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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20: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121楼 cyec说:
第四个故事


带丈夫一起来做护工的女人,每天都在替我祷告



2012 年 5 月,我因肠梗阻在湖北省人民医院的胃肠外科急诊住院。来姐是我的第二任护工。第一任只待了一天,可能接活时看是个年轻病人,以为会轻松,没想到要整晚看针。早上等到我爸来,要了一天工钱走了。

人事不省的我,床边空空如也,我爸越看越恼火,找到类似江湖领头人角色的护工何师傅发了一顿火。

这里的护工本不属于医院管理,是个松散的组织。何师傅的管控范围也只限于这一层楼——胃肠外科。她解释道,「胃肠外科的护工本就不好找,都是屎啊尿的,涉及到造口处理的,还需要一些技能。像是眼科、脑科啊这种科室都抢着做。」

当天下午,何师傅就带着来姐站到我的床边。来姐长得瘦小,尽管已穿了厚底鞋,但站在人高马大的何师傅旁,衬得很娇弱。头发上一丝不苟的盘了个发髻,两手紧握,眉目低垂,整齐干净的模样。我爸大致满意,只是担心她力气小,翻不动我。

何师傅长得慈眉善目,属于病患和家属日常挑选护工的首选。说起话来像蹦豆子一样,利落连续、气势十足。「她是新来的,很老实,我看人准,你们放心啊!都在家前后里外张罗的人,就是干活吃苦的命!」

我爸被这种不容拒绝的气场所打动,点头说:「那先试试看!」

在这个三人病房,谁都有家属偶尔空缺的情况,病人有些不便,别的家属看到了也会过去问问情况。看针、带饭、叫护士医生等都互相帮衬着。护工每日算计拿一份工资,大多不愿意去做分外之事,而来姐看到了就自然地去搭把手,我爹和隔壁床的赵姐都悄悄和我说来姐心善。

都说「苦难是人的勋章。」来姐却不太爱提这些,闲聊偶尔捕获到只言片语。夏天看到她穿凉鞋还穿着袜子,她说在家为了賺点外财,编竹筐被铁架子砸到,小指头残缺了难看。再看到她每天六点起床收拾,比护士进来查房还早,她说好要拾猪草早起,几十年习惯了,不然婆婆会念叨。

来姐和很多出来做护工的女人一样,扶老携幼、种田喂猪、做饭洗衣。等到孩子出来打工或者读大学,老人安顿好了,便在苍老和疾病袭来前,到大城市做点不需要太多技术的零活。





我知道来姐的信仰,是某日我醒来发现前额有湿湿的感觉。因为手术的影响,术后前几日我都迷迷糊糊的。我睁眼探究是何种液体,瞟到来姐正在扭紧一个矿泉水瓶。

来姐微笑道:「这是圣水!很好的,对你有用!」

来姐看着我懵懂无知的眼神,侧身坐在我身边,抱着一个「娃哈哈」标签的矿泉水瓶,微倾向我说:「这是我从老家的教堂请的,万能的主赐的!」

「啊?」我依然无法理解。

来姐再耐心地解释,「牧师给的,你看快完了!下次回去,我还得再去请一瓶才行!」来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略急切地追问:「你快出院了吧?」

「娃哈哈在你老家卖得好吗?」答非所问的我。

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可能已经被「圣水」滴了好几天,来姐感受到了「圣水」的神奇功效,才想补充点存货给我。

我爸到病房后,听说了「圣水」的事情。自从我病后,一直信仰马列主义无神论的他也变得有点神叨叨的,「试试看呗,反正也没坏处!」

来姐也不遮遮掩掩了,把胸前挂着的木制十字架从 T 恤里面拿了出来。

来姐说基督教在她那里教众很多,周一是大集会,兄弟姐妹们唱歌、插花、分享食物。开始她老公「李老师」反对,但她偷偷地去,后来就不管她了。

「嗨!那教堂很大很大,很高的房顶啦!早会几百人呢!」来姐用手在空气中挥舞比划着,从来姐向上瞟起的故作惊讶的表演性的眼神中,能想象到她初次看到教堂时的震惊。





因为合作愉快,出院后,来姐帮我把行李提到家门口,并留下了手机号,约定年底住院还是找她。

再见面时武汉已入冬了。来姐裹起了长款的香槟色羽绒服,脚底还是踩着黑色厚底鞋,一边用力地拥抱我一边喊:「我的丫丫!」,手反复拍打着我的肩。她少有这么激动的情绪,她是想我了。

中途我们通过电话,她告诉我她女儿生宝宝了,宝宝有黄疸,婆婆也不给力,她就回老家赤壁照顾女儿。我笑着说:「你也没我想得那么重男轻女啊!」她也嗤笑道:「嗨,重男轻女!我姑娘也经常这样骂我呢!」

拥抱后,她从羽绒服内里的口袋掏出个椭圆牌儿塞在我手心,说:「在教堂里求的,去就帮你祷告呢!」我接过来,轻飘的质感,里面彩印着圣母玛利亚的像,不知是印刷的质量还是镶嵌的塑料,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

外面临近春节的欢乐气氛并没有使医院里沉重的气势减缓,僧多粥少,护工的工资从一天 80 元,涨到了 100 元。

来姐告诉我,李老师也来了。「家里没人管饭,非要一起过来!」这种妻唱夫随的行为让她眉开眼笑,她取笑道,「他说他也要来做护工哩!嘁!我说你都不干活的人怎么会做伺候人的活!」说话间,来姐手上不停地织着给外孙女的红毛衣。

李老师曾是小学校长,白白胖胖,五官斯文,面目光滑,像一颗去了皮的花生仁。他踩着一双光亮可鉴的皮鞋进来,背着手道:「你好!小来很惦记你啊!」吐字如上弦一样崩紧十足,医院里大多数湖北人普通话说得很不标准,他倒是少有的字正腔圆。来姐总是很尊重地称呼她先生「李老师」,而他先生则称呼她「小来」。





李老师活干得不顺。接了个岁数大、长期卧床的病患,除了看针搽洗,为了防止长疹子,每隔两个小时要翻身,且尿袋需要定期的清理。李老师做事生疏,病患家属就会骂骂咧咧起来。

来姐很心疼,常皱着眉不放心地飘去李老师的病房。来姐跟我说:「他还是很认真的,每天换几次药,量几次体温,多少度,尿袋多少升,他都有用本子记,可是别人不看这些!」入夜,我们病房已熄灯睡觉,李老师也常飘进来呼唤「小来小来!」我听到床架咯吱一响,来姐一骨碌起身就过去了。

我刚入院,每日是针剂和检查。看到来姐白天打着哈欠,也体谅她的难处。但同住的大妈与我们并不熟悉,估计也常被李老师的鼾声吵醒,总是横眉冷对的瘪着嘴。

某日,我爸听到隔壁床大妈说了什么,丧着脸坐在床边。我催他去上班,他没出声。过了半小时,来姐进来,我爸连声说道:「来姐!来姐!我姑娘身边怎么没人啊!」来姐已猜到因由,红着脸嗫嚅道:「没事,你去上班吧!」赶紧闪到我身边,动作很夸张地塞了塞我的被子角。

我爸拎着包迈出门,又返回问:「李老师现在都搞熟了吧?」

来姐刚坐下,赶紧起身答道:「现在他都晓得啦!」

「敬业啊!基督教没有说要敬业吗?」我爸瞪着眼压着怒气说。

后两日,我做了肠道修复术,来姐也大致恢复了以往的照顾节奏。除了两餐饭,因为要带饭和李老师一起吃,时间会长些。

至于圣水,这次来她也带了一瓶蓝色的「达能」,只是她忙碌得日夜颠倒,我也颠倒反复,神志不清,不知道她是否给我滴过。一次,来姐把圣水忘在窗台上,被清洁阿姨当做废品收走了。她发现后低落了很久,「这是惩罚我吗?神谕吧?」说完喃喃地掏出了一本卷边的《圣经》。

两周后我出院了。我叮嘱来姐:「基督教不常说要用你们的身子荣耀神吗?好好照顾自己啦!」

「习惯啦!李老师倒是之前没做过的......」说着,来姐眼神又飘忽了,我看着她越来越沉的眼袋叹气。





二次出院后,用我爸的话是「又打了个胜仗」,他开始有闲心剪起了报纸,一天正剪着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是来姐和李老师,赶紧请进门。

李老师很严肃地站在客厅里,怎么劝都不肯坐,并用眼神暗示着旁边小媳妇样的来姐。我们相互看着一阵尴尬,李老师很正儿八经地开口说:「这段时间,小来的工作质量你们看在眼里吧?」我爸看出这个架势,收了收神。「如果有做不好的,你们可以批评!当然,我也会批评的!」官样文章的套头后,李老师才说出上门的目的,「工钱少给了两天的!」

我爸掰起手指算了一遍,然后李老师又用他的算法数了一遍。两人争执不下,恨不得把每一天都掰开分析。我爸说,来姐出去找租的房子、你们一家三口吃饭开户等请假半天的,都按整日结算的;李老师说最后那几天何师傅都涨到 120 元一天,来姐都没有涨价。两人越说越上火,眉头挑得老高,直入鬓角。我爸用手紧紧按住大腿,青筋暴露,好像不这样就会有膝跳反射,弹跳起来。

我干巴巴地说:「算了算了!」来姐小心翼翼地想搭话,刚上前一小步,李老师反手推了来姐一把。

我爸和李老师对峙着,越来越大声,好像聚光灯下两个动作神情浮夸的演员。来姐和我退缩在路人的黑暗阴影中了。

最后,气喘吁吁的我爸拿出 200 元给了李老师,他说:「这是看在上次手术面上的!」李老师说:「一码归一码,你们不要欺负老实人啊!」

解决了战斗,李老师站在门口,仿佛不屑于再坐在我家椅子上。

来姐和我进了我的房间。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折叠成一细条的 100 元,眼框微红着对我说:「拿去补补身体吧!」我推拒着,刚才的事情仍让我们尴尬。来姐捏着我的手说:「我在教堂见过得一样病的,恢复很好。真的有神迹!我看见了!」我点头,从书柜上拿下同事送的真皮钱包,银灰蛇皮纹路的,递给她。我说:「做个纪念吧!」

李老师已不耐烦,高声地叫唤着:「小来小来!」来姐接过钱包,把 100 元搁在桌上,转身出去了。

春节后,我回到广州上班,同年十月,在武汉结婚摆酒,来姐曾说结婚就来恭贺我。我给她发短信,未回,再打电话,答复是空号。怅然若失。

自此,偶尔看到教堂里唱歌祷告的人群,总想找到类似她的背影,她低诵着:「门徒出去到处宣传福音,主和他们同工,用神迹随着,证实所传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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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21:04:54 | 显示全部楼层
122楼 cyec说:
第五个故事


你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医闹证词



刘阿姨住院那天是步行进入病房的,一起陪同的还有她的女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请问哪位大夫负责我妈啊?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啊?」

女儿走进医生办公室,张嘴就来。

当时办公室里最起码有五位医生,这简直就是「有喘气的吗」的文明版。她如此讲话,办公室里更是没人理她。

正常的病房接诊程序是患者在护士站报到,由护士陪同来到床旁,交代病房注意事项后由护士通知医生接诊患者。当然,急危重患者例外。

所以,站在医生的角度来讲,这位患者家属有点「不守规矩」,自然没人抬头。我受不了空气的沉默,往往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我先回应。

「大姐,您别着急,护士站还没通知我们,写完这个病例我就过去。」

「你啊?你不是实习的吧?我们可得找有经验的大夫。」

她这句话说完,空气彻底安静了。我十分确信这位大姐用白眼瞟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回病房了。

她这一走,办公室里的叹气声此起彼伏。

「这人怎么回事?」

「谁欠她钱了?」

「这人可不好惹,谁管她妈可得小心点儿,别费力不讨好,还让人告了,现如今,医生可真是没法干。」

医生会给每个病人和家属贴标签,比如难缠、和蔼、低调、聪明。例如医生之间常发生的对话,「刘医生,15 床怎么样了?」「15 床是谁啊?」「就是那个家属特啰嗦那个。」

我翻看着排班表,这位「难缠」的患者家属,刚好轮到我去面对。

到了病房,刘阿姨已经换好了病号服,满脸慈祥地看着我,她女儿在收拾东西。「您好,我是您的管床医生,我姓王,您住院期间有事可以跟我说。」这句话很职业,是我普遍的开场白。

「呵呵,您好,您好。」

刘阿姨今年 76 岁,给人的感觉很好,仿佛就是自己的奶奶,是那种拿着大蒲扇坐在树荫下看着儿孙玩耍的老人。

本来他们一家人准备去海南过年,出发前刘阿姨突感不适,发烧,恶心。女儿们带老人来医院检查,发现一项反映肾功能的指标高达 700 多,超正常值的 5 倍还多,门诊的专家直接开住院单,留下住院。刘阿姨说来住院挺方便的,出去旅游的行李箱直接提到了医院。





她女儿边收拾边对我说——或者说应该是对我说,因为她头也没抬,「真是你负责我妈啊?不好意思,小王大夫,刚才说话急了点儿。」

对待如此没有礼貌的患者家属,我自认为我是有权利不理睬的。

见我没说话,她笑了起来,并且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嘲讽,对着刘阿姨说:「你看,这大医院医生脾气就是大,年轻医生都这样,主任得牛上天。小王大夫,对不起了。本来我们机票都买了,到了医院直接让住院了,票也退不了,到了医院先交两万多,你们可真挣钱,大病小病先住院。」

干了 5、6 年医生,让我面对这样的说辞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我回答:「大姐,咱们先看病吧,我这儿给阿姨问病史查体,一心不能二用。机票应该可以退,我给你开个证明,盖上医院公章,以前有病人办成过的。那两万是押金,不一定能花那么多钱。再说,如果我肌酐突然 700 多,我可不敢出去旅游,这叫急性肾衰。」

我与刘阿姨大女儿的关系就这样变得很奇妙,她坚持叫我「小」王大夫,而且对我的诊疗措施百般不信任。我面对她也是一嘴的职业说辞,多一句也不说。每日的例行查房也让我忐忑,走到刘阿姨门口的时候总是长出一口气,建设好心理防线了再缓慢步入。

任何不明原因的肌酐突然升高都要十分重视,一方面肾功能的急速衰竭可能危及生命,另一方面治疗及时,可以逆转肾的损伤,避免进入痛苦的透析阶段。

这些道理本不难懂,但是大姐十分不信任我。我说的每一句话,她总要千方百计地找主任再核实一遍。这种对抗让我们都很累,这不是交流,是较劲。

两天时间过去了,刘阿姨的肌酐已经飙升到 1000 多,慈眉善目逐渐晦暗。早晨复查的肾功能结果回报,看到这个结果我的心也沉了一下。高龄女性,急性肾衰竭,凶多吉少。

我立刻向主任汇报,主任看了化验结果后对我指示:「立刻跟家属谈肾穿刺活检,交待风险,尤其这个家属,一定要注意说话方式,规避医疗风险,不要勉强。

「注意说话方式,规避医疗风险」这几个字也许应该做成条幅挂在医院大门口。几乎所有的老医生都在说这些。

很多医院甚至成立了医疗风险防控办公室,各科室把「医疗风险」较大的患者上报,由医院专门派人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并且重金聘请法律顾问处理医疗纠纷。





我脚步迟缓地走进刘阿姨的病房,尽量不看她的女儿。

「阿姨,今天感觉怎么样?」

「王医生,今天感觉不太好,身上没劲儿,走两步就晕,脸也肿了,腿也肿了。」

「尿呢?」尿量是一个关键问题。

「一天没怎么尿。」

我翻看出入量记录本,刘阿姨昨天 24 小时只尿了 100 毫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好的,阿姨,治病是个过程,别急,慢慢来,我给您调调药。」

