俩闩上门坐在黑蛋床边抽烟。我说:“你小子够损的,把个驴驹婶儿弄得是张口结舌,也算替伙计出了口恶气。”黑蛋笑道:“呵呵!我还以为你会怪伙计对你未来的丈母娘不敬呢!”我叹息道:“哪儿有诅咒女婿水淹火燎挨千刀的丈母娘?那人思想很顽固,这样的绊脚石太麻烦了,唉!我常梦见绊脚石突然死了,这事儿困扰伙计一年多了,唉!说良心话,咱可真没盼她死,咋就总做那种梦呢?”黑蛋笑道:“呵呵!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肯定想过,如果小丽没妈,那就好办了。”我说:“那倒是,可我没想叫她死,连离婚都没想过。”黑蛋笑道:“呵呵!看来你小子是疯球了。你问伙计,伙计去问谁呢?不就是个梦吗?那么认真作甚咧?”我叹口气道:“小丽对伙计那么好,咱却常常梦见她妈死了,觉得对不住人家,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
“咚锵锵咚锵锵”,这并非敲锣打鼓,是有人敲门。为分清自己人和老师以及其它危险人员,我们制定了敲门的统一节奏。黑蛋开了门,进来的是高旭军和高静平。高静平微笑道:“他妈的你们宿舍成烟筒了,快开窗晾晾吧,生活老师在一楼呢,万一进来,总得给人家个面子是不是?”黑蛋开窗户,高静平坐在我右侧,高旭军坐在高静平右测,高旭军给我烟,我说,抽得太多了,嘴疼得要命,他自己掏火柴点上。高静平问我们请假出去干啥,高旭军抢着说,到医院看对象去了。高静平笑道:“呵呵!瞧俺们蔫儿坏多牛逼,都他妈有对象了,可怜咱哥们儿,案板上的擀面杖,光棍儿一条。”我说:“牛个啥?恐怕我们闯不过那娘子关。悬在空中的坏飞机啊,压根儿就没那事儿多好。”高旭军叹息道:“唉!他妈瞎子就是倒霉,找个对象比古人考状元还难。苦了自己也罢,连球都得跟着受洋罪。”黑蛋躺在我们对面床上,边伸懒腰边说:“你们呀,端着金碗讨饭吃——装可怜。瞎子找瞎子总不难吧?”高静平微笑道:“那恐怕更难,假如你有个瞎女儿,你会同意她嫁给全盲吗?”黑蛋摹仿着我们校长的腔调说:“这个,这个花生,我花生好象不能同意。一对儿都花生看不见,小孩儿屙下咋处理呀?就算花生孩儿的爷爷、奶奶、外爷外婆能帮忙,那个困难还是花生挺多的。比如说,饭锅里飞几个苍蝇,总不能一辈子让人伺候吧?我说呀,这个花生,你们最好是这个花生,找头这个花生母猪。”高旭军说:“别胡扯了,还是研究研究正经事儿吧。那个东西写好没有?”我说:“好了,还叫小丽她爹修改了一下。”
黑蛋把改好的意见稿念了一遍,高旭军说:“还为了减轻老师和炊事员叔叔阿姨们的劳动强度,啊呸,那不是舔屁眼吗?”我说是驴驹叔加上的。黑蛋说:“那么认真作甚哩,就当哄驴驴耍了。”高静平微笑道:“只是用文字舔一下,不碍啥事,最终目标才是重要的。”黑蛋起身道:“冯花生应该到办公室了,伙计好歹也是个伙食委员,应当履行自己的职责,现在就把这交上去。”我说:“这个,应该叫同意卖饭票的都签名,不然人家可能说咱们只代表少数人什么的。”黑蛋坐在我左侧笑道:“呵呵!这纸软乎乎的,咋写盲文呢?”高静平微笑:“嗯,你别说,这他母亲真是个问题。再说那盲字板,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写的都一样,人家说是你自己签的咋办?”我说:“那好办,咱们拿上盲文纸,让他们用盲文扎上自个儿的名字,然后摁上他自己的手印。”高旭军说:“还得买印泥,有些软蛋怕学校,不一定愿意摁手印,干脆录音吧。”我说:“对,这个办法比较好。大家都知道,高旭军是常提着录音机串宿舍,不会引起什么怀疑,神不知鬼不觉就录下了。”黑蛋看了看表说:“快走球吧,要迟到了。”
革命工作开展起来了,多数人同意排队买饭,但不少人认为那是梦想,理由是食堂不会轻易放弃其生财之道。我引用毛主席的话:“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有些同学觉得人家毛爷爷不愧是伟人,那话说得太对了,有人还口头上给毛主席鞠了躬。而后,我借题发挥:“中国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农民,农村包围城市的斗争胜利了;学校的主要组成部分,那当然是学生,反动的食堂连纸老虎都算不上,顶多算根鸟毛,学生包围食堂的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从此,不少同学将食堂叫做“鸟毛“。几天后,我们在校园里听到了以下对话:
甲:(左手拿搪瓷碗,右手持筷敲之,边敲边走“当当当”)尿盆儿尿盆儿!
乙:慢点儿慢点儿,今天中午鸟毛的饭怎样?
甲:(站住,停了敲碗)别提这个鸟毛,他妈越来越不象话了,伙计刚才从大米里吃出个烟头……
有人笑我太能吹,我又用毛主席他老人家作挡箭牌,说那是艺术的表达方式,接着背诵毛主席的《七律长征》: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当然,我们的基本原则亦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轻轻摆动舌头,产生的风力可以把你吹出学校,这般可怕的强敌,不重视能行吗?所以,具体战术上,我也灵活应用了长征的经典:“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某办公室的窗玻璃被咱用自制的弹弓打碎好几块,学校自然是或明或暗地追查,这时咱就悄悄眯着下工读书。领导和员工们追查几天,没收获,接着腐败去了,咱便继续半夜起来搞破坏。其实破坏不了什么,堵堵办公楼厕所下水道、敲碎某办公室几块窗玻璃之类而已。最多也就是:设法打开食堂的锁,舀两罐头瓶食用油或装几洗衣粉袋儿白面,或拿几个大土豆什么的。跟人家缺德的炊事员们相比,实乃小巫见大巫。
和好面团,将其弄成老电影片子似的条儿,盘成轮状,土豆切成丝,用两块砖把盛着适量约六十度热水的饭盒支起来,酒精倒在比较浅的铁罐头盒里,点燃推到饭盒底下,待水开后,倒入土豆丝,水再次沸腾后,开始往水里揪面片儿。一般而言,面片揪完,汤面也就熟了。放一汤匙油,倒些醋,调点儿盐,缓缓搅拌,酒精烧没了算是大功告成。这样的劳动是快乐的,劳动成果被大家分享是无奈的,做好的汤面往往是转眼间烟消云散。做了半天却没吃到一口,咱那肚大哥自然不能消停,于是乎,我又开始和面、切土豆了。酒精没了咋办,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有心去借又怕打扰人家,看来只好烧废盲文纸。
一人难说众人话,独墙挡不了四面风。我给学校胡乱找麻烦的日子里,黑蛋他们也没闲着,同样扇着风点着火并搞着破坏。黑蛋的眼睛好,他利用自己的优势,领某些不想吃食堂又不敢上街的全盲同学去那些经济实惠的小饭店进餐,往往一去就是十几人。他们连续吃过几次饭店后,再吃食堂那酸馒头、糊汤面、砸破人脑袋的窝窝头之类,其深切感受可想而知,不骂食堂才怪。更重要的是,黑蛋通过带人上街发展了八个同党,其中竟然有两位女生。这两位女孩儿能言善辩,加之性别关系,在女同学中兼煽风点火,自然是效果倍增。
刘芳、夏肖和肖影还没进入状态,她们总劝我们别作那两头不落好的傻事儿,她们说,万一学校杀鸡儆猴,大家就毫不留情地站在学校那边了。我们当然不会觉得她们是软骨头,我们深深地知道,那是姐妹的关怀。倒是某些不停地鼓动我们闹事儿的,他们怀里或许揣着男盗女娼。小丽也曾说:“炒下豆子众人吃,炸了锅是自己的。”那道理,小丽不说我也明了,只是有一种力量推着我向着所谓歧途前进,那种力量叫做侠义。老山前线下来一批断腿折胳膊的,他们将永远是瘸子、跩子,甚至是瘫子,还有死在老山的,我想他们并不比我傻,推动他们冒死前进的动力是全国人民的安宁。
最牛的是高旭军,他亲自搞破坏一流,煽风点火更是无人可比,仿佛突然得到了神仙的点化。他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她能把臭的说成香的,似乎耶稣复活是他那张破嘴的功劳。黑蛋说高旭军太牛逼了,我说:“何止小小牛逼,人家根本就是母牛,牛逼只是他身上的一小部分。”来自山西大同的常顺给高旭军起了个不够雅观的绰号,叫做“高逼”。
旧社会,常顺的家乡流行一句顺口溜:“软油糕,板鸡鸡,谁不说是好东西。”山西的鸡鸡是男人的命根子,女人的那啥就叫扁鸡鸡,多数山西人把“扁”读作“板”,扁鸡鸡自然说成“板鸡鸡”,太原人将其简称板鸡。新中国成立二十多年后,也许山西大同的软油糕不再那么稀缺,板鸡鸡却依然珍贵,并且将千秋万代珍贵下去。常顺把高旭军的嘴比作那珍贵的宝贝,显然是另类的抬举。后来,不少同学忘了高旭军的名字,只知道他叫“高逼”。
貌似写得有些低俗了,可那是对历史的记录,如同史记里的大阴人。其实不必大惊小怪,民间存在的语言自有他存在的理由,某些人自以为是地抹杀民间语言,只能把肛门弄成菊花或把菊花搞成肛门。我曾爱喝菊花茶,它能缓解或消除我的头部疲劳,而今却一喝那玩意儿就翻胃。哇呀!现在提到那个又要吐了。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30
二十六回
只顾穷折腾,一直没去看小丽,此乃小小遗憾。驴驹叔来电话,才知小丽已住了十九天医院,手术后恢复得很好,该出院了,左脚小指末端弄掉一部分,基本上看不出来。我说叫小丽来学校耍几天,驴驹叔说小丽的腿受了风寒,虽是小毛病,却不敢耽搁,得去我们乡卫生院针灸一段时间,正好碰上熟人的烂吉普,他们要搭顺风车回去。
放下电话出了传达室,和迎面跑来的郝健文撞了个满怀,他说胡扯主任找我,还问他是否知道我去了哪儿。我轻声笑道:“嘻嘻!反正下午两节课都上完了,敌追我跑,咱得赶紧上街去。”郝健文拉我到僻静处耳语道:“蔫儿坏呀,你跑个啥?他张主任又不是吃人的狼,怕个球,现在躲他倒让人家更怀疑你作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了,干脆伙计领你去教导处吧。”
郝健文轻轻敲门,胡扯主任缓缓道:“请进。”我们推门进去,好健文说:“张主任,康建民来了。”我问胡扯主任找我作甚,他叫我先坐下再说。郝健文说:“张主任,那我先走了。”胡扯主任应声好,郝健文倒退着出去,轻轻关了门。我坐了胡扯主任对面椅子的约前三分之一,轻轻咳嗽一声,提示我已坐好。
入校不久,某老师就教导我们要尊敬师长,尤其是盲人老师。其中有个细节,就是在师长面前坐凳子应坐前三分之一。据传言:某同学在老师面前只坐了椅子的五分之一,以表示更加尊敬,正好那把椅子的两条前腿有些靠后,结果是椅子倒了,他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地板上粘着一块小孩儿丢下的硬糖,恰巧硌了那同学的尾巴骨,疼了两月余。至于其真实性,信则有不信则无,这是所有传言的共性。此等烂礼节,我自不以为然,我不明白,屁股在椅子上的具体位置怎能与尊重师长扯上关系。尽管如此,面对胡扯主任还得违心地作个样子,毕竟他是盲人,在他面前表现出所谓不敬,可能担上歧视瞎子之重大嫌疑。
胡扯主任把还冒着烟的烟蒂丢在烟灰缸里,用他那南腔缓缓唱起了北调:
康建民啊,你的期中考试成绩不错,但系,这个“但系”算个转折词呀,我给你们上大课的时候讲过的,这么一转,我叫你来不系表扬你,更不系鼓励你,而系要批评你两句。我翻看了你一年级第一学期末的成绩,多好啊!语文数学双百分,音乐和体育也得了八十多。思想品德笔试答得也很好,“说要有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献僧精神,舍己为人啊!你在学习上刻苦钻研并热心帮助同学,那当然很好喽!你偶然跟老西顶嘴,有挑食的不良习惯,所以扣了一分,九十九分也不错嘛!还有啊,你的口涮成绩系全年级三个班的第一,六十道题,口答只用了一分四秒。这一分四秒里呢,还包括了老西念题的时间,中间还涮错又改正了一次,那个速度,恐怕后来的同学很难追上喽!听你们班主任——小房老西说,这学期你上课常睡觉,有装病请假的现象,甚至考虑学僧不该考虑的系情,但你的学习仍然比较好,人家小房一直夸你,说偶尔搞些恶作剧系小孩子聪明的表现,你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呀!我知道你们对学校的食堂不满,可你要分清主次。家里送你来学校的目的系学文化,而不系造反,学生时代艰苦点不算什么,我们那时候连窝窝头都不能管饱吃,不系也走过来了吗?学校少了你仍然系学校,你离开学校就没什么前途了,所以你该珍惜这个学习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如果你影响了教学秩序,成了害群之马,那就对不起了,学校只好请你的家长把你带走。我也系个盲人,懂得盲人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我不赞成把某些捣蛋学生一棒子打死。你偷过学校的苏本,你堵水房的下水道,你还干了些什么,不必一一列举,我心里有底,既往不咎了。老西永远不会记学僧的仇,知错必改就是好学僧。你这娃娃呀啦,应该懂得,凡系都得有个度啊,如果你作得过了头,就涮我想留你也无能为力了。
真没想到,这胡扯主任也有不胡扯的时候,此番话可谓语重心长,听那口气,是给我留了莫大的脸面。看来,目前还没到卷铺盖滚出学校的地步,革命的前途是红彤彤一片阳光啊!既然有阳光,咱就要灿烂,不过呀,他说我是太监,我绝不会骟蛋,可见我并没糊涂。
文革时,《毛主席语录》中有这么一句十分流行的话:“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有了这个道理,于是就革命、就造反、就干社会主义”。可惜当年的文革没明确造谁的反革谁的命,所以乱套了。我要革腐败学校的命,我要造克扣瞎子伙食之牛鬼蛇神的反,动机是纯洁的,目标是明确的,所以我坚信,胜利一定是我们的,为之而牺牲是值得的,胡扯主任的劝告自然是听不进去了。不听归不听,老师的面子咱要给足,老师的好意咱至少要口头感谢。我言不由衷道:“谢谢您,张主任,您的谆谆教导,我一定牢记在心。快要期末考试了,我会用更加优异的成绩来报答您对我的关怀。”胡扯主任揭开盲文表盖子摸索着微笑道:“嗯!不用谢,这系我作为一个教西的职责,也系作为一个盲人对你讲的心里话。我觉得你还系没有转过那个弯子来,回去好好想想。一寸光阴一寸金哪!不要把大好时光浪费了。有什么想不通的,还可以来找我聊聊。”我笑道:“呵呵!张主任,您算说对了,有些事儿我的确想不通。剥削盲人的窝点居然叫学校,反对剥削的却成了害群之马,太不可思议了。”胡扯主任微笑道:“嗯,咱们食堂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你们建议改成饭票制,学校已经在研究,总得有个过程吧?他坏,你就比他更坏,那样容易激化矛盾,最终吃亏的还系你们。今天呢,咱们就聊到这里,我该上三楼开会去了。”
我回到宿舍,一轱辘躺在自己床上,打了个哈欠并伸了个懒腰,觉得革命已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该见好就收,得意地窃笑起来。
门外传来同学们喊“尿盆儿”,伴随着多个搪瓷碗摞起来摇晃的声音,那是各班的伙食委员们收碗来了。
学校为减轻炊事员的劳动强度,叫我们自己洗碗,还安排了帮他们往桌子上摆饭菜的值日生,结果是食堂的碗越来越少。可见,洗完碗顺手牵羊拿回宿舍的大有人在。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学校又叫各班伙食委员收碗,交到食堂几个碗就做几份饭。对于不到食堂打招呼退灶又没交碗的,没吃也算吃了。虽然食堂的饭菜质量略有提高,可学校又加了一条有利于剥削的烂规定——得拿出班主任签了名的假条才能退灶。学生的主要任务毕竟是学习,天天追着班主任请假终归不算个事儿。我们也曾请会写汉字的伪造过某些人的签名,但假货逐渐多起来便失灵了。
我们究竟闹了个啥?搞得连随便退灶都不能了。唉!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岂不是操起屠刀割了自己的鸟?岂不是癞蛤蟆跳门槛——蹲了屁股又伤脸?人家胡扯主任说了,学校已接受了我们的建议,改饭票制需要开会讨论。总得有个过程吧?总得给人家开会的时间吧?显然再闹下去便是胡闹了。既然这样,那就耐心等待些日子吧,就当是“国共合作”了。
有位炊事员曾对我说:“你别跟着他们瞎折腾,食堂的饭菜再差也亏不了你。有你大姐的面子,我们可以照顾照顾你,那比啥都实惠。”是啊,他们不仅能照顾我,还可能连高旭军和黑蛋捎上,我却没领他们的情。我觉得他们在腐败,我无法容忍他们腐败,我更不能跟他们一起腐败。
或许因为我听多了雷锋的故事,或许我被老山前线下来的英雄模范们之光荣事迹所感染,或许是那些曾听烦了唱烦了的革命歌曲影响了我……总之,当时我还没弄清自己为啥不能和多数同学一起容忍学校的非礼。
我有一定的自学能力,我不怕开除,这就是我敢与学校作对的原因吗?也非全然如此。能自学、不怕开除,何不趁早回家?倘我回家自学,至少能为家长减轻些负担……思来想去无头绪,或许咱天生好打抱不平吧?咱为何天生好打抱不平呢?这样的问题咱回答不了。恍然间,我陷入了无尽的迷茫。实在想不清楚,也就懒得继续想了,反正得活下去,反正得和牛鬼蛇神们斗争到底,有些困了,睡一会儿吧。
“蔫儿坏,交碗没有?”高旭军进来问。
我起来揉着眼道:“没有,听说今天晚上是和子饭,里面一定有白菜,退不了灶也不吃了。咱们闹来闹去,闹成个球了,连灶都退不掉了。点灯点着炮,摸脸摸上尻,太他妈不划算了。”
高旭军躺在我床上,打着哈欠道:“穷转个啥?还尻,说屁股不就完了吗。”
我笑道:“呵呵!摸脸摸上屁股,那就不和前面的点灯点着炮押运了。”
高旭军笑道:“呵呵!那就说摸脸摸上哨,黑龙江人不是管那个什么叫哨子吗?”
我问高旭军抽不抽烟,他说刚才在黑蛋宿舍抽过了。我划火柴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微笑道:“想得倒美,在黑黢黢的房间里,你说要摸摸她的脸,她就让你摸了那啥,太浪漫了吧?”
高旭军叹气:“唉!浪漫在天边,象那美好的共产主义,咱在地狱,是受压迫者,浪漫对咱来说,实乃可望不可及呀!”
我笑道:“呵呵!你啥时候也学会深沉了?说那些废话没用,咱还是干点实事儿吧。你不是花四块钱买了台烂收音机吗?我这儿有一部坏了的橘子洲牌儿收音机,那个喇叭当麦克风,啊呀,简直是绝了。如果从这儿拉到你们宿舍一根细线,咱们就可以对话了。”
高旭军说:“嗯,伙计买它旧是那个目的,我正发愁买不到另一部呢。一根线通不了电,得拉两根,咱没那么长的电线哪,星期六去买吧。”
我说:“这你就外行了,另一根可以用暖气管子代替。咱们农村的有线广播不是用地面代替了一根线吗?暖气管子的导电效果肯定比地面好。我有些烂漆包线,接起来从这儿拉到你们宿舍,应该足够了。”
高旭军说:“咱们的暖气管儿呀,经过楼板里的那部分好象是橡胶和帆布包钢丝的,不一定能导电。”
我说:“暖气管儿里有水,听说锅炉里还加了盐,普通水可以导电,盐水就更好了。”
高旭军说:“对呀,说干就干。你给咱接线,伙计呼呼十来分钟。”
绣花针粗的漆包线,从我们宿舍的暖气片,经常顺床下,拉到我床上,串联了个喇叭,经两个宿舍的门顶窗缝,经某同学床下,到高旭军床上,经收音机的输入,到暖气片,听到了高旭军打呼噜,只是声音比较小。而后,用被卸掉喇叭的收音机作前即放大,其输出接有喇叭的收音机之输入,高旭军的呼噜声顿时清晰起来,还从喇叭里听到楼道里某同学唱歌。哇呀呀!大功告成啦!
这高旭军睡得可真够死,我从他压在身下的裤兜里掏了钥匙,人家那猪哼哼般的呼噜声居然连节奏都没变。
“快快快,别学猪了,说睡十来分钟,一小时过去了。”我边推高旭军边喊。
高旭军翻身道:“叫唤个球!线接好没有?”
我说:“早就好了,那个效果,简直他娘牛透了!伙计在这而说话,你过去听听。”
高旭军跑回他们宿舍,我胡乱说了约两分钟,也跑了过去,高旭军正坐在自己床上抽烟。他说,效果确实不错,那个喇叭的纸盆比较软,灵敏度高,确实是好话筒。
我微笑道:“嗯,有人说喇叭不能当话筒,证明他们啥都不懂,所谓动圈话筒就是喇叭,有的动圈话筒插在耳机孔里也能出声……”
收音机里吱吱叫,那是有人推我们宿舍的门。高旭军打断道:“听,有人进你们家了。”于是,我们窃听了常顺和宋日中的对话。
常顺:他妈这康蔫儿坏,抽完烟也不知道开窗晾晾,老师来了该说个啥呢?
宋日中:说他抽的呗,反正人家是老油皮了。
常顺:呵呵!那不成告状了吗?
宋日中:就算告状,怎么了?房老师说,他脑袋聪明、思想复杂,哼哼,狗屁!听听他写在纸上骂夏肖的那几句话,何止一个无耻下流了得,那些话简直就是“华”语呀。
常顺:嗯,人不可貌相啊。那家伙平时老老实实,谁能想到他竟然干出那事儿呢?
宋日中:唉!那些人渣,别提了。
高旭军关了收音机,拍大腿骂道:“王八驴球!啥玩意儿?见过好色的,没见过色到如此无耻地步的。咱们过去打掉狗日的两棵牙,叫孙子再色。”
我说:“欺负小孩儿的货色而已,背后骂毛主席的都有,不值得恼火。再说那小子也支持闹食堂,从大局出发,咱得团结一切力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高旭军继续骂道:“妈了个板鸡的!纯粹的伪君子!伙计语文水平低,弄不懂啥叫华语,你知道吗?”
我说:“伙计也不晓得,大概是他们老家的土话吧?反正他所说的华语肯定不是指中国画。伙计觉得那个华字可能表示流氓、二流子什么的。”
高旭军将烟头扔出门外,打开收音机说:“嗯,联系上下文,好象是那个意思,咱继续听吧。”
宋日中:那高旭军和康建民到底是人还是驴?昨天晚上胡撇到十一点半,弄得我十二点多都没睡着,唉!高旭军那人儿,说话直来直去,还可以,和康建民混在一起,学着油腔滑调的,也快完蛋了。
常顺:狗熊呀,这回你可看错人儿了。高逼的那张嘴呀,十个康建民也不是对手,以前是真人不漏项。就他康建民,说话水平差远呢。那回他病了,王丽老师来看他,说要上街给他买点吃的,你猜人家说啥?他说,别买了,我连水都不想喝,能吃什么?
送日中:呵呵!忒没水平了,毕竟是农民出身啊!虽然咱也是农民,但绝不能否认这一点。你看人家赵强,从小生活在山西大学,受了周围环境和教授父母的熏陶,言谈举止的确非同一般呀。
常顺:嗯,我从小住在公安局,我爸也是警察,咱这嘴,张口他妈的闭口他妈的,连农民都不如,也得改改了。
高旭军关掉收音机道:“孙子不说咱们了,没球意思了,别听了。现在只能单向通话,得设法反回去才行呀。”
我说:“把这个喇叭拽下来,接到输入上,现在的输出接到漆包线上,不知这喇叭当话筒效果怎样?”
高旭军打哈欠道:“啊呜!那你接吧,伙计呼呼十来分钟。”
我说:“都睡了快一个钟头了,还呼呼个球,是不是吃猪奶长大的?这回你来接,伙计抽跟烟。”
我的烟抽了约一半,高旭军就把线接好了。他对着当了话筒的喇叭反复地喊:“宋日中,你到底是人还是驴?”我扔掉剩下的半根烟,跑到我们宿舍听效果。
送日中正趴在我床上对着喇叭问能否听见他说话。我微笑道:“狗熊,别浪费言语和感情了,绝对听不见,那边的喇叭已经当话筒了。”
喇叭里继续重复着:“宋日中,你到底是人还是驴?”声音又破又小,明显的电不足,显然是暖气管的电阻太大。
我忙跑回高旭军宿舍说:“别喊了,那边声音破破烂烂的,象没电了似的。看来你说得对,必须得拉两根线。”
高旭军说:“那就等星期六去买些好线吧。”
我说:“不用买,我床下柜子里有个坏了的小变压器,里面不少漆包线呢。现在懒得弄了,晚自习拆掉它。”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34
        二十七回
高旭军躺在自己床上说:“嗯,我今天凌晨两点多就醒了,一直没睡,得继续呼呼,你也躺一会儿吧。”
我说:“太松包了吧?伙计没到一点半就醒了,现在也不咋困呀!”
高旭军懒洋洋道:“嗯,松包就松包吧,人活着不就图个吃穿日睡吗?”
我用脚脱掉布棉鞋,躺在李德伟床上,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啊呜!这么说,伙计也该呼呼一会儿了。”
“哐啷”,那是高旭军用脚把他那翻毛皮鞋弄到地板上的声响。他伸懒腰打哈欠道:“伙计呀,那王丽好歹是个女孩儿嘛,说话声音还挺好听的,你咋对她那样呢?你那话硬梆梆的,活象车间主任训斥偷懒的工人。”
我笑道:“呵呵!啥叫那话儿硬梆梆的?声音好听又能怎样?反正咱不和她搞对象。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死妮子才比咱大三岁,伙计并非看不起十八岁的女老师,关键是,她利用职务之便干了八岁的小闺女才可能作的事情。”
高旭军顿时有了精神,急切道:“嗯!究竟咋回事儿?别学说评书的卖关子,有屁快放。”
我打哈欠道:“啊呜!说起来就话长了,先呼呼吧。啊呜!”
高旭军笑道:“嘿嘿!呼呼个球,把老子弄精神了,你呼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伙计柜子里可是有一盘黑皮外又包了白皮的铝线,那个白皮你该知道是啥玩意儿吧?用不用在你脖子上蹭两下子呢?”
他说着,下地穿鞋掏钥匙。我忙坐起来道:“哎!别别别,算我怕你还不行吗?从哪儿弄的那东西?”
高旭军坐在床上笑道:“呵呵!操场捡的,那铝丝挺粗,能作收音机天线。”
我边穿鞋边笑道:“嘻嘻!提到那玩意儿,伙计就不由得想笑。离我们村不远的下庄有个小子叫白脸三,狗日的连亲嫂子都不放过。玩了个够还不算,竟然把那种不知石棉还是玻璃丝电线皮上的毛毛塞进了他嫂子那啥里。那女的痒得不行,以为得啥病了。她怕丢人,悄悄去了医院,却什么都没查出来。”高旭军骂道:“我日他祖宗棺材板板的!真损到家了,那种叫驴,一枪毙了都不解恨,该活剐。从机吧头开始,用骁铅笔的小刀,剐一刀问一声色不色了。”
我叹气:“唉!什么呀?那个啥了她嫂子和姨表妹,还有他村里一个闺女,她姨表妹和那闺女的肚子里都有货了。我们区公安局的赖姨说,绝对判不了死刑,弄不好也就蹲个十几年监狱。唉!这公家的法律也忒软弱了吧?可怜两个闺女!唉!透他妈的!”
高旭军说:“别可怜人家了,反正人家不会嫁给你,还是说说关于王丽的事儿吧。”
我笑道:“呵呵!其实没什么,伙计只是卖个关子叫你清醒清醒。”
上上学期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宋日中不是住在咱们三楼四号吗?他那属于熄灯后串宿舍,显然违反学校规定,还不让我摸书,说什么在摸就去找生活老师,这事儿你也知道,没必要细说。我大姐和房老师住在生活办公室,伙计不想给她俩找麻烦,所以就忍气吞声睡觉了。常顺作为咱们的班长,任他那蛮不讲理的外班老乡对我撒野,竟然连个响屁都没放,啥球玩意儿?你想咱是那善叉子吗?他姓常的不仁,伙计也不义,半夜起来偷偷用烂盲人月刊换了他的小学语文第六册。
送日中本来就是欺负弱者的货色,他知道伙计偷换了老乡的书,这学期伙计又用盲文骂了夏肖,狗日的能不找机会报复吗?