我把大姐叫出来,一定要向她交代病情,即使我能想象这个过程非常艰难。

「大姐,阿姨今早的化验结果不是很好,肌酐又上涨了,已经到了 1000,而且昨天尿的这么少,说明肾功能衰竭还在加剧。」

大姐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我真的很担心她插着腰骂街,所幸大姐还算克制,说道:「你们这么大的医院,老百姓都信你们这儿,可你们怎么回事啊,我妈来的时候好好的,这才两天就给治成这样了。」

我没有精力再跟大姐较劲,治病救人是第一位。我赶紧说道:「大姐,我们不是神仙,治病是个过程,一到医院病情就好转这不可能。现在就是要征求您的同意,我们认为阿姨现在有必要肾脏穿刺来明确病因,对因治疗,这样病情才有可能逆转。」

「穿刺完是不是就好了?」

「穿刺只是一种诊断的方法。」

「等于前两天诊断都没弄明白是吗?这不是瞎治吗?一住院抽了我妈那么多管血,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什么病?我真怀疑你这个小大夫把我妈给耽误了。」

现在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现代医学在强大的辅助诊断技术的帮助下,很少有医生可以通过观察临床症状来诊断疾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一眼就看出来」,即便是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把握,也要通过各种检查、化验来验证,也就是寻找诊断依据。





我长出一口气,败下阵来,「大姐,看病不能靠猜,两种很相似的疾病治起来完全不同,诊断不明白就上治疗才是瞎治。现在跟您说的穿刺取活检就是为了明确诊断。」

大姐看我不再倔强,白了我一眼,接着问:「那穿刺是什么?有没有副作用?」下面要说的才是最艰难的。

穿刺是一种有创操作,用一根长长的活检针在超声的引导下插入肾脏,取出 1cm 左右的组织做病理检查,在显微镜下判断疾病类型。这是目前大多数疾病诊断的最权威证据。

当然穿刺的并发症有很多,我们医院的签字单上列了 11 种。

我把肾穿签字单递给大姐,她边看,我边解释什么是穿刺。到了介绍风险这一项,一连串恐怖的词汇从我嘴里流利地说出,诸如「感染」「出血」「休克」「血栓」「猝死」「致死性心律失常」。

我几乎把这项操作直接或者间接导致刘阿姨死亡的所有情形都囊括在内,错了,不是「几乎」,因为签字单并发症最后一条写着:难以预料的其他并发症。 我艰难地说完,大姐红着双眼瞪着我。我严肃地轻轻点头,意思是告诉她,我可以为我说的话负责。

我做好了准备迎接她的疾风暴雨,大姐眼中立刻燃气两团怒火,「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不穿刺不行,穿刺还这么大风险,还让我签字?我可真算小瞧你了,你可真敢说啊!」

「您先别急,我刚才说的每一条都发生过,这没吓唬您。现在的情况是,不穿刺无法明确诊断,穿刺有风险,希望您权衡利弊。您考虑考虑吧,待会儿来办公室找我签字。」

我刚下临床的时候,跟病人谈话,让病人签字这项工作是最令我头疼的。那时我脑海中总是浮现一个画面,一个小卒喘着粗气跑至大帅帐前:报!敌军已攻破城门,城池危在旦夕。大帅一生气:混蛋,推出去斩了。

过了一会儿,大姐走进办公室,对我说:「我们做!」说完拿起笔在签字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字很漂亮,规规矩矩,有板有眼。





当天下午,刘阿姨就进了手术室。操作很顺利,我护送阿姨回病房,大姐看我的眼神柔和许多,我也对她笑了笑。

等待病理结果的过程是漫长的,像是在等待一个判决。这等待煎熬着刘阿姨一家,也煎熬着我。

大姐来办公室找过我好几次,询问病理的结果出来没有,她脸上的戾气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期待。

第三天,病理结果回报:ANCA 相关性血管炎。这不是一种常见的疾病,大多数人一生都会与这拗口的名字无缘。这是一种累及全身各器官的疾病,症状表现复杂,是疑难杂症。

我把结果告诉大姐,她听完这个名字后愣了几秒,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只问了一句:严重吗?

「这个病最难的地方是诊断,现在咱们诊断清楚了,应该说已经胜利一半了。」

大姐听完松了一口气,竟然一把握住我的手,不停地上下摇了起来。这一握让我也轻松不少,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讲话,不用担心每一句话都变成呈堂证供。

诊断的明确让治疗顺利不少,几天下来,刘阿姨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大姐态度的转变让我有点始料未及,居然一次夜班还吃到了她带的饺子,「小王大夫,真辛苦啊,你怎么又上夜班啊?有对象了吗?」

我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但是与疾病的战斗不能停下。刘阿姨的治疗方案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大剂量激素的应用,而激素的副作用最突出的便是感染。不幸的是,刘阿姨还是烧了起来。激素不能停,只能期盼抗生素可以控制住感染。

一天,大姐兴高采烈地走进办公室,对我说:「小王大夫,感染源找到了!走走走,看看去。」

到了病房,她掀开刘阿姨的被子,指着左脚脚后跟一个直径约 3cm 的血泡对我说:「你看,这有个血泡,红肿热痛,这就是炎症,这就是感染源。」

红肿热痛,这是每个医学生学到的第一个知识点,相当于学数学时的「1+1=2」,这四个字肯定是百度老师教的。「大姐,严格地讲,您说的没错,可是这点儿炎症不会导致阿姨这么严重的感染。我给您处理了就是。」

一个血泡,我妈处理的方法是将针用打火机烧红之后挑破,更讲究的时候是往针眼里塞一根头发,这是朴素的无菌引流术。我准备了一个换药包,一瓶酒精,一叠纱布,5 分钟之内就可以处理完毕。

正准备器械的时候,主管病房的刘副主任看到了,得知我要给刘阿姨挑了这个血泡时,他发话了:「小王,你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一个血泡吗?病人在应用激素,血泡挑了之后护理不当发生感染了怎么办?谁的责任?再说你挑了血泡对她的病情有什么好处吗?她闺女这么难缠,你能确保出了问题之后她不找麻烦吗?」





主任一连几个反问让我无法回答,不仅涉及了专业知识,还对人性提出了质疑。我只好说:「主任,我觉得这两天大姐还行,态度好些了,再说我都答应她了,刘阿姨还在病房等我。」

「态度好点了?你等着出了问题再看,翻脸不认人的事多了。多少医生都是一个疏忽就没法干了。你去请个普外科会诊,就算处理也让他们来。」

一个血泡的处理需要我、上级医师、会诊医师三个人来共同商讨,医院的「严谨」可见一斑。我们医院的会诊制度规定,会诊请求发出后两个工作日之内完成,并由主治以上的医师进行会诊。

那天是星期五,不出意料的话,普外科的医生会在下周二上午前来会诊。大姐听完我对这个血泡引发的一系列医疗事件的介绍后,傻眼了。当然,我略去了主任对她的极度不信任。大姐提出,想自己借一个小针头将血泡里的液体吸出,我回答:「您去护士站借借试试吧。」

过了一会儿,大姐到办公室告诉我,护士不给,说是这违反了医疗常规,这种行为需要主管医生同意才行。

我当然不能同意,毕竟要听领导的话。

无奈之下,大姐自己去药店买了一个针管。她正准备自己动手时,被前来换液体的护士当场抓住,二话不说就没收了大姐的针管。

护士紧接着来办公室找我:「王医生,是你让 5 床自己处理伤口的吗?医院里能这么干吗?这是干扰正常医疗,出了问题还得我们护理组承担责任的你知道吗?」

「你别上纲上线,不就是一血泡吗?」

护士妹妹扬言要上报护士长,我立刻认怂,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等待会诊的这段日子,我每天给这个血泡消两次毒,用清洁的纱布小心包好。周六日也没有间断。刘阿姨夸我有责任心,其实我是怕,一怕血泡破了,二怕与大姐再次交恶,摧毁我们之间脆弱的信任。

果然,到了周二,普外科会诊医生来到我们办公室,问到:「谁发的会诊啊?几床啊?血泡都处理不了啊?是医生吗?」

我急忙赶上前去,「我我我,是我,不好意思老师,您看一眼,随便写两笔,领导交代的,该办得办啊。」

我陪着会诊医生来到刘阿姨的床前,刘阿姨的血泡在我的精心护理下竟然吸收了,只留下一些坏死的皮肤和淤血。会诊医生看我一眼,扭头走了。

我很尴尬,就好像是去修电脑,到了维修点后电脑一点问题没有。会诊单上写了一行字:我科无任何处理。

一周后,刘阿姨身体恢复了,出院前,大姐找我聊天。

「小王大夫,你别埋怨我,我们病人家属不容易,得了这么个什么血管炎,到现在我都记不住病名。医生还不让问,就让配合治疗,这让我们怎么放心的下。脚上长个血泡,多大个事儿,一个硕士、两个博士处理了五天,还麻烦着你天天过来消毒。」

大姐又长出一口气,「你也不容易啊。这事儿非得这么办吗?」临走时,她还送了我一面锦旗,说是感谢我天天弯着腰消毒,还毁了我的周末,希望这个能让医院给我发点奖金。这一点,大姐倒是想多了。

举着锦旗合完影之后,刘阿姨问我:「我还能接着去海南吗?」

我笑着对刘阿姨说:「您想去就去吧。」这是我最勇敢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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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21: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123楼 cyec说:
第六个故事


日常的凶险:死在精神病院里的男护士



高考那年,我的分数不高不低,家里商量来商量去,没一个结果。

不知道是哪个「有经验」的叔伯说了一句:「要不去学护理吧!」

我爸按着大腿低头思考半天,最后肩膀扎起来一耸,叹了口气:「就去学护理吧,好歹有口饭吃。」

当时我对护理没什么概念,跟高中同学说起报考专业时,他们大多调笑我:「护士啊,那是女人干的活,你去当个医生不好吗?」我嘻嘻哈哈地顶回去:「哟,你以后上医院可别碰到我。」

调笑归调笑,但作为一个男生去读护理专业,还真是不那么好受。

我们那一届的护理专业录取 120 来号人,分成两个班,算上我,总共就 3 个男生。

报到那天,一堆女生站成一排,我跟另一个男生站在另一边。我俩硬挺着人群的眼光,心想着等最后一个哥们来了就好了,三个总比两个强吧。

等到最后,那哥们也没来。后来听说,他为了不读护理专业,直接回去复读了。

因为护理系的男生少,我跟另一个男生被分到和药剂专业的人住一个宿舍。其实我心里还算有些安慰,起码有个伴。只是没想到,我们住进去不到一个星期,这个哥们就找关系换了专业。

哥们搬走那天,对我说:「听我句劝,想转专业就趁现在,能找人就快找人吧。」

由此,换专业的想法便一直在我心里,蠢蠢欲动。我写了一份申请,正犹豫着要不要递上去,系主任主动来宿舍找到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们专业就剩你一个男丁了,你再走了,那就很难看了啊。」

系主任背靠着床边的柜子,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我放在桌子上的转系申请,没有再言语一句。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转系这事大概是无望了。

就这样,我成了我们那届唯一一个男护士。

不过男护士好就业倒是一个事实。大四实习时,班里的女同学都在抓紧时间做简历,跑各种校招会,而我却早早接到几家医院的面试通知。更有甚者,直接把电话打到系主任那里,想早早把我「预订」。

护士的工作大多以身体为基础,例如翻动病人、搬运医疗器材,都是体力活,一个男护士能顶几个女护士。况且男护士没有女护士的生理期、产假,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医院大都是来者不拒。

对男护士需求较大的科室,无非急诊、重症监护室、手术室、精神科。这些科室所收治的病人,大多病情严重,没有自主配合的能力,需要护士有较强的体能。

考虑到精神科的男同志稍微多一点,我义无反顾地选择去我们当地最大的精神专科医院,成为了一名精神科护士。





去精神科工作前,我对精神科的印象停留在电影场景里:昏暗的走道,几缕斑驳的光线,走道尽头都是目光呆滞的人,他们在暗处,毫无目的地左摇右摆,身影忽明忽暗。

父母没有干扰我的意愿,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挑的。虽然心怀恐惧,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做事是我当时唯一的选择。

新护士上岗前,需要先在医院的每个科室轮一遍,才能正式上岗。

一般的精神专科医院,大致分男病区跟女病区,又根据病种不同,分成情感障碍、青少年、老年等各种小病区。由于是专科医院,没有综合医院的内外科急诊等科室,我的轮转便集中在几个主要的病区,接触的大多也是重性精神疾病患者。

刚开始轮转,还没有师傅带,像我这样的新护士,只能做点粗浅的工作。比如每天的日常护理、清扫、简单的巡视。类似比对医嘱、清点药物、接受病人等「精细」活,我还不能插手。

轮转了 9 个月,我一直在各个科室干些不费脑子的活,本身我也算身强体壮,对我来说这份工作简直是轻轻松松,我也乐得清闲。

我甚至想着,精神科的活也不过如此,没我一开始想的那么坏,在这儿一直干下去也不错。

直到我轮转到老年病区。

老年病区的住院患者的护理工作相对繁杂,人手也紧缺一些。护长那天对我说:「反正你迟早要干,不如现在就练练手。」

我没多想,接了一个老阿公的护理工作。老阿公是一位偏执型分裂症患者,在按时服药的情况下,能够大致配合我的工作。但他的病情比较严重,总以为我们给他的药是毒药,每次都要连哄带骗才愿意吃药,有时候稍不注意,他就把药往窗户外面丢。我只好耐着性子,一直盯着他吃下去才能离开。

有一回,我让他药,他直接吃了,没让我多费一句话。我惊喜地说:「阿公,今天乖喔。」

就在这时,他一把将床头的痰盂拉过去,迅速将含在嘴里的药吐了进去。紧接着,他两手端起痰盂,一股脑地倒在我的身上。

我气急了,大吼一句:「放下来!」

他可能是被我吓到了,反而更加激动,将痰盂奋力地砸到我头上。瞬间,我眼前一黑,瘫坐下来,手却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他的手,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事。

同事们及时赶过来制止了他。我的额头被砸出一道口子,周边乌青一片。我妈听说后从单位赶来,看到我的样子,她忍不住哭起来,一遍遍地跟护长说:「哪有这样的?他还什么都不会,怎么能护理这种病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换了衣服后,身上还是一股散不去痰盂味,吸一口气都感觉要吐。

让人更加难过的是,老阿公的家里人随后也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要转院。他们指责医院不负责任,派一个还没正式上岗的新人来护理。出了事,谁都负担不起。我当时不在现场,听到后却哑口无言。

大家都说,他的家人这么着急转院,是怕我们索赔。而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来这里上班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





在家休息没几天,我咬咬牙,想着再试一段时间,便又去上班了。

没多久,医院把我正式安排在男病区的情感障碍科。报到第一天,科室领导给我找了一个师傅:甘哥。

甘哥在这家医院干了有 7 年,人际关系极好。每天上班下班,甘哥走在路上,每遇到一个人,都会跟他笑呵呵地打声招呼。

「小甘,今儿来得早啊!」

「甘哥,下班啦?」

遇到甘哥,我十分窃幸。不管是吃饭还是打球,他都叫上我。有时候甘哥的烟瘾犯了,就拉着我说:「走,跟哥冒儿一根去。」一点师傅的架子都没有。

我这个人对电子的东西十分迟缓,对医院的系统一直摸不到头脑,经常对自己负责的患者病历一头雾水。每次整理病例,其他同事都处理好了,就剩我这里几项拖了进度。

甘哥也不恼,陪着我在电脑前一项一项地教,他说:「你不要怕别人说你,也别害羞什么都不问,谁不是这个时候过来的。」我有时搞到大半夜才弄完,他也就陪我到大半夜。

跟甘哥上夜班时,他会从家里带来做好的饭菜,分给我们几个年轻护士吃。吃多了,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但甘哥总说:「吃吧吃吧,你们嫂子做的多得是,放心吃。」

在甘哥的带领下,我对自己慢慢有了信心。然而,这份工作要做的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或者说没我经历过的那么平淡。

正式的精神科护士,特别是男护士,有一个必须要经历的工作——「抓」病人。

一般情况下,综合医院出车接病人,都是家属或者患者自己打 120,然后医院派车,准备好一些必备工具,再去把人接回来。但精神病人在急性期,几个人都拉不住,除了采取强制措施送到医院,基本没有别的办法。

当时快到中秋,天气转凉,病房也比往日安宁。

那天,下属的精神防治中心打来电话,说在城东小区有一个小伙子躁狂得厉害,要我们出车去把人弄回来。

可能是电话里没说清楚,急诊派了三个护士跟司机去接人,到了现场,他们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病人正拿着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死死抵着门,谁靠近就拿刀挥舞着要砍人。带车的组长报警,请求警察配合抓人,但是小伙子的母亲不同意警察参与,说:「给医院打电话就是去治病的,让警察抓人算怎么回事。」那位母亲态度很强硬:「你们敢抓他,我就去告你们。」

现场陷入了僵持。组长没办法,只好给医院打电话请示再派人。

科室里只有甘哥一个资格比较老的护士,他也不含糊,拍了拍我,再叫上在场所有的年轻男护士,坐上另一辆车便出发了。





我们赶到时,病人已经累得抵不住门,瘫坐在门口。那把刀就压在他屁股下面,漏出一个刀柄。

病人的母亲一直在跟警察争辩,不准他们靠近她儿子。甘哥找组长询问情况,组长摊手说:「要不回去吧,万一砍到人怎么办。」

甘哥摆了摆手,说:「我先去看看人,把人留在这里也危险,孤儿寡母的。」说完,甘哥慢慢走过去,靠近小伙子又缓缓蹲下来,指着自己的工作牌,对小伙子说:「我是护士,不是坏人。」

我的身体一直紧绷着,注视着小伙子的肢体,害怕他突然伸手去拿刀。眼见着甘哥坐下来,用温柔的语气说:「跟我回去好不好,你妈妈也跟着,我那里暖和,这里多冷啊。」

小伙子突然委屈起来:「妈欺负我,不让我吃饱,我不要她去!」甘哥伸手搂着他的肩膀,说:「好,那你跟叔叔回去,不让妈妈跟着。」

小伙子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甘哥把小伙子扶起来,对我眨眼。我理解了他的意思,拿起约束带往小伙子走过去。(这样的患者在运送途中一定要约束,不然在车上躁狂起来很麻烦。)

小伙子跟着甘哥往我们这边走,他的眼神一直躲闪着,突然间他抬起头,看到了我手里的约束带,眼里满是惊慌。我心里瞬间一沉。

要坏事。

小伙子挣脱出甘哥搭在他肩上的手,冲到门口捡起刀,接着往我的方向冲过来,一边冲一边喊:「老子捅死你!」

我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吓傻了,挪不开步子。甘哥冲了过去,两手将小伙子拿刀的手抓住,用腿把他绊倒,拿身体死死地压住了他。

我回过神来,赶快扑上去,协助甘哥按住小伙子的手。其他的护士和警察也冲了过来,我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小伙子彻底制服。

把人押上车后,我这才发现甘哥的手在流血。他的大拇指被刀划开了一道口子。我看着组长给他处理伤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甘哥拿脚拐了一下我,说:「咋了,还不好意思啊,傻愣的,不知道跑啊,站在那里给人砍。」

我心里很是自责,如果我不犯这样的错误,甘哥就不会受伤。

甘哥又拐我了一下,接着说:「没事,我第一次出车还不如你呢,以后多来几次就好了。」





跟着甘哥学习半年后,我终于可以独立当班了。

第一次上完夜班,我回家连着休息了两天,再去接班时,发现本该跟我交接的甘哥没有来。

我拉住接班的同事,问他:「甘哥去哪了?」

他的神情有些闪躲,考虑了好久,才说:「甘哥昨晚出事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同事把我拉到一边,像是要避开什么:「昨晚的事,给一个病人打死了,领导不让人乱说,你也别瞎说。」

一时间,我无法接受这件事,在原地愣住。

甘哥死了,被病人从后面用棍子打死的。

当天,甘哥夜班巡房后,一个人坐在值班室。值班室没有隔离门,他一边整理病历一边戴耳机听歌,却没注意到后边来了一个病人。

那个病人拆了桌子的一条腿,照着甘哥的头,一棍子打了下去。

从监控里看到,甘哥挨了一棍子后,人已经晕晕乎乎了,一直往后伸手想挡住什么,病人又补了几棍,直到甘哥不再动弹才停手。

当班的女护士听到动静,从病房赶过来时,甘哥已经没气了。

事后,医院没有通知甘哥的家里人,直接把人拉去火化。甘哥的老婆跟父母赶到医院,哭了一场,一定要医院给个说法。

由于事件发生时,甘哥戴着耳机,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负责调节的领导一口咬定甘哥负主要责任,医院只负次要责任。

至于那个病人,他被关在单独病房里,用约束带绑着。谁也不能判定他打人时,是清醒还是不清醒的,无法判定他是否有法律责任。

病人的家人处于半放弃的态度。医院跟警察一直在尽力联系他家里人,毕竟精神病人犯了法,监护人需要负责任。然而他家里人就一个态度:赔钱没有,要不你就抓他去坐牢,要不我们就换家医院。

嫂子希望医院按照甘哥现在的工资,按 25 年赔付,但医院只愿意一次性给 10 万。大家心里都清楚,这 10 万根本抵不了甘哥这条命。

我想为甘哥做点什么,在科室里说:「咱们一起凑点钱,先给甘哥家里应急一下。」没几个人应和我。主任干脆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呵斥道:「这个现在是你能解决的事吗?你不要胡搞瞎搞!」

不久,嫂子举着甘哥的照片,决定去北京上访。

那时刚过完新年。单位领导专门找到我,劝我跟着院务办的唐主任,一起去趟北京,把上访的人劝回来。

院领导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很是拿派,他用手指敲着桌子说:「阿甘带过你,也就跟你师傅一样,你也不想他不能安稳入土吧。」

我人微言轻,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他继续说:「你跟老唐去一趟,跟他家里人好好说,他们提出的要求,院里会尽量满足,人先回来再说,这样搞,大家都难看。」

从开着暖气的办公室出来时,屋外的寒气激得我浑身一颤。

事后,院长特意塞给唐主任 2 万块钱,说:「该吃吃该喝喝,先把人劝回来,辛苦了。」我知道他是害怕,怕甘哥老婆不松口。

我跟唐主任到了北京,甘哥老婆见到我们,听说医院答应了条件,没多说什么,愿意跟我们回来。

回去的路上,嫂子在车上一直在哭,她对我说:「我哪里是为了钱,老甘死了换回来这些钱,我愿意出十倍把他的命换回来。」我心里难受,替甘哥不值,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从北京回来后,我毅然向医院递交了辞职申请。

离开精神科快一年了,以前的同事跟我还保持着联系,经常约着一起打球、吃饭。只是,他们鲜少再提起甘哥。

我偶尔向他们打听科室的情况,大家伙也不会瞒我,好的坏的都讲给我听。

谁升了护长,谁被病人打了,谁被家属刁难了。每每听到他们这些遭遇,我都忍不住想问他们:「为什么要继续干这一行?」

后来有一次喝多了,我搭着某个前同事的肩膀,大声说:「病房里有什么好待的呀?跟我一样出来多好。」

那哥们听完狠狠地灌了一口啤酒,说:「走?我一开始也想走,但是现在,走不了啰。」

「有什么走不了的啊,谁需要你啊?」我有些气急败坏。

大家伙都沉默了,这个哥们认真看着我说:「有人需要我。」

我有点发愣,想起甘哥,拿起酒杯,独自闷了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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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21: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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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个故事


在 ICU 多熬一天,他的女儿就多赚一笔补助



晚上七点多,急诊那边打来电话,通知我们马上准备接收病人。

刘护士一边打手势让我过去,一边继续举着听筒问病人的基本情况。末了,只听她皱着眉说了句:「又来了?行吧……」

挂了电话,刘护士沉声嘱咐我:「李芳,急诊那边来了个病人,就收到你的 20 床,你去准备吧。」

我端详着刘护士的表情,见她眉头不展,便试探着问:「刘姐,这个病人很棘手?」

刘护士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也不是棘不棘手的问题……反正你做好份内的事情就行了。我先给你大致讲一下这个患者的基本情况:老年男性,97 岁,之前来住过两次院,这次是因为无法吞咽、两天未进食才又送过来。你刚轮转到咱们老年 ICU,经验也不足,就先接收这种轻症病人吧。」

「好的刘姐。」我点点头,马上转身准备床单去了。

十分钟后,这位 97 岁的男性患者,被急诊护士用轮椅推着从电梯里出来。旁边跟一个年约六十、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初见这位患者,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我虽早已料到他如此高龄下,身体基本情况应该不会很好,却没料到这般不好——满头银发,面容凹陷,全身瘦得皮包骨,皱巴巴的皮肉下,连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

老人的牙齿虽然还剩几颗,却几乎说不出话,只是「呜呜呜」地叫着。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凑近细听,说的却是「回家」。

我很快与急诊护士开始交接病人,一旁的刘护士却十分熟稔地跟那位老太太打起了招呼:「胡婆婆,老大爷这回又不好了啊?」

老太太冲刘护士瘪瘪嘴,抬起手搭在轮椅上,「可不是么,我父亲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了,他这一周都几乎没咋吃饭。前几天,还是我把肉羹用注射器给他打进嘴里才吃了点,这两天他都咽不下去,只能来医院麻烦你们了。」

「没事没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刘护士礼貌微笑,停顿半晌,带着几分犹豫道,「胡婆婆,那对你父亲的治疗,还是按之前的来是吧?」

老太太看了看轮椅上的父亲,神色如常,语气中带了一丝波澜,「嗯,之前你们也管过我父亲,总之该做的治疗都做,该上的仪器都上,」顿了顿,她稍稍压低了语气,「只要让他活着就行。」

我心里一突,总觉着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转头看向刘护士。她对老太太点了点头:「嗯,我们医护人员自然希望老人家能多活几年,多享享福的。」

简短交流后,刘护士从急诊护士手中接过轮椅把手,掉转方向,朝 20 床的监护病房缓缓推过去。





办完住院手续,老太太跟我们嘱咐了几句,拔腿便走了。我瞧着她一脸轻松,竟似甩掉了什么包袱一般。

到了床边儿,我俯身凑近老大爷耳边,温声道:「爷爷,我们现在要把你移到病床上去,你配合一下啊。」

说完,我与刘护士一左一右,搀住老大爷的胳臂,小心翼翼地往上扶。他枯瘦的手臂硌得我生疼,我也不敢用力,唯恐稍不留神就将他弄骨折了。

老大爷登时呜咽起来,嘴里含糊地说着「回家……回家……」,然后用力挣脱我们的手。我们费了老半天劲儿,好不容易才把他安置到床上躺下。

给老大爷换病员服时,我注意到他的左肩有一处长约七厘米、形状怪异的伤疤,像一道沟壑陷进皮肉里,沟壑中间是一处凹得更深的漩涡状的小洞。

我压下心头的疑惑,迅速将心电监护开机,撩开老大爷的病员服,准备将电极片贴上皮肤。他实在瘦得厉害,整个胸膛上条条肋骨凸起,根本贴不上电极片。不得已,我只得撕下几条医用胶带,才将电极片贴到他的皮肤上。

接上导联线,心电监护仪上出现各组数据和波形,我直观地感受到老大爷的糟糕状况——心电监护上显示的血氧饱和度只有 92%,心率和血压也较低。

刘护士拿来吸氧装置,吸氧管一端接上湿化瓶,另一端准备往老大爷鼻子里塞。老大爷又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呀呀」的叫声愈发急促,不停挥动手臂,想要挡开刘护士手里的吸氧管。

「前两次他住院的时候,我们给他上了一些仪器、插了一些管道,估计让他很不舒服,也害怕了,所以这次就非常抗拒我们给他做的这些治疗。」刘护士一边跟我解释,一边把吸氧管往湿化瓶上套。

与此同时,刘护士弯下腰从旁边抽屉里拿出四条约束带,「没办法,他这么抗拒治疗,只能先把他绑起来。」

我接过约束带,将老大爷挥动的手抓住,稍稍用力按到他身侧,在他手腕处垫上一层棉垫,然后将约束带绑了上去。

绑完两侧的手腕脚腕,刘护士总算顺利把吸氧管塞进了老大爷的鼻子里,再用胶带固定在鼻侧。

不多时,管床医生走了过来,详细评估了病情后,就到办公室下医嘱。

趁着这空档,我将刘护士从一旁叫过来,指了指病床上渐渐睡去的老大爷,低声问道:「刘姐,这大爷什么情况啊?」

刘护士一脸茫然:「怎么了?」

「这大爷都 97 了啊,一般到这年纪,加上他一身病痛,家属都很看得开了,也不会硬要让他来医院受这罪。」

刘护士往病床上看了看,又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是啊,一般家属肯定不会强迫一个快一百岁的老人,隔三差五地来医院受罪,而且说实话,老大爷这么大把年纪了,该有的老年病真是一个都没落下,活着也是白受罪。」

她语气愈发低沉,说到最后,甚至带几分嘲讽:「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钱。」

「为了钱?」我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为了钱就更不该把老大爷送来医院啊,这 ICU 一天的费用都够呛……」

刘护士冷哼一声,「这大爷住院是国家公费治疗,不花钱。」

「这老大爷什么来路啊,来我们医院公费治疗的,都该住高干病房吧,来我们老年 ICU 干嘛?」

「你也不看看整天往高干病房钻的是哪些权贵,光托关系塞进去的病人就挤满了,哪儿还有空床留给这些最该住高干病房的人。」

说到这儿,刘护士缓缓吐了口气,「他以前是参加过战争的,好像后来还当过什么干部……你刚刚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他左肩上的伤疤。」

「那就是之前留下的枪伤。」

我心下一紧,怔怔地看向病床上那副枯索的身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为啥他女儿非要把他弄来医院这样受罪,没其他人管他呐?」

刘护士随着我的目光,也看向病床:「要是没那些退休金,他不过就是他女儿眼里的累赘而已。吊着他的命,好歹还能每个月领到近两万块钱,那胡老太婆的算盘打得响着呢!」

我脑子里嗡嗡直响。刘护士的话,一字一句地钉着我的神经,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难以喘息。





由于老大爷无法吞咽,医生在致电询问过胡婆婆后,下了安置胃管的医嘱。

我准备好石蜡油、纱布、胃管、胶带等用品,站在病床旁,轻轻唤醒老大爷:「爷爷,因为你现在吃不下东西,医生让我给你插个胃管,然后从管子给你打营养液进去。这就是一根小管子,插进去不痛的,你别害怕啊。」

他缓缓转身,费力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手上拿着的东西,顿时又「呜呜呀呀」叫了起来。

我见他手腕已被约束带拉扯得发红,有些心下不忍,赶忙叫刘护士来帮忙将他按住。

刘护士紧紧按住他的左手,又横过半个身体将手伸过去按住他右手。我赶紧洗完手戴上手套,一手捏住胃管后段,一手捏住擦了石蜡油的胃管前端,小心翼翼将管子往老大爷鼻子里送。

一般情况下,胃管从鼻腔插入约 15 厘米,进入咽喉部时,需要患者配合我们做吞咽动作,胃管才能顺利进入食道。

可安插胃管毕竟是侵入性操作,年轻人都难受得很,更何况是老年患者。

胃管刻度下到 15 厘米时,老大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廓起伏得厉害,眼里满是泪水。

我急得额头出汗,一边反复告诉他做吞咽动作,一边俯身看他嘴里——胃管完全没插进去,全部盘在了他的嘴里。

见老大爷如此痛苦且抗拒,我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刘护士。她只说了句「继续」。

其实我很清楚,要是无法成功安置胃管,只能增加老大爷的输液量,这样一来,他的心脏负担又会大大增加。

别无选择了,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弯腰安插胃管。平日里只需五六分钟的操作,这次足足用了四十几分钟才搞定。