拉爹儿公开了我骂夏肖那玩意儿的第三天晚上十点半,伙计脱衣裳躺在自己床上开了收音机,宋日中说我影响他睡觉,伙计插上耳机,龟孙子说什么不关收音机就去找生活老师,那不是他妈活欺负人吗?伙计就火儿了,拔掉耳机骂狗日的:“机吧!透你妈个烂板鸡的,找玉皇大帝都可以,老子奉陪到底!”
宋日中神经兮兮的,去找王丽比较正常,她王丽不问青红皂白没收了伙计的收音机就不对了。
那家伙平素一口一个王老师叫着,没话找话、没事找事,显然动机不纯,难道她王丽不明白吗?
宋日中的甜嘴蜜舌虽然不一定能换来王丽的爱慕,可不得不承认,确实拉近了他俩的距离。
作为人民教师,为迁就熟人没了原则,我看呀,那脑子是被虫蛀了。
我说到这里,高旭军打断道:“上学期你揍了张春来,那姑娘不是也帮着你骗校长和书记吗?咋忘了呢?”
我笑道:“呵呵!终生难忘啊!最难忘的是伙计居然自己掴了自己个耳光子。”
高旭军说:“那么认真干球啥?你自己打出鼻血装头疼,是演戏给老师、校长看,人家王丽没收你的收音机,也许是为糊弄精神病而表演呢。”
我说:“咱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她那次偏心太明显了。”
高旭军说:“就算她真偏心,男不和女斗,算球了吧。”
有人敲门,高旭军提高音调道:“没闩门,用尽儿推。”
说曹操曹操就到,进来的是王丽,她边往里走边微笑道:“你们这些学生真叫人头疼,以后不许在宿舍抽烟了,听见没有?”
高旭军忙说:“是是是,这回算我们错了。在宿舍抽烟就够那啥了,还连开窗晾晾都忘了,今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王丽继续微笑:“嗯,这个高旭军同学,你说了多少次今后一定注意,我都记不清了,再抓住的话,我可是真不客气了,听见了吧?”
我起哄:“嘿嘿!王老师应该见过桦树吧?那个皮是扒了一层又一层,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啊!”
王丽笑道:“呵呵!我确实没见过真桦树,但小时候听邻居老太太骂她孙子,牛皮多子桦皮脸,扒了一层又一层,我知道多子是屁股,桦皮就不懂了,当时以为是聊斋志异里的画皮。咦!我来干嘛儿?被你们一打岔,几乎给忘了。那个康建民同学,跟我去生活办公室坐会儿吧,有些事儿想和你聊聊。”
我说:“啥悄悄话,还必须到那儿聊?这家里没外人。”
王丽说:“我知道你们俩是不分彼此,可这是集体宿舍,也许过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干脆这样吧,高旭军也跟我走,咱们随意聊聊。”
高旭军玩笑道:“你看你看,这蔫儿坏,叫你去你就去,罗嗦什么?这回倒好,连伙计也拖上了。”
我们一起去了生活办公室,开门就闻见股方便面味儿。高旭军说:“没想到你也罢饭,值得尊敬的老师啊!”
王丽微笑:“我罢啥饭?五一大楼买了件衣服,回来晚了。进来关上门儿床上坐吧,咱们随意聊聊。”
我坐在某张床上说:“好好好!既然随意聊,咱就说说那缺德的食堂。这个,馒头酸可以说是技术问题,炊事员是被照顾进来的,没能耐情有可原,炒土豆块儿里有沙子可就是人品问题了。人家吃得是小灶,把我们当猪喂了。”
高旭军坐在我又边笑道:“呵呵!应该是把咱们这些瞎鬼当鸡养了。听我们村刘老太太说呀,鸡吃适量的沙子,那个消化好又产蛋率高啊。”
王丽坐在我们对面床上说:“咱们食堂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学校不正在开会研究改饭票制吗?也许下学期就好了。其他同学都在学习,你们俩对闹事儿咋那么大兴趣呢?集体生活嘛,我们工作也不是什么都如愿,分清主次才行嘛。”
高旭军笑道:“呵呵!多大人了,读小学课程,闲得没事干不找点事儿不是浪费时间吗?”
王丽笑道:“嘻嘻!你说得倒是蛮有道理,但是……”
我打断道:“咱们胡扯主任的话,这个但是是个转折词呀,用这个但是一转,道理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丽说:“是吗?那咱就别转了。刚才高旭军说到鸡蛋,咱们接着聊。听说呀,前天食堂丢了两桶鸡蛋,咋回事儿?你们知不知道啊?”
高旭军说:“没听说,丢了个屁,哄鬼去吧,肯定是做饭的拿回家了。”
我笑道:“呵呵!做饭的拿回家当然也算丢了。”
这十,黑蛋在操场喊高旭军上街吃饭,高旭军忙起身走向门口,顺便说了句客气话,开门驴叫般应一声跑了。
王丽说:“我的意思是,以前见你们拿食堂的白面用酒精炉煮着吃,这回是不是你们?”
我笑道:“呵呵!昨天你还给我捎回来五斤鸡蛋,前天偷了的话,两桶至少有四十斤吧?加上买的,四十五斤,啊呀呀,猪都吃不完哪。怀疑我们没关系,现在就去看看,能放东西的地方不就是床底下两个柜子吗?”
王丽笑道:“嘻嘻!那么认真干吗儿?咱不是闲聊吗?”
我说:“对对对,闲聊。我还没给你鸡蛋钱呢,现在就去拿,我这人拙嘴笨舌,感谢的话就不说了。”
王丽忙说:“不着急不着急,高旭军已经跑了,你可别借口开溜,正题还没说呢。”
我笑着问什么正题,王丽说:“下午我们不是开会了吗?张主任安排我作作你和高旭军的思想工作。其实呢,我早有这个想法。你知道我们女孩儿的最大弱点吗?告诉你吧,同情心啊!我总在想,你们看不见,学不好将来可咋办呢?现在呢,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朋友,和我说说你们对某些事儿的真实看法什么的。”
听王丽如此说,我的心跳顿时加快,又开始用上提肛门的方法来缓解那突如其来的莫名紧张感。咱一项敢说敢作,连教导主任、乃至校长和书记都没当盘菜,区区生活老师又算什么?可就是紧张,没来由的紧张,紧张得张口结舌,鼻凹鬓脚居然见了汗。
王丽微笑着说:“嘻嘻!你不是挺能说吗?咋没词儿了呢?有啥可紧张的?我比你大三岁,咱们也该算同龄人嘛,以前没有这样和一个同龄的女孩儿单独聊过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此前,我确实没和陌生女孩儿独处一室说过话。虽然我和小丽她们几乎无话不谈,可我们从小玩儿到大,睡一被窝的次数都难数清,自然扯不到什么陌生。房老师呢,一来她大我十多岁,二来她和我大姐关系好,也谈不上陌生。找到原因又如何?不争气的心脏仍是狂跳不已,大概冷场两分钟了。唉!看来今天这人是直接丢到外祖母家去了。
王丽微笑:“唷!瞧你紧张得,汗都出来了,男孩儿家这样可不行啊!咱聊点儿轻松的,我问你,你爱听女孩儿的声音吗?”
我边继续上提肛门边说:“嗯……这个……我觉得……我觉得那个声音无所谓……反正……反正……无非就是说话嘛……”
王丽摹仿:“嗯……这个……我觉得……我觉得那个你不够诚实……反正……反正你没说真话。”
王丽那般玩笑,我立刻感到些许轻松。心跳虽未恢复正常,但不必继续上提肛门。
我解释:“真的,我确实没认为说话声音好听的女孩儿就牛逼。不知你注意过没有,某些说话好听的女人,一看她,妈呀,比吊死鬼还吓人;有些女的说话声象男人,长得却很漂亮。”
王丽笑道:“嘻嘻!瞧你说的,你不是从小就看不见吗,咋知道那些呢?”
我深吸口气稳住心跳,慢吞吞道:“这个,你能瞧见我说话,我当然能听到别人的模样了。”
王丽笑道:“嘻嘻!哪儿跟哪儿呀?笑死人了!难怪人家说你康建民强词夺理,我这回可算领教了。女孩儿悦耳的声音,我们女生都爱听呀,你为什么躲躲闪闪不敢承认呢?”
我继续慢吞吞道:“嗯……这个……想知道吗?”
王丽说:“无非害羞呗。其实也没什么,一是一二是二,在你们这个年龄段,不论男孩儿女孩儿,对异性有点兴趣很正常嘛。”
我笑道:“呵呵!就咱这桦皮脸还害羞,天大的笑话。我是怕你问我,王老师这声音好听吗。就你那吓死鬼的声音,啧啧啧啧,我该咋说呢?”
王丽笑道:“嘻嘻!……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吓死鬼,损人也不至于这样夸张吧?现在你不紧张了,咱说点儿正经的,那个谁,家境不好,蛮可怜的,你咋能拿他的钱呢?”
我装惊讶道:“啊!你说什么?我拿谁钱了?是不是刘伟告状了?小子他妈偷了我的东西还反咬一口,啥球玩意儿……”
王丽打断道:“别打岔!不是刘伟,我觉得他挺可怜的,我以个人名义劝你悄悄还给他,这点儿面子你总得给我对不对?”
我问:“到底咋回事儿?还给谁呢?”
王丽笑道:“呵呵!明知故问啊!我没什么证据,甚至我也不相信他柜子里锁着的二百快钱就那么神秘地不翼而飞了。唉!我真是纳闷儿了,为入团去教导主任那儿打同学的小报告,值得吗?其实我也看不起那种人。他不仁在前,你不义在后,我只能说他那是咎由自取。”
我说:“嗯,既然这样,你该说的说了,算尽到了责任,但他丢钱与我无关,更谈不上我对他不义。”
王丽说:“谁去老师那儿告你的状,谁必然丢东西,有视力的看都看不住,甚至有人怀疑你会什么邪门儿法术,难道这是巧合吗?”
我忍不住笑道:“呵呵呵呵!我还会法术,真是笑死人不偿命啊!你相信吗?我在这儿的叭的叭那么一念,吃的、穿的、用的都来了,呵呵呵呵!”
王丽笑道:“嘻嘻!我当然不信世上有偷东西的法术,但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绝招。咱真人就别说假话,我劝你呀,有能耐就用在正经地方,别以为学校拿你无可奈何。要明白,你继续任性下去的话,你过分了当然是你回家,学校错了呢,还是你回家。”
我冷哮:“哼哼哼哼!刚入学不会盲文,真有些怕学校,现在怕个甚?什么扣品德分儿,什么叫我卷行李滚蛋,已经唬不住我了。咱回家也能自学,有了跟学校唱对台戏的资本,哼哼!我就卸磨杀驴了,莫非他们能咬了我那个……耳朵吗?”
王丽说:“那样的话,你在这儿天天胡闹浪费时间,真不如回家自学去,省钱又能吃喝好。”
我说:“嗯,这个也不必着急,闹够了自然就被撵回去了。”
王丽问:“那你为什么要闹啊?”
我说:“这学校太气人了,克扣一帮瞎子的伙食,还要弄虚作假当先进,真是立着牌坊当婊子,明明生了一堆孩子,却要装那个……嗯……大姑娘,两头的好处都占了。说实话,咱最看不惯的就是打着红旗搞贪污,我不跟那群畜生闹,难道还抱住他们亲两口吗?”
王丽笑道:“嘻嘻!唷!哟!还挺高尚的嘛!你这样的思想,说得好听点呢,叫做个人英雄主义,其实是一种没长大的表现。家长辛苦赚钱供你念书,你倒好,学毛主席闹革命了,社会大环境就那样,你能扭转乾坤呀?”
我冷哮:“哼哼!我没长大,什么叫长大呢?以你王老师的尊尊教导,长大是麻木不仁,长大是逆来顺受,长大是随波逐流,对吗?如果这样,我情愿死在摇篮里。嗯……这个……死在摇篮里,父母会难过,干脆我死在子宫里混个小产算球了。”
王丽笑道:“哟!看把你给激动得,蛮幽默的嘛,我刚才说了,我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儿,而且把你当做朋友,我说那些可都是为你好啊。”
我说:“嗯,既然如此,我没理由不认你这个女朋友。拿刀的流氓冲着你这为女朋友来了,咱突然忘了自己是瞎子,毫不犹豫地跟流氓殊死搏斗,咱倒下了,炽热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水泥地板。流氓扑象你,咱回光返照,夺过刀宰了流氓,接着是嘎喽一生,咱咽气了。那时的你探口气说,这小子没长大呀!”
王丽笑道:“呵呵!什么女朋友?我咋越听越别扭呢?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把故事编得象真事儿似的。不过我跟你说呀,如果真那样,属于特殊情况,那和你总管自己根本管不了的某些事儿完全是两个概念。”
我说:“嗯,有些事情确实不好管,所以大家选择了忍耐。大家这一忍,啊呀呀!可不得了啦!缺德鬼干缺德事变本加厉,无耻之徒得寸进尺更加无耻,把我们当作鞋垫子里的棉花——踩着舒服。哼哼!球!我康瞎子偏不信那个斜,咱是宁可玉碎也不瓦全。兔子急了也咬人,小鸟临死都扑腾几下翅膀呀!假如全校学生都象我,杂种们敢如此嚣张吗?”
王丽笑道:“嘻嘻!没想到你也挺能说的嘛,俏皮话一套一套的。不过说归说,其实我们很无奈,你得设法适应社会,不然就无法生存。假如全校学生都象你,那些人被整惨了,假如全国人民都象你,共产主义实现了,多么美好啊!可惜那只是幻想。严酷的现实是,你想上学我想上班,只好暂时装孙子。”
楼道里有人叫我,我忙起身道:“我中午答应同学修写字板,可能人家送来了。”
王丽笑道:“嘻嘻!你呀你,总算有借口溜走了,那咱改天再聊。我发现你蛮有正义感的,文化素质也说得过去,只是太浪漫了。”
我边缓缓走向门口边笑道:“呵呵!就咱这文化素质,有人问,我吃的是草,几出来的是牛乃,这是谁的名言,我说是牛的名言。不知道鲁迅也罢,可我是不知什么叫名言,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啊!”
王丽说:“那算什么?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记得我刚才说的那话吧,他的确挺可怜的,希望你考虑考虑。”
我忙应声好,开门跑了。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36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6 07:34 编辑

好象是八七年一月一号,也许是八六年十二月三十一号,还可能是八七年一月二号,记不清了,反正那天凌晨下起了大雪,望能想起来的弟兄姊妹赐教。凌晨一点多,我和高旭军在教室听录音机,播放的磁带是吕念祖的那盘大号是中华。为用交流电,我们把讲桌推到门口,录音机摆在桌上。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儿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我抽着烟摸着课桌胡转游,高旭军搬把椅子坐在讲桌旁说:“什么鸟语?一句都听不懂,还是朱明瑛唱的童年好。”
我说:“伙计也听不懂,可能是广东话吧?”
高旭军同时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和快进键,唱歌成了鸟叫,我说小声点,万一老师们听到就砸锅了。高旭军调小录音机的音量问:“那天王丽跟你说了点啥?”
我搬自己的椅子坐在他身旁,小声道:“说那个为入团而告伙计状的杂种家境不好,叫我把那八十块还给他。”
高旭军点烟吸了一口道:“你是不是承认了?”
我轻声道:“注意暗处的耳朵,反正咱偷东西是给走狗们些教训,不敢承认怕个甚?咱就明确地告诉他们,嘴不老实乱告状小心遭报应。”
高旭军用更小的声音道:“嗯,那倒是,最近已经有人议论咱们的铁板和钩子了,可千万别抖搂出去,得保留点神秘色彩。”
我轻声道:“嗯,那玩意儿确实是不公开的好,他们以为咱有天大本事呢,其实就那两下子。狼怕狗不一定是狼能咬过狗,狗敢追狼就是胜利,咱偷他们几回他们就不敢在老师们面前满嘴跑火车了,弄得多了反而不好,人家会认为咱是真正的小偷儿,那可就弄巧成拙崴大泥了。”
高旭军说:“啊呀!确实是个问题,咱们最近好象真有点儿象小偷儿了,偷来的钱买破收音机,偷来的钱饭店吃饺子,脸上发烧啊!”
我说:“嗯,的确不光彩,适可而止吧,目的是达到了,早晨就把那八十块给他,但要明告诉他以后千万别乱告状。”
高旭军出去放了个水,回来说:“外面下大雪了,半小时前还不下,现在已经快两寸厚,真够大的,咱们不如玩儿雪去。”
我叹气道:“唉!说起这个,我有些难过,懒得出去了。”
高旭军边弹烟灰边说:“咋了?想起啥不痛快的事儿了?走球吧,别象个女孩儿似的多愁善感。该哭的哭该笑的笑,该屙的屙该尿的尿,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阎王爷不要,瞎操那些闲心干吗儿呀。”
我继续叹气:“唉!如果世上真有什么阎王爷,老小子一定是个混蛋,他妈了个屄的,该要的不要,不该要的倒弄走了。我曾和一位女孩儿一起堆了个雪人,她说那雪人很象自己,是我们一起努力的结果,可怜那女孩儿三年前已经死了。”
高旭军说:“你小子,要说就详细点,有个成语叫囫囵吞枣,你却是吐出一个囫囵枣,让人不明不白的,不是扯球淡吗?”
我叹气道:“唉!反正是想起来不是个滋味儿,既然你感兴趣,咱就说得详细点。”
高旭军边翻录音带边说:“反正闲得无聊,有屁就放,说半句留半句,尿了一半又憋回去,不觉得难受得慌吗?”
话说咱的确干过些难以启齿之事,譬如下面的某些故事情节。既然他姓高的打破沙锅问到底,谁怕谁呀,咱只好继续发扬自己那无敌的厚脸精神了。
我们村金宝儿,按村里的辈份我该叫他叔叔。金宝儿的三小姨子长我四岁,左腿有些瘸,常在她姐家住,人们都叫她四闺女,我妈说我该叫她小姨。
我八岁那年春天,小丽进了城,妹妹和弟弟都太小,我没人领着出去玩儿了,只好自己瞎闯,难免受那些比较缺教养的欺负,所以我妈有时后叫四闺女看着我。就是那年夏天一个中午,四闺女在她姐家哄着我睡着后,她自己也睡了。我醒来时,突然好奇大一点的女孩儿到底是个啥样子。瞎鬼看不见,只能动手对不对,咱伙计是说干就干。夏天穿得少,干此活儿相对容易,其过程不必具体描述,也稍微有些紧张,当时我不懂男女之事,知道了女孩儿原来是那样,觉得挺好玩儿,后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四闺女已经站在锅台旁洗碗,她见我爬起来,给我倒了半碗水,端过来叫我喝,说夏天要多喝水,不然就会耳朵疼,应该是我妈叫她那样作的。
我愁眉苦脸不想喝,四闺女哄我说:“听小姨的话,喝完小姨给你买鞭炮耍,还有小电池……”
不论她怎样哄我,我反正是不喝,一来天气热,不想喝热水,二来认为她在哄我,喝了也白喝。四闺女笑着小声说:“嘻嘻!你这孩儿人小鬼大呀!刚才作甚来?羞不羞啊!小姨可全知道啊!等你妈回来我就告诉她。”
四闺女这么一说,伙计是又羞又怕,三伏天却出了一身冷汗。大人知道了打骂是小事,关键是丢人。虽然当时咱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认为和偷人家东西差不多。自己竟然如此,还被人家发现了,如果她告诉了别人,一传十十传百,咱咋去见人呢?或许我听话她就不说了吧?于是我坐在大木箱子旁的长板凳上,背靠着箱子乖乖地喝起水来,端碗的手似乎在哆嗦。四闺女回到锅台旁继续洗碗,还哼着那首叫《九九艳阳天》的歌,看来她真的没生气,我心里踏实了一些,但还是忐忑不安。后来她又叫我吃中午剩下的烙饼,说我刚才吃得太少,我结结巴巴地说实在不想吃,四闺女过来用她的右手握住我的左手,轻轻晃着,左手掏出手绢儿擦我头上的汗,同时微笑着说:“瞧,手都凉了,是不是刚才吓着你了?别怕,小姨那是跟你耍笑呢!只要你听小姨的话,好好吃饭多喝水,这个秘密小姨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小姨这就给你热烙饼去。”
大概过了五分钟,四闺女把热好的烙饼放在碗里端到箱子上,微笑着说:“建民,慢慢吃,小心烫着。”我忙应一声,起身把板凳往外挪了挪,进了板凳和箱子之间的空隙,面朝箱子坐下,是一顿狼吞虎咽,半大张烙饼很快下了肚。只要她能替我保密,不说才吃点儿烙饼,喝她一泡尿也行,反正尿比那些治眼病的中药好喝。呵呵!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六岁那年,从立柜顶上跌下来摔疼了肚子,有人说,喝七个不同姓氏的童女尿就落不下病根儿了,大人们赵办,哄着我喝了好几回,现在还记得那尿有些发苦。二百多口人的小村庄,哪来那么多不同姓氏的童女?前村加外村还是难凑够,据说连十三四的都算上了,唉!伙计这命真够苦的。
那天下午,四闺女真的给我买来了两毛六的一挂一百响鞭炮和三毛四的两节五号电池,咱伙计是深受感动。拙嘴笨舌,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千言万语会成一个竭尽全力的拥抱给她,抱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叫了声小姨。不好意思,当年伙计的力气就比同龄小孩儿大,抱得人家喘不过气来。四闺女笑着说:“嘻嘻!哎哟!可抱死小姨啦!小姨答应你的,你很听话,喝了水,还吃了那么多的烙饼,小姨咋能说了不算呢?”
此前,四闺女和我玩儿的时候总给我当小姨,我只觉得她无非是个高我一头的女孩儿,说话细声细气,根本不象个大人?凭什么占我便宜?我为把她占的便宜找回来,连她姐姐都没叫过,一直叫她四女儿。这回是我作了无理之事,怕告状才喝水吃烙饼,小姨却用自己的钱给我买好玩儿的,八岁的小孩儿嘛,确实觉得那小姨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从此,我不再叫她四女儿,有时也大声或小声叫她小姨,还觉着她对我说”听小姨的话”什么的格外亲切。她没因为我的无理而疏远我,只是在我由于某些原因不吃饭或不讲理时会趴在我耳边悄悄说:“咱俩之间有个秘密,你忘了吗?”而后是表示胜利的轻笑,于是我乖乖地”投降”。
四年过去了,听说四闺女得了麻烦的病,有人还说孩子太乖了不容易养活。(注:这里的乖是非常懂事的意思。)我已知道八岁的小孩儿那样并不算什么,不再怕她将此事告诉别人,她仍就在我不听话时拿出自己的有力武器,而后仍是表示胜利的轻笑,我却甘愿陪她认真演戏,也许如此能使她高兴一些吧?
那天黄昏,我滑冰回来,坐在炕沿上的母亲边搓莜面鱼鱼边说:“你小姨来了,可怜那么乖的孩儿,好象是不行了,已经聋了一个耳朵,说话也不清楚了,你们多去陪她耍耍吧。”我心一沉,抱着肚子靠着锅台蹲下。
母亲叹口气说:“唉!孩儿呀!难过有啥用?那是她的命啊!胃又疼起来了吧?睡在炕上妈给你按按吧。”
我忍着泪说:“没事儿,自己按一按就行。多好的女孩儿!开学那会儿还好好的,咋一下子就……”
小姨给你买回鞭炮和小电池来了……小姨给你把做弹弓的皮筋儿剪好了……小姨给你辫两条五股辫子……
“前面有水,小姨背你过去……”
“别怕,小姨那是跟你耍笑呢!只要你听小姨的话,好好吃饭多喝水,这个秘密小姨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嘻嘻!咱俩之间有个秘密,你忘了吗?”
“四女儿,过来一下。”
“诶!小姨马上就来!……”
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声声入耳,字字揪心,连胃疼的感觉都九霄云外去了;想对母亲说说小姨的好,可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貌似罗嗦了,可我无法自抑,这几天我出现了幻听,那个小姨小姨的女声总回档在耳边,我也有几回偷偷以枕巾拭泪。不爱看的跳过吧,就当我对天堂里的小姨罗嗦了,相信她一定不嫌我罗嗦。
母亲说:“孩儿呀!哭不能解决问题,都过十二了,辫子也剪了,象个男人才行。记得人对自己的好没错,但更重要的是知恩图报,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多陪她耍耍,尽量哄她高兴,这肯定是你能做到的。那时候你小姨才十二岁,就象你现在这么大,可人家比你懂事多了。你叫她四女儿,给人家当爹呀,我要打你,她还护着你。不知那妮子咋哄你的,不打不骂就把你这只老虎变绵羊了。咱现在有八十多个鸡蛋,明天你叫她出去耍,我悄悄给了她姐姐。这事儿得背着她,穷人和病人往往多心,特别是重病人,见有人拿东西看她就会胡思乱想。”母亲的说话声越来越不自然,似乎也掉了泪。
我站起来挺直腰,双手抹着眼说:“干脆这样吧,明天我装病,你叫小姨来陪我耍,就说我又病得不想吃饭了。”
母亲说:“嗯,这样最保险,饭快好了,你吃完就洗洗脸去陪她耍吧,千万沉住气,别把难过挂在脸上。”
我坐在锅台上点了支烟说:“这个,万一装不好漏了馅儿咋半呢?嗯,今天就装病吧,就说感冒了,不过我现在不想吃饭,喝口凉水压压肚子就走。”
到了金宝家,坐在长板凳上,金宝问我:“见民,咋知道你小姨来了?”
我说:“我妈告我的。”
金宝老婆笑着说我来得比狗儿还快,一定是看上小姨了。我觉得她是假笑,我也假笑,说哪儿有和长辈搞对象的。金宝老婆说女人没大没小,嫁了爷爷就是奶奶,女孩儿大四岁也不算个啥云云。坐在炕沿上吃饭的四闺女将碗放在箱子上,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小姨去草装头公社的供销社给你买了六节铁壳大号电池,可耐用呢,白天电工不送电也能听大收音机了,要节省着用,铁壳电池不好买,公社的供销社才能买到。”她那个小姨的”小”和供销社的”销”拖得比较长,有些象结巴,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鼻子发酸。
我装作很高兴,起身转到她背后轻轻抱住她说:“嘿嘿!我就知道小姨对我最好啊!过年也不要走了,我拿我的压岁钱给你买那种能吹泡泡的糖,还有葵花籽,还有花生,还有……还有啥呢?嗯……这个…对了,还有小姨爱吃橘子,供销社不卖,买橘子罐头好了。”
四闺女笑着说:“嘻嘻!还给小姨买那么多好吃的,怕到时候那压岁钱不够你买洋火打枪呢?”她那个小字还是拖得比较长。
我说:“十盒洋火才两毛钱,我过年肯定能挣它十几块。小姨对我这么好,知恩图报嘛,洋火枪也不耍了。”其实那”知恩图报”是刚才根我妈学的。
我一直从背后抱着她,一来表示亲热使她高兴,二来怕她看到正在我眼中打转的泪水。
这时,金宝家七岁的小女儿开了口:“建民哥哥,你咋哭了呢?”
我装笑:“嘿嘿!我哭个甚,小姨来了,高兴得笑还笑不过来呢?这几天眼睛难受,鼻子也不对劲儿,那回看电影睡着感冒了。啊呀!我咋给忘了呢?小姨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感冒给你传染上就糟了,我得离你远点儿。”我说着,放开她退到了门口。
四闺女过来摸着我的额头说:“小姨摸摸,是不是发烧了。”
我忙说:“没有没有,快躲开!怕传染,我得赶紧走。”
出了门,边跑边喊:“喔!到跟海叔家看电视去喽!”
伙计当时哪有看电视的心情,直接回家了。母亲叫我和弟弟妹妹一起吃刚做好的莜面鱼鱼,我坐在锅台上烟丸药似的吃了一大碗。父母常说越有事情嘴越要壮,我已养成了天塌下来也要吃的习惯。吃了东西压住肚子,打了几个大饱嗝,舒坦了些。既然小姨的日子已不多,并且谁也改变不了这无情的事实,那就尽量让她高兴吧,除此以外我还能作什么呢?不禁一声长叹。
小第和妹妹吃完看电视去了,我说:“妈,刚才我见了小姨,她说给我买了铁壳电池啥的,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说话也结巴了,所以我没沉住气,撒了个谎,说我感冒了,怕传染给她,然后就跑回来了。”
母亲叹口气说:“唉!不是结巴,是秃舌了,把小子说成嫂子。大概她怕你听出来难过就慢慢说吧?多好的闺女,为啥得那种治不好的病呀?短命鬼老天爷瞎眼了。”
我说:“嗯,宫牛子卖假醋,老天爷瞎了眼不收他,公家也不管,人家成了万元户,广播盒子里还表扬狗日的家庭副业搞得好,这公家也不问问票子是咋赚来的,什么球世道呀?”
母亲说:“妈知道你是故意扯开话题,那咱就别说她了,你已经说了感冒怕传染,明天不能唤她来,另想办法吧。”
我说:“那倒好办,反正感冒是假的,今天打了一针,晚上蒙上被子出了一身汗,明天就彻底好了。我叫小姨来陪我耍,她一定会给我面子。”
该睡了,心中难受睡不着,脱了躺着听收音机吧。中央台一点半完了,继续听中波上嗡嗡叫的台湾台,后来只有嗡嗡叫了,又到短波找对台湾广播的中央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次日起来八点多,弟弟妹妹已念书走了,我出去上厕所,踩到两寸多厚的雪。
我蹲在茅坑上抽烟,听见大门响,而后是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母亲开门说:“四闺女,快坐下喝点揪片汤暖暖肚子吧,建民正要去唤你来堆雪人呢。”
四闺女说:“刚吃过,不能吃了,我这病,再吃就吐了。”
母亲说:“那就中午再吃吧,建民在茅子里,你陪他耍,那孩儿感冒刚好,哄着他多吃点儿,我去供销社卖鸡蛋,顺便买些白矾,回来咱们炸油条。”
我回来,腿靠着锅台坐在炕沿上,四闺女盛了一大碗揪片汤,端给我说:“建民,吃饭吧,里面还有羊肉呢。”
我抬起双手结过碗,装小孩儿撒娇:“嗯!小姨!这么多,实在吃不了啊!要不你帮我吃点儿吧。”
四闺女说:“听嫂姨……小……姨的话呵!吃完咱们去堆雪人。你知道小……姨学过雕刻,不但会刻石狮子、木头娃娃啥的,堆出来的雪人也好哦!”
我说:“嗯……这个……要堆一个象你那样漂亮的雪人。”
四闺女说:“小……姨拐着一条腿,漂……亮个甚,笑……笑……好看。”
我装笑:“嘻嘻!别不好意思了,人家都说小姨长得特漂亮,唱歌也好听,我是看不见,可这一村的人不会都胡说吧?再说你唱歌是真好听呀!”
四闺女说:“那又咋样?小……姨这病,一个耳朵已经听不清了,快吃吧,让小……姨高兴些。”
我狼吞虎咽几口说:“小姨你可别胡思乱想,我的右耳朵不是流过脓吗?现在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汤面比较热,我吃得快,嘴里没什么感觉,却烫了胃,疼得站起来摇头晃屁股。四闺女忙接过我的碗,放在炕沿上,跑到水纲旁说:“烧到肚子里了吧?喝些凉水,嫂姨给你把碗放在水缸里凉一会儿在吃吧。”她说着,给我少半瓢凉水,端碗到水纲旁给汤面降温。我的眼中已有泪,左手拿瓢又手抹眼,说那热汤面烧肚子真够厉害。
四闺女说:“你还哄小……姨!人小……鬼大呀!不要哭了,小……姨不是好好的吗?大概嫂姨就是这个命吧?你难过也没甚用的。”
我坐回炕沿上说:“不是,我知道你那病一定能治好,只是觉得小姨你对我太好了,我总叫你四女儿不说,连我作的那牲口事儿也能包含,所以就感动得留泪了。”
四闺女笑着说:“嘻嘻!还哄嫂姨,其实小……姨早就知道你装怕我哄我高兴了,不过小……姨真的很高兴。八岁的孩儿懂个甚呢?小……姨以前总拿那事儿吓唬你,想叫你多吃饭多喝水呀。”她说着,将汤面端给我,上了个厕所回来,默默站在锅台旁刷锅洗碗,似乎不高兴。
我吃完,起身把碗给她,没话找话:“小姨,我已经过了十二,辫子也剪了,成大人了,所以要为小时候作的那破烂事儿向你道个歉,希望小姨原谅。我那事儿作得太牲口了,不是人啊,实在是该死!”我说此话,一来想让她高兴,二来也觉得自己已是真正的男人了,作错事就该道歉。
四闺女给我个嘴把子说:“不许你说啥死不死的!再说就撕烂你的臭嘴!嫂姨是想活都活不了了,你好端端的,为啥要放那不臭的狗屁呢?”她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我楞在那儿不知所措,浑身颤抖,泪如泉涌。约摸过了两分钟左右,我抱住她哽噎着说:“不要哭了!小姨!是我不对!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想抱她坐在炕沿上,抱起来才发现高我半头的小姨轻飘飘的,居然还没我妹妹重,这个感觉叫我忘了下一步该作什么,僵在那儿好长时间。或许两分钟,或许是五分钟……小姨的呜呜声渐渐若下去,最后只有鼻子的咝咝声和腹部的抽动和我回应着。我的脸贴着她的胸,泪水将她的衣服湿了一片。
黑蛋推门进来起哄:“哈哈哈哈!啊呀呀!想不到你们俩真搞对象啦!都抱在一起了,亲个嘴儿,喜糖拿来!”
我缓缓放下四闺女,抹了把泪骂道:“磨你娘的骒骡子屄!你抱抱小姨,这么大个人还没我妹妹重呢!你能看见她瘦成什么样子吧?还有心思这样耍笑啊?”
四闺女掏出手绢儿,给我擦着泪说:“黑蛋,你们就不要瞒嫂姨了,我早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有时间多陪嫂姨耍耍比甚都强。过去觉得自己是个拐子,走路难看,对象都不好找,学雕刻只为将来挣口饭吃,活着不如死了好,可真要死的时候就怕死了。你们知道吗?嫂姨这心里难受啊!还得装得象个没事人儿似的,不让亲人太伤心,这回好了,嫂姨起码不用在你们俩面前装那幸福人儿活受罪了。不过你们俩都要为嫂姨保密啊!不要对我姐说我在这儿哭过好不好?”
黑蛋也开始抹泪,我俩都表态:绝对保密,谁说了谁是狗日的。
四闺女轻轻拉我坐在炕沿上,边继续洗碗边说:“好!那咱就不要哭了,小……姨一个闺女家,还能忍住,你们俩更不该那样。谁叫咱得了这个病呢?怕没用,哭也没用,活一天就算一天吧,有你们和我耍是我四闺女的福分,嫂姨死了也能记得你们对我的好。有时候嫂姨就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呢?如果有鬼,老人们说鬼想谁谁就会难过,可嫂姨咋能忘了你们呢?”
黑蛋坐在我左边叹气:“唉!虽然小姨你比我大了四岁,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暑假里,一听说你那病就傻了,上梁放骡子,骡子跑到人家莜麦地里糟蹋都不知道。其实小子和闺女一样,都是人嘛。忘不了小时候你总喂我肉,我常偷哭,有一回俺妈看见了,说我是鬼迷心窍,还问我是不是那个甚,嗯……看上你了。”
四闺女装笑:“嘻嘻!拉倒吧,还看上我,一个拐腿子谁稀罕呢?”
我点了根烟说:“拐腿子咋了?小姨你的腿拐了,我的眼瞎了,可咱们是正人君子,有些人看起来完整,绣花枕头里装着一肚子烂草。就说狗日的八娥子和宫牛子吧,姐夫小姨子滚在一块儿,气死了姐姐,实在是活得不如驴了。”
黑蛋妈进来问黑蛋咋没去念书,黑蛋说:“到了学校听说小姨来了,念不在心里,干脆装肚子疼请假了。”
黑蛋妈叹口气:“唉!四闺女呀!得了病就治病,不要胡思乱想,我二十岁那年得了骨结核,抽了一根肋骨,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兵子你就陪你小姨好好耍吧,别落下作业就行。”
四闺女叹气:“唉!婶儿就别哄我了,我全都知道。无意中听医生说我得了脑啥膜硬化,具体的没记住,反正是完了。我走后,我姐肯定会很难过,你尽量叫些人陪她坐坐,算我四闺女求你了。”
黑蛋妈嗯嗯地答应着,泪水夺眶而出,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她似乎受不了那种揪心的痛,借故走了。
四闺女收拾好碗筷,坐在锅台上,我们东拉西扯聊了半小时左右,黑蛋爹在大门外喊:“兵子,骡子病了,快出来和爹拉到兽医站看看吧。”
黑蛋说:“小姨,我先跟老掌柜去给牲口治病,大概四五个钟头就回来了。”
四闺女说:“嗯,快走吧,那骡子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啊,耽误不得。你请假陪小姨耍,小姨很感激,可你不能误了书,回来就去学校吧。”
黑蛋起身,边慢慢走向门口边说,无所谓,快考试了,不讲新课,家里也能复习,有些弄不懂的应用题,还指望小姨你帮忙呢。”
四闺女说:“嗯,那也好,你爹在大门外等着呢,快去吧。”
黑蛋应一声,开门走了,我激动地说:“小姨!你不秃舌也不结巴啦!大概那病快好了吧?好了我绝对贡老天爷一只黑羊。小收音机卖五块,大收音机卖二十,洋火枪能卖八毛,还有些自行车链条,一节卖二分,也能卖四五毛,弹弓和把嘟儿换来的烟叶子也卖掉狗日的,应该够买羊了。”
四闺女靠进我,左手握住我的又手笑着说:“嘻嘻!你对小姨可是真够好啊!连烟叶子都卖,不抽烟了吗?”
我左手摸着她手背说:“可以偷我爹和外婆的洋汉烟,稿纸卷果树叶子啥的也能将就啊!”
四闺女说:“我爹已经贡了一头猪,可小姨的身体还是越来越不行了。小姨高兴了就会好些,没想到你们对我这么好,把小姨当小孩儿哄,小姨咋能不感动呢?刚才又哭了一会儿,心里更舒坦,说话也就正常了。你愿意为小姨卖掉所有好耍的东西,连你当做命根子的烟叶子都卖,这样的情谊,小姨死了变成鬼也忘不了啊!可小姨能给你啥呢?下辈子报恩吧!”她把我的手握得越来越紧,胳膊微微颤抖,似乎深怕稍微松手就跑掉。
我说:“别难过了,这样对身体不好,反正我相信小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四闺女缓缓松开我的手微笑:“小姨现在真的不难过,片你是小狗,这倒霉的身体不争气,一高兴又想吐了。”她说着,起身缓步出了门。
我跳下地追出去说:“小姨,那回我肚子难受直想吐,人家神婆按住我肚子上跳的那个东西,嘴里呜呜叫了一会儿,我起来打了几个嗝就不吐了,我也给你呜呜肚子。”
四闺女回来,和炕沿平行仰卧在炕边上,我站着掀开她的棉衣,肚皮薄得可怕,原来她已经瘦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七上八下。深呼吸定了定神,确实摸到她肚子中坚有个一跳一跳的东西,于是我双手重叠使劲按住那玩意儿呜呜叫起来。那玩意儿还挺有劲儿,带着我的双手一起跳,咬牙加了把力,跳不动了。坚持了三四分钟,累得我满头大汗,四闺女说:“瞧把你给累的,不过小姨好象真要打饱嗝了,快歇歇吧。”
我松开,四闺女起来连打了十几个大饱嗝,还放了个屁。我问她还想不想吐,她高兴地说:“哎哟哟!可真管用啊!脑袋清醒了,胸口上堵着的那个东西也没了,小姨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吐啊!真是太好啦!”
母亲进来把一个纸包放在炕对面的柜子上,转身边走向锅台边惊讶地说:“啊呀呀!四闺女,现在你这面色可好多了,看来你的病要退了,早晨重,上午开始减轻,绝对是好现象啊!”
四闺女笑着说:“嘻嘻!哪儿呀!是建民刚才给我呜了呜肚子,就是学神婆按住我肚子嘴里呜呜叫。还别说,确实管用,我打了一顿嗝,真不想吐了。”
母亲恍然大悟,坐在锅台上说:“是啊!我咋没想到呢?你心情不好又吃不下饭,气不顺带饿肚子,起弦积了,肚子里一跳一跳那个东西,长的是弦圆的是积,你那是长的还是圆的?”我说是长的,母亲说:“长的比圆的轻,从上腹部开始按,约摸两分钟就往下移一寸左右,使劲儿按就行,嘴里不用呜呜,神婆叫唤是装模作样让人相信她是神。按完必须吃硬东西,如若不然,一会儿又起来了,我得赶紧给你煮些面,口干也不能喝水,吃饱再喝。”
四闺女说:“嗯,锅里的汤面就挺好吃,可以捞干的。”
母亲说那是剩饭,面都粘了,肚子不好的吃了可能会烧心。四闺女微笑着说:“我从小就爱吃这样的面,小时候好不容易盼来一顿,却总是最后吃,就是等着泡粘呢!”她说着,自己动手捞了一碗,坐在锅台上狼吞虎咽。
我一向对什么雪人毫无兴趣,反正瞎鬼看不见,堆得再好也欣赏不了,这回却特想和小姨一起堆个雪人,我看不见还有她呢。四闺女说滚下的雪球难免沾上土,沾了土的雪球不好雕刻,最好是把干净的雪弄到桶里踩实再倒出来,就象打土坯一样,把四个雪坯落起来,它们自己就粘成一块了,然后用菜刀什之类刻出人形。她拿铁锹把干净的雪铲到挑水的铁捅里,我换了雨鞋负责往实里踩,一会儿就弄了结结实实一桶雪,可怎么也倒不出来,桶倒过来,拳头砸桶帮,手掌拍桶底,抬起来费力地上下左右摇晃,累得我们满头大汗。我喊母亲出来帮忙,桶里的雪还是纹丝不动。母亲说我们的方法不对,雪放在桶里踩结实,和冰差不多了,天气又冷,冰是越冷越膨胀,如果我们用的不是铁桶,而是一口瓮,恐怕要被撑破了,想倒出来该把那滚烫的水浇在桶上。
四闺女笑笑说:“是啊!我们的物理书上说冰是热缩冷胀,我咋给忘了呢?还不如他大娘这只上过小学四年级的呢!”
按照母亲说的方法,我们很快弄出了四个雪坯,摞起来粘不住,只好摞一层就挖些小坑倒点水,再插几根细木棍儿,回屋等着它们冻在一起。
后来我就插不上手了,四闺女时而用菜刀劈,时而烧红火柱儿烫,我陪着她,我们说笑着。下雪不冷雪后冷,我确实够冷的,冻得清鼻涕流了老长,不抹去一定会冻成长长的冰溜子。
{注:我们这里说的火柱儿是捅火的铁棍,捅火那头尖,手握的那头有原型或八角形手柄,红楼梦中也提到这个东西。}
弄出雪人的大概轮廓后,四闺女说菜刀和火柱儿不好用,回她姐家拿来雕刻用的锤子、钎子、刀子,边刻边说:“刻成谁的样子好呢?你坐在那儿低着头想事情象个文化人,就你吧。”
我笑着说:“嘻嘻!小姨你可真能逗,咱这德性象文化人,我爱打架呀,象土匪还差不多。”
四闺女似乎也笑了,他说:“小姨跟你说呀,有些人的性格不会从脸上表现出来,比如你吧,就是一副女孩儿相,哪儿能看出你那么能打架呢?再留上辫子,如果小姨是盲校那老师,也一定会把你当成女孩儿的。”
我说:“原来我长那球模样啊!这个瞎鬼就是倒霉,照照镜子就知道的事情却偏偏没法知道。小姨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咱不象毛主席也象彭德怀呢。”
四闺女说:“其实画儿上的毛主席就是女人像,没胡子,咽喉那儿也不突出,可人家会打仗又能当主席。听下庄的愣三狗说,男人女像能当官,也许你将来也当个什么官呢?”
我笑道:“嘿嘿!小姨你可别逗了,就咱这德行,想当官,除非全中国的人都瞎了眼,看见的能让你瞎鬼管吗?将来能学点儿什么技术挣口饭吃就不错了。”
四闺女说:“那么想就不对了,你看人家张海迪,腿不行脑子好,学会了三十多个国家的语言啊!小姨是不敢和人家比,一看那英语书就头疼,再说小姨怕是没那么多时间学习了。你去了盲校可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你不是爱玩儿电吗,将来当科学家,专门研究电视机、录音机,还有报纸上说的电子计算机,找个能看见的婆姨给你做饭洗衣裳,那该多好啊!”
四闺女提到自己没时间学习,我的胃又疼起来,忙蹲下转移话题:“唉!我能当啥科学家?普通小学不要瞎子,中学也不要,肯定大学更不要,盲校只能学按摩,听说那按摩就是给人揉腰腿什么的,我可是给我外婆揉过腿,半个钟头就累得浑身是汗,胳膊疼了好几天呀。”
四闺女说:“学校不要可以自学嘛,报纸上说张海迪的外语基本上是躺着学的。”
我叹气:“唉!人家什么书都能看,当然可以自学了,咱连自己长啥模样都看不清,自学个屁,恐怕一辈子只能给人揉腰腿了。”
四闺女说:“小姨这病,好象不能继续上学了,有精神的时候可以给你念书,还有小丽黑蛋他们,有空了也能给你念书,你学文化总比整天做洋火枪耍好,谁都会支持的。河口村有个小子就是自己做的洋火枪走火把自己给打死了,多吓人啊!听小姨的话,以后别耍那东西了,不然小姨就,嗯……那个啥,你还记得我俩之间有个秘密吧?嘻嘻……”
我装作难为情的样子轻声说:“好小姨!可千万别……咱那破烂事儿实在太丢人了,我一定听你的。”
四闺女笑得是那么开心,或许当时的她已忘记自己得了绝症。她说下午就拿来自己爱看的故事会给我念,还说要跟我爹学打算盘,学会了再慢慢教我,我却觉得自己把自己给捆住了——要知道我实在舍不得那心爱的洋火枪啊!当然,如果我不玩儿洋火枪能换来小姨的命,我死了变成鬼也不玩儿它,再投胎成人还不玩儿它……如果我可以用自己的命换小姨的命呢?她不想死,我也不想死,为啥我要替她死?小姨对我真好,我妈不是说人要知恩图报吗?可我还是不想死,如果小姨嫁给我呢?那就替她死了吧。
我用自己改装的玩意儿听过好几回洞房,还作过无数个美梦,说不想亲身体验是骗鬼。一个有球有蛋的男人,死前起码该圆了那个美梦吧?不然下辈子转头母猪就太冤了。听着小姨的声音,思绪回到八岁那年夏天,又幻想现在和小姨入了洞房,羞愧而甜蜜,觉得自己思想如此肮脏,对不住小姨,又觉得对亲爱的小姨就该如此幻想。
说笑间,雪人已弄好,外婆从前村她侄儿家回来直夸小姨堆得雪人好,笑着说那个身段儿太像我了,母亲出来铲煤也笑夸小姨的雕刻技术。
小姨笑道:“嘻嘻!那是我和建民一起努力的结果呀!我突然觉得这雪人太像我了。”
外婆笑道:“哈哈哈哈!这四闺女是越来越会埋汰自己咧!你那么漂亮,若然让它真真的像你,那可还得好好打扮呀!
小姨叹气解释:“唉!它的命就是我四闺女的命哪!再好也存在不了多久啊!”
我大声骂:“放屁!你那说得唤个甚?你不是个女孩儿的话,老子一定踹你两脚!”
母亲骂我:“建民你这逼嘴想烂了,你小姨十来岁就哄你喝水喂你饭,有点好吃的自己不吃给你吃,孩儿看孩儿把你看大,你狗日的倒给她当起老子来了!”她骂着扑过来打我,大概外婆也觉得我不是东西,啥都没说,接过母亲手中的铁锹铲了些煤回屋了。
小姨忙抱住我说,嫂嫂,快别生气了,都怪我呀,建民这孩儿肯定想叫她小姨好起来呢!是我说了那不该说的话儿,把孩儿给气急了。”
母亲后退几步气哼哼道:“哼!看在你小姨的份儿上,今儿就算了。”她边说边转身,小姨拉着我跟母亲一起回了屋。
此后,四闺女天天给我念好几个钟头的故事书和报纸,有些内容我已在收音机里听过或听大人讲过,有些是从未听过的。没听过的当然觉得新鲜,听了一句还想听下一句,听过的不免沦为催眠曲,欲打磕睡时只好为小姨高兴而偷偷咬舌尖或掐大腿。
印象最深的是某报纸上说太原有个叫池越钟的女中学生抢救落水儿童搭上了她十五虚岁的小命,小姨给我念了,收音机里也听过。小姨好几回叹息道:“唉!那妮子死得太可惜啦!小姨现在已经比她多活了一年,如果我能替下她该多好啊!十字路口给她烧些纸吧。”
在那一个半月里,小姨一旦要吐我们就给她按肚子,所以她一直没吐,或许还和她吃的药有关,后来居然比好的时候还胖了一些,说话不再凸舌,那只耳朵也能听见了,我自无比高兴。
那天上午,小姨跑来,握住我的手说,要去太原复查她的病,过了年再来和我玩儿,我给她个正面拥抱表示不舍。正要说点什么,外婆回来笑我抱人家女孩儿,小姨也主动抱我,以表自己非但没生气还很高兴。接着,她倒手抱起我转了两圈儿放下微笑着说:“好啦!小姨该走了,过了年来和你玩儿,教你打算盘。”我和外婆送小姨出了大门,小姨握住我的手摇了几下,缓缓放开慢慢走了。
我们回了屋,外婆笑着说:“呵呵…这么大小子那样抱人家个大姑娘,真不害羞啊!不过四闺女那妮子挺乖,你大了能娶她作婆姨就是有福气咧,大几岁不算个甚,你表姐就比对象大了一岁。”
我叹气道:“唉!你不知道啊?听说小姨那病可麻烦得厉害呢,脑袋里出了乱子,什么膜硬化…我没记住,反正是那个啥…唉!我抱她就是哄她高兴,万一小姨高兴了病就好了呢?哪儿还顾得上羞不羞啊?”
外婆也叹口气说:“唉!我早听说了,还以为她已经好咧!今儿回来见她笑呵呵的,不像有病的样儿呀!刚才咱娘孙送她出去,她拉你的手笑着,泪蛋蛋就要掉下来,我还以为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已经多长了心眼儿,舍不得离开你咧,看来她也是假装笑脸儿哄你咧。唉!你说好好个闺女咋能得那病呀?前后村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拐上条腿还要帮我扛那一尿素带儿猪草…再说牛子那缺德的爹,甚鳖事儿都能作出来,人家活得象王八似的,被百花蛇咬过都没死…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啊!”
放寒假了,离春节还远吗?我却感觉日子过得越来越慢,当时还不知有个成语叫“度日如年”,总对小丽、黑蛋他们说:“这一天咋比一年还过得慢呀?”
鲁训在故乡一文中说:“新年到了,闰土也就到了。”文中少年的鲁训等来了新年,也等来了少年的闰土,少年的我却等来了小姨归天的噩耗,那个春节不提也罢。
金宝叔说,小姨到太原的检查结果是病情得到暂时控制,医生建议带些药回家休养。那天小姨早早起来,捅开火烧上水梳头洗脸,突然跌倒惊醒了她父母,栏拉煤车到医院已没了心跳。
我掏烟给高旭军,划火柴点着自己的,高旭军接过烟说:“伙计都听得入迷了,世上有那么好的女的吗?居然那样都不恼,编故事骗伙计玩儿的吧?”
我解释:“如果那是我编的故事,小姨根本没死,比一天三顿吃肉饺子都好的事儿呀!可惜那好事儿只能梦见了。”
高旭军点着烟抽了一口说:“以伙计看,她很可能觉得自己腿瘸正常人不要,考虑将来嫁给你这个瞎子,啥事儿都有个前因后果对不对?那样就一切都可以说通了。”
我苦笑道:“嘿嘿!……那时小姨才十二岁,我才八岁,哪儿来那么多心眼儿,她肯定是看我是小孩儿才不计较了。”
高旭军笑道:“呵呵!……你小子,都那个啥了,还小姨小姨的,有点虚伪呀!其实她十二岁完全可能想到那些,你不是说过十一岁就想和小丽搞对象吗?人家肯定不比你傻。”
我认真地说:“嗯……这个……也许吧?因为心里有小丽,我就不会想那么多了,但我绝对没有看不起她。咱干了那样的丢人事儿,人家不单没捅出去,还哄着我吃饭喝水,还用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买东西,说实话,那个小姨,或者说那个女孩儿,我到死都忘不了啊!”
高旭军叹气道:“唉!咱们乱猜人家没球意思,不管咋样,人家是真对你好啊!至于原因,人家都死了,弄清楚有啥用?”
我也叹气:“唉!是啊!不该死的人哪!池越钟抢救落水儿童把命给搭上了,中央的领导都表扬啊,也算是弄出点动静,小姨却那样悄悄地走了,唉!这个人哪!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伙计有时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喝醉了睡觉消磨时间,愚蠢啊!假如我现在突然腿儿一登断气了,留给世间的只有一具尸体,带走好多遗憾,可他妈亏大了。”
高旭军起身去开窗扔掉烟头,边往回走边说:“嗯,这个瞎子作点什么本来就比正常人麻烦,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可消磨呀?咱们也常说,瞎鬼活着不如死了好,应该象小姨那样吧?真到死的时候就怕死了。诶!不对,咋伙计也叫她小姨了?小姨就小姨吧,反正那女的不赖,现在她还活着的话,十九岁了,那么好的姑娘你还不要,要谁呀?什么小丽,伙计总觉得不靠谱,除非她的腿也瘸了,不然人家爹妈肯定通不过,我是她爹也不同意。”
我也去把烟头扔出窗外,边关窗边说:“现在说那些有个屁用?小丽那事儿就自己骗自己吧,或许到时候有什么奇迹出现呢?先把窗户关上,这破暖气半夜里没人烧,晾凉就热不起来了。”
高旭军说:“嗯,反正那是将来的事儿,离现在还有十万八千里呢,还是研究一下最近咱该干点啥吧。”
我说:“能干啥呀?最近食堂的饭菜还算可以,人家已经答应尽快改成卖饭票,他们也需要时间嘛。期末考试快来了,咱们得赶紧下点工夫复习,虽然小学的东西不算啥,该背的词语解释和课文还是得背,。白天上课还是该睡觉就睡觉,半夜里干活儿,这叫暗地里咬牙,哼哼哼哼!考好就有吹牛的资本了。”
期末考试已过,我和高旭军的成绩都比较好,但因跟学校作对被扣了些品德分,肯定与所谓三好无缘。至于排名第几,当时的我们已不在意,现在想不起来了,反正是靠前的。
暗地里咬牙万万岁!果然牛逼,满足虚荣不算啥,关键是找到了有时上课睡觉或不交作业的理由。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37
                二十九回
放寒假了,大姐来接我回家,来时已晚上六点多,赶八点多的火车到县城十点多,肯定没有去草庄头的公共汽车了,只好住一夜。大姐叫我和她去房老师那儿一趟,说是回家前打个招呼显得礼貌。我说这学期表现得比较糟糕,不好意思去,叫她戴上两顶礼帽,一顶是她的,一顶是替我戴的,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我的帽儿就让给她了,套上比较暖和。大姐虽然被逗笑了,但还是硬拉着我出了宿舍门,说我不能向个女娃娃扭扭捏捏。
宿舍兼生活办公室的三楼十四号,房老师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大姐帮忙,我坐在进门往右拐的那张床上,房老师说:“这孩儿的脑子可真好啊!白天除了上课睡觉就是和学校作对,有时候还不交作业,半夜里常和高旭军偷跑到教室里插电听流行歌儿,考试成绩竟然排到了前几名。那高旭军也不是个省油灯,平均分数只比建民低了四分。”
我窃笑道:“虽然是小学二年级两学期的课程,认真学起来也不容易,俺们只不过给咬牙学习配了点音乐而已,哪儿有那么轻松!”
窃笑在不经意中挂在脸上,都挂在脸上了,还能叫窃笑吗?房老师微笑道:“笑什么?骄傲了吧?那么聪明却没用在正经地方,你说学校不好,下点工夫学习,再跳班,早些考上卫校不就离开这儿了吗?食堂的饭人家都能吃,你偏偏不行,那倒没啥,你不吃白菜我知道,有白菜了找我好不好?反正我有时间就自己做饭,我还可以领你出去吃,谁有这么优越的条件呀?真是的,咋就总干那些没用的事儿呢?”
大姐说:“是啊!听房老师的话,下学期可不敢再胡闹了,脑子都用在学习上,跳一班我就给你买台三百多的大录音机。”
房老师笑道:“嘻嘻!……你还给他买录音机呢,人家和高溆军不知咋鼓捣的,两台小录音机都改电话了,还是无线的 呢!该睡觉了,生活老师查房,各自回各自的宿舍,他俩还是用那玩意儿说话……”
其实那玩意儿是有线的,拉了两根细铜丝的事儿咱就不说了,一来显得更牛,二来怕被拽走。
我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呵呵!我说房老师呀!说点儿啥不好,偏偏要提那个,就您那么一说,我的大录音机没了。”
大姐笑道:“嘻嘻!……那就不能买了,考上卫校再说吧!”