胃管虽成功安插,治疗却远未结束。

由于老大爷血氧饱和度不高,吸了氧也没能达到标准值,医生便嘱咐给他吸痰,看是否由于痰液过多,阻塞了呼吸道。

吸痰看似简单,对患者来说,却着实痛苦。

我开了袋吸痰管,戴上薄膜手套,将吸痰管在手上绕几圈捏住,接上负压吸引器,然后缓缓将吸痰管伸入老大爷口中。

每次伸进去,负压吸引器就传来「嗬嗬」的机器运转声,老大爷整个身体也随之一阵痉挛,然后剧烈咳嗽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几乎咳得快晕厥过去。

等稍稍缓和后,他带着浓重的哭腔含糊着叫「求你……求你……」我手下不敢停,心却止不住地打颤。

好不容易吸完痰,我长长吁了口气。虽然眼见着他的血氧饱和度上来了,可心里明白,他这样实在受罪。





老大爷在 ICU 待的几天,胡婆婆再没出现在病房过。她每天会打几个电话来,询问病情进展。

每当我们劝她来医院多看看她父亲,她便不耐烦地推说有事,匆匆挂了电话。

虽然用有限的医疗手段维持着老大爷的生命体征,可他体内的衰败气息还是逐渐掩不住。到了 97 岁的高龄,再好的治疗手段,也终究挡不了他各个器官的老化腐朽。

几天后,眼见着老大爷已有气息奄奄之势。刘护士给胡婆婆打了电话,如实告知了病情,并让她再次决定她父亲的去留。

意料之中的,胡婆婆坚持让她父亲留在医院,要求科室在必要时可以给他进行气管插管等系列操作,也就是一句话——吊着命就行。

目睹了老大爷这些天受的罪,刘护士和我终究没忍住,直接建议胡婆婆将她父亲带回家。

刘护士在电话里平静地说:「您父亲年龄太大了,医院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体征,这样吊着他的命,没什么生存质量,不如您把他带回家,让他舒舒服服地走完剩下的日子……」

这些话触怒了胡婆婆,她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质疑我们不想照顾她父亲。

「你们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就是不想照顾我爸了,你们是不是嫌我们住院不花钱,没给你们科室创收。我告诉你们,我家这位老大爷可是参加过战争的!是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你们现在嫌他麻烦了,还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配当医生护士吗……」

糟了这通骂,刘护士在电话这头一边苦笑,一边向她诚恳地道歉。我们自知不敢招惹她。挂了电话,我和刘护士相对无言。





到第八天早上,我正换衣服去科室交班,见 20 床围了七八个人,很是嘈杂。

我走近一看,心脏被攥了一把——老大爷已经没有生命特征。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全身灰白枯索,像一具干枯的木乃伊。

我怔怔地环顾四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胡婆婆到底是来了,她正冷着脸,瞪着太平间上来收尸的工作人员。

看这架势,我自觉不妙。我还在晃神,刘护士赶了过来,拉开我。

在医生宣布老大爷临床死亡后,胡婆婆立即打电话叫来了一大票亲戚,紧接着演了一场大戏。

他们拒绝签死亡通知,拒绝工作人员收尸,也不许医护人员撤走抢救仪器。胡婆婆声称她父亲来时还身健体壮,一定是医护人员在抢救过程中没尽全力,有懈怠疏忽的嫌疑。

就这样,那群亲戚们一会儿跟医护人员大声争执,一会儿又聚在老大爷的尸体前,商讨着应对的策略。其他患者都觉得忌讳,跟着劝说挡在尸体前的亲戚们。可说来说去,愣是没弄出个结果。

在我们一筹莫展时,科室主任和院领导得到消息赶来了科室。他们将胡老太拉到一边说了些什么。没过一会儿,胡婆婆就签了字,尸体也被拉走了。

他们一群人离开时,我注意到胡婆婆的眼角有泪痕。

后来,我才得知,院领导告诉胡婆婆:她父亲死后,国家还会发一笔抚恤金和丧葬费用,但她继续找人闹的话,很可能一分钱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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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21:29: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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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个故事


病患家属,咱们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凌晨十二点二十七分,3 床病人呼叫,我像是被按了一下开关,赶紧起身。

半小时前,3 床病人的呼吸节律略有改变,

人较前也有些躁动,心电监护显示:指尖血氧饱和度为 95%(正常值为 94% 以上)。我将情况报告给值班的张医生,被嘱暂且观察。

从张医生的办公室离开时,我刻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在认真翻看病人的病历,脸上的神情冷静。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抬起头问我,「超,还有事吗?」

我像是被识破了心思,却不好开口,只好摇头说,「没事,张医生,你有什么需要记得和我说。」张医生目光温柔地朝我点头,梳理了一下齐耳的短发,转而又认真看手中的病历。

我生出一阵心疼,就在前几日,张医生的父亲因脑梗死去世。她忙完了葬礼,就回到医院值班,并且一来就是值夜班。

零点二十八分,我来到 3 床病房询问呼叫原因。病房里,二床的妻子正欲起床给病人翻身,见我来了,朝我客气地点头。一床的病人处于脑出血稳定期,家属和病人都已睡着。

「靓女,请问怎么了?」我轻声问三床病人的家属。

女人看都没看我一眼,指了指病床上的病人,「他想抽烟,借个打火机给我。」说完竟从口袋里拿出香烟。手机重复播放着抖音里夸张的笑声,与病房的宁静显得格格不入。

我诧异地看向她,仿佛自己听错了,问道,「他想抽烟?」

「对啊,不可以吗?」她对我的质疑有些不满,缓缓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当然不可以,医院是禁烟的。」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对我的回答置之不理,我只好解释道,「吸烟有害健康,不利于病情发展,而且病房有氧气装置,吸烟会引起爆炸。」为了确保她能理解我说的话,我有意放慢语速。

「知道了,知道了。」她撇撇嘴,摆手示意我离开。我还没走出病房,就听见她跟隔壁床的家属抱怨:「呵,烟不让抽,一天到晚就输液,这药水用了没效果不说,人还更差了!」

「不可理喻,住院不输液还应该给烟抽?」我心里犯嘀咕。

走到办公室,我提醒张医生病人家属不易沟通,她笑了笑:「家属也是太过关心病人,目前可能还没有接受病人的病情。他们不懂,我们向他们解释清楚就好了,互相理解嘛,你说是吧。」

张医生说完,不忘嘱咐我密切观察病人的血氧情况。





凌晨一点,走廊的灯已半数熄灭,昏暗的灯光中透着病人们的鼾睡声。我起身查房。

为了避免惊扰病人,我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看到 3 床病人的监护仪上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已跌到 91%。我本想查完整个病区再回来看看,刚要踏出病房的门,监护仪便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我赶紧夺步回头,血氧已降至 86% 且正缓慢下降。多次拍背吸痰无效后,我只好调高氧流量。做完这些,我小跑回办公室,「张医生,3 床血氧跌到 86%,呼吸有点急促。」

张医生正与其他病人家属讲解白天的检查结果,听见我的呼叫,她边起身拿听诊器,边说:「目前病情就是这样,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个紧急病人,如果还有问题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我们赶到时,3 床病人的家属正跟人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你们快来啊,爸怎么会这样……」

张医生走过去安慰她,「你不要着急,情况没那么糟糕,我们已经在处理了。」一边说一边示意我,马上要进行气管插管,「准备插管用物,再急查个血气分析。」

「家属跟我来签个字。」张医生拿出知情同意书,将家属领到病房外,「现在病人血氧不好,我之前跟你说过,脑干作为我们的生命中枢,控制着心率、呼吸等重要功能,病人脑干梗死已发展到病情高峰期,生命危在旦夕,现在需要马上进行气管插管,必要时可能还会上呼吸机……」

「那还能治好吗?」张医生还未说完,家属便打断了。

「现在病人处于缺氧状态,我们会给他插一条管子帮助他呼吸。等病情稳定后再拔管,希望你配合我们治疗。如果你没别的疑问就在这签字吧。」张医生催促家属签字,眼神一刻不离监护仪。

「怎么突然会这样啊,是不是那个针水……」家属似乎还有什么想问,握笔的手犹豫了几秒才签字。

收好知情同意书,张医生将枕头垫在病人肩下,使头部后仰。戴手套,插管,退导丝,一气呵成。这一切不到十分钟,病人的血氧数据逐渐上升,我和张医生都松了一口气。

妥善固定管道后,张医生摘下口罩,准备出去向病人家属解释现在病人的情况。还未走出病房门,我们就被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拦住了去路。

那人张口就向张医生吼道,「我爸怎么会突然这样,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是不是你们用错药了?」

「阿海你别着急,听医生说。」旁边的家属小声劝他。

「我们回办公室慢慢说。都凌晨了,我们不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好吗?」面对家属的质问,张医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回办公室干嘛!你们医术差劲还怕让人知道吗?现在躺床上的又不是你爸,你当然能慢慢说!」阿海的情绪愈发激动,有些无语伦次,「今天早上我看过你开的针水,全是高价药,我都拍下来了,我跟你说。」说完掏出手机抵在张医生的脑门上。

「你是不是要钱,要钱我给你,干嘛害我爸!」

那张憋红的脸和粗声的喘息着实吓到了张医生,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眼看形势不对,我赶紧打电话给保卫科。

其他家属见状赶紧拉开阿海。一个叔伯辈的家属呵斥道:「阿海,你冷静下来,你现在就是把这医生弄死也没用,我们是来讨个说法的,不是来闹事的。」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张医生坐在地上继续劝说阿海。

话还没有说完,阿海又想冲上来。「呸!理解,你们医生就只会说理解!」他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目光鄙夷地看向张医生。

张医生抬头直视着他,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我怎么就不能理解了,啊?我已经向你们多次解释病情,你们有配合过治疗吗,还问护士能不能抽烟,你爸这病是我害他得的吗?我也想他明天醒来就好好的。」在场的人被她的气魄给震慑住了,张医生这时却小声啜泣起来。

阿海面对张医生一连串的质问,身子僵住了一般,他呆呆地看向张医生,不知如何回答。走廊一瞬间又变得出奇的静,其他围观的人见势也都回了病房。

我和张医生一起回办公室,她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你刚才是不是通知保卫科了,再打个电话,让他们回去吧,事情不要闹大了。」

我才从惊吓中缓过来,迟迟说出一个字,「好。」





凌晨三点,阿海来到护士站,已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阿海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护士你实话告诉我,那个张医生我信不过,她是不是太年轻,资历不够,给我爸滥用药?这网上明明说用这些药,但我看医生一个也没给用。我爸来医院的时候还能和我说话,怎么现在叫都很难叫醒。」

我接过他的手机,一看,差点骂脏话,「天呐,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回答脑出血病人的提问,且不说答案千篇一律,更何况你爸是脑梗死。两种完全不同的病,完全相反的用药,并且里面的很多药物早已不是常规用药了。你看回答时间——2009 年,现在都 2018 年了。」

阿海睁大眼睛看了看手机,又看看我:「啊?我爸不是中风吗?我老婆说是的啊!」

「中风是没错,问题中风也分出血和缺血。你爸是缺血,就是脑梗,梗塞的部位在脑干,所以是脑干梗塞。这个病是逐渐发展的,现在是脑水肿高峰期,病人情况会比较差,如果熬过去就会越来越好。」

我见他脸红得说不出话,故意问他,「你们两夫妻之前没听医生讲病情吗?」

「之前一直是我妈在照顾,我们俩刚从外地回来。」他若有所思地重复锁屏—解锁的动作。

「我们张医生是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现在虽然还有书生气,总比网上的医生了解你爸的病情吧,你真是……唉!」我忍不住叹息。

阿海尴尬地朝我笑了笑,端着他的手机离开了。

阿海离开后,我在座位上怔了许久,为张医生感到百般委屈。我有些担心她,就去她的办公室看看。

进门时,张医生正用冷水洗脸,她见我来了,擦了擦手,有些腼腆地跟我说:「我爸是乡镇卫生院的全科医生,小时候我常常跟着他去上班,别家小朋友玩过家家都想做老师,做科学家,只有我一心想做医生……」

说到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没再说下去。随即拿起 3 床的病历翻开看。

「你别想这么多,我已经和家属解释过了,他们就是没搞清楚状况,等明天家属态度缓和了,你再和他们谈谈。」在安慰人这一点上,我还真是一个词穷的护士。

「哪还敢谈啊,今晚当着这么多家属的面丢死人了不说,明天他一准会向主任投诉我。我还是先想想明天向家属道歉的说辞吧。」她自嘲道。

看得出,张医生的情绪有些缓和。我走出办公室,夜更安静了。剩下的几个小时,我在护士站随时待命,还好一夜无事。





早上八点,是医生查房时间。

主任听张医生汇报病情后询问家属意见。张医生不自觉地看向阿海,眼神里还有余悸,身子不禁往主任背后挪了一点。

阿海走到张医生跟前,低着头,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张医生,是我不对,误会你了,往后只要是对我爸病情有好处的,你放心用药。」他的语气格外诚恳,和昨晚判若两人。

张医生从主任身后往前站,顺势接道,「感谢你的理解,昨晚我也不够专业,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情绪有些失控。但是烟可不能再抽了,就算康复了也要开始戒烟。」张医生打趣他的时候,语气依然认真严谨。

病房里的气氛比夜里温热许多,我看向张医生,她的目光正放在床上的病人身上,许是想起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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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21:35:04 | 显示全部楼层
126楼 cyec说:
第九个故事


我妈说我有病,医生,是真的吗



我是一名心理治疗师,目前在精神病院工作。

精神病院是以前的叫法。因为历史遗留问题,「精神病院」几个字的象征意义太鲜明,受到病人和家属的一致排斥。大部分医院都已经改名,现在一般是:XX 第三人民医院,XX 精神卫生中心等。

出于各方面考虑,医院的建址都比较偏僻,且门诊及各科室设有保安巡查。相比较综合医院,我们没有手术室,没有内外妇儿等科室,甚至一般情况下,我们的急救车默认不出急诊。

那天下暴雨,我和杜哥值班。快六点的时候,杜哥翻箱倒柜地找外卖单,挨个打电话询问哪家外卖能送。问到第三家,门诊来电话通知我们科收病人。

下楼前,我扒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可视范围不超过两米。

医院大楼离外面的主街道马路有差不多三公里的距离,只有一路公交车,那天还停运了。我以为在这种恶劣的状况下来就诊的,不是其他医院 120 急诊送过来的无法沟通的三无人员,就一定是警察送过来的有精神症状的棘手病人,比如一些吸毒人员。

当我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个衣着齐整,面容相似的女人,多少有些意外。年长的女人穿戴较为精致,裤脚上有星星点点的水渍。虽然化了淡妆,但神情疲惫。年轻的女孩齐肩长发,简单的白 T 恤加牛仔裤,微微侧身站在年长的女人身后,看不清神情。

我把两人请进接诊室,关门的时候才发现年轻女孩的白 T 恤被淋湿了,衣服黏在皮肤上。她很安静,两手交握放在腿上,垂着眼睑。

看了年长女人递过来的住院卡,确定就诊的是年轻女孩,名字叫阿曼。年长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姓林。

我尝试简单的沟通:姓名,年龄,工作,学历。阿曼意料之中的沉默。反而是她的母亲,大概是个急性子,想代替她回答,被我拒绝后,一直用手轻推阿曼的身子。

女人不断地用眼神示意阿曼无果后,女人带有歉意地对我笑着说:「这孩子,在家也跟个木偶一样,谁问都不理的。」

阿曼听到这句话有些不安,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原本垂放在腿上的手松松合合,又低下头。

我刚想继续引导下去,杜哥和门诊医生交接完回来,告诉我外面有情况需要处理。我便出了接诊室。





等再次回来,聊天已经接近尾声。进门时听到阿曼的母亲感叹道:「医生,我真的对她死心了。」

我下意识去看阿曼的反应,她依旧是我离开前的坐姿,只是由和她母亲并排坐,变成了面对杜哥,侧对她母亲。齐肩的长发垂在耳边,把她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是一种下意识的抗拒。