我也笑:“嘿嘿!也好,其实为一台录音机捆了手脚怪难受的。”
房老师笑道:“嘻嘻!……你呀你,说你啥好呢?要不和你大姐说说这学期你都干了些啥?”
我笑而不语,房老师继续:
你是不知道啊!建民这孩儿是又气人又好笑。刚开学那会儿和高旭军写纸条骂人,还把我们班男女生配了对儿写在纸上,高的配高的矮的配矮的,胖的配胖的瘦的配瘦的,咋捉摸来着?是不是挨个儿摸过呀?后来又失恋了,用我们班高进平的话来说就是:“茶不思饭不想,瘦得不笑也有酒窝,头发老长还不梳,乱得好象鸡窝,走路低头又弯腰,仿佛长了罗锅。”你说他这么点儿大孩子搞啥对象呀?那女孩儿不是来太原看病了吗?见了一面马上好了……
大姐想笑又觉得该忍住笑一本正经数落我一顿,结果是啥都没说成。或许要说到咱眯上级领导的眼了,突然高旭军又在操场上如驴叫般喊我,咱笑着起身打个招呼夺门而出。
为何某些关键时候总有高旭军的驴叫?编造”不巧不成书”的故事玩儿吗?非也非也,其实我俩早已商量好了:双方一旦得知对方进了办公室,有事没事都喊两嗓子,听到者看情况决定是否退出。
次日上午八点多,我和黑蛋、高旭军坐在我那破床上闲聊,大姐进来说:“建民,我把你们三个的饭都买回来了,老豆腐不咋热,赶紧吃吧。”
黑蛋说:“大姐你昨天就来了,我住在一楼不知道,其实你根本没必要专门来接他,我们自己就回去咧。”
大姐微笑道:“我来看看房老师,给你们收拾收拾东西,眼镜儿也不行了,捎带着配一个。我这就去配眼镜儿,回来差不多十一点了,十二点的火车,咱们不着急。”她说着,把三个饭盒放在桌子上走了。
高旭军笑道:“嘿嘿!肯定小房告你的状了,等着回家挨骂吧。”
我说:“骂就骂吧,这房老师也够意思,没把土地爷眯上级眼的事儿告给学校,它学校猜到土地爷是谁也没办法,如果有人作证,甚至录了音,那可是真该卷铺盖回家了。”
黑蛋说:“其实那事儿你就不该告诉你们班主任,学校追着叫她弄清楚的话,也许她就说了。”
我笑道:“呵呵!你以为伙计是猪生出来吃猪奶长大的呀?关键是咱装土的纸盒是从房老师那儿拿的,也许被校长一伙儿拿走了,给她看的话,人家肯定能认出来,当时伙计确实欠考虑了。”
高旭军笑道:“哈哈……原来如此啊!伙计还以为你康瞎子是明人不做暗事呢?看来他爹白佩服你小子了。”
在火车上,大姐说,房老师不仅对她说了我眯上级领导眼的事儿,连从窗户爬出去偷接电线也说了,不过没说违反纪律、思想品德差之类的官话,而是说蹲在不足一尺宽又没栏杆的阳台上接电线,还是二楼,万一触电,一哆嗦很可能掉下去。虽然我当时有十分把握掉不下去,但觉着她的担心有一定道理。大姐又说房老师是好女孩儿,不单尽量照顾我,有时还包庇我,总给人家找麻烦就太不够意思了,我嗯一声表示赞同。
下午回到草庄头才得知,弟弟妹妹又回老家上学了,原因是草庄头小学有个叫宫大平的变态老师打了弟弟。小孩儿捣蛋被老师吓唬吓唬不算啥,可大家都说姓宫的小子脑袋里缺根弦儿,父母怕那家伙没轻没重弄出事儿来,只好搬家。
回到家已是牛羊归圈,外婆、父母、二姐和弟弟妹妹围坐在炕上那放着案板的矮书桌旁搓莜面鱼鱼,大姐和黑蛋洗了手上炕帮忙。我想去找小丽,又怕他们笑话,只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脱鞋上炕,坚持到饭后再说吧。全家团聚加上久违的莜面味儿,我的感受自然是格外亲切,二姐说我比开学那会儿胖了,我笑道:“就学校那烂饭还能吃胖?八成是肿了。”弟弟妹妹笑出了声。
外婆问我这学期在学校捣蛋没有,我说那学校的饭菜太不象话,几乎天天早晨是酸馍馍和搀了凉水的米汤,上午第二节课就开始烧心了。
母亲说:“还用问呀?就他那驴脾气,绝对不能消停。”
父亲说:“十五六的孩儿该懂事了,社会风气就那样,胳膊拧不过大腿,将就到毕业就算了。”
大姐说了我在学校的种种表现,咱难免被教育不必细说。弟弟妹妹问我眯领导眼那主意是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他俩说曾在某本故事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做法,我笑道:“呵呵!以前外婆说过,有个小子把破鞋里装满揉碎的干驴粪挂在教室门上,老师一推门就扣了一脑袋,哥只是把破鞋和驴粪换成纸盒子和沙土而已。”
晚饭后,父亲拿算盘去二爷家帮在煤窑上当会计的二叔算帐,黑蛋要回家,弟弟跟着走了。我下地穿鞋,妹妹说我肯定是去找小丽,我笑道:“呵呵!……平白无故找人家个女娃娃作甚了?到俊明家要些松香把录音机的电池线焊上。”
母亲说:“你驴驹婶叫我劝劝你别影响她闺女念书,那不是酣睡着说话吗?你要是甚都听大人的,还会闹得人家学校发电报告状吗?我就跟她说,正好你妈腰疼得起不来,打发闺女去伺候一个寒假得了。她那个人,竟然说怕孩儿受罪,把闺女当成娘娘,丽丽愿意去,她也跟着,结果是扶她妈尿扭动了胎气,几乎小产了,今儿去医院了。四十多岁怀个孩儿不容易啊!你们一起耍我管不住,可是你们该照顾一下她肚里的孩儿对不对?”
我拖掉刚穿的一只鞋坐在炕沿上说:“嗯,对对对,生下小子的话,闺女就不值钱了,就算两个闺女也比一棵独苗儿强。”
大姐笑我一听说小丽没在家就不走了,我说录音机必须得修好,没松香不行,肯定得走……
有人推门进来,母亲问:“咋回来了?孩儿没事呀?”
小丽妈笑道:“哈哈!……感谢主啊!没事儿没事儿,可把我给吓坏了。人家一院的拐七子一摸就说没问题,肚子疼是肠子干屙不出来憋的。你们说那玩意儿怪不怪?一听说没事儿,这肚子一点儿都不疼了,哈哈哈哈……抓了些治肠子干的汤药,就是来借你家的药锅子用用,哈哈哈哈…”
母亲笑道:“哈哈!……你这都成打怕的雀儿了,听见弓箭声就扇不动翅膀……”
妹妹笑道:“嘻嘻!妈!啥打怕的雀儿?那叫惊弓之鸟。”
我笑道:“呵呵!……不知那成语是咋来的,雀儿被弓箭下怕了,弓惊之鸟才对呀,弓和鸟掉了个儿,好象是弓被鸟下怕了。”
小丽妈继续笑着说:“健民刚回来呀!丽丽上礼拜回家就念叨你咧,说你在学校吃喝不好,瘦成那个样儿,这回可好咧,你吃得肉猪似的,死孩儿准会高兴得笑掉门牙。”
外婆微笑道:“兄妹俩还啃着奶头儿就一块儿耍,小时候打打闹闹不记仇,后来健民懂得大的让小的了,更是亲兄妹一般,大了能拜天地就好咧。健民可别在学校捣蛋了,咱瞎上两只眼,下工念书,大了有本事才有妮子愿意嫁你呀!”
小丽妈说:“嗯,是了,古交医院有个按摩的瞎子,人家吃的是公家饭,还有病人送大米送鸡蛋,可惜找了个傻婆姨,生下的孩儿也有问题,母女俩吃了六个月饼,楞要说吃了六斤,那家庭咋过呀?真真是愁死个人咧!就算没有好人跟,找瞎子瘸子也好啊,为啥找个不实数的呢?”
母亲叹气道:“唉!计划不对头几辈子倒霉呀!找了那婆姨就不该要孩儿,疯子傻子遗传的很多?瞎的瞎傻的傻,爹妈死都闭不上眼啊!”
大姐微笑道:“健民大了可不敢见母的就娶呀!找个瞎子也行,你们学校那个肖影长得挺不赖的,她后妈对她不咋好,估计不会管得太严。你是个小子,脸皮厚点主动对她好,时间长了她就可能把你当对象了。”
二姐笑道:“嘻嘻!……你还教他呢!就人家那打卦嘴,被他相中的女娃娃准得上钩。”
小丽妈微笑道:“是啊!我家那宝贝闺女,说梦话都是她健民哥,可咋办呀?狗日的小小年纪,主意头子却特别正,好说歹说全没用,懒得管球她了。”
母亲说:“有些事情越管越上进而,他们啥都明白,该念书的时候就把心思放在念书上,别出格就行了。”
小丽妈继续:“我说健民呀,婶儿那回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丽丽那判徒保准告诉你了,婶儿也是急昏头咧,小敏被白脸三那个啥大了肚子你也知道,婶儿是真怕呀!这回婶儿在万能的耶稣面前求你原谅,阿门!哈利路亚!如果婶儿说半句假话,耶稣作证,定要死在六月中,虫咬蛆唼五雷轰!阿门!”
母亲笑道:“哈哈!……跟上鬼了吧?连说书的词儿都用上咧!气头上骂人石头上扎针,没人当真,过去的事儿还提个啥?”
我想:“……不过你骂得那玩意儿真够狠的,火燎水淹挨千刀,意思就是烤熟了洗一洗再剁碎,人肉包子的干活儿呀!”
外婆说:“贱民这孩儿是我从小看大的,绝对不会作那种鳖事儿,不过打打预防针也没甚不好。”
小丽妈坐在炕沿上,或许脸红了,瞎鬼看不见,猜的。她叹气道:“唉!原本打算拿药锅子回去煎药,还是坐下来跟你们好好唠唠吧。”
大姐、二姐和妹妹看电视去了,小丽妈继续:
那天呀,我去下庄找楞三狗算算这肚里是小子还是闺女,人家说保证是小子,生下闺女他给我当儿子。咱当然高兴啊!找不着东南西北咧。楞三狗接着说,小子是小子,但不一定能保住,哎哟妈压,万能的上帝,可把我给吓坏咧,赶紧问人家咋才能保孩儿平安,人家说我作了三件缺德事儿,必须求得受害者的原谅。
回来后,白天没心思做营生,黑夜躺在炕上驴打滚,朝天躺着后脑勺疼了就侧过来,压疼耳朵再翻身,公鸡叫了没睡着,雀儿叫了还是大睁眼……我就想啊:老妈信耶稣,从小教育我们要积德行善,哪儿会干啥缺德事呀?想来想去,总算想起来了,人家说得果然没错,咱确实作过三件没屁眼事儿。
我八岁那年,俺奶奶总叫我给她挠背,我故意把指甲剪得尖溜溜的,心想她怕疼就不用我挠了,奶奶不知道我有那些花花肠子,还夸我比谁都会挠呢,唉!瞧咱干的那牲口事儿!今年十月初一上坟,我哭着求奶奶原谅,你们说怪不怪,当天晚上就显灵了,俺奶奶在梦里笑呵呵地对我说:“孩儿呀,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那会儿你才八岁,奶奶咋能怪罪你呢?”这第一件事儿算了结了。
林彪判逃那年,俺们那个学习班的小六子总趁我独自在家的时候去找我,说看上我啥的,有时还拉我的手,真吓死人咧!再说他那两股清鼻涕,谁能瞧上她呀!烦得要命又害怕,不好意思告诉大人,就在上课的时候跟老师说他是反革命。老师问我凭啥给人家扣那么大帽子,我只好睁着眼说瞎话,一口咬定他说过林彪不该死。谁知被小六子骚扰过的不只我一个,她们也不好意思说,这下子可找到出气口了,光俺们班就有四个女生说亲耳听到过小六子说林彪不该死。那还有个好吗?小六子被戴上纸卷的高帽儿,挂着反革命的牌牌游了街。还别说,狗日的小六子两股清鼻涕,脑袋瓜子可不空,竟然满口应承自己的确说过林彪不该去送死。人家说:“他林彪实在不该反对咱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反对毛主席就是送死,所以我说他不该去送死。”老师问俺们他究竟说的是“死”还是“送死”,俺们心发虚,就说是在门外听到的,好象是“死”。这样一来,那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前些天我去找小六子说明了情况,求他写个证明已经原谅我的字据,告诉他楞三狗拿到字据就能破解,人家小六子没二话,月份牌子上扯张纸,掏出圆珠笔就写。小六子还说,如果当年我说他是流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咧,所以他还得感谢我。
原来小丽妈说那么多只为那个字据,瞎鬼不会写汉字,来张盲文的吧。谁说迷信不好我跟谁没完,但愿她迷信百年。
小丽妈端着药锅子走了,母亲说:“妈,明儿你别去前村摸牌儿了,给孩儿们做饭,短命鬼楞三狗真不是个正经东西,装神弄鬼谁都想骗,明天我就和小妹子一起去揭穿那鬼把戏。”
我笑道:“嘻嘻!揭穿它作甚咧?丽丽都承认是我女朋友了,她妈不管的话,嘿嘿!前途光明啊!那是一物降一物,老鼠怕猫儿,驴驹婶儿怕的是楞三狗的损着儿,叫她再牛逼,受骗活该,哼哼哼哼!”
外婆骂道:“好狗日的,再放那昧良心的狗屁打烂你的逼嘴!咋念了书却越来越不像个人咧!丽丽那闺女对你亲热得要命,一直建民哥建民哥叫着,小时候拉着你走窄道儿总是她靠边儿,你咋能说出这样缺德的话儿?你驴驹婶儿也是世上少有的好人哪!你三岁那年夏天,病得水米不进,打针灌药不顶用,你妈怀了孩儿没奶,你驴驹婶儿奶了你十三天,你才能吃几口蒸鸡蛋,人家不用奶头儿救你这猴儿命的话,恐怕你早被狼拖狗啃咧。谁不知道丽丽是用刀子割开她娘肚子掏出来的,人家把孩儿惯得要摘玉皇大帝的帽花儿,没乃吃就嗷嗷哭啊!你狗日的吃人家奶好咧,丽丽却病了,咳咳咳一个劲儿地咳嗽,舌头上烂了豌豆大的坑,俺老婆子看着心疼啊!后来丽丽出麻疹又得了气喘病,我看也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儿。心疼又能咋样?叫你小子长大报恩吧,想不到你变成个白眼狼!”
我说了小丽妈骂我那话,母亲说:“你勾引人家闺女,人家怕出了丢人事儿,打烂你的脑袋也没错。你瞎了眼怪我生下你却没照管好,可瞎了眼不能连心也瞎了,活得没人味儿不如死球了。”
我听了外婆和母亲的狂骂,当然笑不起来了,暗自抱怨自家人却替外人说话。外婆接着说:“孩儿呀!瞎了眼是没法子的事儿,可瞎子也要活得象个人,不能活成鬼。以前的小子十五岁就得养爹娘了,你不懂事不要紧,听大人的话就行,外婆和你妈都不会害你,快去吧,去跟你驴驹婶儿说那楞三狗是骗她的票子。”
我磨着屁股挪到炕中坚,枕着靠墙的行李卷儿躺下叹气道:“唉!楞三狗把她心里的耶稣都打败了,咱们的话顶个屁用,还是算了吧。”
嘿嘿!不好意思,其实咱那口气是为外婆和母亲破坏我的好事而叹的。楞三狗帮我战败了小丽妈那强大的敌人,功臣啊!有首歌叫《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此时我想唱的是:“没有楞三狗就没有新生活。”外婆和母亲要揭穿楞三狗的骗局,也就是要间接地破坏我的好事,显然她们已成了我的冤家对头,这样的冤家对头打打不得骂骂不得,无奈啊!只有长长一声叹息。
母亲说:“作人要讲良心啊!你驴驹叔两口子对咱咋样不用说,丽丽那闺女对你也如对亲哥哥一般,你却只打自己那小算盘,不够人哪!你说那些损话能对得住谁呀?”
我叹气:“唉!对得起自己就行,假如我现在要死了,只有娶了她规女才能活下去,人家能给我活路吗?”
外婆继续骂道:“果真有那事儿,俺作了鬼都相信你驴驹婶儿不能看着你死。当年她怕你死了,给你奶吃,要知道人家的闺女也是逼疼肚子疼生下的孩儿呀!就是为你这狼不吃的,丽丽缺奶病成了纸扎人儿,可怜那妮子后来得了气喘,连个汽车都坐不了,你瞎成两个黑窟窿看球不见,耳朵没聋吧?孩儿犯了病躺在炕上,门外就听见木匠推刨子似的吱咕吱咕直喘,俺老婆子揪心啊!你亏欠了人家,还指望你长大了报答咧,想不到你竟是那坏心烂肺的东西!唉!”
我叹气道:“唉!你们说些啥呀?谁好谁赖,我心里当然有本帐,决不会恩将仇报。这话又说回来了,我和小丽相处得比较好点,那驴驹婶就不干了,不就因为我瞎了眼吗?你看她那德性,对小丽是软硬兼施,把我当成吸了他血的跳蚤,恨不得俩指甲对起来嘎嘣一声挤死,咒我火燎水淹挨千刀,比蝎子尾巴还毒啊!我对她没法子,楞三狗替我把她给降住了,我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我觉得没亏欠她什么,即便咱们现在劝人家别听楞三狗的,人家能听吗?”
母亲说:“听不听是人家的事儿,咱眼睁睁看着她受骗就不够人了。其实你孩儿家家说话没多大作用,明天我倒要去找那楞三狗论个长短,害上病好吃懒做搞封建迷信骗俩票子花不算啥,但不该逮谁骗谁呀!骗得一个大肚婆姨坐卧不安满世界跑,万一出事儿谁负责?短命鬼真是太缺德了。”
外婆说:“不管人家听不听,你建民不该顺着楞三狗的话儿写啥玩意儿,应该把那该说的说了。俺老婆子也盼着你长成大后生能娶个好婆姨,可咱不能干那见不得光的损事儿呀!你五岁那年偷了五儿家的三个别针儿,我硬打着你给人家送回去认了错,外婆亲你,惯你吃惯你喝,不能惯你乱来。”
外婆和母亲下地收拾碗筷,我站在炕沿旁边穿鞋边说:“那也行,竹栏子舀水,草筛子饮驴,摆摆样子买点儿好吧。”
小丽妈站在自家锅台旁洗衣服,她见我进来就微笑道:“建民呀!应该是大前天吧,听丽丽她大姨说我妈腰疼得连茅子都上不了,去卫生院检查,拐七子说是什么腰椎间盘突出症,婶儿也不懂,反正人家说输点甘露醇休息个把月就好了。我在你家和你妈闲聊,说到那事儿,又扯到怕你和丽丽闹出麻烦,你妈就出主意让我叫丽丽去伺候外婆。呵呵!……丽丽那孩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连个鸡蛋都炒不好,能伺候个狗屁,所以嘛,我就打算带着丽丽住娘家伺候老妈,骡子啥的叫你爹和你光叔他们招呼着,反正你驴驹叔快回来了。没料到这肚子毫无征兆就疼起来,我的个上帝啊!可把婶儿给下坏了,还以为是肚子里那小子出问题了。感谢耶稣,医生说没啥事儿,没事就好啊!下庄的电话能用,明儿我去找楞三狗办那事儿就打电话把丽丽叫回来,其实我妈有她外爷伺候就行了。这回你见了你那个妹妹保准儿会高兴得笑掉门牙,那哮喘应该是好了,坐汽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个儿长得好象比你还高了,还养了一身肉,以前的衣裳都穿不上了,呵呵!……婶儿跟你说呀,那死孩儿从太原回来就换了个人儿似的,礼拜天回来抢着帮我干活儿,也不和我顶嘴了。”
我右腿靠着锅台坐在炕沿上笑道:“呵呵!……我一听这话心上就开花了,刚才我外婆还骂我呢,还是说我小时候吃了你奶,丽丽不够吃就病了,后来就发展成哮喘。骂的那个话呀,真是说多难听有多难听。不管怎样,反正我觉得丽丽好了比我眼能看见了都高兴。瞎了眼无非就是个瞎子,只不过在陌生地方行动困难;得了那倒霉的病连气都喘不上来,实在太遭罪了。”
小丽妈说:“嗯!那个死病确实折磨人,所以咱们今后要尽量让丽丽高兴,孩儿的身体好了比啥都强。你说你外婆也是,你病得水米不进,婶儿给你点奶吃算个甚?都十年前的事儿了,咋今儿又提起来了?”
我笑道:“呵呵!……你绝对猜不到咋回事儿?”
小丽妈笑道:“呵呵!……应该是你骂婶儿了吧?万能的耶稣作证,建民拟也知道,婶儿这人呀,有时候嘴上没把门儿的,可婶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呀!那回跟丽丽瞎咧咧,丽丽那张嘴嘴也不饶人,说出来的那话儿,啧啧啧,真能噎死个人啊!阿门!万能的耶稣基督作证,实际上婶儿骂完就后悔了。”
估计小丽妈在考虑下句该说些啥,我也捉摸该如何接茬儿,冷场大约十秒钟。我承认骂她吧,实在不好意思,矢口否认吧,咱又不想轻易撒谎,尤其不愿撒那种掩耳盗铃的谎。继续沉默吧,可是沉默也就等于承认了。
还是人家小丽妈打破了尴尬:
“嗯,那个啥,其实婶儿就是怕你和丽丽闹出宫三小和小敏那样的事儿,急昏了头胡说八道啊!小敏多可怜哪!小小年纪就有了肚子,虽然发现得早,去医院处理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个好人能要啊?”
我笑道:“嘻嘻!……好家伙,可真能笑死个人,呵呵!……白脸三是甚球东西?我咋也不可能作出那牲口事儿呀!”
小丽妈探口气笑道:“呵呵!……这个……婶儿可不是那个意思呀!婶儿是怕你俩一个闺女一个小子,有事没事总网一块儿凑,要是把持不住出了格就那个啥了。”她居然把探气声和笑声连起来,应该是一种无奈的表现吧?
我忙说:“那绝对不可能,你和我妈都想得太多了。”
小丽妈继续说:“你对丽丽好,丽丽那死孩儿说梦话也是建民哥长建民哥短,看来你们兄妹是瞎驴认定一条道儿了。我们做大人的能咋样?说轻了不中用,说重了你们反感,打骂更没用,不过婶儿还是要说,如果你真为丽丽好,那就千万别作出那丢人事儿来。”
我笑道:“嘿嘿!……这这,我说婶儿呀,您都说了些啥呀?那些我压根儿就没想过。”
实在没想到小丽妈居然那样说,此时的我有些羞涩,或许脸红了,谁知道呢?反正当时觉得这脸上是火辣辣的。说我对小丽的爱绝对纯洁没错,说我不想和她那个是假的,究竟是因为我喜欢她才想和她那个,还是因为我想和她那个才喜欢她,在我看来两者之间并不茅盾,反正我觉得找对象的主要目的就是那个。当时咱还想起我们村某人曾说过的一句大实话:“有根棍子就得找条缝子。”山西方言往往把拼音的前鼻音发成后鼻音,所以“棍”字和“缝”字的韵母发音相同,此话听起来就更有韵味儿了。这些当然没必要向小丽妈坦白,糊弄过去就得了。
小丽妈说:“嗯,婶儿知道你这孩儿非常懂事,就是给你们打打预防针。其实这话儿我也对丽丽说过,那死闺女竟问我咋就能搞大肚子,装傻充愣存心气她娘啊!”
我认真地说:“婶儿你就别瞎操那个心了,我俩不疯不傻又没喝醉,肯定作不出那没谱的事儿来。”
小丽妈笑道:“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啊!婶儿打算明儿起来就去找你写几个字儿,现在才想起你不能写,要不明儿你跟婶儿一起去找三狗说说吧?”
原来小丽妈对我说那些好话是为此事作铺垫,尽管我在她说出来之前已识破,但仍是难以形容的喜悦。虽然小丽对我真好,倘她妈铁了心拆桥仍是巨大麻烦,毕竟小丽不能和自己的母亲断绝关系。即便小丽能为我而不要自己的妈,我也不赞同,我不愿在自己得到爱情的同时伤害一个曾喂过我奶的善良女人。那女人偏见,那女人迷信,那女人还以恶毒的话语咒我,可谁叫咱瞎了呢?扪心自问,若我和她换了角色?我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个瞎子吗?我的答案也是否定的。就算瞎子有天大能耐咱也不稀罕,反正招了瞎女婿就是不舒服,说不出理由,找不到原因,我也是个凡人,也有自己的偏见。如此说来,当时的小丽妈倒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果咱是三五岁的孩童,一定会抱住亲她几口;如果咱是条狗,一定会摇着尾巴表示感激。
我企图劝小丽妈别去找楞三狗,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坐在那儿低头不语,小丽妈接着说:“上个月呀,婶儿怕丽丽在学校冷,花七十三块给她买了件登山服,死孩儿穿了一礼拜就不穿了,说她吃得那么肉,穿上就更没人样了,冷得直跺脚都不穿,真是为了俏冻得跳啊!多亏买了件天蓝的,小子孩儿穿上也好看,你现在就试试,合适就给你,正好明儿去夏装穿上。”她说着,将洗好的一件什么东西搭在立柜和窗户间拉着的铁丝上,从那铁丝上拿毛巾擦了擦手,开立柜拿出了衣服。
还别说,那玩意儿好象就是给我买的,穿着格外舒服,加之那是小丽穿过的,我是要定了。当然不能白穿,给人家钱是必须的,不必跟父母要钱,小丽妈在学校给我的一百块还呆在咱棉裤里面的口袋中。原计划买把吉他,后来蹭了学校的,虽不咋好用,为省钱就凑合着用吧。有首歌中唱到:“勤俭是咱的传家宝,社会主义建设离不了。”哈哈!……看来这传家宝不光是社会主义建设离不了,追姑娘同样需要它。
小丽妈坐在锅台上笑道:“哈哈!……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啊!看来是买大了,你这肩膀能架起来,比我和丽丽穿着都漂亮。告诉你啊!婶儿还发愁呢,你驴驹叔不能穿,丽丽不要,婶儿又很少出门,在家根本用不着,给别人又舍不得,没料想咱自家人就能穿,干脆别往下脱了,回去叫你妈他们看看,保准儿会说你变了个人。”
我坐回原位说:“行,我也觉得这衣服比较合身,肯定要了,明天我把票子拿来,给丽丽买件薄的。”
小丽妈说:“不行不行,你这孩儿别胡说八道,自家人还要球甚票子?”
我掏火柴点了根烟说:“这个,反正我去商店买也得花钱,还不一定能买下这么合适的……”
小丽妈打断我的话:“呵呵!依婶儿说呀,这个咱就别争了,丽丽不要了的衣裳给了你,还要票子?传出去得笑掉人家的门牙。婶儿火上熬着米汤呢,熟了你喝点儿回去早些睡吧,咱娘儿俩明儿六点就起身。婶儿这肚子,得慢慢走,碰上拖拉机也不敢坐,最近三狗那儿人多,去晚了怕排不上队。”
我说:“婶儿你还信那楞三狗的鬼话呀?去年他自家的豌豆被水漂了个精光,他咋没提前算出来把水道儿改改呢?我看他就是胡说八道骗钱花的货。”
小丽妈说:“建民呀,这个你可真不能不信啊!丽丽小的时候被狗儿下着,两天吃饱了就睡,不发烧不咳嗽,你锯条哥没办法,说那可能是癔病。我就问锯条甚唤个癔病,他说就是鬼上身啥的。叫来卫生院的拐七子看了也说是癔病,开了些药就走了。八娥子说是三狗会捉鬼,你驴驹叔不信,婶儿就亲自去下庄抓药,顺便叫来了三狗。人家三狗一看就说丽丽不是鬼上了身,而是受惊丢魂了。我就按人家说的方法给孩儿叫魂,你说那玩意儿,真是怪了,婶儿叫魂回来,还没站稳,丽丽一轱辘爬起来就找你们耍去了。”
我问小丽妈楞三狗给她破解要多少钱,小丽妈说不要,凭良心给点就行了,不给人家也不怪。既然如此,咱似乎没啥理由再劝人家别去了,就让她继续迷信下去吧。
回到家,我简略地叙述了经过,母亲和外婆都说我不该要人家的衣服,我说人家诚心给,不要好象有点不近人情,反正咱不会白穿人家的,有心还回去总有还回去的办法。母亲叫我赶紧去睡觉,说她明天也要和我们一起去下庄。我回家前已和高旭军他们侃了三个通宵,车上也没睡,的确想呼呼了。
我那屋当天上午才生上火,有点烧柴火味儿,还有些凉,但盖上厚棉被挺舒服。躺在被窝里,幻想着小丽长高增胖后的样子:穿棉衣的小丽,穿求医的小丽……或许是太瞌睡了吧?小丽瞬间就来到了梦中。
似乎已是多年后,又像五年前,我和小丽躺在她家炕上,窗外房檐上有麻雀和小燕子叽叽喳喳,远处传来布谷鸟和乌鸦的叫声,还有忽远忽近的牛哞哞和羊咩咩。我慢慢靠进小丽,原来她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分明不是八九岁的小丽,活像十六岁的小姨。这个感觉不会错,我十二岁那年夏天还和穿着短袖衫的小姨搂着睡过,我妈取笑小姨把大小子当小孩儿抱,小姨笑着说:“从小看着建民长这么大,觉得很亲,我真把他当亲弟弟了。咱这腿,恐怕将来嫁不了啥好人,受欺负就叫他给我出气。”我说怕受欺负就干脆嫁给我,小姨笑道:“嘻嘻!……小孩儿家家说些啥呀?我可是你小姨啊!你小子这么点儿大就知道对丽丽好了,也不害羞。想长大了娶丽丽作婆姨就得练好揲被子、扫地,吃饭也不要挑三拣四,去了学校适应集体生活就能好好学习,学到本事才可以养活婆姨孩儿嘛。”
听小丽妈说,小丽不单长高还胖了,我自然高兴,但不料十四岁的小丽竟长成小姨十六岁的样子,看来她那病真痊愈了,否则咋会一学期就长了那么多?此时的我欣喜若狂,似乎只有给她竭尽全力的拥抱才能表达我的欣喜。
想抱就抱,抱住的却是卷起来的被子,小丽站在锅台旁笑道:“嘻嘻!……来呀!你小子想抱我吗?没门儿!现在我长得比你高了,我要把你当小孩儿来抱,哈哈哈哈!……”
我刚下炕穿上鞋,小丽就抱起我夺门而出。她笑得欢快跑得飞快,我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云里雾里,有生以来从未体验的舒爽。我怕小丽如此激烈运动伤了身体犯了病,连声叫她快停,小丽却越跑越快,仿佛要漂起来。耳边回荡着八岁的小丽朗读课文:“竹做的骨头纸做的臂,春风送它们往天上非。我们在地上边笑边跑,她们在天上越飞越高……”
好家伙!这死妮子把她哥当风筝放了,好歹是一百来斤呀,能放上去吗?
小丽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我的脸,读课文的声音渐渐远去,眨眼间变成我抱着小丽飞在空中,我俩身边还有一只骆驼那么大的鸟。
小丽说那就是驼鸟,我说驼鸟不会飞。小丽说:“人也不会飞,可咱俩现在飞起来了。”
我说:“反正我看不见,你看见它是驼鸟就是驼鸟了。咱骑着它去太原吧,高逼还没回家呢,叫他摸摸咱这大鸟,然后带他飞回来吃点莜面。”
太原说到就到,大鸟不知哪儿去了,门房的大爷说高旭军已经回了家,小丽带着我飞到我们宿舍门口,我掏钥匙开门进屋。
回头招呼小丽快进来,小丽却早已躺在我床上。回家前大姐已经把被褥卷起来装进了化肥带儿,小力咋那么快就拿出来了?或许是别人提前帮我们铺好的吧?也可能是有人在我床上睡觉了?睡就睡吧,俺康瞎子没那么小气……
我不知怎么就趴在小丽身上,那话儿正对准梦寐以求的地方,略转身探手摸,和小姨十二岁的一样,再次进入,小丽仅仅抱住了我。我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是避孕套里灌点温肥皂水的感觉。悄悄问她疼不疼,小丽未回答,只是轻声笑,笑得是那么动听,笑得我忘了自己。随着我充满无限激情的运动,小丽发出了我曾多次在夜半三更用自治的窃听工具听到过的声音。我突然想到小丽的肚子,立即停了下来,她好象明白我在想什么,抱紧我轻轻笑道:“嘻嘻!……怕我有了小孩儿呀!你的小姨都十九岁啦!有了就生下来嘛!嘻嘻……这些年小姨可想你啦!”
小姨不是没了吗?怎么会这样啊?是小丽开玩笑摹仿小姨的声音吧?刚才还向人家母亲保证绝对不会作出那离谱的事儿,咋现在就…你康瞎子真自私到这般田地了吗?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地高叫着:“绝不能这样!……”小丽是爱我的,所以她想我想得控制不了吧?这么好的女孩儿那么真的情,还有她母亲对我的信任,咱却要搞大人家肚子坏人家的名声,还算不算个人?企图立即挣脱她的拥抱,却突然没了挣脱的力量,身体软成了棉花,丝毫动弹不得,唉!看来这娄子是捅大了。
“嘻嘻!……小姨逗你玩儿呢!你忘了吗?小丽还在她外婆家呢!”她说着,慢慢扶我坐起来,然后坐在我身旁。她身上有种奇异的香气召唤我靠她近些再近些,我的身体随之而恢复了力量。
是啊,我如梦方醒——小丽妈说过的,小丽的确在外婆家,可我咋会见到小姨呢?莫非做梦不成?
小姨笑道:“嘻嘻!……就是做梦呀,小丽就是小姨,小姨也是小丽,反正是个妮子嘛!你想抱就抱好了。还记得吗?咱俩之间有个秘密哦!现在是两个秘密啦!”
人家连那事儿都知道,看来真是小姨,可小姨早就没了,一定是在做梦,这是梦里的小姨。梦见小姨真不容易,不定啥时候就醒了,得抓紧时间……
小姨仿佛完全明白我的心思,她慢慢躺下,我俩又仅仅抱在一起。,这回我没了顾虑,想活动就活动,下面是避孕套灌了温肥皂水的感觉,耳边是小姨幸福的回应,真想和小姨就这样一起死去。脑海中轰隆一声,胜过炸雷,我俩一起飞到高空,而后是快速的坠落。我担心摔着心爱的女孩儿,拼命抱着她,坠落,坠落,我俩一起坠落,没完没了的坠落……就这样吧,不论归宿何处,我俩相拥便是莫大的幸福。
啪一声响,我们落了地,怀中的小姨突然消失。我问小姨摔着没有,她飞奔过来拉住我的右手轻声说:“没事儿,咱俩回家好吗?”耳边响起摇摇摆摆的呜呜声,仿佛收音机中波收到不稳定的远距离电台,而后那声音渐渐远去,恍惚间感觉我仰卧在炕上,似乎小姨躺在我身旁。正想侧身抱小姨,又是啪一声响,我算彻底醒了,身边哪有什么小姨,肚子和裤头湿了倒是真的。话说自期末复习到回家,一直没顾得上关照老二,人家当然要自力更生,所以做此梦也在情理之中。
打开小收音机,山西一台还未结束,肯定没到零点,虽然还能继续睡,虽然屋里有点冷,但现在必须起床。那样的裤头被人家看到比较丢人,更不能让别人洗,顺便连肚皮和其它相关部位也洗洗。
刚坐起来,准备脱下裤头擦肚皮,又是啪一声响,原来是火里填了石头炭。
在北方农村生活过的人们应该知道,烧火的煤炭里有时会搀杂一些非煤炭的东西,所谓石头炭就是煤炭里搀杂的一种看起来像炭的石头。此物被火烧到一定程度会炸开,同时发出放鞭炮般的声响。曾有位老中医说那玩意儿是补肾的中药,我瞎了眼是因为肝气虚,但肝气不宜直接补,应该通过补肾阴来养肝,于是我就被大人们哄着吃了不少。铁嘴钢牙铜屁眼咱都没有,当然是咬不烂石头,拿一些小块儿囫囵咽下去吧,还怕屙不出来,所以大人们是将其弄成粉叫我吃的。那不是吃煤吗?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知此物究竟算不算煤,不过我六岁那年夏天吃过真正的煤。听外婆说,旧社会闹灾荒就有人被饿得吃煤,于是我拿了麻雀蛋大一块煤吃了,咬煤的感觉好象咬松香。小丽问我吃什么,我说冰糖,她说冰糖不是黑的,我说那是黑冰糖。小丽抱着我要吃黑冰糖,我当然没有,她就躺在地上嗷嗷哭。母亲要打我屁股,我才照实说了,但小丽还是不信,继续躺着嗷嗷哭,我只好又吃了麻雀蛋大一块煤,小丽才罢休。驴驹叔常说小丽:“别人作甚她作甚,别人屙屎她吃粪。”我认为他说得不对,既然是别人干啥她干啥,别人拉屎她也该拉屎,跟在人屁股后吃粪的是狗。小丽见我吃煤,自己也吃煤,而且从此几乎天天要吃黄豆大一块煤,人家还说有的煤好吃有的不好吃。直到我入学那年,小丽妈还常说她闺女生下来头发就少,而且一直比较黄,吃了一年煤就又多又黑了。驴驹叔说那绝对不靠谱,羊吃绿草,羊毛咋不是绿的?似乎扯远了,闲言少叙,继续正题。
穿上衣裤,水缸里舀了半脸盆水坐在火上,肥皂和洗衣粉都没找着,反正裤头是两天前才换的,就那么胡乱洗洗扔在锅台上吧,明天早晨肯定干了。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6:39
第三十回
母亲在门外叫我快起床,说小丽妈已经过来等着了,我随手打开枕边的小收音机,中央台正广播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的主要内容标题,应该刚过六点半。虽然我盖着被子和衣而卧,但内裤还在锅台上晾着,虽然穿不穿它无关冷暖,但必须穿上,倘发现我半夜洗裤衩的人由此而联想到些什么,咱岂不是成为人家的笑柄?好在那玩意儿基本上干了,只是松紧带那儿还有点湿,穿着稍有不爽。这算个啥?一会儿就被身体温干了。裤衩总不能套在最外面吧?所以再冷也得把秋裤棉裤脱下来重穿。下地将洗裤衩的水倒进了锅台下的炉灰坑,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胡乱洗了脸,得赶紧出去,不然小丽妈可能觉得咱故意磨蹭刁难她。
我进了母亲他们住的那屋,关门左转身,走到锅台旁,右转后退,坐在锅台上,对面长板凳上坐着的小丽妈小声说,已经六点四十五了,叫我快去她家喝点汤面就起身。
我笑道:“呵呵!……,不是说怕去晚了排不上号儿吗?我想那早饭应该吃不成了。婶儿您是知道的,咱最怕的就是空着肚子走道儿,所以我昨晚睡觉前就放在锅台上两个馒头,刚才起来一摸,热乎乎的,就着热水吃了。”
说来好笑,咱这分明是瞪眼瞎掰。为了掩藏咱昨晚那尴尬事儿,也为小丽妈能早些去楞三狗那里排号儿,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不算啥,反正饿的是我的肚子。
小丽妈继续小声说大姐他们还睡着,叫我也小声点儿。
外婆盘腿坐炕头上靠着窗台抽烟,她又手拿下嘴上叼着的铜制烟嘴儿,小声说:“俄说小妹子啊,昨晚上听广播盒子里说呀,公社要查处啥来着?对,人家说要查处那个搞封建迷信的,说是金儿上午就行动。这三狗儿肯定跑不了,怕你们去了正撞在公社的炮口儿上,俄看你们不如明天再去。”
小丽妈笑道:“呵呵!大娘说得也是,昨天我也听到那广播了,不过他公社的人是按钟点上班儿的,行动再早也得八点多动身,公社到下庄那道儿滑得厉害,坐车去也得一个钟头。三狗儿也跟我说过,叫我尽量快去,公社如果再查他就不敢和政府作对了。”
母亲推门进来笑着说:“你还相信那楞三狗的鬼话呀!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公社一说要查,狗日的就说要关门了,越说要关门去的人越多,倒是公社帮他宣传了。既然你飞去不可,我也跟你们去,我倒要看看他楞三狗能挤出些什么脓水儿来。”
小丽妈知道我母亲不信楞三狗那一套,自然不想让他跟着去搅和,但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得笑着小声说那样更好。
进了楞三狗家大门,三狗老婆忙跑出来叫我们快进屋上炕暖和暖和,母亲和小丽妈一面说今天不咋冷一面跟着三狗老婆往里走,我默不做声随后进屋。楞三狗和老婆拉我上炕,虽然我觉得耳朵似乎要动得掉渣,还是说:“不冷,坐在炕上窝着难受。”他俩推推搡搡非让我上炕不行,三狗老婆还摸着我的耳朵说这么凉,快要被冻掉了。我想:“一会儿就来人排队算命了,屋里空间有限,咱一个瞎鬼,不方便帮人家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上炕能给来人腾出个坐位也算咱讲礼貌的表现,于是我半推半就脱鞋上了炕。
小丽妈和母亲坐炕沿上,三狗老婆洗茶缸子准备给我们倒水。小丽妈说别忙活了,都是自家人,楞三狗说天气凉,先喝口水暖暖肚子,一会儿吃磨疙瘩汤。
母亲笑着说:“我们已经吃了,听说你这儿八点钟就有人排队,咱赶早不赶晚呀!趁现在还没人来,快办正事儿吧。”
楞三狗也坐在炕沿上笑道:“
呵呵!…不急不急,昨天公社广播要查这个搞封建迷信的了,谁还敢来?刚才起来我还跟婆姨说,大小子过年就二十岁了,这种事儿可不能再干了,怕影响小子找对象,不如买它一挂手扶拖拉机,我和大小子去古交石料厂拉石头。刚才还说呀,吃了早饭就去公社问问老康,我这样的情况能不能贷点款,婆姨说老康在瓦屋沟,正好你来了,回去帮我问问吧。”
母亲说:“我看准行,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那会儿,贫下中农不吃香了,国家提倡的是勤劳致富万元户,咱是受苦挣钱,又不是投机倒把。”
三狗老婆拿罐头瓶、搪瓷茶缸子、塑料杯、玻璃杯、碗等分别给我们倒了水,我接过茶缸子喝了一口,人家这水里放的沙糖还真不少。因昨晚那丢人事儿,我的身体有点发虚,加之肚子还饿着,略感心慌,这浓浓的糖水实乃雪中送炭。
上面提到的磨疙瘩究竟是个啥?提到这个不得不说说山西交城、清徐、古交等地人家常用的一种磨土豆泥的工具。六、七寸见方的铁皮上用锤子砸钉子按一定排列规律凿满大小适宜的窟窿,反面就布满带孔的突起。把这块铁皮突起朝上钉在木架子上,木架子放在盆子上就可以磨土豆泥。
磨好的土豆泥搀莜面或白面搅拌均匀,擀片切成块儿或搓成条儿,当然下锅煮熟才可吃。也有先弄成比较厚的面片儿蒸熟,或刀切或拿专用工具压成条儿吃的。
至于用啥调料配什么菜,这就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了。实在没什么调料,也没菜,酸菜汤放点油和盐烧开了当调料也不错。那磨疙瘩汤便是用带调料的汤煮磨疙瘩做成的汤面。
闲言少絮,继续正题。
小丽妈喝了几口水,把杯子放在炕沿上问:“三狗哥,您说的那个事儿,我这贱嘴无事生非骂了建民两句,今儿呢,我也把这孩儿叫来了,他也知道我这人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建民不能写字,在您这儿说说行不行?”
三狗笑道:“行啊!只要能让对方谅解,他来不来我这儿倒无所谓。不过建民这孩儿既然来了,三狗叔倒想问问你为啥能原谅你驴驹婶儿骂你。”
我叹气道:“唉!我和人家闺女好过头了,驴驹婶怕我拐走她闺女,骂两句很正常,何况人家还是背地里骂的,谁叫咱瞎了眼呢?这瞎子就是倒霉呀!人家不让自己的闺女嫁给瞎子受罪,这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反应啊!我咋能怨恨她呢?要恨也只能恨自己这倒霉的眼睛。”
三狗笑道:“哈哈!……这娃娃倒是挺会说话,既然这样,小妹你也就没啥问题了,等着养个胖小子吧,注意不要拿重东西,也不要探手拿高处的东西。”
小丽妈听了自然是喜上眉梢,她又把她奶奶托梦和当年关于小六子的事儿说了一便,并拿出被小六子写了字的那张日历纸给三狗看了,三狗不解道:“怪了,那林彪事七一年死的,你已经二十大几了,还念啥书呀?这个班那个班的。”
小丽妈笑道:“哈哈!……我的神哪,能念啥书呀,咱不是贫下中农,没那个被推荐上大学的条件,受爷爷连累住牛棚学毛选啊!”
三狗苦笑道:“你也被爷爷连累了呀!同病相怜啊!假如我爷爷不是那倒霉的富农,我爹也没在阎锡山的火车上填锅炉,当年我也不会被批斗,宫二狗那杂种说我家院子里埋着现大洋,房前屋后刨了个稀烂不说,连老房子也拆了。真他娘太怕人了。我买那便宜的唱响管儿做了个收音机,人家说我听敌台,这还了得!下得咱是装疯卖傻见啥摔啥,揉烂驴粪蛋儿卷烟抽,哭着喊着叫医生给我输镇痛片,总算混过去了,真真是忍辱负重啊!”
母亲说:“原来你那病是装的呀,人们见你趴在地上吃草,都认为你确实疯了,供了什么神仙才好了,这么说,神仙上身也是假的了。”
三狗叹口气,将他装疯的过程叙述一番:
唉!嫂子呀!咱在真人面前就不说那假话了,万般无奈呀!杂种们拿皮鞭抽着我,硬逼我说出听了哪些敌台,狗日的宫二狗又翻老丈,逼我说出我爷爷的金条和现大洋埋在哪儿,都是透他祖宗无中生有,打死我也说不出个啥,你们说我该咋办?还别说,人不该死有救星啊!就是那几年常来咱这儿的铁帽先生,婆姨求他破解破解,铁帽先生就给我们出了那个主意。为了装得象那么回事儿,我摔盆子打锅碗,连老人留下的一对大瓷花瓶也摔了,反正是拼命折腾,还说要脱光衣裳出去跑两圈儿,后来不是被我姐夫他们捆起来弄到精神病医院了吗?四人帮粉碎,包产到户,社会安定了,咱还装啥疯?干脆找个台阶下吧。我叫老婆去求神,那神婆倒成全了我,人家说是毛爷爷的一缕魂上了我的身,蒸上七个大馍馍,摆在家里的正北面,十天后就好了。人家说,如果我真的好了,还得亲自拿五尺红布去她家谢神。咱当然是就坡下驴,等到十三天就不装了,供销社扯了一丈红布给人家送去。这事儿传开后,谁不知道毛主席本事大呀?我突然不疯了,有些人就找我看病,我当过赤脚医生,也看过些算命书,结果就成了这样个四不像先生。
小丽妈问三狗怎么知道她肚里怀的是小子,三狗说是通过看肚子看面相和摸脉诊断出来的,也不太准,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小丽妈不禁轻叹道:“养下闺女可咋办?那口子单位要罚钱,弄不好连班儿都上不成了。”
三狗笑着说:“就算你养下的是小子,那小子也不能避邪改命对不对?弄不好驴驹儿照样会被开除公职,那单位绝对不会因为你养了个小子就网开一面。所以说呀,闺女也好,小子也罢,两个就比一个好,将来孩儿们碰上为难事儿可以商量。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吃好喝好别太劳累,安心养着吧。我看驴驹儿丢了正式工作也不怕,你们家一个孩儿开销少,肯定攒了一些,再贷些款,买狗日的一挂翻斗车,拉煤拉砖拉石头,少说一年也能挣他上班五年的票子。退一步说,即便买不起那翻斗车,鼓捣一挂手扶拖拉机或者小四轮儿也比上班儿强。”
小丽妈笑道:“对呀!感谢主,听三哥你这么一说,心里的疙瘩算是解开了,生男生女不由人啊,反正我闺女一个独苗儿挺孤单,再添个妹妹也好。闺女去草庄头上学了,她爹在古交上班儿,一年在家住不了三个月,家里鸦没雀静冷冷清清,实在没啥意思,不管他闺女小子,有个吵闹的就象个人家了。”
这时我已喝完水,探手把茶缸子放在炕沿上,插嘴道:“三狗叔啊,刚才您说的那唱响管儿是个啥呢?”
三狗边卷旱烟边说:“次品晶体三极管嘛,安在收音机上能响能唱就算过关的,比较贱,穷人买不起好的,就买那玩意儿凑合着用了。”
母亲说:“原来你还会鼓捣那些东西,养拖拉机不安全,倒不如摆摊子修电器。我姐姐家大小子当兵看雷达,学会了无线电,去年二月在古交街上赁了两间房,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都能修,还缠电动机,现在一个月就能挣七八百呀!”
三狗掏打火机,把卷好的烟叼在嘴上点着说:“不行啊!现在的电视已经用上什么大规模集成块,要靠那技术养家还得看书学习。我有基础,看书学习也不难,可是两个小子学不会,开拖拉机和骑自行车差不多,练一段时间就行,。再说这老子做生意养活儿子,倒不如替他们谋划个能养活自己的营生,别的不说,最骑马找对象比较容易。就拿宫牛子来说吧,自己养拖拉机做买卖,抠抠搜搜缺斤短两,也算挣了两块,谁知三个小子都插不上手,没事干偷鸡摸狗强男霸女,坏事作得变本加厉,牢房里凉快去了,攒下那几块烂票子顶个屁用。”
母亲说:“是了,你会打算,吃不穷喝不穷,计划不好一世穷呀!牛子有那么三个小子,算上牛子自己是四个好劳动力,别说养车做买卖,种地养羊也是稳稳当当的日子,不会计划走了那歪门邪道就完了。”       
小丽妈说:“那牛子也够可怜的,年轻时奔波劳碌,死了婆姨是又当爹又当妈,孩儿大了能享福了,不料想三个小子都坐牢,五十多岁孤苦伶仃,按理说八娥子最起码该给他吃顿热饭吧,死婆姨偏改邪归正信耶稣,连门边都不让登了。”
三狗老婆边切磨疙瘩边说:“是的,牛子家的咋死的,她八娥子又不是不知道,这人要是坏了良心呀,不说信耶稣,信天王爷又能咋样。”
母亲说:“这倒不怪八娥子,前天我还跟她说呢,牛子好像得什么病了,走道儿象筛糠,就是一个骨头架子支着棉袄棉裤了,可不能落井下石呀!八娥子说她只是不跟牛子搞破鞋了,又没不让他回去吃饭,是牛子觉得他三小子祸害了人家闺女还捅了八娥子一刀,没脸去了。”
我问他们被宫三小祸害的小敏有没有可能是牛子的亲闺女,小丽妈说:“那倒不是,小敏比丽丽大,和你同岁,你光叔从公牛犄角下救丽丽受伤以后,八娥子才搞的破鞋。”
三狗老婆笑道:“那天上边摇动的鬼二子还叫我跑一趟瓦屋沟,给他那傻小子说八娥子家闺女,我说,就你那宝贝小子,不知听了哪个缺德鬼的话,见女的就抡拳头打奶,谁瞎了眼把闺女给你,这也不是古时候,大了肚子就没法子,人家早就去医院刮了,快别自讨没趣儿了。”
三狗说:“当今社会那事儿根本不算个啥,好好念书烤个学校,找个外地对象,他外地人知道个屁。”
我叹气道:“唉!念书是个好办法,可小敏已经不念了。暑假里我就跟她说过,叫她长短要念书,小敏说都不能见人了,能念啥书?我说实在不行就叫我爹想办法把她象黑蛋那样弄到盲校,也不用装瞎子,说高度近视就行,那里谁也不认识她。小敏也回去跟她妈说了,人家八娥子说我是那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妈的话小敏也告诉我了,说她妈不放话就办不成,还学那城里人说谢谢我的好意。我还跟光叔说过,光叔说那事儿她肯定能做主,可他劝了小敏一下午都不顶用,我也不知这小敏是怕她妈还是怕我没安好心,也不能再跟人家说啥了。”
母亲笑道:“你这孩儿,就是有枣儿处打一棍子,没枣儿处也打一棍子,你平素又没跟人家闺女一块儿耍,你雇牛子的拖拉机送你跟海叔去医院还被八娥子拦住没去成,你竟然不记恨八娥子,还劝人家闺女念书,叫你爹把她闺女弄到你们学校,我是八娥子也要怀疑你这动机。”
我说:“那八娥子是八娥子小敏是小敏,咋能混为一谈呢?就算八娥子有那混蛋想法,她小敏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啥,因为丽丽挨你们的骂。其实小时候我也和小敏耍,只是怕你骂不敢把她领到家,我也不去她家,有些事情你们不了解。小时候,小敏也常领着我到村外点火烧土豆,她不敢从家偷土豆,那土豆都是我从咱家拿的。我不是爱拿自己碗里的红肉换人家的白肉吃吗,小姨还在的时候,小敏把他家盆子里的白肉挑到碗里,埋在饭底下,假装端着饭碗去金宝叔家找小姨耍,实际上那白肉都跑到了我嘴里。小敏偷肉被八娥子发现,还打了一顿,小姨问她发现后咋说的,小敏说那肉喂金宝叔家的猫了。”
三狗笑道:“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小鬼,真成地下党了!小妹子你听到了吧,你叫我算你闺女的命,想法子管孩儿们耍朋友,人家要瞒你就是小菜一盘拌种酒一樽,管毛了,人家长大一些翅膀硬了,长眼的领上瞎子远远地一跑,恐怕你哭也找不着调儿啦!”
小丽妈也笑道:“哈哈!三狗哥你这是咋了?我们好像没仇吧!咋能给这小子出主意呢?不过玩笑归玩笑,啥是啥,健民这孩儿仁义,心肠好,绝对做不出那事儿,我家那死闺女是一根筋,可真能做出来。”
我没想到三狗会那么说,从内心感激他和我站在同一占线,但我觉得此时不该口头表达对他的谢意,不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只好笑笑说:“唉!即便我有那想法也被驴驹沈儿这高帽子压住了。”
小丽妈说:“沈儿不是给你戴高帽,你和丽丽从小儿连娘的奶都伙吃,你就象我的孩儿,什么脾气我能不知道吗?”
三狗接着说:“这不是我说偏话,上边鬼二子逼着大闺女给他傻小子换亲,换亲的能有啥好人,闺女自然不依,鬼二子前天就找闺女,今儿还没找到,大概跟浙江的小木匠跑了,鬼二子家闺女没念什么书,不识几个字都能那啥,这事儿呀,你真得慎重。”
三狗老婆边用菜刀铲起切好的磨疙瘩下锅边说:“刚才我要说啥来着,被你们搅和了,我是说八娥子那闺女还不如跟了这孩儿。我没想到能转到盲人学校念书,能那样更好了,老康花些票子供她念书也不成问题,她闺女去那儿念书,捎带着招呼这孩儿,两全其美呀!人家老康好歹是公家的人,退休了走走后门儿,儿媳妇也能接班,这孩儿五官长得多好,就是看不见,再说能看见谁还要她呢?反正他跟这孩儿绝对不亏。”
三狗说:“电视里说呀,今年七月份中央就有文件,以后工人和干部的子女都不能接大人的班了。”
母亲说:“就算能接班也不行,跟上瞎子明摆着一辈子受罪,伺候瞎子可不容易,吃饭得端在手里,别人还笑话,谁会睁着眼把闺女往那火坑里推?让那孩儿念书倒是正理,小敏虽然学习好,可后半年就没去学校,误了一学期,要念也得退级。我回去跟她八娥子明说吧,就算我小子打你闺女的主意,牛不吃草还能强按头不成?利害关系叫她自己掂量。”
我笑道:“哈哈哈!妈,您这不是存心糟蹋人吗?我在学校哪天不是自己去食堂吃饭?”
母亲笑道:“嗯,这算我错了,反正你在家从来没自己盛过一碗饭。”
小丽妈说:“端碗饭倒不算个事儿,我家那口子还不是每顿饭都得我和闺女端到手上吗?那八娥子呀!你也别理她了,我去说吧,我就跟她这么说,人家小子惦记的是丽丽,这你还不清楚吗?哪儿会打你闺女的主意?放着那好门路不走,球长毛短瞎猜疑,错过了可没卖后悔药的。”
母亲说:“嗯,那就你说吧,最好叫她来年开学就去,这念书的事儿耽误不得。”
三狗老婆说:“把她俩弄到一个学校,相处时间长了,不可能的事情也水到渠成,女大不由娘,谁能管住啊!我当闺女那会儿,媒人介绍的有干部有工人,还有当兵的,论条件论模样儿,哪个不比这死鬼强?就因为我和他分在一个小组割莜麦,这死鬼劳动还拿着收音机,说那宝贝还是自己做的,分配的油麦割玩了,这一来二去,我就觉得他会自己做收音机了不起,瞎驴认了一条道儿,谁料想后来就倒霉在那收音机上了。”
小丽妈笑道:“那是呀!你是不知道,就这小子那嘴,哄十个小敏也不愁,可你架不住他不干哪!咱自家人也不怕笑话,我家那宝贝闺女,本来像个假小子,也不爱打扮,秋天去太原作手术,死活要去学校找建民,你说她去就去吧,腿疼得嗷嗷叫还要打扮的齐齐整整,人家说怕学校的人们笑话她建民哥找了个不讲究的女朋友,哈哈!死闺女也不害臊,就是中了这小子那嘴的毒了呀!”