阿曼的母亲正拿出手机,指着上面的屏保说:「医生,我真的不明白,都是一个肚皮出来的,你看看她弟弟,才五岁,活泼开朗又懂礼貌,是一家人的开心果,哪像她,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响屁来。」

杜哥微微皱眉没有接茬,他看向阿曼,神情温和地说:「在我心里,能考上 XX 音乐学院的都是很棒很聪明的,我们阿曼现在只是生病了,不要怕,医生会帮你的。」

阿曼似乎并不适应这样的安抚,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抬起手又不自在地放下去,最后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以示回应。

杜哥在心理科工作了十几年,这样的安抚做了不下上千次。早年间,杜哥更固执,脾气也算不上好,曾为了病人和病人家属起争执被投诉过不少次。

最严重的一次,是一位六十几岁的老太太骨折需要转院治疗,需要家属陪护并且办理相关手续。联系家属时发现,家属换了电话换了住址。

好不容易通过村委和当地派出所联系到人,家属一脸不耐烦地跑到医院,要求签署放弃治疗协议书,并警告医生不许再骚扰他。杜哥没忍住,当家属面爆了几句粗口。家属投诉到院里,杜哥被全院通报批评,取消了那年的所有评优评先资格。

从那以后,杜哥脾气好了很多,气得再狠也能压住,最多也就像对阿曼母亲一样,用无视来表达心中的不满。

阿曼母亲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有些尴尬地低头看手机。

我跟阿曼说要带她去病房安置。阿曼垂着眼睑不回应,她母亲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最后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我讲了一些住院环境和注意事项,问阿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曼摇摇头,顺从地站起来。我以为她准备跟我去病房,她只是站起来,跟我平视,「这里是精神病院。」

明明是肯定的语气,声音却有些抖。

我见过太多相似的眼神,绝望又不甘。像是早就接受了最后的宣判,又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安置好阿曼后,杜哥从宿舍拿来两桶泡面,我们俩守着饮水机聊了起来。

杜哥说他们谈话不过一个小时,阿曼母亲一半的时间在说阿曼的不足,另一半的时间在夸她小儿子。

据阿曼母亲提供病史,阿曼参加工作,做一名音乐老师,不到半年被辞退,学校老师说阿曼情绪经常不稳定,会毫无征兆地冲学生大喊大叫,不练琴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失业后,阿曼越来越抗拒与人交流,也不再外出找工作,整天只待在自己房间里看着墙壁发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概半年。

阿曼这次入院的直接原因,是和弟弟因为一个玩偶起争执,她把 5 岁的弟弟推倒在地,弟弟磕到了脑袋,被父亲带去人民医院缝针,母亲觉得阿曼彻底疯了,当即冒雨将她送到我们这里。

我们见过很多病人,入院的大部分原因是受精神症状的影响冲动伤人,还有部分是因为干扰到家人和邻里的正常生活和社会秩序。

阿曼算是特殊的一个,她没有幻觉妄想,也没有引出其他思维内容障碍、接触被动,对答基本切题。除了回避社交、情感反应平淡外,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甚至不具备必须入院治疗的条件。

如果家属愿意的话,可以定期在门诊看诊,取药回家治疗。但杜哥还是将她收治入院,暂时脱离了那个环境,治疗可能更有意义。

科室分有陪护和无陪护两个病区,一般那种精神症状较为复杂的,有冲动行为需要约束的,会安排在无陪护病区,方便管理。待病情稳定后再转入陪护病房。其家属也会在医院附近住下,以便有事情能第一时间赶到。

像阿曼这种初次入院,意识清楚的,我们会建议直接住在有两张床位的陪护病房。一是因为初次入院,陌生的环境有熟悉的家人陪护会好很多,二是因为无陪护的病区病人多,相关设施比不上陪护病房。但是阿曼的母亲办理入院手续后就匆匆离开了,她说她还要去人民医院看缝针的小儿子。





不同于其他病人的躁动和喧闹,阿曼入院后一直表现得安静和拘谨,就算有其他病人主动和她聊天,她也是尽量避开。

她每天把自己的床位收拾得特别干净,不在活动室的时间,就一直睡在床上,或者看着窗外发呆。

因为并未引出精神症状,我们用药都特别小心,以借助一些辅助仪器做心理疏导为主。大概见我的次数比较多,阿曼渐渐跟我熟稔起来。

从一开始的多问少答,到见面能主动跟我打招呼。这一过程,用了整整四天时间。

在这四天时间里,我发现她是真的很喜欢钢琴。每次在活动时间找她,她都在活动室,那里有一台很旧的钢琴。我鼓励她弹一首,她却总是摇头拒绝。

后来音乐治疗师跟我说,阿曼每次坐在那里,就只是对着钢琴发呆,从来不弹。唯一一次,音乐治疗师弹了一首童谣,被恰好过来的阿曼听到,她示范地指出了其中两个错音。

到第五天,阿曼终于愿意在活动室的钢琴旁边主动跟我讲她的事。

阿曼是初中开始系统性地学习钢琴的,父母忙于生意很少陪她,但是对于花钱方面毫不吝啬。学校是本地有名的贵族学校,封闭式管理,小班授课。

她学习成绩拔尖,很多老师都夸她有天分,以后走专业最好能出国深造。

2011 年,阿曼考取了国内某知名音乐学院,同年母亲怀孕,双喜临门。

2012 年,弟弟出生,她发现长期出差的父母开始回家,家里出现烦人的吵闹声。

2015 年,大学毕业,阿曼没能得到国外深造的机会,大受打击后找工作也频频碰壁。大概是爱之深责之切,在她未找到工作的那半年,在家唯一的交流就是被拿来和弟弟比较,然后被批评得一无是处。

总算找到工作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应付不来学生的吵闹和淘气,学生刁难她,家属投诉她,学校领导批评她。除了会弹琴,她就像母亲形容的那般,比不上她五岁的弟弟,是个废物。

阿曼说她之前瞒着母亲找过心理咨询师,可是只要一回到那个家中,她的心境就会跌入谷底。最绝望的时候她有想过割腕。

而这一切的根源,阿曼觉得就是她弟弟的出生,小家伙很可爱,三岁的时候就会追着她喊姐姐,只是他的每一点乖巧都会被家人作为攻击她的武器。渐渐的,她变得无法忍受。常常躲在房间或者学校里,对家人避而不见。

弟弟出生以前,母亲总说一切都是她的,会送她出国。可是弟弟出生之后,母亲就再没说过这种话。

「没考上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愿意拿钱,哪个学校不能上?而且我同学都是这样的。」阿曼说这句话的神情,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那天在钢琴房,是阿曼的过渡期。

她跟我敞开心扉后,有明显的转变,从主动跟医生交流到主动和其他病人交流,也能在我们的示意下和别的病人一起做康复训练。

并不是所有的治疗都能在短短几天内取得成效,阿曼能重新接受周围的一切,还是归功于她自己,她没有明显的精神症状,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

另一点,不知算不算得上庆幸,阿曼母亲说好的第二天来看她却没有来,极大程度上减少了家庭因素的干扰。

之后的几天,阿曼的母亲一直没出现。

差不多一周左右,收费处催费,我们给她打电话。因为阿曼的情况慢慢平稳,也需要开始接触家属。

阿曼母亲来的时候,阿曼和同病室的病人聊天,不知道那个病人跟她说了什么,逗得她眉眼弯弯。

看到阿曼的样子,阿曼的母亲有些意外,随之而来的是看得见的欣喜,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地向我们道谢。

只是阿曼在大病区看不到外面,也看不到她母亲高兴的样子。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阿曼母亲是来给阿曼办理出院的。她说他们公司的业务要向广州扩张,想把阿曼接到广州去治疗,她和阿曼父亲两头奔波太累了。





阿曼对于出院这件事显得有些茫然。她母亲脸上的笑意犹在,看着阿曼眼底似有泪花,仿佛重获新生的不是阿曼,而是她。

阿曼母亲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阿曼:「曼曼,你还练钢琴吗?我叫你爸爸去找找人!」

阿曼摇头,临走之前,郑重地向我们深深鞠躬。她母亲甚至拿出几百块钱想要塞给我们,被杜哥瞪了一眼才讪讪收回去。

我看着她们,心里说不上是无力还是难受。在我们四个人相处一室之前,我在楼下偶遇阿曼母亲打电话:「小宝磕到头了,我跟他爸带他去三亚玩了一周,这不刚回来!」同样高兴的神情。

我给阿曼整理病例,在她住院期间,除了送她来和接她走的母亲,没有其他任何人来见她,甚至没有接过任何人询问她的电话。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钢琴房,阿曼还跟我说,她入院那天是弟弟生日,一家人围着弟弟拆礼物。一直到现在,他们谁也没有想起来,弟弟生日的前一天,是她的生日。

我不知道阿曼的母亲说出那句:「医生,我真的对她死心了。」是否只是一时气话,可我只能祈祷,祈祷她能让阿曼从自己狭窄的世界中走出来,因为她可能是阿曼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支柱。

那是我们医生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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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21:41:45 | 显示全部楼层
127楼 cyec说:
第十个故事


第九十九个百草枯中毒者



我在西安一家三甲医院急诊科工作。到我们这看病的人,很多是被别的医院判了死刑,来寻找最后的希望。

八月的一天,我值夜班。第一个患者是个 19 岁的女孩。她脸色红润,有说有笑,没有一点抢救指征。用医学术语形容就是「一般情况好」,而她却躺在了抢救室。

我以为她来错地方了,打算立刻让她出院。后半夜从各地来的重病人会很多,病床紧张。这时同事告诉我,女孩和男朋友闹别扭,喝了农药。

「你喝了多少?我们要根据你喝的多少,来计算用药量。」我问她。

她边玩手机边回答:「我听说除草剂对人没毒,就喝了好几口,能有半瓶吧。我没想着死,就想气一下我男朋友。」

她所说的除草剂是至今尚无药可解的百草枯,不到 10 毫升就能致命。

「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你们医院收费太贵了,我爸妈都是农民,挣钱不容易,不想在这浪费。来之前已经在我们县医院洗过胃了。」

女孩一脸的稚气和无所谓,出神地看着手机,偶尔笑出声来,应该是在和男朋友逗着玩。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母亲交代病情。看着她们有说有笑,唯一能做的就是少打扰她们,这样温馨的场景所剩不多了。

给她下完医嘱,我来到第二个患者的床前。

他三十多岁,因为突发脑出血入院,看穿着打扮家境应该不错。妻子守在床边,用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见我来了便不停询问最新的检查结果和用药情况。

「昨晚突然就说头痛,一会儿就晕倒了。这么年轻怎么会脑出血呢。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我两个孩子,一个 6 岁,一个才 4 岁,你一定要救救他。」

我跟她讲了讲脑出血常见的发病原因,让她耐心等待检查结果。

这时中毒女孩的母亲跑过来,说想出院回家。「已经洗过胃了,你们还想给她用什么昂贵的检查,不到一晚上就花三千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心里又急又燥。她根本不了解情况。

百草枯的靶器官是肺,短期内不会有大的症状出现,主要是胃黏膜灼伤引起胃痛,到后面肺的功能会越来越差,逐步纤维化,最后呼吸衰竭而死。目前还没有很好的解药,能做的只是减轻痛苦,减慢病程,从死神那里争取时间,患者往往到头来人财两空。

跟她解释后,我让她尽快筹钱,为女儿多争取一点时间。

她一脸愁容。我想她已经听明白了,转身准备带另一个重病患做检查。她突然拽住我的白大褂。「医生天职治病救人,你让我去哪里筹钱呀,能不能给她治好了再给你交钱?我老公在外地打工,他挣钱太不容易了,你就先给孩子看病吧。」

「阿姨,您没听懂我的话吗,孩子情况很不好,如果费用有保证,我们能为她赢得一些时间。」我有点替她着急,欠费到一定程度,医生是没办法继续治疗的。

「那她的病到底重不重,不是已经洗过胃了吗?一个除草剂能有那么厉害?你能不能下手轻点呀!」





脑出血患者的 CT 检查结果出来了,出血位置极其危险,位于脑干,曈孔已经散大。我们给他插管接上了呼吸机,用多巴胺维持血压。

他的妻子趴在床头,紧握他的双手,不停呼唤他醒来。她紧盯着监护仪上的各种读数,好像那些数字能带给她希望。

我正忙着处理其他患者时,她跑过来,「医生,他刚才动了,是不是醒了,你快过去看看。」

我箭步走过去。他还和刚才一样,曈孔始终散开,血压开始下降。刚才腿脚抽搐只是一种反射罢了。

他活下来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了。我让她把两个孩子带过来,顺便通知一下双方父母。她意识到情况不妙,失声痛哭。

「你一定要坚强,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的出血位置是低级生命中枢,现在靠呼吸机维持,血压靠药物……」我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有些哽咽,这些年看惯了生死,但依然这么不专业。

她失去了最后的防线,整个身子瘫软下去,趴在丈夫身边,嚎啕大哭。我觉得自己闯了祸,但是又必须这么做。

「医生,他刚才真的动了,腿真的动了。我感觉他想起来,跟我说话,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他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叹口气走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冲出了抢救室。

这时候,来了几个身着军装、步履匆匆的年轻人,「快准备一张病床,我们老爷子突然胸痛。」

我问病人在哪里,一个面容稚嫩的列兵告诉我还在后面,让我赶紧通知护士。「我们老爷子是副军职干部,以前是军区卫生部长,管你们的,赶紧给他安排个安静点的地方。」

几个小战士推着一名患者进来了,某干休所的老干部。跟着他的是一位女军医,「大夫,我已经给他用了药,但效果不怎么好。」我问了他的病史,仔细查了体,判断他可能是急性冠脉综合征,准备进行心肌损伤方面的检查。

老爷子女儿走过来,礼貌地跟我打招呼,「医生,这么晚了还值班,辛苦了,我爸爸怎么样?」

我简单给她介绍了病情。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打住了。我回到电脑前,老爷子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各项指标还算良好。我简单开了些营养心肌扩张冠脉的药。





十点左右,一个老太太把一叠收费明细拍在我面前,「我说你们医院收费也太黑心了吧,收了我两百多块的抢救费,医生连我老伴心脏都没听,肚子也没摸,你们抢救个屁呀。还有这么多检查,动不动四五千,别的医院一个礼拜都花不了那么多。」

我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感觉很疲惫,不想和她争执。她便找其他人理论,不一会儿就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这时,一名患者的呼吸骤停,我和护士赶紧给他接上呼吸机。患者的儿子冲过去,要求保安强行带走老太太,「阿姨,我爸病情很严重,经不住这么吵闹。你老爷子算是保住了命,我爸这还危险着呢。」

老太太骂骂咧咧走开后,脑出血患者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三个人静静地守护着那个命悬一线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跑来找我,「医生,我想带他回家,让他走得舒舒服服的,不用插那么多管子,也不用胸外按压。我看刚才那个病人肋骨都按断了,我不想他受那种罪。」

我不知如何是好。建议她放弃治疗吗?虽然明白这样的患者醒来的机会很小,但万一奇迹发生了呢?