有人推门进来,三狗老婆问哭什么,来人开口我才知道她是三狗的女儿美英。她含泪说拉弟儿死了,刚刚在大队以前记功的烂房子里找到,是喝农药死的,已经冻僵了。死前很痛苦,地上刨了帽儿来大的坑。
三狗老婆带哭腔骂道:“日他祖宗的短命鬼!在给你那傻小子换你妈屄的亲!真可惜那闺女了!唉!”
三狗起身叹气:“唉!别哭了,吃饭吧,可怜那孩儿!”他说着出了门。
三狗老婆接着说:“浙江的小木匠给他奶奶割木头说要回老家过年,大前天走了,鬼二子前天找闺女,我这贱嘴还说,去哪儿找,保准跟小木匠跑了,早就上火车了。也许我不说那话人家会在村里多找找,或许找到还有救,唉!看来我成罪人了。”
母亲说:“你也别硬把不是往自己身上揽,他又没听你的话就不找了,刚才在村头碰上鬼二子,人家还问我们这两天见没见过他大闺女了。”
小丽妈也说:“对呀,鬼二子还说,这冤家,不想换亲不换就完了,谁能用绳子拴着你换,寒冬腊月跑到哪儿去了,真不让人省心。”
我问:“美英姐,那人是谁找到的,咋想起去那儿找,除了寻死谁往那没人住的烂塌房里钻,莫非她说过要死?”
我问得有点多余,人已经死了,问那些有什么用?其实我又施展了惯用的说废话转移话题大法。我们根本就没在村头碰到鬼二子,显然母亲和小丽妈为使三狗老婆不再自责而撒谎。瞎话自然是说得越少越不容易穿帮,所以我要及时刹她们的车。
美英说:“就是二大爷发现的,今儿天刚明,我爹就叫我快起,说昨天二大娘胃疼来找药,我妈忘了那药放在哪儿,翻箱倒柜没找见,早晨突然想起来了,叫我把要送去,能帮他家干啥就干点啥。我不就去了吗,二大娘还是胃疼,躺在炕上哼哼,我倒水叫她吃了药,捅开火座上锅刮土豆。二大爷从外头进来,在锅盖上暖着手说牛圈满了,本来打算等放牛的赶走牛再收拾,既然有我做饭,他就把牛拴在那烂房子里收拾牛圈。”
三狗喘吁吁推门进来说:“嫂子,小妹子,你们吃饭,我得和他们抬鬼二子老婆去医院。”
三狗老婆说:“好赖吃口饭。”
三狗说:“顾不得了,都吐血了,当家的,你和美英招呼一下那傻小子。”
三狗老婆说:“那还用你罗嗦?快去吧。”
美英说:“健民你咋也哭了呢?小子家象贾宝玉似的可不好。”
母亲叹气道:“唉!这孩儿生来就是个软心,四闺女,就是金宝的四小姨子,都走三年了,有时候说起来还要哭。”
小丽妈说:“你小姨从小儿看着你长大,还有那耐心陪你耍,绞磨得有感情了呀!哭一哭也不算啥,她鬼二子家闺女没到咱村里念书,你根本不认得她,哭个什么劲儿?这人又不是好死的,哭她对你不好,快别哭了,吃饭吧。”
她们提到小姨,我想起昨夜梦中还见到她,梦里以为小姨真活了,醒来后仍陶醉在梦中难以自拔,可现在我是清醒的,无情的现实叫我只觉得犹如乱箭攒心,泪如泉涌无法自已,看来这泪是忍不住了,只好随它去,大不了落个没出息的名声。
三狗老婆说:“你们先吃,我去看看那傻小子吃了没有。”
美英说:“我已经招呼他吃了。”
三狗老婆说:“那 咱们吃吧,啊呀,辣蹶蹶面儿没了,美英去东房立柜里给咱们拿一瓶。对了,拿三瓶吧,给你婶婶和大娘带两瓶尝尝。”
母亲和小丽妈都说家里不缺那玩意儿,怕上火不敢多吃,三狗老婆说那可不是一般的辣蹶子,是美英她三舅从河南带回来的,真是好东西,往死辣,却吃多少也不上火。
美英出去后,三狗老婆悄声说:“你们留点神给咱闺女找个好人家呀,发现这孩儿跟八娥子家大儿子眉来眼去,那小子倒是没啥说的,可是那八娥子,我实在不想喝她结亲家。”
我用我那破手绢擦着泪还想呢:“还有吃多少都不上火的辣椒?头次听说呀!也许三狗老婆送辣椒面就是为了让母亲和小丽妈给她闺女说媒,母亲和小丽妈却说吃辣椒上火,三狗老婆为了把辣椒面送出去而编了个瞎话吧?”
我和小丽都爱吃辣椒,那两瓶辣椒面儿不到半个月就被我们吃完了,真没上火,我又觉得冤枉了三狗老婆。那位问了,你俩吃独食呀,别人怎么不吃?我这话确实不够严谨,其实是人家那东西的确够辣,他们吃辣又不行,吃一回就再不受那个最了。
此后我东挨西问,想弄到那种不上火的辣椒,也曾求过美英的三舅,他说再去河南一定多带一些,但他没过几天就因贩卖香烟被抓了。
现在想来,世上应该没有吃多少也不上火的辣椒,只因我和小丽情正浓,在荷尔蒙的作用下,身体状态最佳,吃什么辣椒也不上火。
似乎扯远了,还是把镜头拉回三狗家,美英回来说:“只剩两瓶了,可能我妈又是给了谁却忘了?这是自家人,你们要是外人,还以为我舍不得给你们呢。”
三狗老婆说:“谁说只有两瓶了,肯定还有六七瓶。”
美英说:“那就是你放在什么地方了,立柜里就只有两瓶。”
三狗老婆笑道:“哈哈!我这脑子是真不管用了,这才想起来。那天一只羊儿进了东房,看见立柜里有个它,估计那羊儿不认识自己,以为它看到的是野羊,一犄角把立柜的玻璃顶了个稀里哗啦,我收拾烂玻璃就把那几瓶放到立柜顶上去了,收拾完也忘了拿下来。”
美英又去东房拿辣椒面儿,小丽妈说:“八娥子已经信了耶稣,以前的毛病几乎全改了,孩儿们相处得好的话,大人也没必要过度干涉,再说人家处得正热乎着呢,咱们说话也不顶用啊!”
母亲说:“那是天生的骨头,哪儿能改了呀?前天还骂她弟媳妇儿是短三十,我就说她呢,假如你弟妹活不到三十岁,就算你弟弟不愁找婆姨,留下的孩儿没亲妈了总不是好事吧。”
我说:“那狗日的不行,我属鼠他属羊,我八岁那年他已经十四了,还给我抹了一脸猪屎。欺负小孩儿的能算啥好人?何况他欺负的小孩儿还是个瞎子?再说这个属羊的也不好。”
小丽妈说:“这么说的话,那孩儿确实成问题。不光是属羊,还是二月的生日,三哥不是说过吗,猪兔羊男二女八越犯丈人家,就算新社会不讲究,可那玩意儿各应人哪,这亲是说成啥也不能结。”
美英回来:,我们开始吃饭,母亲和小丽妈说了八娥子家大儿子小时候欺负我的事儿,但没说我几乎从人家肩膀上咬下一块肉来,美英说她刚才在门外已经听见了,既然他属羊,还是二月的生日,那就不跟他谈了。三狗老婆问我学校食堂要不要做饭的,她想让美英象我大姐去年似的去我们学校做饭,那样美英能挣些钱贴补家里,还能捎带着招呼我,我说我也不知道,开学了问问吧。
母亲说:“开学去学校说就怕晚了,再说这死孩儿在学校是跟食堂做饭的唱对台戏,说话不一定管用,叫他爹给那冯校长写封信问问,还有那退休的老校长姓五,是狼沟的闰才家舅舅,给那老汉也写封信。”
三狗老婆说:“啊呀!闰才他舅舅能说上话,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闰才是那死鬼的同学,他们处的也好,就叫老康写信跟那冯校长说吧,我叫闰才找他舅舅。”
小丽妈说:“这健民在学校确实需要有个人照料,我是亲眼见过的,感冒了不香饭也没人哄着吃点,腮都瘦塌了。从小儿娇惯着没受制,还像个小孩儿,又不能吃白菜,美英你要能去了的话,食堂吃白菜的时候就领上他出去吃些好的。”
美英笑着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说:“行啊!洗洗衣裳啦,带小弟去吃点饭呀,那就象玩儿似的,孩儿若是懒得出去,我还可以吧吃的带回来。”
我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占便宜的,说我是小弟还将就,一眨眼我又变成孩儿了!”
美英继续笑道:“小弟弟还不服气啊!就你这眉眼呀!不但象孩儿,那辫子还在的话,就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三狗老婆说:“这闺女,话不好好说,南腔北调像个啥,也不怕婶子大娘笑话。”
母亲笑道:“笑话啥?人家打小儿就在太原念书,老师说的是普通话,孩儿们念课文也是普通话,半导体里讲话似的,听着也舒服,倒是这闺女说咱们的土话有些南腔北调。”
小丽妈问我都在太原念了一年书了,为啥还不说普通话,我说嘴笨拿捏不好,还是说咱这土话顺口。
美英问:“那你在学校也说土话呀?”
我说:“念课文没法子就拽普通话,平素说土话。”
提到美英的普通话,三狗老婆叹口气讲起了相关故事。
唉!他娘祖宗的!那时候死鬼装疯也是不得已儿,这一装疯,他不能劳动挣工分,我也得陪他去医院,他奶奶看不住三个孩儿,常把闺女送到她姑姑那儿。我知道她姑姑有她的小算盘,可是也没法子,装疯就要装得比真疯还像,露馅儿了肯定比不装还倒霉。这里没外人咱说了,她姑姑家小子是要的,他姑父当时以为那死鬼真疯了,还跟我说过,把闺女给他,养大后,愿意做他儿媳妇再好不过,不愿意就当闺女嫁了。表哥比她大三岁,处处让着她,姑父上煤窑挣钱多,也是亲闺女一样对待,吃喝穿戴也没受啥制,只是咱闺女费事,不让人省心,七年级就不好好念书了。你说你不好好念书也罢,把初中将就完拿个毕业证,能去她姑父那煤矿上班儿。闺女家肯定不用下窑,坐化验室,或者给矿灯充电,都是好营生,她还不干。考了三百一十多,上了西山的一个烂高中,更成油皮了,啧啧啧!和那不三不四的孩儿鬼混,弹琵琶、唱流行歌儿,还打掉了班主任的门牙……
美英笑道:“妈呀!我哪儿会弹琵琶?那是吉他。”
三狗老婆继续:死孩儿别打岔,我说道哪儿了?对,不是琵琶,是吉他。要说俺闺女打掉狗日的门牙,狗日的也是活该,他妈屄四十多的东西了,活了两三头驴的年纪,打一个小孩儿的主意,动手动脚。这闺女在她姑姑家吃喝的好,十六岁就长得比她爹高了,又跟了我的性格,他是班主任咋的,就不尿他那脖子,一板凳打得狗日的嘴唇也劐了,门牙也掉了。狗日的说是批评了这孩儿两句就挨了打,也没有第三个人证明,反正长工不对长弓走,主人不对也是长工走,人家学校就把俺闺女撵了。狗日的作了缺德事儿心虚,怕闹出更大麻烦,住了医院,自己出了医药费,也就算了。
母亲说:“原来是这样啊!早就听二闺女说美英转到了古交一中,我还说,在西山念得好好的,折腾个啥?遇上那牲口老师也真没法子,还是这孩儿有出息,狗日的没得逞,若换一个没出息的,被哄骗住糟蹋了也不告家里人,唉!草庄头中学有个代课的就哄骗女学生,肚子大了被家长发现,可发现就晚了,养闺女就是养定时炸弹,不省心啊!”
小丽妈说:“谁说不是呢!不过我那闺女还好些,像个假小子,不爱打扮,小子们看不上,就算那些牲口老师也应该是挑漂亮的下手。”
三狗老婆说:“妹子你这话可是说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这孩儿更像小子,在太原念书那会儿懒得梳头,经常推平头,一年四季不穿袜子,也还是……幸亏没出事儿,想想都后怕呀!”
小丽妈说她闺女还好些,完全是胡说,其实她最担心我和小丽闹出幺蛾子,她那话是说给我听的,她知道我不会辜负对我放心的人,所以装作对我放心。这话我当然不能说破,于是我顺着她们的话题道:“我们学校有个体育老师不知怎么就搞大了我们班一个女生的肚子,也不知怎么被女生的家长发现,听说女生的家长去学校闹过,也不知闹了个什么结果,体育老师照样上班,那女生照常上学。”
三狗老婆说美英:“你平白无故笑啥?像个二傻子似的》。”
美英继续笑着说:“没笑啥呀,你们说这小弟是真单纯还是装单纯?他不知道体育老师怎么搞大了女生的肚子。”
小丽妈笑道:“哈哈哈哈!你看健民这嘴,我的话没错吧,小闺女们谁不喜欢和能经常逗他笑的人一块儿耍,嘻嘻!你们说是不是连大闺女也逗笑了。”
母亲叹气道:“唉!这就是我从小惯坏了,我想他已经看不见了,别管那么严了,两三岁骂人也听见装没听见,不过骂了一段时间就不骂了,不知啥时候学会放野嘴,没大没小,长辈面前也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十二三岁再管已经不顶用了。”
其实我那话还真不是故意逗谁笑的,就是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不知那体育老师怎么和女生勾搭上的,也不知是不是两厢情愿,咱那语文水平不行啊!什么歌唱家、明歌星,如果唱跑了调,一般人听出来也认为人家是故意做了新的艺术处理;同样,我明明是不小心说错出了笑话,他们认为我的嘴会说,那笑话自然是精心琢磨之后的妙语。这事儿还解释不清,弄不好越描越黑,索性不解释了,该牛波依的时候说错话都牛波依,没办法,咱就是如此走运。
美英笑道:“大娘,瞧您说得!我就觉得小弟挺可爱的。小时候可爱,现在也可爱。”接着,她说起关于我那已经剪掉的辫子的故事。
我没去太原那会儿在瓦屋沟念书,天音下雨就跟她二姐回您家住下了,小弟摸见我们女孩儿头上有辫子,他就闹着叫我们给他梳辫子,我想,男孩儿头上却长了两个长辫子,那该多好玩儿!于是就跟她二姐说:“这小弟弟叫唤着要辫子,干扰咱们写作业呀,不如咱们给他梳两个辫子。”他二姐说太麻烦,辫子一旦长在头上就得天天梳,谁有那功夫?我就说:“我不怕麻烦,两天梳一回也行,我就是两天梳一回。我今天给他梳,明天梳我的,放假不念书我也来给他梳,咱们顺便也能一起耍。”
后来那辫子不就真梳起来了吗,小弟也跟我越来越亲了。那时候小弟才五岁,听见刮锅底就说他吃饱了。他看不见,以为刮锅底就是饭不多了,怕别人吃不上!这样懂事的小孩儿,我真没见过第二个。
母亲笑道:“哈哈哈哈!原来那事儿是你干的呀!小孩儿家可真有那耐心!你要是不说,我真不知道。只知道他要辫子,有人就真给他梳了两条辫子,我跟着高级社下地干活儿,还得挽草喂羊、煮猪食做饭、做针线,忙得脚打后脑勺,哪能注意到那些事情?”
我说:“这瞎子就是倒霉,摸见几个小孩儿有辫子就认为所有小孩儿都该有辫子。你们说我从小就比较懂事也不对,其实我当年是被捧起来了。人家越夸我乖我就表现得越乖,表现得越乖受到的夸奖越多,被夸得晕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于是就成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丽妈说:“那么点儿大的小孩儿,能为面子受罪就不简单呀,那时候我又不是没捧丽丽,她就不吃那一套,看见你们的玩具照样哭着要。”
我笑着说:“实际上人家坚持哭着要是对的,我比较傻,容易上当,有个好耍的也耍不成,都被你们哄走了。我还记得我妈说,那闺女孩儿就象花儿一样娇气,可千万不能打,一打就胳膊腿儿都掉下来了,弄不好脑袋也没了,我就当真了。有一回,我和小丽躺在炕上睡着,醒来一翻身就踢了小丽一脚,这可把我给吓坏了,赶紧摸她身上有没有啥零件儿掉下来,脑袋没掉,胳膊腿也没掉,我刚松了口气,突然发现小丽身上某个物件没了,唬得我是嗷嗷大哭呀!这时候我外婆还说呢,飞了,找不回来了,把你的割下来给妹妹长上吧。我哭着问那能长上吗,外婆说,熬点面糊就粘上了。小丽被吵醒,她用袖口给我擦着泪,叫我别哭了,说她本来就没有那个物件。我不相信小丽的话,以为她是怕我难过哄我,我觉得小丽对我可实在太好了,还问外婆啥时候割我的物件,外婆说,要等到铁树开花那一天,我也不知道啥是个铁树,更不知道那铁树啥日子开花,心想,那就等着吧,只是小丽受罪了,我得好好对待她。”
美英自然早就笑出了声,其他人笑没笑我不知道,三狗老婆笑着问真有那事儿还是我耍笑,母亲笑着说:“这倒是真的,这孩儿三岁,丽丽才两岁,打起来必定是小的吃亏,我那么一胡说,丽丽挖破他的脸他都不敢还手了。”
小丽妈笑道:“哈哈哈哈!你那办法是绝了,但也留下了后遗症。丽丽那天还问我呢,如果健民真能割下来给了她,我要不要肚里这个孩儿,我说要啊!缺啥想啥,有小子自然想生个闺女。丽丽却说,有小子肯定不要闺女了,这倒是实话,但在孩儿面前不能那么说呀!我看她不高兴,就说,放心吧,妈不会生下弟弟就不亲你了,死孩儿却说她盼的是我生了小子就冷淡她。这意思谁不明白?小时候是你哄着骗着健民对她好,健民懂了是对她更好,如今算是好得不可开交了。若然我现在叫她跟健民断绝来往,死孩儿肯定翻脸。”
三狗老婆说:“他们就是耍朋友,咱们的孩儿不会做那出格的事儿,你也就别管了。这时代不同呀,孩儿们的思想也跟咱们不一样了。你看东头的闺女,宁死不换亲,一时想不开,唉!”
小丽妈说:“是的,我不管了,孩儿们就是一起耍,怕啥?”
美英问我:“小弟,你的辫子呢?”我说十二岁就剪了。美英说:“剪它干么儿?留着多好啊!你去学校报名那年我还见你,那辫子已经长到屁股上了。”
我笑道:“哈哈!啥叫长到屁股上?长到屁股上的难道不是尾巴?”
美英笑着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是说你那辫子垂下来已经到屁股上了,那么长剪了怪可惜的。”
我说:“好像我说自己长了尾巴有点欠妥,别提它了,反正那辫子是非剪不可。我十二岁那年去学校报名,他们说没过十二岁不能剪辫子,我的生日在八月,六月份去报名还带着辫子,人家学校的老师说我是女的,你说我多倒霉?”
美英笑道:“哈哈……!这不能怪人家,谁家男孩儿长那么长辫子,他们怎么没把你安排在女生宿舍呢?”
我说:“我又不是哑巴,有个老师跟我爹说,你女儿很机灵,就是好像有点淘气啥的,我赶紧说我是小子,我爹还说我打断老师说话不礼貌。说道这个,一年级时候,我们小子也住在三楼女生宿舍区,晚上锁了楼道门就得上女茅厕。第一学期的那个十二月三十一号十一点多,楼道门已经锁了,我们宿舍来了两个女生,拿我的调频收音机收电视伴音听元旦晚会。我尿急想上茅厕,茅厕里却总有女生,水房里也有女生洗衣裳。我想用脸盆解决,叫她俩把收音机拿去听,人家说她们宿舍收那电视台效果不好。楼道尽头窗台那儿挂着个帘子,帘子后面有张桌子,我想,干脆站在桌子上打开窗户尿出去算了,实在没办法,咋的也比尿在裤子里强。情况紧急,不允许犹豫,赶快行动,掀开帘子上桌子,却摸在一个电闸上,人家那电闸还没盖子,电打得我几乎尿了裤子,继续上桌子开窗户也来不及了,最后还是跑到了女茅厕。”
美英笑道:“哈哈……!三楼,那么高,就不怕下面有人路过?你们学校明知你们看不见,怎么把没盖子的电门放在那儿?”
我说:“那下面是宿舍和食堂之间的空隙,白天也只是开饭时间才有人走,都晚上十一点多了,谁还往那儿跑?那个电闸,我们上操的时候人家在喇叭里说过,叫我们不要靠近那桌子,我觉得电闸没什么了不起,谁知道那玩意儿连盖子都没有?”
美英说:“那多危险啊!还不如直接上女厕所呢,反正你们都看不见,怕什么。”
我说:“也有象黑蛋那样装瞎子的女生,刚才我们还说叫小敏去我们学校呢,咱们能捣鬼,人家也能,还有一只眼的和稍微能看见点儿的。就算女生都看不见我也不行。”
美英笑着说:“小弟呀!我不跟你说了,吃饭吧,我们都快吃完了,你的还没动呢。”
我笑道:“哈哈……!咱们说话不耽误吃饭,我怕烫,等着饭凉了在吃。咱是天生的饭桶,吃得是又多又快,马上就追上你们了。”我说着,狼吞虎咽吃完了那一大碗磨疙瘩汤。
三狗老婆惊叹道:“妈呀!这就吃完了!得饿到啥地步?”
我说:“也不咋饿,吃得快是在学校练出来的,学校的饭有时候难吃得厉害,那就得象喝中药似的咬牙快速吃下去。”
美英又给我盛了一碗,我说已经饱了,吃不了了,美英笑着说:“吃不了怎么不早说,都盛在你碗里了。”
我说:“你那么快,我哪儿来得及说?”
美英说:“自家人就别扭捏了,这汤面好消化,我还吃了一碗呢,你一个男孩儿一碗肯定不饱。”我只好再次狼吞虎咽吃完。
母亲和小丽妈陪三狗老婆出去喂猪,顺便把羊赶出去交给放羊的,我猜她们出去可能背着我们说给美英找婆家的事儿,还可能研究怎样破坏我和小丽的关系。
美英边刷锅洗碗边问我:“小弟呀!你在学校也是排队打饭吗?”
我说:“不是,每人一份摆在桌子上,不想吃饭就得提前退灶,不过下学期开学可能要改饭票制,学生要用饭票买饭,那就得排队了。”
美英问:“那你能行吗?”
我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村里能踩着高跷串门子,排队打饭算个啥?”
美英说:“嗯,就是,姐怎么给忘了呢?如果改成了饭票制,你不想吃食堂的饭也不用退灶,这就方便了,姐带你出去吃。”
我笑道:“哈哈……!你能不能去了我们学校还两说呢?刚才还说黑蛋,就是建国叔家大小子,他今年夏天就去我们学校装瞎子念书了,再说现在我自己出去吃也不成问题。”
美英说:“黑蛋我知道,姐是个女的,可以给你们洗洗衣裳什么的。姐跟你说呀!我要学无线电,在电视上看到火车站那儿有个无线电学校,离你们学校也就一站多地。姐如果能去了你们学校呢,就干一学期赚点学费再学,去不了就跟我妈要学费,开春就去那儿。”
我说:“那可太好了,衣服我也会洗,你学的时候给我录点儿音就行。”
美英笑着说:“你会洗也没我们女的洗得干净,录音肯定没问题呀!我学会了还能教你,只是你看不见怎么用烙铁呢?”
我说:“摸着焊呀,能焊一些比较大的东西,太小的不行,现在就是理论欠缺,也没那方面的瞎子书。对了,下学期我要买一把吉他,到时候你教教我。”
美英说:“啊呀!怎么摸着 焊,你不怕烫手啊?姐这儿有两把吉他,你拿一把回去玩儿吧。”
我笑着说:“咋不怕,动作快点儿,经常焊就练出功夫来了。怎么你那吉他还配对儿了,有两把?”
美英笑道:“哈哈……!这还真是配对儿的,我表哥是抱养的,我和他没血缘关系啊,他就想和我搞对象,我买吉他他也买,他买下吉他却没耐心练,所以他那把吉他实际上也归我了。我被学校开除,要回古交念书,我表哥抱着我依依不舍,还哭了,这显然已经超出了表兄妹关系。我说趁早别打我的主意,告诉他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其实我喜欢女孩儿,表哥也是明事理的人,他叫我把他那把吉他也带走,省得他看见了想起我闹心。当时我还跟他开玩笑呢,我说,也好,让这两把吉他配成一对,我有了女朋友就将其中一把送她。”
我笑道:“哈哈……!美英姐!我算是彻底服你了!为了拒绝人家,竟然说自己是同性恋,这一招确实够狠。”
美英笑着说:“那有什么?本来就是吗,我又没骗他。既然你小孩儿家还知道那些,反正就跟你这么说吧,在学校追我的男孩儿也不少,其中不乏有模有样学习又好的,我一个都没看上,倒是看上过几个女孩儿,可人家谁跟你扯那个,寂寞啊!”
美英那话使我震惊,听她说话的嗓音、语调、语气,绝对是正常女生,以前听别人说她长得也比较漂亮,只是个子高了点儿,想不到她……她的话我毫不怀疑,但我还是装笑说:“美英姐!你这是讲故事吧?我才不信呢!”
美英仍旧笑着说:“姐讲得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故事,你不信姐的话,姐还不信你能摸着用烙铁呢,但你说的是真话,姐也没说假话。”
我叹息道:“唉!真的呀!你说这事情,挺麻烦的,你也是个苦命人啊!”
美英认真地说:“小弟,听姐跟你说呀!其实事儿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并没想象的那么严重。小时候我照料你,给你梳辫子,也曾在屋里蒙住眼走过,不是腿碰在锅台上就是脑袋撞了墙或者立柜,有一回还差点儿没被猪食盆绊倒,儿你就基本上不会出现我蒙上眼的情况,你那就是经过长时间磨练适应了。姐呢,一直对男生没兴趣,像你现在这么大的时候也苦恼,后来就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了,咱就没那个欲望嘛。嘻嘻……!有时候姐还想呢,假如姐渴望跟男生搞对象,却长了个丑八怪模样,那才叫倒霉呢!”
我叹息道:“唉!那么说的话,我就是你设想的那个倒霉蛋。”
美英说:“你又不丑,倒啥霉?其实你蛮讨人喜欢的,不然姐怎么会给你梳辫子。”
我说:“这个瞎子呀,别人不会当正常人看,你刚才也听到了,那驴驹沈儿话里话外都……”
美英打断我的话道:“那怕什么?你呢,对人家嘴甜点儿,只要你抓住小丽的心,她父母还不是干瞪眼没辙。姐告你呀,她小丽并不漂亮,不过也不算丑,就是很普通的那种,你配她是委屈你了。咱有啥说啥,如果你能看见,要不要她还两说呢!”
窗外传来母亲她们的声音,这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也许因为天冷,她们走得比较快,我怕小丽妈听到,也就没对美英的说法作任何口头回应。
美英说:“小弟你回去一定告诉她们别给我说媒。”
她的话音未落,三狗老婆就推门进来笑道:“哈哈……!瞧俺闺女还害羞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啥羞的?”
母亲和小丽妈随后进来关了门,美英笑着说她还小,不想搞对象,三狗老婆笑着问:“不想找对象咋跟牛子的外甥眉来眼去,恐怕还是放不下那小子吧?”
美英说:“谁跟他眉来眼去了?那是他追我,我放着表哥不要,能要他,哼哼!我又没吃错药。”
母亲笑着说:“原来人家孩儿心中有数,咱们也就别操心了。”
小丽妈也笑着说:“那样倒是最好不过,她姑姑家小子是要的,不存在近亲结婚的问题。”
三狗老婆笑道:“哈哈……!这死孩儿,咋不早说?害得老娘为你操心。我知道她那表哥,对这闺女就象爱护眼珠子似的。”
母亲叫我下炕穿鞋准备走,三狗老婆和美英都说冬天没啥重要活儿干,吃了午饭再回去。小丽妈和母亲各自说了必须马上回去的理由,美英笑道:“嘻嘻……!看来你们都得回去,小弟可是个闲人,必须留下,玩儿几天我送他回去,我也怪想青梅姐她们的,顺便和她们玩儿几天。”
我在炕上窝着腿坐得脚有些麻,边一瘸一拐慢慢走向门口边说:“这回我是说成啥也得回去,人家出了那事儿,你们肯定得帮忙,我留在这儿啥都不能干还需要你们招呼……”
美英拉住我的手,打断我的话笑道:“嘻嘻……!刚才不告诉你了吗?姐怕鬼呀!你就陪着姐,给姐辟邪,等埋了拉弟,姐就送你回去。”

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5 08:20
标题: 回20楼黑煤面子
我记得以前最初看到的有一个章节是叙述了你的一个幼年早亡的小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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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8:34
标题: 回47楼王凯旋
可能你说的是金宝儿的小姨子,虽然她陪我玩儿,但人家比我大了四岁,通常都是处处让着我。
我也忘了在老爱盲的时候那些内容放在哪里了,现在放在二十八回。
作者: 白开水。    时间: 2023-11-5 08:43
老黑呀,这么多字,你在电脑上怎么打出来的?手指头没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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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8:54
标题: 回49楼白开水。
那时候也基本上是一天三五千字,最多也不过一天打了两万多,这样的速度肯定不会手抽筋呀!
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5 09:08
标题: 回48楼黑煤面子
人还是那个人,不过篇幅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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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9:18
标题: 回51楼王凯旋
那是零六年写的,我也忘了哪一年传到老爱盲的,可能还有写得比较详细的内容,只是他们当时没拿下来?
现在我看这个就能衔接上,所以认为没缺东西。
既然已经这样,找原文也难了,以后手动补上吧。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9:23
标题: 回52楼黑煤面子
我用的争渡读屏,如果按 ALT+X 读,比较长的帖子就读不完整,不知你那里怎样?
用小键盘0家W能读完整,小键盘7如果从开头 读,那就是读两遍。
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5 09:23
标题: 回49楼白开水。
他老黑,你老白,来来,你们两个人好像都是山西人吧,每人说句话我听听是不是像单田芳刘兰芳,田连元表演的寇准,穿山鼠徐庆父子那样开口说话前都要嗯嗯啊啊酝酿一阵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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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5 09:25
标题: 回52楼黑煤面子
你是作者,你认为不缺就不缺吧,这个也能勉强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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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5 09:26
标题: 回53楼黑煤面子
我用手机,不管多长的帖子都能读,现在很少碰电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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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09:38
标题: 回56楼王凯旋
那事儿印象深,肯定能补上,只是我以为以前就写了这些内容。
作者: 球迷    时间: 2023-11-5 09:51
老康,这不自传在盲人论坛火了十几年,也算奇迹吧。当年花了许多心思写的传记,不知道因为这部作品有没有得到经济回报。在盲人当中,也有一部分写自己的故事,最后因为有人脉关系,还有自己小有名气。她们写的书被出版社出版了。有的还变成有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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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5 10:05
标题: 回57楼黑煤面子
本帖最后由 王凯旋 于 2023-11-5 10:11 编辑

我找到了你在三年前发的一个帖子被我顶上去了,在宽心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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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白开水。    时间: 2023-11-5 10:31
标题: 回54楼王凯旋
姓王的我明明是山东人,什么时候变成山西的?我们家离孔子的故乡不远。
本帖来自微秘安卓版
作者: 启明星    时间: 2023-11-5 16:57
标题: 回20楼黑煤面子
在老爱忙的帖子。你这个我也存了。一份。但是全不全,我可忘了。
本帖来自pc秘书
作者: 小莫同学    时间: 2023-11-5 17:21
还有吗这个断了有点难受呀
本楼来自 天坦百宝箱
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5 17:28
黑煤面子说:我们村金宝儿,按村里的辈份我该叫他叔叔。金宝儿的三小姨子长我四岁,左腿有些瘸,常在她姐家住,人们都叫她四闺女,我妈说我该叫她小姨。
我八岁那年春天,小丽进了城,妹妹和弟弟都太小,我没人领着出去玩儿了,只好自己瞎闯,难免受那些比较缺教养的欺负,所以我妈有时后叫四闺女看着我。就是那年夏天一个中午,四闺女在她姐家哄着我睡着后,自己也睡了。我醒来时,突然很想知道大一点的女孩儿到底是个啥样子。瞎鬼看不见,只能动手对不对,咱伙计是说干就干。夏天嘛,肯定容易,不过也紧张得满身是汗。当时怎么说呢?其实我啥都不懂,心想:“原来是这样啊!挺好玩儿的。……”可能因为天比较热,后来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再次醒来,四闺女已经站在锅台旁洗碗,她见我爬起来,给我倒了半碗水,端过来叫我喝,说夏天要多喝水,不然就会耳朵疼,应该是我妈叫她那样作的。我愁眉苦脸不想喝,四闺女哄我说:“听小姨的话,喝完小姨给你买鞭炮耍,还有小电池……”不论她怎样哄我,我反正是不喝,一来天气热,不想喝热水,二来认为她在哄我,喝了也白喝。四闺女笑着小声说:“嘻嘻!你这孩儿人小鬼大呀!刚才作甚来?羞不羞啊!小姨可全知道啊!等你妈回来我就告诉她。”四闺女这么一说,伙计是又羞又怕,三伏天却出了一身冷汗。大人知道了打骂是小事,关键是丢人。虽然当时咱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认为和偷人家东西差不多。自己竟然如此,还被人家发现了,如果她告诉了别人,一传十十传百,咱咋去见人呢?或许我听话她就不说了吧?于是我坐在大木箱子旁的长板凳上,背靠着箱子乖乖地喝起水来,端碗的手似乎在哆嗦。四闺女回到锅台旁继续洗碗,还哼着那首叫《九九艳阳天》的歌,看来她真的没生气,我心里踏实了一些,但还是忐忑不安。后来她又叫我吃中午剩下的烙饼,说我刚才吃得太少,我结结巴巴地说实在不想吃,四闺女过来用她的右手握住我的左手,轻轻晃着,左手掏出手绢儿擦我头上的汗,同时微笑着说:“瞧,手都凉了,是不是刚才吓着你了?别怕,小姨那是跟你耍笑呢!只要你听小姨的话,好好吃饭多喝水,这个秘密小姨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小姨这就给你热烙饼去。”
大概过了五分钟,四闺女把热好的烙饼放在碗里端到箱子上,微笑着说:“健民,慢慢吃,小心烫着。”我忙应一声,起身把板凳往外挪了挪,进了板凳和箱子之间的空隙,面朝箱子坐下,是一顿狼吞虎咽,半大张烙饼很快下了肚。只要她能替我保密,不说才吃点儿烙饼,喝她一泡尿也行,反正尿比那些治眼病的中药好喝。呵呵!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六岁那年,从立柜顶上跌下来摔疼了肚子,有人说,喝七个不同姓氏的童女尿就落不下病根儿了,大人们赵办,哄着我喝了好几回,现在还记得那尿有些发苦。二百多口人的小村庄,哪来那么多不同姓氏的童女?前村加外村还是难凑够,据说连十三四的都算上了,唉!伙计这命真够苦的。那天下午,四闺女真的给我买来了两毛六的一挂一百响鞭炮和三毛四的两节五号电池,咱伙计是深受感动。拙嘴笨舌,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千言万语会成一个竭尽全力的拥抱给她,抱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叫了声小姨。当年伙计的力气就比同龄小孩儿大,抱得人家喘不过气来。四闺女笑着说:“嘻嘻!可抱死小姨啦!小姨答应你的,你很听话,喝了水,又吃了那么多的烙饼,小姨咋能说了不算呢?”此前,四闺女和我玩儿的时候总给我当小姨,我只觉得她无非是个高我一头的女孩儿,说话细声细气,根本不象个大人?凭什么占我便宜?我为把她占的便宜找回来,连她姐姐都没叫过,一直叫她四女儿。这回是我作了无理之事,怕告状才喝水吃烙饼,小姨却用自己的钱给我买好玩儿的,八岁的小孩儿嘛,确实觉得那小姨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从此,我不再叫她四女儿,有时也大声或小声叫她小姨,还觉着她对我说“听小姨的话”什么的格外亲切。她没因为我的无理而疏远我,只是在我由于某些原因不吃饭或不讲理时会趴在我耳边悄悄说:“咱俩之间有个秘密,你忘了吗?”而后是表示胜利的轻笑,于是我乖乖地“投降”。四年过去了,听说四闺女得了麻烦的病,有人还说孩子太乖了难养活。(注:这里的乖是非常懂事的意思。)我已知道八岁的小孩儿那样并不算什么,不再怕她将此事告诉别人,她仍就在我不听话时拿出自己的有力武器,而后仍是表示胜利的轻笑,我却甘愿陪她认真演戏,也许如此能使她高兴一些吧?那天黄昏,我滑冰回来,坐在炕沿上的母亲边搓莜面鱼鱼边说:“你小姨来了,可怜那么乖的孩儿,好象是不行了,已经聋了一个耳朵,说话也不清楚了,你们多去陪她耍耍吧。”我心一沉,抱着肚子靠着锅台蹲下。母亲叹口气说:“唉!孩儿呀!难过有啥用?那是她的命啊!胃又疼起来了吧?睡在炕上妈给你按按吧。”我忍着泪说:“没事儿,自己按一按就行。多好的女孩儿!开学那会儿还好好的,咋一下子就……”小姨给你买回鞭炮和小电池来了……小姨给你把做弹弓的皮筋儿剪好了……小姨给你辫两条五股辫子……“前面有水,小姨背你过去……”“别怕,小姨那是跟你耍笑呢!只要你听小姨的话,好好吃饭多喝水,这个秘密小姨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嘻嘻!咱俩之间有个秘密,你忘了吗?”“四女儿,过来一下。”“诶!小姨马上就来!……”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声声入耳,字字揪心,连胃疼的感觉都九霄云外去了;想对母亲说说小姨的好,可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貌似罗嗦了,可我无法自抑,这几天我出现了幻听,那个小姨小姨的女声仿佛就在耳边,我也有几回偷偷以枕巾拭泪.不爱看的跳过吧,就当我对天堂里的小姨罗嗦了,相信她一定不嫌我罗嗦。
母亲说:“孩儿呀!哭不能解决问题,都过十二了,象个男人才行。记得人对自己的好没错,更重要的是知恩图报,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多陪她耍耍,尽量哄她高兴,这肯定是你能做到的。那时候你小姨才十二岁,就象你现在这么大,可人家比你懂事多了。你叫她四女儿,给人家当爹呀,我要打你,她还护着你。不知那妮子咋哄你的,不打不骂就把你这只老虎变绵羊了。咱现在有八十多个鸡蛋,明天你叫她出去耍,我悄悄给了她姐姐。这事儿得背着她,穷人和病人往往多心,特别是重病人,见有人拿东西看她就会胡思乱想。”母亲的说话声越来越不自然,似乎也掉了泪。我站起来挺直腰,双手抹着眼说:“干脆这样吧,明天我装病,你叫小姨来陪我耍,就说我又病得不想吃饭了。”母亲说:“嗯,这样最保险,饭快好了,你吃完就洗洗脸去陪她耍吧,千万沉住气,别把难过挂在脸上。”我坐在锅台上点了支烟说:“这个,万一装不好漏了馅儿咋半呢?嗯,今天就装病吧,就说感冒了,不过我现在不想吃饭,喝口凉水压压肚子就走。”到了金宝家,坐在长板凳上,金宝问我:“健民,咋知道你小姨来了?”我说:“我妈告我的。”金宝老婆笑着说我来得比狗儿还快,一定是看上小姨了。我觉得她是假笑,我也假笑,说哪儿有和长辈搞对象的。金宝老婆说女人没大没小,嫁了爷爷就是奶奶,女孩儿大四岁也不算个啥云云。坐在炕沿上吃饭的四闺女将碗放在箱子上,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小姨去草装头公社的供销社给你买了六节铁壳大号电池,可耐用呢,白天电工不送电也能听大收音机了,要节省着用,铁壳电池不好买,公社的供销社才能买到。”她那个小姨的“小”和供销社的“销”拖得比较长,有些象结巴,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鼻子发酸。我装作很高兴,起身转到她背后轻轻抱住她说:“嘿嘿!我就知道小姨对我最好啊!过年也不要走了,我拿我的压岁钱给你买那种能吹泡泡的糖,还有葵花籽,还有花生,还有……还有啥呢?嗯……这个…对了,还有小姨爱吃橘子,供销社不卖,买橘子罐头好了。”四闺女笑着说:“嘻嘻!还给小姨买那么多好吃的,怕到时候那压岁钱不够你买洋火打枪呢?”她那个小字还是拖得比较长。我说:“十盒洋火才两毛钱,我过年肯定能挣它十几块。小姨对我这么好,知恩图报嘛,洋火枪也不耍了。”其实那“知恩图报”是刚才根我妈学的。我一直从背后抱着她,一来表示亲热使她高兴,二来怕她看到正在我眼中打转的泪水。这时,金宝家七岁的小女儿开了口:“健民哥哥,你咋哭了呢?”我装笑:“嘿嘿!我哭个甚,小姨来了,高兴得笑还笑不过来呢?这几天眼睛难受,鼻子也不对劲儿,那回看电影睡着感冒了。啊呀!我咋给忘了呢?小姨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感冒给你传染上就糟了,我得离你远点儿。”我说着,放开她退到了门口。四闺女过来摸着我的额头说:“小姨摸摸,是不是发烧了。”我忙说:“没有没有,快躲开!怕传染,我得赶紧走。”飞速转身出了门,边跑边喊:“喔!到跟海叔家看电视去喽!”伙计当时哪有看电视的心情,直接回家了。母亲叫我和弟弟妹妹一起吃刚做好的莜面鱼鱼,我坐在锅台上烟丸药似的吃了一大碗。父母常说越有事情嘴越要壮,我已养成了天塌下来也要吃的习惯。吃了东西压住肚子,打了几个大饱嗝,舒坦了些。既然小姨的日子已不多,并且谁也改变不了这无情的事实,那就尽量让她高兴吧,除此以外我还能作什么呢?不禁一声长叹。小第和妹妹吃完看电视去了,我说:“妈,刚才我见了小姨,她说给我买了铁壳电池啥的,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说话也结巴了,所以我没沉住气,撒了个谎,说我感冒了,怕传染给她,然后就跑回来了。”母亲叹口气说:“唉!不是结巴,是秃舌了,把小子说成嫂子。大概她怕你听出来难过就慢慢说吧?多好的闺女,为啥得那种治不好的病呀?短命鬼老天爷瞎眼了。”我说:“嗯,宫牛子卖假醋,老天爷瞎了眼不收他,公家也不管,人家成了万元户,广播盒子里还表扬狗日的家庭副业搞得好,这公家也不问问票子是咋赚来的,什么球世道呀?”母亲说:“妈知道你是故意扯开话题,那咱就别说她了,你已经说了感冒怕传染,明天不能唤她来,另想办法吧。”我说:“那倒好办,反正感冒是假的,今天打了一针,晚上蒙上被子出了一身汗,明天就彻底好了。我叫小姨来陪我耍,她一定会给我面子。”该睡了,心中难受睡不着,脱了躺着听收音机吧。中央台一点半完了,继续听中波上嗡嗡叫的台湾台,后来只有嗡嗡叫了,又到短波找对台湾广播的中央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次日起来八点多,弟弟妹妹已念书走了,我出去上厕所,踩到两寸多厚的雪。我蹲在茅坑上抽烟,听见大门响,而后是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母亲开门说:“四闺女,快坐下喝点揪片汤暖暖肚子吧,建民正要去唤你来堆雪人呢。”四闺女说:“刚吃过,不能吃了,我这病,再吃就吐了。”母亲说:“那就中午再吃吧,建民在茅子里,你陪他耍,那孩儿感冒刚好,哄着他多吃点儿,我去供销社卖鸡蛋,顺便买些白矾,回来咱们炸油条。”我回来,腿靠着锅台坐在炕沿上,四闺女盛了一大碗揪片汤,端给我说:“建民,吃饭吧,里面还有羊肉呢。”我抬起双手结过碗,装小孩儿撒娇:“嗯!小姨!这么多,实在吃不了啊!要不你帮我吃点儿吧。”四闺女说:“听嫂姨……小……姨的话呵!吃完咱们去堆雪人。你知道小……姨学过雕刻,不但会刻石狮子、木头娃娃啥的,堆出来的雪人也好哦!”我说:“嗯……这个……要堆一个象你那样漂亮的雪人。”四闺女说:“小……姨瘸了一条腿,漂……亮个甚,笑……笑……是真好看啊!”我装笑:“嘻嘻!别不好意思了,人家都说小姨长得特别漂亮,唱歌也好听,我是看不见,可这一村的人不会都胡说吧?再说呢,你唱歌是真好听呀!”四闺女说:“那又咋样?小……姨这病,一个耳朵已经听不清了,快吃吧,让小……姨高兴些。”我狼吞虎咽几口说:“小姨你可别胡思乱想,我的右耳朵不是流过脓吗?现在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汤面比较热,我吃得快,嘴里没什么感觉,却烫了胃,疼得站起来摇头晃屁股。四闺女忙接过我的碗,放在炕沿上,跑到水纲旁说:“烧到肚子里了吧?喝些凉水,嫂姨给你把碗放在水缸里凉一会儿在吃吧。”她说着,给我少半瓢凉水,端碗到水纲旁给面汤降温。我的眼中已有泪,左手拿瓢又手抹眼,说那热汤面烧肚子真够厉害。四闺女说:“你还哄小……姨!人小……鬼大呀!不要哭了,小……姨不是好好的吗?大概嫂姨就是这个命吧?你难过也没甚用的。”我坐回炕沿上说:“不是,我知道你那病一定能治好,只是觉得小姨你对我太好了,我总叫你四女儿不说,连我作的那牲口事儿也能包含,所以就感动得留泪了。”四闺女笑着说:“嘻嘻!还哄嫂姨,其实小……姨早就知道你装怕我哄我高兴了,不过小……姨真的很高兴。八岁的孩儿懂个甚呢?小……姨以前总拿那事儿吓唬你,想叫你多吃饭多喝水呀。”她说着,将汤面端给我,上了个厕所回来,默默站在锅台旁刷锅洗碗,似乎不高兴。我吃完,起身把碗给她,没话找话:“小姨,我已经过了十二,辫子也剪了,成大人了,所以要为小时候作的那破烂事儿向你道个歉,希望小姨原谅。我那事儿作得太牲口了,不是人啊,实在是该死!”我说此话,一来想让她高兴,二来也觉得自己已是真正的男人了,作错事就该道歉。四闺女给我个嘴把子说:“不许你说啥死不死的!再说就撕烂你的臭嘴!嫂姨是想活都活不了了,你好端端的,为啥要放那不臭的狗屁呢?”她说着,呜呜地哭起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我楞在那儿不知所措,浑身颤抖,泪如泉涌。约摸过了两分钟左右,我抱住她哽噎着说:“不要哭了!小姨!是我不对!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想抱她坐在炕沿上,抱起来才发现高我半头的小姨轻飘飘的,居然还没我妹妹重,这个感觉叫我忘了下一步该作什么,僵在那儿好长时间。或许两分钟,或许是五分钟……小姨的呜呜声渐渐若下去,最后只有鼻子的咝咝声和腹部的抽动和我回应着。我的脸贴着她的胸,泪水将她的衣服湿了一片。黑蛋推门进来起哄:“哈哈哈哈!啊呀呀!想不到你们俩真搞对象啦!都抱在一起了,亲个嘴儿,喜糖拿来!”我缓缓放下四闺女,抹了把泪骂道:“磨你娘的骒骡子屄!你抱抱小姨,这么大个人还没我妹妹重呢!你能看见她瘦成什么样子吧?还有心思这样耍笑啊?”四闺女掏出手绢儿,给我擦着泪说:“黑蛋,你们就不要瞒嫂姨了,我早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有时间多陪嫂姨耍耍比甚都强。过去觉得自己是个拐子,走路难看,对象都不好找,学雕刻只为将来挣口饭吃,活着不如死了好,可真要死的时候就怕死了。你们知道吗?嫂姨这心里难受啊!还得装得象个没事人儿似的,不让亲人太伤心,这回好了,嫂姨起码不用在你们俩面前装那幸福人儿活受罪了。不过你们俩都要为嫂姨保密啊!不要对我姐说我在这儿哭过好不好?”黑蛋也开始抹泪,我俩都表态:绝对保密,谁说了谁是狗日的。
四闺女轻轻拉我坐在炕沿上,边继续洗碗边说:“好!那咱就不要哭了,小……姨一个闺女家,还能忍住,你们俩更不该那样。谁叫咱得了这个病呢?怕没用,哭也没用,活一天就算一天吧,有你们和我耍是我四闺女的福分,嫂姨死了也能记得你们对我的好。有时候嫂姨就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呢?如果有鬼,老人们说鬼想人人就会难过,可嫂姨咋能忘了你们呢?”黑蛋坐在我左边叹气:“唉!虽然小姨你比我大了四岁,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暑假里,一听说你那病就傻了,上梁放骡子,骡子跑到人家莜麦地里糟蹋都不知道。其实小子和闺女一样,都是人嘛。忘不了小时候你总喂我肉,我常偷哭,有一回俺妈看见了,说我是鬼迷心窍,还问我是不是那个甚,嗯……看上你了。”四闺女装笑:“嘻嘻!拉倒吧,还看上我,一个拐腿子谁稀罕呢?”我点了根烟说:“拐腿子咋了?小姨你的腿拐了,我的眼瞎了,可咱们是正人君子,有些人看起来完整,绣花枕头里装着一肚子烂草。就说狗日的八娥子和宫牛子吧,姐夫小姨子滚在一块儿,气死了姐姐,实在是活得不如驴了。”黑蛋妈进来问黑蛋咋没去念书,黑蛋说:“到了学校听说小姨来了,念不在心里,干脆装肚子疼请假了。”黑蛋妈叹口气:“唉!四闺女呀!得了病就治病,不要胡思乱想,我二十岁那年得了骨结核,抽了一根肋骨,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兵子你就陪你小姨好好耍吧,别落下作业就行。”四闺女叹气:“唉!婶儿就别哄我了,我全都知道。无意中听医生说我得了脑啥膜硬化,具体的没记住,反正是完了。我走后,我姐肯定会很难过,你尽量叫些人陪她坐坐,就算我四闺女求你了。”黑蛋妈嗯嗯地答应着,泪水夺眶而出,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她似乎受不了那种揪心的痛,借故走了。
四闺女收拾好碗筷,坐在锅台上,我们东拉西扯聊了半小时左右,黑蛋爹在大门外喊:“兵子,骡子病了,快出来和爹拉到兽医站看看吧。”黑蛋说:“小姨,我先跟老掌柜去给牲口治病,大概四五个钟头就回来了。”四闺女说:“嗯,快走吧,那骡子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啊,耽误不得。你请假陪小姨耍,小姨很感激,可你不能误了书,回来就去学校吧。”黑蛋起身,边慢慢走向门口边说,无所谓,快考试了,不讲新课,家里也能复习,有些弄不懂的应用题,还指望小姨你帮忙呢。“四闺女说:“嗯,那也好,叔在大门外等着呢,快去吧。”黑蛋应一声,开门走了,我激动地说:“小姨!你不秃舌也不结巴啦!大概那病快好了吧?好了我绝对贡老天爷一只黑羊。小收音机卖五块,大收音机卖二十,洋火枪能卖八毛,还有些自行车链条,一节卖二分,也能卖四五毛,弹弓和把嘟儿换来的烟叶子也卖掉狗日的,应该够买羊了。”四闺女靠进我,左手握住我的又手笑着说:“嘻嘻!你对小姨可是真够好啊!连烟叶子都卖,不抽烟了吗?”我左手摸着她手背说:“可以偷我爹和外婆的洋汉烟,稿纸卷果树叶子啥的也能将就啊!”四闺女说:“我爹已经贡了一头猪,可小姨的身体还是越来越不行了。小姨高兴了就会好些,没想到你们对我这么好,把小姨当小孩儿哄,小姨咋能不感动呢?刚才又哭了一会儿,心里更舒坦,说话也就正常了。你愿意为小姨卖掉所有好耍的东西,连你当做命根子的烟叶子都卖,这样的情谊,小姨死了变成鬼也忘不了啊!可小姨能给你啥呢?下辈子报恩吧!”她把我的手握得越来越紧,胳膊微微颤抖,似乎深怕稍微松手就跑掉。我说:“别难过了,这样对身体不好,反正我相信小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四闺女缓缓松开我的手微笑:“小姨现在真的不难过,片你是小狗,这倒霉的身体不争气,一高兴又想吐了。”她说着,起身缓步出了门。我跳下地追出去说:“小姨,那回我肚子难受直想吐,人家神婆按住我肚子上跳的那个东西,嘴里呜呜叫了一会儿,我起来打了几个嗝就不吐了,我也给你呜呜肚子。”四闺女回来,和炕沿平行仰卧在炕边上,我站着掀开她的棉衣,隔着衬衣和背心摸,肚皮薄得可怕,原来她已经瘦成这样,我心里七上八下。深呼吸定了定神,确实摸到她肚子中坚有个一跳一跳的东西,于是我双手重叠使劲按住那玩意儿呜呜叫起来。那玩意儿还挺有劲儿,带着我的双手一起跳,咬牙加了把力,跳不动了。坚持了三四分钟,累得我满头大汗,四闺女说:“瞧把你给累的,不过小姨好象真要打饱嗝了,快歇歇吧。”我松开,四闺女起来连打了十几个大饱嗝,放了个屁。我问她还想不想吐,她高兴地说:“哎哟哟!可真管用啊!脑袋清醒了,胸口上堵着的那个东西也没了,小姨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吐啊!真是太好啦!”
母亲进来把一个纸包放在炕对面的柜子上,转身边走向锅台边惊讶地说:“啊呀呀!四闺女,现在你这面色可好多了,看来你的病要退了,早晨重,上午开始减轻,绝对是好现象啊!”四闺女笑着说:“嘻嘻!哪儿呀!是建民刚才给我呜了呜肚子,就是学神婆按住我肚子嘴里呜呜叫。还别说,确实管用,我打了一顿嗝,真不想吐了。”母亲恍然大悟,坐在锅台上说:“是啊!我咋没想到呢?你心情不好又吃不下饭,气不顺带饿肚子,起弦积了,肚子里一跳一跳那个东西,长的是弦圆的是积,你那是长的还是圆的?”我说是长的,母亲说:“长的比圆的轻,从上腹部开始按,约摸两分钟就往下移一寸左右,使劲儿按就行,嘴里不用呜呜,神婆叫唤是装模作样让人相信她是神。按完必须吃硬东西,如若不然,一会儿又起来了,我得赶紧给你煮些面,口干也不能喝水,吃饱再喝。”四闺女说:“嗯,锅里的汤面就挺好吃,可以捞干的。”母亲说那是剩饭,面都粘了,肚子不好的吃了可能会烧心。四闺女微笑着说:“我从小就爱吃这样的面,小时候好不容易盼来一顿,却总是最后吃,就是等着泡粘呢!”她说着,自己动手捞了一碗,坐在锅台上狼吞虎咽。我一向对什么雪人毫无兴趣,反正瞎鬼看不见,堆得再好也欣赏不了,这回却特想和小姨一起堆个雪人,我看不见还有她呢。四闺女说滚下的雪球难免沾上土,沾了土的雪球不好雕刻,最好是把干净的雪弄到桶里踩实再倒出来,就象打土坯一样,把四个雪坯落起来,它们自己就粘成一块了,然后用菜刀什之类刻出人形。她拿铁锹把干净的雪铲到挑水的铁捅里,我换了雨鞋负责往实里踩,一会儿就弄了结结实实一桶雪,可怎么也倒不出来,桶倒过来,拳头砸桶帮,手掌拍桶底,抬起来费力地上下左右摇晃,累得我们满头大汗。我喊母亲出来帮忙,桶里的雪还是纹丝不动。母亲说我们的方法不对,雪放在桶里踩结实,和冰差不多了,天气又冷,冰是越冷越膨胀,如果我们用的不是铁桶,而是一口瓮,恐怕要被撑破了,想倒出来该把那滚烫的水浇在桶上。四闺女笑笑说:“是啊!我们的物理书上说冰是热缩冷胀,我咋给忘了呢?还不如大嫂这只上过小学四年级的呢!”按照母亲说的方法,我们很快弄出了四个雪坯,摞起来粘不住,只好摞一层就挖些小坑倒点水,再插几根细木棍儿,回屋等着它们冻在一起。后来我就插不上手了,四闺女时而用菜刀劈,时而烧红火柱儿烫,我陪着她,我们说笑着。下雪不冷雪后冷,我确实够冷的,冻得清鼻涕流了老长,不抹去一定会冻成长长的冰溜子。{注:我们这里说的火柱儿是捅火的铁棍,捅火那头尖,手握的那头有原型或八角形手柄,也有弄个圆圈儿当手柄的,红楼梦中也提到了此物件。}
弄出雪人的大概轮廓后,四闺女说菜刀和火柱儿不好用,回她姐家拿来雕刻用的锤子、钎子、刀子,边刻边说:“刻成谁的样子好呢?你坐在那儿低着头想事情象个文化人,就你吧。”我笑着说:“嘻嘻!小姨你可真能逗,咱这德性象文化人,我爱打架呀,象土匪还差不多。”四闺女似乎也笑了,他说:“小姨跟你说呀,有些人的性格不会从脸上表现出来,比如你吧,就是一副女孩儿相,哪儿能看出你那么能打架呢?再留上辫子,如果小姨是盲校那老师,也一定会把你当成女孩儿的。”我说:“原来我长那球模样啊!这个瞎鬼就是倒霉,照照镜子就知道的事情却偏偏没法知道。小姨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咱不象毛主席也象彭德怀呢。”?????四闺女说:“其实画儿上的毛主席就是女人像,没胡子,咽喉那儿也不突出,可人家会打仗又能当主席。听下庄的愣三狗说,男人女像能当官,也许你将来也当个什么官呢?”?????我笑道:“嘿嘿!小姨你可别逗了,就咱这德行,想当官,除非全中国的人都瞎了眼,看见的能让你瞎鬼管吗?将来能学点儿什么技术挣口饭吃就不错了。”?????四闺女说:“那么想就不对了,你看人家张海迪,腿不行脑子好,学会了三十多个国家的语言啊!小姨是不敢和人家比,一看那英语书就头疼,再说小姨怕是没那么多时间学习了。你去了盲校可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你不是爱玩儿电吗,将来当科学家,专门研究电视机、录音机,还有报纸上说的电子计算机,找个能看见的婆姨给你做饭洗衣裳,那该多好啊!”