回到病房和老公说了几句话后,她带着两个孩子,像奔赴战场一样,回到我面前。「医生,我要求自动出院,由此带来的后果,我们自己承担。我虽然不学医,但是人的曈孔散大意味着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我们双方父母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一致意见是让他走得平静些。他活着的时候光知道挣钱,每天各种应酬,昨天下午还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喝酒。他一直有高血压,可是从来没管过,都是我们关心不够。医生,你让人把监护和呼吸机撤了吧,我们去叫救护车。」

「叫一辆有呼吸机的车吧,这样他能安全到家。」我补充道。她点点头,抹去脸上的泪痕,走出急诊室。





十二点左右,我去查看老爷子的情况。他睁开眼,笑着对我说:「我以前是军区卫生部长,你们医院和大学的地皮就是我给划的。你们的校首长前两天还来干休所慰问我们。抗战胜利 70 周年了,你看我身上还有当年和鬼子拼刺刀留下的伤疤。」

他揭开上衣让我看。只见右季肋区沿肋缘有一条很长很整齐的伤疤,缝线的痕迹还在,看起来像是做胆囊切除手术留下的切口。

「您当时受了这么重的伤,战斗一定很惨烈吧?」

他有些激动,「我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那时候有多艰苦。」

老爷子女儿说这里的环境太嘈杂,能不能给她爸安排个单独的病房。「你看一会儿家属闹,一会儿抢救病人,氛围太可怕了,我这心脏都受不了,何况我爸呢。」

我跟她解释,老人的情况还算稳定,可能是心血管方面的问题,需要继续做些检查。同时请心脏内科的郭医生过来急会诊。

郭医生很快来了,他是心脏内科博士,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这么晚请他过来,我双手合十表示抱歉,告诉他这是一位 VIP 患者。

等他检查完后,我问他能否收入院治疗。他思考了一会儿,「他的情况目前看不是很重,一般不收入院,病床很紧张,心肌梗死窗口期的患者太多了。」

老爷子女儿跑过来,急切地想让郭医生收入院治疗。「大夫,我爸对我们全家特别重要。」

郭医生表示很为难,但是她不依不饶。正当他焦头烂额时,科室领导打来电话,要求立即收老爷子入院。

既然领导都发话了,郭医生只好协调病床,结果只有重症监护室有一张病床,家属是不能随便进去的。老爷子女儿有些不满,「我们家属怎么能不陪在身边呢,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我说里面有医生护士 24 小时值守,他们都很专业。她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暂时不住重症监护室。

老爷子妹妹也来了。一来就大声抱怨,说为什么军职干部都不能及时送到特诊病房。「一个 97 岁的老革命,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的吗?他以前做过胆囊切除手术,身体很不好。这还是部队医院,明明国家对有突出贡献的老干部是有政策的。」

我从嘴角挤出一点笑容向她解释:「我们知道老爷子情况特殊,已经向领导做了汇报。心内科也来人会诊过了,安排了住院。你们家属因为不能进去陪,就没有办手续。干部病房我也打过电话了,一会儿他们就来了,我们已经是最快的速度来处理了。」





凌晨两三点,中毒女孩的母亲拦住正在查房的我,问她女儿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有些惊讶,因为我己经跟她解释过很多遍了。这位可怜的母亲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女儿有多危险。「阿姨,她喝的农药剂量太大,远远超过了致死剂量。」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大哭起来。哭声响彻急诊大楼,但没有一个人回头。

「你意思她活不成了啊,她才 19 岁,刚考上省城的大学。你一定要救救她,他爹在外地挣钱呢,不会欠你们医药费的。」

女孩在病床上大哭起来,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妈妈,我不想死,不是说除草剂毒不死人吗?我不想死……」

我像犯了错的小学生,灰溜溜地回到医生工作站。

天快亮的时候,女孩自己跑过来问我:「医生你告诉我,这个农药到底会不会毒死人?我已经洗过胃了,县医院的医生说没事的。」

我只能苦笑着劝慰她:「没事的,这里条件比县医院好多了,你用了很多药,慢慢会好的。等下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回来陪陪你。」

她那个远在南方的父亲,此时可能已经起床前往工地,正在竭尽全力为这个刚考上大学的女儿挣学费。

女孩回去后,我查了一下记录,近一年来,我们医院已经收治了近百例百草枯中毒患者。这些人多半是跟家人吵架后气不过,想吓唬一下对方,并不是真的想轻生。

我给上级医师发了条微信:老师,上次那个转到监护室,喝了百草枯的女孩,最后治好了没有?

一直没有收到回复,后来意识到才五点多,老师应该还在睡觉。我感觉自己有点晕了。

天微亮的时候,医院领导来了,是来看老爷子的。我急忙赶过去汇报病情。领导对治疗还算满意,然后跟老爷子解释:「我们医院患者很多,床位很紧张,向老首长表示歉意。但急诊科的急救条件是最好的,对您的治疗肯定是最有帮助的。」

「理解理解,我们打鬼子那会儿,连块纱布都缺,更别说青霉素了,好多人都感染死掉了。这里的医生护士晚上都没睡,你们都费心了。我那不省心的女儿这么早把你折腾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后来,护士长接到通知,把老爷子转到干部病房。

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准备写交班的材料,尤其是要把老爷子的病历整理好。我算了算,从老爷子进来到住院,不到六个小时,真的很快了。我们急诊室有躺了一个多礼拜,依然在等病床的人。

接班医生来了。这一晚,我感觉好漫长,像过了一辈子。推开急诊大门,一阵热浪袭来,我这才意识到是夏天。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我收到一条微信。

「那个姑娘家里花了几十万,拖了三个月,还是去世了。最后一直插着呼吸机,生命很没有质量。这个百草枯,目前没有很好的药物治疗,如果喝的量小,及时洗胃,还有希望。当然家里经济允许,肺移植也许还有机会。」

医院外面的十字路口处,交警在车水马龙中自若地指挥来往车辆。大街上一切如常,好像某个角落的生死从来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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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楼 cyec说:回181楼金泉
没事的。楼上的帖子已经改掉了。很抱歉也是我没有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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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 21:40:41 | 显示全部楼层
129楼 cyec说:
成人幼儿园更新了。内容在十一楼。元以为其他楼都有一些内容,后来看了一下,十一楼没有什么就吧十一楼改成了成人幼儿园的第九个故事。

当然这是成人幼儿园这篇专栏的最后一个故事。有喜欢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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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 07:48:1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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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楼 cyec说:回187楼温故而知新
你说的是司机的那个专栏吗。如果是已经完结了。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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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5 07: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131楼 cyec说:
大家好。好久没给朋友们发故事了。从今天开始我还会更新。去年后期我的电脑坏了,然后换了台电脑就换了系统也不太会用新系统,所以就迟迟没有更新。确切的说就是换新系统后不会复制了。知乎专栏以前直接全选复制,或者拷贝就可以。现在却根本不行。就在昨天 学会了一招,也分享给大家。自测 Microsoft Edge好用。其他浏览器不知道。方法就是。在你无法复制的网页的网址前加上

read

吧这几个字母添加在http前面在打开就可以复制网页上的内容了。我是电脑小白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有不知到的可以试试。对了之前的专栏在异世界的我的故事已经更新完成大家有想看的可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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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5 08: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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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楼 cyec说:回195楼cyec
一百四十六楼更新了。上班了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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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5 22: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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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楼 cyec说:回199楼爱我所爱
不要客气,知乎app基本功能都可以用由于我手机太卡也就没怎么用。我一直在用网页版。手机上有个知乎第三方客户端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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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5 22: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134楼 cyec说:
一百五十一楼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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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楼主| 发表于 2022-2-26 06:57:35 | 显示全部楼层
135楼 cyec说:
发布一篇知乎回答。非付费专栏内容

人性的丑陋,在病床前最容易看透!
求实网-呼声
求实网-呼声
职业媒体人
文/网客


曾经有一次,和实习的小学弟聊天,他对现在医生的执业环境充满担忧,对前途充满迷茫。他问我:“师兄,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你有想过离开这个行业吗?”

我说:“你见我哭过吗?”

学弟说:“没有,觉得你挺乐天派的。”

我说:“那好吧,让乐天派的师兄给你讲个我哭的故事。听完后,也许你就对医生这个工作有更充分的认识,并找到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

01

这个故事中的患者,是一个私企的员工。

这个员工跟着现在的老板打天下二十几年,据说跟老板感情很深,也深得老板信任。

在企业的一次事故中,全身大面积烧伤,烧伤面积超过体表总面积的90%。

患者送到医院后,老板和家属流着泪求我一定全力抢救,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物,不要怕花钱。

我在保证患者会得到最好的救治的同时,也向他们详细讲解了病情:

这种程度的烧伤,死亡率很高,即使在这样最好的烧伤中心,依然会有很大患者抢救失败。

而且,大面积烧伤患者的抢救,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花费也非常高。

大面积烧伤救治的关键是修复创面,但由于患者烧伤面积太大,可用于植皮的自体皮肤极其有限。

患者需要经过几次甚至十几次的手术,才能将巨大部分创面消灭,令患者脱离危险。

这一修复创面的过程,需要时间。

而在患者大部分创面没有被消灭之前,患者会始终处在危重的状态。

而且,随着患者体质的耗竭,细菌耐药性的增加,以及感染导致的多个脏器持续的损伤,患者病情不仅难以好转,甚至在某段时间内还会不断恶化。

某种程度上,大面积烧伤的抢救就是抢时间,一方面我们要想方设法维持患者脏器功能和全身状况,一方面尽可能快的修复创面。

如果修复的速度赶不上恶化的速度,那患者就会死亡。

在单位领导和家属表示充分理解后,我们就投入了紧张的抢救工作。

病人病情非常危重,抢救很快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

在我们全力抢救的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花费的不断增加,患者老板和家属的态度开始逐渐的发生变化。

对治疗的态度由积极到消极,渐渐开始拖欠治疗费用,而态度也越来越差。

其实这种情况我也早有预料。

私企与国企不同,国企碰到这种事情,一般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抢救患者,而私企老板,则往往有不同的选择。

当最初的慌乱逐渐过去,随着抢救费用的不断攀升和成功的遥遥无期,早先决心积极抢救的老板心态会逐渐发生变化。

从经济的角度,其实患者活下来对老板是一个最糟糕的结果,大面积烧伤患者往往会有严重残疾。

患者活下来,不仅意味着他要支付巨额的抢救费用,还意味着他要负担患者后期整形以及生活的费用。

对老板来说,最经济的结果其实是患者早点死掉,他把省下来的钱补偿给家属了结这件事情。

老板的这种心态完全可以理解,只要家属强烈要求积极救治,老板一般也不敢不配合。

但是,如果家属也有了同样的心思,就很麻烦了。

对某些家属来说,是积极救治用后半生时间照顾一个残疾的亲人,还不如放弃治疗获得巨额赔偿。

但是,很多人的心态,是想当婊子还一定要立好牌坊。

有了这种心思,他们也不会直接提出放弃治疗,而是通过各种方式来给抢救设置障碍。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拖欠费用和制造冲突。

当老板不想继续花钱,而家属也态度暧昧的时候,双方的沟通就会变得异常艰难。

曾有几位蹲在办公室里为医改献计献策的专家坚定的认为:公立医院出现纠纷完全是因为服务意识差,和家属沟通不够。

这种人,就是24K的纯脑残,每当想到这些人竟然是中国医改的智囊,我就对医改的前途充满绝望。

很多时候,不是沟通不够充分,而是人性经不起考验。

02

很多人以为医生是一群呆呆傻傻的人,这纯属误解。

医生每天面对各种悲欢离合,观看各种人性表演,对这些心思和把戏,真的是一眼看的门清。

但是,看的门清又能如何,也只能想方设法的和对方进行沟通,争取对方的配合。

患者欠费数额不断增加,在被迫进行的一次约谈中,老板和家属终于撕破脸皮。

患者老板对我大声的斥责和辱骂,而家属则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偶尔伸手去抹一下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要钱,花了这么多钱,病人越来越重,你们是一帮什么医生,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兽医!”

“我们做生意的,花了钱你就得给我货,我把钱给你们,你们能保证把人交个我们吗?不能保证,那人死了,钱你们给退吗?不给退?你们凭什么不给退?”

“现在你们这些医生还有医德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医院有多黑吗?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你懂吗?你们这帮黑医生,都钻到钱眼里了,你们算什么医生?“

“还找我们要钱?我要去告你们!我要去找记者,找报社,去告你们这群兽医!”

旁边的护工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们这帮人讲点良心,宁医生都快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天天在这里守着你们这个病人!”

“守着怎么啦?他是医生,他守着是应该的!再说,他舍不得让病人死不就是为了挣钱吗?”

我实在坚持不先去了,我死死咬着后槽牙,控制住自己狠狠抽他一顿嘴巴的冲动,匆匆结束了这次谈话。

回到监护病房,我望着躺在床上的尚在昏迷中的患者,两眼含泪。

患者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身边的监护仪上闪烁着一排排的数据,所有这些数据,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当你抢救一个患者很长时间,你就会和他有很深的感情,你会不由自主的把他当成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和兄弟。

兄弟,我知道,你现在很艰难。我知道,你在全力以赴的和病魔做不屈不挠的斗争。我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一切,你毫不知情。

人生,好比一场黑色幽默。

你鞍前马后追随了几十年的老板,现在要放弃你;你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现在要放弃你。

而现在最想让你活下去的,却是你素昧平生的医生,而你,甚至还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长的什么模样。

03

我知道,他们这么做,其实是在等我的一句话,等我告诉他们:患者成功希望渺茫,建议放弃治疗。

然后,他们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只等在你的葬礼上流几滴眼泪,了却你们这辈子的情分。

但是,这话我偏偏不能说,因为,你真的还有希望。

因为,我有很大的把握让你活下来,而且,让你将来能生活自理,过上有质量的生活。

你的老板可以放弃你,你的家人可以放弃你,你的朋友可以放弃你,但我,却不能放弃你。

因为,我是医生,你是患者。

因为,只要有一线希望,医生就不能放弃患者。

因为,自从我穿上这身白衣,我就为今天发生的一切写下了答案。

16岁那年,当我迈进医学院的第一天,我就和一群和我一样满怀憧憬和热血的少年,举起右手,许下了自己一生的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我决心竭尽全力除病人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护士过来,问我:宁医生,病人欠费过十万了,到底怎么办啊?

我淡淡的回答:该咋治咋治,明天我再和家属谈。

继续努力和疾病战斗吧,我的兄弟。外面的一切,交给我。

当你最终痊愈的时候,我绝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你,你依然会有一个对你感情深厚的老板,一个结发情深的妻子。

当然,也许还有一个黄世仁般不断追着他们要钱的无良主治医生。

后面发生的事情,请原谅我不想再记述了,因为我实在不想回忆。

不想回忆那一次次的屈辱和伤心,不想回忆那人性的丑陋和阴暗。

多少次,被家属气的躲在无人的地方想掉泪,接到护士的电话,赶紧擦干眼睛去继续抢救。

好在,一切终于结束了。当患者终于宣布脱离危险后,老板,又变成了感情深厚的老板;妻子,又变成了结发情深的妻子。

根据我的意见,患者脱离危险后直接转回当地医院进行后期康复治疗。

对方同意了,大家都不愿意再忍受这种尴尬的气氛。

患者被接走那天,他的老板和妻子来到我办公室,给我带来些土特产,向我表示歉意和谢意。

我礼貌而坚决的拒绝了: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工作,支付费用是你的义务。

我救活了病人,你结清了费用。咱们两不相欠,你不用谢我。

也许有人觉得我小气,不够大度。但是,我实在大度不起来。

在战场上,你最痛恨的是什么?

不是敌人,而是叛徒。

你们,本该是和我并肩与病魔作战的战友。

你们有权利放弃,有权利撤退,有权利投降,我都不怪你们。

但你们没有权利背叛,没有权利在我和敌人苦苦战斗努力支撑的时候,在背后对着你们的战友狠狠插了一刀。

我没有权力惩罚你们,但我有权利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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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6 07:06:46 | 显示全部楼层
136楼 cyec说:
下一个专栏来了。

急诊见闻:生命抢救倒计时

简介
急诊抢救,就是在跟死神赛跑。

身上莫名起疹子可能是什么病?

家里老人突然晕倒就是脑梗?

如何区分重度姨妈痛和宫外孕?