四闺女提到自己没时间学习,我的胃又疼起来,忙蹲下转移话题:“唉!我能当啥科学家?普通小学不要瞎子,中学也不要,肯定大学更不要,盲校只能学按摩,听说那按摩就是给人揉腰腿什么的,我可是给我外婆揉过腿,半个钟头就累得浑身是汗,胳膊疼了好几天呀。”?????四闺女说:“学校不要可以自学嘛,报纸上说张海迪的外语基本上是躺着学的。”?????我叹气:“唉!人家什么书都能看,当然可以自学了,咱连自己长啥模样都看不清,自学个屁,恐怕一辈子只能给人揉腰腿了。”?????四闺女说:“小姨这病,好象不能继续上学了,有精神的时候可以给你念书,还有小丽黑蛋他们和你家的人,有空了也能给你念书,你学文化总比整天做洋火枪耍好,谁都会支持的。河口村有个小子就是自己做的洋火枪走火把自己给打死了,多吓人啊!听小姨的话,以后别耍那东西了,不然小姨就,嗯……那个啥,你还记得我俩之间有个秘密吧?嘻嘻……”?????我装作难为情的样子轻声说:“好小姨!可千万别……咱那破烂事儿实在太丢人了,我一定听你的。”四闺女笑得是那么开心,或许当时的她已忘记自己得了绝症。她说下午就拿来自己爱看的故事会给我念,还说要跟我爹学打算盘,学会了再慢慢教我,我却觉得自己把自己给捆住了——要知道我实在舍不得那心爱的洋火枪啊!当然,如果我不玩儿洋火枪能换来小姨的命,我死了变成鬼也不玩儿它,再投胎成人还不玩儿它……如果我可以用自己的命换小姨的命呢?她不想死,我也不想死,为啥我要替她死?小姨对我真好,我妈不是说人要知恩图报吗?可我还是不想死。我用自己改装的玩意儿听过好几回男人和女人干那事儿,还作过无数个美梦,说不想亲身体验是骗鬼。一个有球有蛋的男人,死前起码该圆了那个美梦吧?不然下辈子转头母猪就太他妈冤了。
说笑间,雪人已弄好,外婆从前村她侄儿家回来直夸小姨堆得雪人好,笑着说那个身段儿太像我了,母亲出来铲煤也笑夸小姨的雕刻技术。???????小姨笑道:“嘻嘻!那是我和建民一起努力的结果呀!我突然觉得这雪人太像我了。”???????外婆笑道:“哈哈哈哈!这四闺女是越来越会埋汰自己咧!你那么漂亮,若然让它真真的像你,那可还得好好打扮呀!”???????小姨叹气解释:“唉!它的命就是我四闺女的命哪!再好也存在不了多久啊!”???????我大声骂:“放屁!你那说得唤个甚?你不是个女孩儿的话,老子一定踹你两脚!”???????母亲骂我:“建民你这逼嘴想烂了,你小姨十来岁就哄你喝水喂你饭,有点好吃的自己不吃给你吃,孩儿看孩儿把你看大,你狗日的倒给她当起老子来了!”她骂着扑过来打我,大概外婆也觉得我不是东西,啥都没说,接过母亲手中的铁锹铲了些煤回屋了。???????小姨忙抱住我说,嫂嫂,快别生气了,都怪我呀,建民这孩儿肯定想叫她小姨好起来呢!是我说了那不该说的话儿,把孩儿给气急了。”???????母亲后退几步气哼哼道:“哼!看在你小姨的份儿上,今儿就算了。”她边说边转身,小姨拉着我跟母亲一起回了屋。???????此后,四闺女天天给我念好几个钟头的故事书和报纸,有些内容我已在收音机里听过或听大人讲过,有些是从未听过的。没听过的当然觉得新鲜,听了一句还想听下一句,听过的不免沦为催眠曲,欲打磕睡时只好为小姨高兴而偷偷咬舌尖或掐大腿。???????印象最深的是某报纸上说太原有个叫池越钟的女中学生抢救落水儿童搭上了她十五虚岁的小命,小姨给我念了,收音机里也听过。小姨好几回叹息道:“唉!那妮子死得太可惜啦!小姨现在已经比她多活了一年,如果我能替下她该多好啊!十字路口给她烧些纸吧。”???????一个半月里,小姨一旦要吐我们就给她按肚子,所以她一直没吐,或许还和她吃的药有关,后来居然比好的时候还胖了一些,说话不再凸舌,那只耳朵也能听见了,我自无比高兴。那天上午,小姨蹦蹦跳跳地跑来,握住我的手说,要去太原复查她的病,过了年再来和我玩儿,我给她个正面拥抱表示不舍。正要说点什么,外婆回来笑我抱人家女孩儿,小姨也主动抱我,以表自己非但没生气还很高兴。接着,她倒手抱起我转了两圈儿放下微笑着说:“好啦!小姨该走了,过了年来和你玩儿,教你打算盘。”我和外婆送小姨出了街门,小姨握住我的手摇了几下,缓缓放开慢慢走了。
等小姨走远,我和外婆回了屋,外婆笑着说:“呵呵……这么大小子那样抱人家个大姑娘,真不害羞啊!不过四闺女那妮子挺乖,你大了能娶她作婆姨就是有福气咧,大几岁不算个甚,你表姐就比对象大了一岁。”我叹气道:“唉!你不知道啊?听说小姨那病可麻烦得厉害呢,脑袋里出了乱子,什么膜硬化……我没记住,反正是那个啥……唉!我抱她就是哄她高兴,万一小姨高兴了病就好了呢?哪儿还顾得上羞不羞啊?”外婆也叹口气说:“唉!我早听说了,还以为她已经好咧!今儿回来见她笑呵呵的,不像有重病的样儿呀!刚才咱娘孙送她出去,她拉你的手笑着,泪蛋蛋就要掉下来,我还以为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已经多长了心眼儿,舍不得离开你咧,看来她也是假装笑脸儿哄你咧。唉!你说好好个闺女咋能得那病呀?前后村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拐上条腿还要帮我扛那一尿素带儿猪草……再说牛子那缺德的爹,甚鳖事儿都能作出来,人家活得象王八似的,被百花蛇咬过都没死……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啊!”放寒假了,离春节还远吗?我却感觉日子过得越来越慢,当时还不知有个成语叫“度日如年”,总对小丽、黑蛋他们说:“这一天咋比一年还过得慢呀?”鲁训在故乡一文中说:“新年到了,闰土也就到了。”文中少年的鲁训等来了新年,也等来了少年的闰土,少年的我却等来了小姨归天的噩耗,那个春节不提也罢。金宝叔说,小姨到太原的检查结果是病情得到暂时控制,医生建议带些药回家休养。那天小姨早早起来,捅开火烧上水梳头洗脸,突然跌倒惊醒了她父母,栏拉煤车到区医院已没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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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5 17:33
标题: 回60楼白开水。
哦,嘿嘿,那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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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18:34
标题: 回61楼启明星
有可能比我这儿的全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5 18:36
标题: 回62楼小莫同学
地三十回基本上是近几天写的,计划继续下去,就是时间紧张,比较慢。
作者: 风晴宇    时间: 2023-11-5 22:39
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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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价值投资    时间: 2023-11-5 22:55
标题: javascript:void(0)
老师还在做针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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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鼻子小道    时间: 2023-11-5 23:08
写的好啊 ,以前看过一遍,今天再看觉的写的太好了,这特没面子是康老师的新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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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洞察人生    时间: 2023-11-6 01:27
留个记号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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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壮志在我心    时间: 2023-11-6 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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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6 04:23
标题: 回58楼球迷
我这个肯定没赚钱。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6 04:27
标题: 回69楼牛鼻子小道
我本来有真姓名注册的号,但密码忘了,也就用这个了。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6 04:27
标题: 回68楼价值投资
一直是针灸,但病人不多。
作者: 我是宁夏人    时间: 2023-11-6 04:46
标题: 回74楼黑煤面子
你还有31回吗?我这里保存的也就3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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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6 07:44
标题: 回75楼我是宁夏人
你那个30回应该不全,只是一小部分,我最近才把30回写完整,完整的30回共一万六千多字。
作者: 球迷    时间: 2023-11-6 10:18
标题: 回72楼黑煤面子
如果康瞎子草稿,在明眼人论坛连载,经济回报肯定是有的,至于多少不好说。也会受到一部分喜欢这类型帖子的人欢迎。这其中明眼人,盲人都会有的。一部好的作品让读者能感同身受,有代入感,就能吸引读者关注。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写出许多人想写而写不出当年的过往的影子。康老师的经历,也是一部分,特别是生活在农村部分盲人所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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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月亮雨    时间: 2023-11-6 10:57
标题: 回复楼主黑煤面子
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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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苦咖啡    时间: 2023-11-6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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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宁夏人    时间: 2023-11-6 18:56
标题: 回76楼黑煤面子
等你发出来了我再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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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7 08:30
标题: 回77楼球迷
其实零几年就在一个明眼人网站发过一些,基本上没人看,还有人说我那是流水账,儿我却喜欢的就是这种风格,反正没人看,我也就懒得发了。
作者: 不要白日做梦    时间: 2023-11-7 08:50
标题: 回81楼黑煤面子
健全人看了没有感觉的,如果有聋哑人写自己的经历,我们也不爱看,这道理是一样的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7 09:03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18 11:01 编辑

第三十一回
三狗老婆和美英出去送母亲和小丽妈,我坐在抗炎上暗自埋怨:“美英那妮子可太淘气了,你说你留下我干啥?吃饭时没见她两个弟弟——小子和二小,他俩大概不在家。这儿不是我们村,我出去没人领路几乎寸步难行,甚至上厕所都成问题。虽然我们这儿人家的厕所都在院子的西南方位,但瞎子在陌生院子里找起来也不容易。不知三狗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他家的厕所好不好找。夏天我可以边在院子里溜达边熟悉去厕所的路,这寒冬腊月,即便我不怕冷,她们也不会叫我在院子里挨冻。我已经该上厕所了,多难为情都得张嘴球女人带我去,唉!瞎子就是倒霉呀!
回头想想,美英说她刚才告诉我自己怕鬼,其实她根本没说过那话,所谓怕鬼八成是留下我的借口。就算她真怕鬼,留下我也是最次的选择。她又不可能整天呆在自家,为了辟邪,她去哪儿都领着我,或者说她去哪儿我跟哪儿,别人看到会怎么想?二十来岁的大姑娘领着一个瞎子,在世俗的眼光下终归是丢人的,与其领着瞎子出去丢人,还不如领条狗出去。
自美英去太原念书到今,我们指见过三面,她又是个姑娘家,不论什么原因,反正她把我留下了,证明人家心里有我这个瞎子。我感叹这妮子就是有性格,人家不怕世俗的那些闲言碎语,实在令人佩服。她念过去的情分,想留我住几天,情深意重的女子啊!我突然觉得她是小姨。这时,我不在埋怨,心中充满无限暖意。既然她喜欢女生,我就把她当作小子好了,这样会少一些拘束。
三狗老婆和美英回来关了门,我问:“三婶,小儿哥和二小干啥去了,咋没见他俩回来吃饭呀?”
三狗老婆说:“小儿去帮他姑姑家修房子,二小放假也跟着耍去了。”
美英笑道:“嘻嘻……!小弟你是不是在想,这个死妮子,把我留在这里,连个陪我玩儿的都没有?“
我笑道:“哈哈……!美英姐,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跟你说假话,你还真猜对了。我想,这妮子可太淘气了,留下我干啥?我又想,你并非因为怕鬼而留我辟邪,就是诚心诚意想把我留下,说怕鬼只是借口。你作为一个女儿家,留一个瞎小子在家里,有时候还得领着我出去,不怕别人说长道短,我真有些小感动啊!”
三狗老婆说:“你姐在家也没事干,那天她还念叨你了,说你十一二岁就会做甚的扩音器在广播盒子里说话,你姐就是喜欢你,在咱家和你自己家一样,可千万别多心呀!”
我说:“嗯,不多心,来这儿就是到家了。”
美英笑道:“嘻嘻……!你看这小弟多会说话,难怪那驴驹婶儿说他把小丽给迷住了,这话儿我也听着很舒服呀!不过呢,小弟你才有些小感动就辜负你姐了,姐要给你的是你意想不到的大惊喜大感动,你就等着吧,嘻嘻……!”她说着,开门跑了。
三狗老婆边关门边笑着说:“瞧你这个姐姐,像疯丫头似的,大冷的天儿出去不关门,也不陪你耍,这是干啥去了?婶儿去看看东头那傻小子,你要是心焦了,平柜上的录音机,磁带在中间抽匣里。”
我说:“不心焦,只是得去屙一泡。”
三狗老婆找纸,我说别找了,我兜里有。她领我出去,边走边说:“这是西房,茅厕都在西南拐角,沿着这墙过去就是。婶儿给咱把火生着,你和你姐住西房,出来沿着墙走几步就是茅厕,很方便。”
我装笑道:“啊呀!我都这么大了,和我姐住,这恐怕不合适吧!”
三狗老婆笑着说:“不怕!你才多大个孩儿呀!小子比你姐小一岁,这你是知道的,要不是他两个去了姑姑家,那就是他们三个住西房。这腊月里,我忙啊,做过年的鞋,缝过年的衣裳,缝纫机响到黑夜一两点,大早六点多就得起来,你们不能跟着我熬啊!你三叔是怕我黑夜一个人干活儿孤闷,死活不去西房住。”
我想说我不怕缝纫机响,我瞌睡了敲鼓都能睡着,又怕人家嫌我难伺候,只好客随主便。
到了厕所,我告诉她自己肯定能回去,她说怕我转了向,我从厕所快走到正屋门口又返回,她觉得没问题,也就往东头去了。
我枕着被子躺在炕上,猜想美英可能把吉他借给别人了,现在跑去拿回来教我弹,这还真是我迫切希望的。我在学校已经胡乱玩儿过同学的吉他,还学会按几个和弦,如果她能教我,我把吉他带回家练二十来天,练习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还能找她。只要入了门儿,我在学校有的是时间,那就慢慢练吧,若美英能去了太原更好……
有人推门进来,我问是谁,一个刻印在我心中的生因笑着说:“小姨可给你带来好伙伴儿了!有小丽,有美英姐,还有小姨!”
我一毂辘爬起来跳下地,朝着说话的方向扑去,却扑了个空。四闺女对我而与:“嘻嘻!你永远抱不住小姨了!听小姨话!去抱小丽吧,不然咱俩之间可有两个秘密呢!小姨要告诉小丽哟!”
恍惚间,我想起昨夜已经作了能使小姨肚子大起来的事儿,于是转身抱住她说:“小姨!我就要你了,我俩之间没有秘密,我不怕你把我们的事儿告诉任何人!”
四闺女高兴地说:“那小姨就不告诉她们了,咱俩悄悄地走吧,去我家!昨儿晚小姨好不好?小姨还想呢!”
四闺女拉着我的手往前走,我说:“小姨呀!昨晚我梦见你死了,说不出的难过啊!醒来才知道是个梦,真吓死人了!”
四闺女笑着说:“小姨真死了,现在是你梦见小姨。小姨听说鬼想谁谁就会难过,可小姨咋能不想你呢!这就是个梦嘛,你想把小姨咋样都可以。”
我无奈地叹气:“唉!不能咋样啊!一有咋样的念头梦就醒了。”
四闺女说:“那你就跟小姨聊天。”
这显然是个白日梦,我却格外珍惜,自我得知小姨走了到今,不知做了多少个这样的梦了。我从小就有“鬼压身”的毛病,这种毛病就是有时候明明醒着却不能说话无法运动。也曾吃过药,但效果不佳,反正不影响正常生活,也就懒得管它了。后来发现“鬼压身”能随着意念变成可以操控的梦,那种梦里不但能说话能运动,想飞也可以飞起来,于是我常在可控的梦中和那边的小姨玩耍。
当然,可控的梦也有失控的时候,小姨离开的那年腊月末一个夜晚,我突然听见小姨在我家屋厚喊我名字,我忙应一声,飞速起来穿上棉袄,没来得及系扣子就往外跑,到了屋后才知道这回是真跑出去了。有人说,听见鬼喊名字,答应了就会死,我父母还说要去球神婆,我坚决反对,说小姨绝对不会让我死,反正我是个瞎子,活在世上也受罪,如果她真要我,我就随她去。估计我的反对无效,他们应该是背着我求神了。
平素我也偶尔出现与小姨入洞房的幻想,但觉得人已经走了,幻想那些有的没的是对她不敬,所以我一有此幻想就把它压下去,实在压不住就照自己投上打一巴掌。通常在有小姨的梦里,不论那梦是否可控,都没出现过洞房情景,只有玩耍和聊天。昨夜的梦中,我明知她是小姨,却和她作了洞房之事,我怎能对小姨那样?我为此而自责,又情不自禁回味那梦中的美好。梦中的体验是那么真切,虽然现实中我没体验过,但我总觉得现实体验也不过如此。抛开所有顾虑,我不得不承认,我早已爱上了那边的小姨。
回想儿时,我鬼使神差对小姨做了那件事,可以说是她叫我认识了接近成熟的女孩儿,我成了和她接触距离最近的男孩儿,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俩有个共同的秘密,小姨带着这个秘密到那边去了,不知她会不会说给那边的鬼,我是一定会告诉这边的人。梦中含泪叫声那边的小姨,你若埋怨我说出那个秘密?恳求小姨包涵,我已经因你的离去而疯了,无法自已,只好疯说疯到,通过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我和小姨的故事来表达对你无尽的思念,一直讲到我去那边见到你,这疯病无药可医,除非小姨你复活。
梦中的小姨笑道:“嘻嘻……!没料想你对小姨那样痴情,小姨好幸福啊!可小姨拿什么报答你呢?反正小姨已经把自己交给你了,别有啥顾虑,你对小姨咋样都行。”她说着,我们到了一铺炕上,小姨又问我昨晚好不好,这梦却不受我的控制了,我只能接受小姨消失和梦醒后对她的想念。
我刚起来穿鞋坐在抗炎上,这回真有人推门,进来的是美英,她笑着说:“小弟你知道姐刚才干啥去了?告诉你呀!我去上庄给你叫小丽了。可是呢!小丽说她外婆腰疼得不行,她走不开。姐本来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是白跑一趟呢!咝哈……可冻死姐啦!咝哈!”她说着,在我右边靠着我坐下,用两只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她的手确实很凉。
夏庄到上庄二里地,虽然不算远,但寒冬腊月打来回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怎能不感激?我真没想到她留下我是为了这事儿,能否叫来小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片心意重如泰山。回想儿时,小姨给我买了鞭炮和小电池,我觉得她对我好得不能再好,小姨却走了,现在我觉得美英也对我好得不能再好,而她也是个苦命人,小丽那命又好在哪里?
我用左手从她手背上握住说:“啊呀呀!美英姐!你他妈屄真够意思!这怎么说呢?如果我是个小孩儿,非亲你两口不可!”当时我已激动得失去理智,哪管什么男女有别,竟然把她从后面抱在怀里,还使劲抱着不放。
美英连说带笑:“哈哈……!小弟你这是用了多大劲儿呀!可抱死姐啦!”
我的双臂减了力,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嘻嘻!哎哟!可抱死小姨啦!……”
当年的小姨,现在的美英,那话语是惊人的相似,此时此刻,我觉得怀中的美英就是小姨,实在舍不得放开,眼中已经有泪在打转,干脆把她抱起来吧。站在地上才发现美英个子比我高了一头,倒有点像她要背我的意思。
感谢美英的密切配合,她圈起腿,还是连说带笑:“哈哈……!姐一百二十多斤呢!看你能抱多久。”这家伙真够淘气,还看表报数了。
我抱着美英原地转圈儿,从后面抱人比较费劲儿,坚持了不到两分钟就有点吃力,转不动圈儿了,只好停下来。美英的重量突然减轻许多,我正纳闷儿呢,美英笑道:“嘻嘻……!不许捣鬼!”小丽憋不住笑出声,原来是小丽扶住了美英的腿。
我放开美英,做回抗炎上装笑说:“没白跑啊!美英姐你是真牛屄呀,咋想出这主意?实在太他妈绝了。我以为你留下我是教我弹吉他呢。”
美英往火里填煤,看到我眼中的泪,她笑道:“嘻嘻……!小弟你咋还哭了呢?姐不就叫小丽来跟你玩儿一玩儿吗,算个啥事儿?你至于感动成那样?男孩儿家,像那林妹妹似的多愁善感可不好啊!”
我揉着眼说:“这是回来的火车上感冒了。”

美英继续笑道:“嘻嘻……!好吧!感冒啦!人家丽丽都来了,你男孩儿家也不表示一下,这又怎么说?”
我说:“说实话,我就是见了女朋友紧张,小丽了解我,一定会包涵我这种懦夫表现。昨天,驴驹婶儿告诉我小丽的哮喘病完全好了,感冒也不发作,长得比我高了,还肉了一些,我这心里开了花。我还想呢,这回可有借口抱一抱女朋友了,就说试试能不能抱得动她。”
小丽坐在我右边,羞涩地笑道:“嘻嘻……!哪有把妹妹当女朋友的?不过健民哥,咱耍笑归耍笑,你比我去学校看你那会儿肉多了,我真挺高兴的。”
刚才小丽笑,我没听出她的嗓音有啥变化,她开口说话,发现比以前底气足了,音调高了一些,于是我说:“听你这说话声,身体真的是好起来了,我和你一样高兴。只是听到你说话声变了就想到我这嗓子,他妈说好听点像小孩儿,说难听些呢,就像太监,啥时候能象人家黑蛋那样啊?!”
美英笑着说:“你这个小地就是事儿多,长上嘴会说话,能表达要表达的意思就得了呗,哪有那么多烂事儿?姐就觉得你这生儿好听,多项女生啊!你过了这年才十六岁,到十八九岁该变声就变过来了。”
小丽笑道:“呵呵!对呀!其实她这声音和长相挺般配的。”
我耸了耸肩说:“球!你们就损吧,看看咱这肩膀,哪儿象女的?”
小丽说:“建民哥,你说肩膀,我倒是想起我妈给我买的那个袄儿,也是这种样式,我穿着衬不起来,一点也不好看,说不定你能衬起来,回去试试,合适就给你吧。”
我说:“这就是你的,昨天你妈给我了。”
小丽笑道:“哈哈……!看来我妈是开窍了,今儿还打电话叫我回去呢,说怕我在外婆家上火,也不怕我和你耍了。”
美英说:“既然你妈叫你回去,看来姐叫你来是多此一举了。可是昨天你妈明明说要你在外婆家住一个寒假,过年也不让你回去,还说叫你外婆腰不疼了也装腰疼,我爹说,那也是个办法。丽丽你别怪姐说话难听,这分明是棒打鸳鸯啊!我他妈最讨厌他们那些下三滥做法!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我就奇怪了!健民看不见怎么了?丽丽你说,他论脑子,论模样儿,比谁家小子差?正好今天健民来了,姐就想让你们俩见见面耍两天。”
这时小丽已不再害羞,恢复了她假小子的本色,她笑着说:“美英姐,你也是个女孩儿,我的心思你应该明白,这儿也没别人,我不怕你笑话,我对建民哥的感情没那么脆弱,一个寒假不见面算个啥?不过呢,我不见他就会不由得想他,昨晚还梦到建民哥说我是她女朋友,我是又高兴又不好意思,没想到梦里的情景和刚才几乎一样,嘻嘻!多浪漫啊!我没建民哥会说,但是我肯定把你对我俩的好记在心里了。”
我接着小丽的话说:“美英姐,说真的,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来这一首,你说这腊月天,动成那样,反正我是被你感动得不知说啥好了,以至于刚才做出那二百五举动,有些不礼貌,我毕竟是个小子,而且也不是小孩儿了,你就担待着点儿吧。”
美英笑道:“哈哈哈哈!小弟你又来了,你这也够单纯的,我说冷是逗你玩儿呢,穿棉衣戴毛帽子,手往裤兜里一插,跑步前进,一会儿就浑身是汗了。回来快到街门口的时候,姐还跟丽丽说呢,我得把手拿出来晾晾,让你建民哥一摸,好家伙,动成这样,嘻嘻……!实际上我还握住院子里架天线的铁管子给手降了降温呢!”
这回我可真笑了,我说美英实在淘气,太可爱了,她笑着说:“姐就是爱玩儿,这叫做那个什么,童心未泯,骗得小弟你把我当个宝似的抱在怀里,多有成就感,多好玩儿呀!”


作者: 球迷    时间: 2023-11-7 09:25
标题: 回81楼黑煤面子
好吧,明眼人不关注这样的文章,没有感同身受的体验。毕飞宇写推拿,盲人的故事,却在明眼人圈里大火了一把,吧矛盾文学奖都拿到了。上次天行剑坛友写的他和两个女人爱怨情仇的帖子,在爱忙论坛火了一把。后来他吧同样的帖子发在天涯论坛,天涯坛友关注的人特别少,帖子显得特别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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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7 09:39
标题: 回82楼不要白日做梦
对。还有,这玩意儿如果给现在的年轻人看,有些情节纯属意淫,他们没经历过那个年代。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7 09:41
标题: 回84楼球迷
人家毕飞宇是专业作家,估计人家能把握写什么东西别人爱看。
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7 10:52
等你再养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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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涣然梦逝    时间: 2023-11-7 15:59
标题: 回52楼黑煤面子
这个应该是完整的。你后来零零碎碎的发过一部分,可能朋友们弄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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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涣然梦逝    时间: 2023-11-7 16:01
标题: 回52楼黑煤面子
传老爱盲的时候,应该是一三年以后上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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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最浪漫的小雨    时间: 2023-11-8 05:37
留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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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铁魂    时间: 2023-11-8 09:28
我去年买到的自传也是写到尚未完工的第三十回,现在分享的是够完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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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铁魂    时间: 2023-11-8 13:04
标题: 回81楼黑煤面子
你说零几年有个别明眼人说像流水账,不是说你的文笔问题,你的语言魅力可以和雪漠相比,
说像流水账是因为,自传体小说的结构本来就比较简单,
自传体小说就如传统建筑里的狭长的三线房,三线房的客厅的左边有一排房间,客厅右边就没房间了,
而其他小说结构比较复杂,就如四线或更多线的宽大房子,
例如,有一座出名的老房子是以前的大财主花钱建造的。客厅的左边有十排房间,客厅的右边也有十排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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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8 15:59
标题: 回87楼王凯旋
那就等养到这一回完再杀吧,我尽量通过编辑帖子弄到一起,这样比一小段一小段的更新看起来方便。
现在肉还不够厚,才两千多字。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8 16:00
标题: 回88楼涣然梦逝
这东西我也忘了,或许丢了一些,但看连续性似乎差不多。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8 16:02
标题: 回89楼涣然梦逝
这我也忘了,但从论坛拿下来的应该有时间记录。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8 16:04
标题: 回91楼铁魂
看了你传上来的一些,应该和我这里的完全一样。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8 16:08
标题: 回90楼最浪漫的小雨
感谢抬举,我计划尽量避免几百字一贴的碎片,能编辑就放在一起,所以要注意有些皮包骨的瘦帖子可能吃胖。
作者: 黑煤面子    时间: 2023-11-8 16:12
标题: 回92楼铁魂
反正那时候没多少浏览量,而且那个网站还这个能写那个不能写,也就懒得传了。
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9 04:49
标题: 回98楼黑煤面子
你发去哪了?天涯吗?我怎么没见到呢?我觉得你这帖子不能文绉绉的写,就得野性十足,否则就没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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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凯旋    时间: 2023-11-9 04:50
标题: 回97楼黑煤面子
我日,那你倒是快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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