······

一线急诊医生李鸿政老师,带我们深入各种突然性疾病的抢救现场,看他们如何像侦探一样,在有限时间里数次试错,找出复杂病症背后的真相。

紧张刺激的抢救里,李医生用通俗的语言,普及了多类常见重急症相关的医学常识,以及一些日常生活中适用的急救知识。

每一篇故事结尾,还有作者专门准备的「科普小课堂」。

关键时刻,这些知识能救人一命。

围观抢救现场,看到医生在紧急时刻做诊断、做决策的全过程,还可以帮我们普通读者换位思考,对待医生有更客观科学的理解。

缓解医患关系,彼此多一分理解,少一分误会。



愿你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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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6 07: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137楼 cyec说:
第一个故事

ICU 外的抉择:放弃还是继续治疗
1

在专栏的第一节里,我想说说我的一位特殊病例,我的亲婶婶。

老人身体一向都很好,家里人怎么都没想到,因为普通的感冒发烧,她就突然进了 ICU,生命垂危。

当时的情况是,我还在上班,突然接到了老家叔叔的电话,说婶婶病重,在 ICU,被下了病危通知,想转来我们医院,问问我的意见。

我知道婶婶一向身体不错,前段时间回家我刚去看过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电话里叔叔简单说了下,10 几天前婶婶觉得不舒服,头晕、乏力,刚开始都以为就是个感冒,就到县医院看了,拿了点药吃。

后来效果也不好,严重到要住院。

住院期间,婶婶老说累,换了几轮药水都不管用。

怕病情被耽误,家里人连夜把婶婶转到市中心医院。

没想到这一到市医院急诊科,婶婶就不行了。

呼吸困难,喘不过气,医生说是心衰,送进 ICU,一待就是 5 天。

医生还说,病情重,要家里人有心理准备。

换句话说,婶婶可能快不行了。

情况紧急,我在电话里当即就说,要不要先转上来我这边。

我也是搞 ICU 的,放在我科室,我们努力看看有没有效果。

其实这么说,我心里也没底,因为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婶婶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叔叔听我说让转上广州,很激动,觉得又有希望了。

不过他又顾虑到,这边的医生强调病情很重,病人血压很低,转运风险很大,所以很是犹豫。

重症病人转院确实风险极高,稳妥起见,当天我就开车赶回了老家市医院,如论如何,先亲眼看看婶婶情况。

好在到了医院一看,婶婶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乐观许多。

呼吸系统、循环系统还算稳定,转院到广州需要 5 小时左右,应该没问题。

就是从化验指标看,脑钠肽非常高。可以说高到爆表了,检验科常规方法检测不出来。

值班医生跟我说,病人情况比较重,目前考虑是心力衰竭,脑钠肽指标高得离谱,我们查了几次都是高到测不出。

这也是为什么医生会说婶婶是心衰,这个脑钠肽,就是心衰的一个关键指标。

但有个奇怪的现象,当地医院给婶婶做了床边心脏彩超,又没有看到心脏结构和运动有明显的障碍。

在 ICU 住了 5 天了,婶婶曾经病情缓解过,尝试脱了呼吸机,拔掉气管插管,但是拔管后又出现明显的呼吸困难,所以昨天又重新插上气管,插管接回呼吸机了。

总的来说,病因不明。

这是最让人头疼的。

了解完情况后,我告诉叔叔和堂弟说,婶婶情况的确重,但搭救护车转运上广州,应该是没问题的。

叔叔和堂弟就一个意思,只要能救,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会放过。

那就好。

我帮他们联系了外面的救护车,算好了价钱,约定好明早就走。

这里跟大家多唠叨几句,重症病人如果需要长途转运的注意事项。

决定转运前,需要跟医生沟通,在医生充分评估病情,判断可以转运后再转,一定不能勉强,否则容易在路上出事情。

另外,通常情况下,都需要患者家属自己来联系付费救护车。救护车上会有医生、护士,也会有呼吸机,常见的抢救装置也是有的,所以价格比较高,要提前准备好费用问题。

2

转院途中,一路上也是惊险重重。

出车的医生跟我说,病人镇静药用完了,人有点醒,但意识还是不清楚的。

手脚动作很多,把左手的留置针都蹭出来了,流了一滩血。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好在患者还有深静脉穿刺管,还能继续用药。

他们给临时加推了一支安定(镇静药),才把她压下去。

可是一推镇静药,血压就垮了。

他们又赶紧把去甲肾上腺素(升压药)的剂量往上调了,这才勉强稳住局面。

最后把病人安稳送到我面前。

患者上着呼吸机,一般都需要镇痛镇静治疗,一方面减轻氧气消耗,另一方面能够减轻患者痛苦。

但镇静药也有弊端,其中之一就是会导致血管舒张,引发低血压。

为了对抗这个低血压,医生又不得不给上了升压药。

这个微妙的平衡,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第二天傍晚,病人就到了我院 ICU。

安置好病人后,我出去跟叔叔堂弟沟通病情了。

婶婶目前生命体征还能维持,但病因未明,得仔细查查。

他们跟我说,两年前婶婶有肝癌,但那是早期肝癌,手术切掉了,恢复也很好,一直复查都没有提示复发。

市医院还说担心可能是肝癌复发了,转移到心脏可能。

我说到底是不是肝癌复发或者转移,现在还不好说,甚至是不是心脏的问题,其实都还不好说。

另外,我也跟叔叔和堂弟沟通了一下。

毕竟,现在除了这个病情的复杂不明,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个大问题:费用。

我们这里 ICU 的收费标准,如果没有特殊,一天花费是 1 万左右。

按照医保来报销,老家来的病人,大概能报销 4 成左右。

也就是说,自己需要每天掏接近 6000 元的费用,而且病人要在 ICU 待多久也不确定。

家属需要有心理准备。

堂弟听完,直接就跟我说,不考虑钱的问题,最关键是能帮到病人。

除了费用问题,另一方面,接诊了婶婶这样的病人,我的压力特别大。

尤其是这样的疑难杂症,病因未明。

我怕她死在我手里。

在 ICU 里抢救病人,无疑于跟死神赛跑,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挽救病人的生命。

如何调整情绪来面对生或者死,是病人和家属,绕不开的一堂课。

叔叔表示做了最坏打算,说如果真的救治无望,到时候希望能接回家,在家里过世。

我答应他们,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尽可能提前做安排的。

3

第二天一早,我跟主任汇报了情况。

主任沉吟了一会才说,暂时没有更大的发现,只能先观察吧,然后召集大家一起讨论:

患者为什么会突发呼吸困难,住入当地医院 ICU 呢?这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

也是最根本的难题。

我们分析了很多可能性,包括重症肺炎、急性心肌梗死、重症心肌炎、急性肺栓塞等,结果都否定了。

也请了心内科、呼吸内科医生会诊,都没有明确结论。

住院第四天的时候,我发现婶婶的四肢肌力极其低下,后来堂弟跟我说,婶婶发病后那几天,腿脚无力,站不稳。

这给了我极大的提示,莫非是神经肌肉方面疾病引起的四肢和呼吸肌无力?

比如吉兰巴雷综合征、重症肌无力等。

于是当天就安排婶婶做了肌电图,果然,她的四肢肌肉神经都是有损伤的。

我们赶紧请神经内科会诊,说的确不排除有吉兰巴雷综合征可能,建议进一步做腰椎穿刺,拿脑脊液化验,如果真的是吉兰巴雷综合征,脑脊液会有蛋白细胞分离现象。

我又马不停蹄给婶婶安排了腰椎穿刺检查。

可惜的是,结果并非如我们所期待的那样。

正失落的时候,神经内科主任又来了,说脑脊液检查也不是每个病人都会那么典型的,还要综合分析,抽一管血和一管脑脊液,送到外面机构检查,做相关抗体,如果阳性,那就断定了。

但这个检查比较贵,而且都是自费的。

我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有帮助的检查就做。

叔叔当然同意检查。

下午就留了标本送检。

第二天结果出来了。

抗神经节苷脂抗体阳性!而且是血清和脑脊液都是阳性!

果然不出所料。

就是吉兰巴雷综合征!一个外周神经炎症损伤了的疾病。

吉兰巴雷综合征,是一种自身免疫介导的外周神经炎症性疾病。

说通俗一点,就是体内的免疫系统紊乱了,攻击了自己的外周神经,而神经是支配肌肉的,最终会导致四肢无力甚至呼吸肌肉麻痹。

起病初期会有 1-3 周的呼吸道或者胃肠道症状,比如发热、咳嗽、恶心、呕吐等,非常容易误诊。

一旦出现肢体力量明显减弱或者感觉异常(比如肢体有烧灼感、麻木、刺痛等),一定要及时就诊。

兜兜转转了这么长时间,这昂贵的检查项目没有辜负我们,多亏有了这个检查,病情终于水落石出。

叔叔问我,有没有特效药,只要能治,花再多钱都可以。

遗憾的是,没有特效药。

但这个病,可能是自身免疫系统紊乱损伤了神经导致的,大剂量激素和丙种球蛋白冲击应该会有帮助。

也就是说,这两种药可以一定程度上,减缓病情。

可问题又来了,它们都非常之昂贵。

尤其是丙种球蛋白,一支要 700 元,一天得用 8 支,一次要连续用 5 天,得花小 3 万块,经济负担不小。

而且这几天,婶婶的病情几次告急,甚至于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诊断错了,根本不是吉兰巴雷综合征这个病。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多次治疗尝试,却收效甚微。

我已经几天没睡好了,压力实在太大了。

而这时候,离婶婶入院,已经差不多 1 个月了。

所有人都急了。

前面我们也说了费用,ICU 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即便有医保,一天花费也大几千,一个月下来,都得 20 万吧。

再加上之前一些自费项目,还有在市医院、县医院的花费,我估计叔叔一家前后花了有 30 万了。

这不是个小数目了。

还有一个问题。

由于婶婶长时间脱不了呼吸机,我跟主任商量了,要给她做气管切开了。

口腔不能总是插着气管插管,一来难受,二来也不利于脱呼吸机,毕竟气管导管有 30cm 长,死腔很大。

如果做气管切开的话,气管切开管的长度只有 10cm 左右,短了不少,死腔少了,脱离呼吸机会相对容易一些。

叔叔有点担心,切开这个气管,以后还能合拢吗。

我告诉他,能的,只要病情好转了,拔掉导管,慢慢就会愈合。但在愈合之前,她讲不了话。

叔叔还担心会不会有痛苦,我告诉他全程有麻醉药,不会疼痛。

最后他决定,由我全程安排好了。我觉得应该做就做。

第二天,由我亲自操刀,主任当我助手,切开了婶婶的气管。

过程还算顺利,由于是经皮切开,算是微创,所以没怎么出血。

4

然而,就在气管切开后不久,堂弟突然找到了我。

支支吾吾的,有点说不出口的羞耻,但那大致意思我懂了:

他姐姐(我堂姐)问了其他医院的教授,说这个病估计好不了了,问我要不要回家了。

回家等同于放弃了啊,回家是必死无疑的。我提醒他。

堂弟几乎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他很纠结。

他说出这句话,我很理解。

住院到这时候,钱花了很多,病却没有起色,病人还躺在 ICU 床上,依旧脱不了呼吸机。他们着急了。

「如果再住一个月,两个月,能脱呼吸机吗?」他问我,「如果有把握,我就把生意转手给其他人,换钱过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坦诚告诉他,真的没有把握,这个病一般人都会好起来的,就是不知道要熬多长时间。

我们没有这方面经验,来会诊的教授也是说可长可短,边治疗边观察。

显然,堂弟不大满意我这个回答。

我知道,他需要我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如果有的治,能好,那么他可以再花几十万。

如果明确再花钱下去,都无济于事,那他就要权衡了,毕竟他也是有家庭的人了,孩子也刚学会走路,到处都需要花钱。

最后我做了折中,再住一个星期,观察一下有无起色,怎么样?

他同意了我的建议,同时让我不要告诉他爸,也就是我叔叔,他今天跟我提过的话。

我当即就表示,当然不会说。

没过几天,叔叔也来找我了,跟我表态了,不管等多久,治疗多久,都等,都治。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放弃。

这个时候,我已经感受得到,他们家庭内部发生了矛盾了。

所以我说话,也格外小心了。

叔叔问我,是不是绝对没希望了。

我说不是,当然不是,但是需要时间。但没办法给出具体的时间,得等。

「那就等。」叔叔说。「只要能救活,即便不能走路,能陪陪我,我也愿意。」

语气里满是凄凉,无奈。

转眼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堂姐找到了我。

说咨询了广州另外一家医生的意见,这个程度的这个吉兰巴雷综合征,预后很差,问我有没有把握。

我有些生气了,是哪个教授说的,请他当面跟我对质,我也想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

堂姐当然没有告诉我,是哪个医院哪个教授。

但我也理解她。我还是那句话,肯定有机会,但是得等。

具体等多久我不知道。这不是绝症,不是肿瘤。至于要不要回家,你们自己决定,我听你们的。

我把话撂下了。

堂姐没下定好决心,最后也只是说,那就再看看吧。

父亲也来电话了,问我情况,我还是那句话,得等。得花钱。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病情没有实质性进展,婶婶长时间躺在 ICU 里,对亲人来说,不管是心理还是经济,都是巨大的考验。

接下来,治还是不治。如果要治,究竟还要治多久?

全都是问题。

叔叔的态度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坚决不放弃。

可堂弟堂姐已经开始摇摆。

5

好在这段期间,婶婶的情况有些好转,虽然肌肉力量没有好转,但呼吸机相关性肺炎也控制住了,人肯定死不了了。

起码短期内死不了了。

年三十到了,叔叔说一定要让她活过这个年三十,算命的说活过年三十就有机会。

为了满足叔叔的愿望,本来年三十我可以休息一天的,也没休息了,亲自来到病房值班,守着婶婶,当然也守着其他病人。

顺利过了年三十。

年初二我回老家,叔叔和堂弟带着一袋礼物过来了,说要跟我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计划。

我父母也在。

叔叔问我,现在情况如何,我说生命危险暂时没有了,但是神经恢复需要时间,还脱不了呼吸机,得等。

然后精彩来了。

叔叔当着我们大家的面,问堂弟,说现在我没有了主意了,你看怎么办好呢,要不要治疗,还是说要拉回家。

堂弟可能想不到叔叔有此一问,突然间手足无措,支支吾吾,没有说继续治疗,也没有说要拉回家。

真的是憋红了脸。

叔叔又再三追问,很显然,他是想在大家面前逼迫堂弟做出这个决定。

我觉得对堂弟来说可能太残忍了,赶紧打圆场,说如果一时半会做不了决定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观察几天,过了年初五,如果有好转就继续治疗,如果没好转,我们再商量,怎么样。

堂弟泪流满面,还是没说话。

叔叔继续说,没表态就是不想继续治疗的意思了吧,行吧,都这样了,那咱们就回家吧,别花那冤枉钱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堂弟开口了,治吧,多少钱都治,大不了卖房子转手生意,顶到顶不了为止。

堂弟说出了叔叔想听的话。

但这句话究竟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被逼无奈的,我也搞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了,我的工作时治病。

要不要救,有没有钱救,是他们内部的问题,我参和不上。

熬到了年初五。

病情依旧没有起色。堂姐给我电话,单刀直入,问我能不能骗叔叔,说病人治不好了,拉回家算了,行不行。

我一口拒绝,说这不是实话。

我能体会你们的经济压力,但是要我说谎去瞒骗叔叔,我做不到。

因为病人真的不是没有机会。

「可是病人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了,丝毫没有起色,这跟我们当初想的可不一样啊。」堂姐说。

我一时语塞。

这要不是我的亲堂姐,我就直接破口大骂了。

「要来广州是你们当初求我帮忙带进来的,我还连续开了 10 多个小时的车,来回帮病人评估病情,我也告诉过你们,治疗时间长短难以估计,花费很大,想好再来。」

「这段时间来,你们没怎么睡,我也没怎么合眼,我的压力不比你的小。」

「要回家可以,签好字就行,但我绝对不可能撒谎说病人不行了这样的话,那样有违我的专业。」

我怒不可遏,丝毫不客气,怼了她一番。

并且再重申了一遍,要回家是没问题的,我不阻拦,但我不会说谎,说是太重了救不了了回家吧这样的话。

「我也不会告诉叔叔是你要求回家的,我什么话也不说,你们自己决定,是走是留。」

这句话我憋了好久,终于说出来了。

堂姐大概也被我的愤怒吓到了,没再说过分的话,只是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说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能不放在心上?

两个月的呕心沥血,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为的是什么。

最后落下一个要我撒谎,说病人治不了要拉回家的谎言。

我能乐意吗。

但没过几天,堂弟最终做出了决定,回家吧。这边经济压力太大了,可能支持不住了。

我闭上了眼睛,承认这一切,失败了。

毕竟钱都是他在出。他没要求我撒谎,而是直接表示没钱了,不想治疗了,我没理由不接受。

我带堂弟去办理出院结账,一看账单,堂弟愣住了,怎么医保给报这么多啊,报销比例高达 70% 了,一直以为报销 30% 而已。

堂弟站立不动了,我知道,他又犹豫了。

他低声跟我说,先别办理出院了,如果真的能报销这么多,我还能支撑,再继续治疗一段时间吧。

我异常激动。

医保给报销这么高的比例,我事先也没有想到。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从乡下转上来的危重病人,报销比例是更高的。

再战一个星期,看看情况如何。我们做了决定。

叔叔听说继续治疗,也很开心。

说怎么样都舍不得啊,就这样眼睁睁放弃了,可是他们个个都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我不敢插嘴,这事情太复杂了。

婶婶这时候已经停掉了镇静药,人是清醒的,明白周围的一切,但是肌肉力量还是为 0,脱不开呼吸机。

上天眷顾了婶婶,让她终于有时间在我这里逐步恢复,乃至康复出院。

吉兰巴雷这个病,大多数都是能康复的,需要的就是时间。

现在婶婶已经扛过了严重的并发症,肺炎好得差不多,褥疮也愈合了,就等着神经恢复了。

再等一等,可能胜利就来了。

可是 10 天过去了,依旧没有起色。

这时候,她住院差不多 50 天了。

其实算一算账单,40 万的花费应该有了。

坚持到这里,堂弟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说已经尽力了。

几个姐姐不允许他卖地皮和转手生意。

大致的意思是,人死了,年轻的人还要活着。没必要人财两空。

这个决定也许是对的。

也许是错的。

没人知道。

准备转回老家那一天,护工阿姨给婶婶梳好了头发,几个护士也帮忙换了新的病号服,做足了充分准备。

大家都有些舍不得,都想看着她能好好地走出 ICU。

可是,现实让人不得不选择妥协。

我尊重他们的选择。

就在准备联系救护车的时候,我大脑转过一个想法,反正回家都是死,回家一脱开呼吸机就是死,倒不如我今天再试一试,看看婶婶能不能脱离呼吸机了。

前两天我试过了,是失败的。

今天呢,估计也是失败的多。

但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就在我脱开婶婶呼吸机的那 10 分钟,她竟然没有以往那种明显的呼吸窘迫了。

她的呼吸明显是平顺的。

她咳痰的力量虽然不是太强,但也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我一抬头看心电监护,血压、心率、呼吸频率都正常,就连血氧饱和度都维持在 100%(普通吸氧)。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太惊讶了!

也太激动了!

再等了 10 分钟,婶婶依旧神采奕奕,呼吸平顺。

我忙不迭拿起电话打给叔叔和堂弟,告诉他们,别急着走了,婶婶好像已经可以脱开呼吸机了!赶紧把联系好的救护车退了。

他们一听,也是大喜过望,连忙赶了过来。

后续估计大家也猜到了。

婶婶是真的可以脱开呼吸机了,就差这么两天时间,她的呼吸肌力量恢复了。

虽然四肢肌肉依旧很差,但那无所谓,只要呼吸肌恢复了,肢体的肌肉力量恢复也是迟早的,起码看到了希望。

而事实上,婶婶突然好了,看似突然,实际上也不突然。

这不是突然出现的奇迹,是这么多天坚持的结果。

其实就差一点点时间,早几天放弃人就没了。

而晚几天放弃,人就活下来了。

是那么多天坚持不懈地治疗下去,终于起效了。

婶婶的神经终于开始恢复了,最先恢复的是支配呼吸肌的神经,所以可以开始脱离呼吸机了。

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叔叔差点跪下来了,我赶忙扶起他。堂弟也哭得稀里哗啦。

后来婶婶又在 ICU 多住了半个月,肢体力量终于逐步恢复了,从发病到这一天,整整花费了 65 天时间。

婶婶终于出院了。

转回当地县医院继续治疗。后来顺利摘掉了气管切开管,封堵了切口。

没有几天伤口就愈合了,可以开口讲话了。

又过了两个月,叔叔告诉我,婶婶可以搀扶着站起来走路了。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科普小课堂:关于 ICU,有哪些知识需要了解?



ICU 的收费标准有普通人需要注意的吗?

不同地方、不同医院的 ICU 收费会有一些差异,而且不同病人、不同病情也没办法横向对比,所以我在文中提到的 ICU 收费标准,只能作为参考。但总的来说,ICU 的收费是昂贵的,一天花费 1-2 万也是经常发生的,因为里面的监护设备、药物、护理项目比较多。



走医保报销有哪些小 tips ?

得益于医保政策,大多数费用都能走医保报销,比如一天花费 1 万,有些地方是能报销 80%,自己出 20%。有些家属以为 ICU 不给报销,那都是谣言,ICU 也在医保管理范围内的。只不过 ICU 有少部分药物是自费的,比如一些很新的抗生素,尚未纳入医保,就得自费。具体如何报销,最好是咨询医院收费处或者医保科的工作人员。



ICU 费用高昂,当医生说可能会人财两空的时候,怎么办?要不要继续治疗。

这是天底下最困难的问题。我没有很好的答案。但我的做法是:继续治疗几天看看,如果好转了,就继续咬牙坚持。如果没好转,就果断放弃。这是个折中的办法。不一定适用所有人,仅是我的想法。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经历,舍不得硬拖着不一定是对病人好,也要征求病人自己的意见,如果他还清醒的话。

因为一个医生的知识是有限的,经验也是有限的,必须要得到大量的全面的疾病信息才能做出正确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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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6 21:05:28 | 显示全部楼层
138楼 cyec说:
本帖最后由 cyec 于 2022-2-27 07:03 编辑

第二个故事

抗病误区:得了乙肝意味着什么?

之前在急诊遇见一个病人,姓雷,25 岁。他的故事既曲折又离奇,相信大家看后会有不少收获。
两个月前,雷某在献血时发现自己有乙肝,把这件事跟女朋友说了,女朋友思考了两天后,提出分手。
这对雷某打击很大,班也不去上了,天天在家喝酒,父母怎么劝说也无效。
1 个月前,雷某神色慌张地跟父母说,看到房间有妖魔鬼怪,还说有人跟踪他,要杀他。
糟糕,儿子疯了。
老俩口使出浑身解数把儿子带到精神病专科医院,医生看了后,说是精神分裂症,这病治不好,得长期吃药。
药拿了回来,老俩口也天天监督儿子把药吃了,半个多月过去了,病情却丝毫没好转,期间回去找医生调整了用药,依旧无效。
要好的邻居说这可能是中了邪毒,得找高人做场法事。老俩口无计可施,只好尝试,重金聘请了一位高人到家,前后做了两场法事。
收效甚微,这钱肯定是打水漂了。
几天前,父母发现雷某双脚水肿厉害,而且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古怪,担心得不行。
隔壁邻居刚好是个医生,看了后说搞不好是肝硬化引起的水肿,这孩子不是有乙肝吗,如果不及时控制乙肝,可能发生肝硬化的,肝硬化是可能导致脚肿的,这必须得去医院治疗啊。
这话就吓人了。
老俩口片刻等不了,当晚就强行拖着雷某上车,来了急诊。
刚好急诊科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老马医生,一个在急诊科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兵了。
老马一听患者有精神分裂症病史,又有乙肝,赶紧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病人可怠慢不得,搞不好容易出事。
「双脚踝水肿。」老马给雷某检查后说,「这也不是急症啊,没必要半夜三更来到急诊嘛。」
「医生,我儿子有乙肝,怕有肝硬化,人家说肝硬化会有脚肿可能,你帮忙查查是不是。」老俩口说。
「脚肿原因多了去了,」老马嘀咕道,「肝脏的,心脏的,肾脏的,血管的,营养不好的,内分泌的,等等,几十上百种,不一定就是肝硬化引起的。」
边说边检查患者的双脚,脚背按压下去的确有一个小坑,水肿是明显的,局部皮肤温度正常,没有红肿热痛,不是丹毒、蜂窝织炎等感染性水肿。
「医生,我尿尿泡沫特别多。」雷某突然开口跟老马说了一句。
本来呢,雷某是不愿意来到医院的,但他现在发现来的是急诊科,而不是精神病院,整个人就轻松一些了,不像一开始那般紧绷着。
老俩口见他也配合,都稍稍松了口气。
老马见雷某说话还算正常,干脆多问了几个问题。
有没有尿频尿急尿痛,有没有腰酸背痛,有没有血尿,在家自己量过血压吗,有没有高血压等。
老马问了这么多问题,雷某都一个劲地摇头。
「医生,你看看我儿子之前做的这些报告管不管用。」老两口把雷某之前的病历资料都带了过来,交给老马。
老马接过来认真看了一遍,发现除了肝脏方面检查异常后,其余都还好。
肝脏异常只要表现两方面,一个是乙肝两对半,提示大三阳。
另一个是肝功能,提示转氨酶升高,ALT 200U/L。
而转氨酶升高,意味着可能有肝细胞损伤了。
腹部 B 超没有提示任何异常,也没有肝硬化表现。
老马有了初步判断,说你这个水肿可能不是肝脏引起的,B 超说没有明显肝硬化。
倒是要警惕有没有肾脏疾病可能,因为他说尿液泡沫特别多,这个很关键。
比如肾小球肾炎或者肾病综合征等,这些疾病都会引起水肿,而且会导致尿液里面蛋白含量增高,出现泡沫尿。
这样吧,留个尿常规,看看尿液情况如何。
「顺便复查个腹部彩超吧。」老马边开单边说。
出乎老马意料,雷某都比较配合检查。
「看来这精神障碍控制得蛮好的嘛。」老马自言自语。
再一次觉得老两口小题大做了,一个脚肿而已,明天来看门诊就行了,大半夜跑过来也真不嫌累。
老马想快点打发他们,然后处理别的危重病人去了。
很快,尿液常规结果出来了,尿蛋白+++。
老马拿到报告后,跟老两口和雷某说,尿液里面这么多蛋白,有可能是肾脏方面疾病引起的脚肿,不是肝脏的问题,明天你们去肾内科门诊再看吧。
竟然是肾脏的问题。老两口很惊讶。
没多久,腹部彩超也出结果了,结果却让老马大感意外。
结果考虑为轻度肝硬化,脾脏轻度增大。其余无异常。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马看了结果后,拿起电话就打给彩超室,说患者 1 个月前的彩超还没有提示肝硬化、脾大的,今晚这份,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彩超室说的确是有显示有肝硬化、脾大的,只不过不是太严重,建议进一步做腹部 CT。
老两口听说有肝硬化,脸都白了。说肯定是这段时间这小子喝酒闹的。
「他酗酒我一早就猜到了,全身都是酒味。」老马说。
老马也不再咨询他们意见,直接说,做个腹部 CT 吧,看清楚一点。
同时抽血,查血常规、肝肾功能、电解质、凝血指标、血型等,统统都查。
本来老马想着一个脚肿没什么,不至于看急诊,连血都没给他抽,省了,但这回看起来,真是省不得。
老马啊老马,差点又栽跟头了。
雷某依然很配合检查,只不过他走路的姿势的确有点古怪,老马这次留意到了。
还有他的左手,似乎有点不利索,乍一看像是那些中过风的病人。
「他以前有过脑出血、脑梗死之类疾病吗。」老马问老两口。
「没有,没有。」他们否定,「就这个乙肝和精神分裂症。」
老马没再多想。
估计是某些抗精神失常药物所带来的副反应吧。
很快腹部 CT 结果出来了。
石锤了。
雷某真的有肝硬化,脾大。只不过都是比较轻度的。
这么说来,患者这个乙肝,还真的有可能已经引起肝硬化了。
一旦肝硬化形成,门静脉压力就会增高,血液不容易再流入肝脏了,会淤积在外头,脾脏、食管、胃底、肠道的血液,都是要经过门静脉流入肝脏的。
既然肝硬化了,那么这些地方都可能发生淤血,脾脏淤血时间长就会导致脾大,后期还可能导致脾功能亢进,会出现一系列问题。
「你有没有吃抗乙肝病毒的药物。」老马问雷某。
「没有。」雷某老实回答。
「你虽然发现乙肝只有两个月,实际上可能好几年了,只不过没发现而已,否则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肝硬化了。」老马说。
「必须得吃抗病毒药物,比如恩替卡韦、替诺福韦等,得先充分抑制乙肝病毒,才能减轻肝脏炎症,再减轻肝硬化。」
「医生,这么说,他脚肿可能还是由肝硬化造成的,是吗?」老两口问老马。
老马把他们带到抢救室外,避开雷某,说那也未必,可能是多方面因素,肾脏有可能,肝脏有可能,或者二者皆有。
老马告诉小两口,他这个肝硬化还不算很严重的,但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给他抗乙肝病毒治疗。叮嘱他们明天就去挂感染科医生号,拿药回家吃。
并且强调,不搞好肝硬化,到时候发生食管静脉曲张破裂,会大出血的。或者后期发生肝癌。哪一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老马说得平淡,但老两口听起来闹心得很。
就在这时候,一个护士大喊起来。
马医生,患者呕血了,赶紧过来!

老马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扭头就冲进抢救室。
只见雷某大口大口在呕血。
地上一滩都是血,被子床褥都是血。
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在处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刚刚他还好好地坐在抢救床上,连静脉留置针都还没打上。
老马脸色铁青,赶紧让护士帮雷某开通静脉通道(打静脉留置针,补液抢救用),快速补液,同时吩咐用上止血药,又让规培医生打电话给输血科,要血。
幸亏刚刚老马抽血的时候多勾了一项血型,否则到现在都没有患者血型,想输血都困难。
门口老两口看到这一幕,差点吓瘫软了,心急如焚。
老马毕竟是沙场老兵,见惯风雨,沉着冷静打电话给消化内科,让他们下来会诊,说抢救室有个乙肝肝硬化的年轻病人,呕血了,说不定是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
请消化内科会诊是对的。因为如果雷某真的是因为肝硬化导致的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那么立即做胃镜是有帮助的,一来能够明确诊断,二来能够止血治疗。
老马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要跟家属告病危了,说患者这个大口呕血,可能跟肝硬化有关。
肝硬化的话,外面很多血回流不顺畅,包括这个食管、胃底的静脉,它们也会曲张,到达一定程度会,这些静脉就会破裂,然后就大出血了。
如果不能及时止住血,患者可能因为失血性休克而死亡。
老俩口一听,顿时失声痛哭,问老马要怎么办才好。
老马安慰他们说别急,现在正在处理,看看能不能止住血。
同时也问道,考虑一下要不要上 ICU。
说到这里,老马又拨打了 ICU 的电话,说有病人在抢救,可能是消化道出血、失血性休克,需要支援。
刚好 ICU 当晚是华哥值班。
华哥是我们这 ICU 的主治医师,技术过硬,非常靠得住。
他跟老马的关系也特别好。
老马见是华哥,马上不客气了,你小子赶紧下来,看看要不要送你们科监护治疗,晚一步可能他都扛不住了。
华哥见情势危急,爬起来跟护士交代几句,就直奔急诊科了。
刚好消化内科医生也到了。
幸运的是,患者的出血似乎暂时稳住了,没有再继续呕血。
而且血压还能稳得住,就是心率比较快,120 次/分。
华哥走近病人,看了一眼地上那滩血,其中还有点食物残渣,看来确定是呕血无疑了。
究竟是呕血还是咯血(咳血)必须要区分清楚的,如果是呕血,那就是消化道的出血,如果是咯血,那就是呼吸道的出血,治疗和预后完全不同。
此时输血科的血液已经送过了,老马让护士立即挂上。多开通了一个静脉通道,加大马力补液输血。
老马把情况大致跟华哥、消化内科医生说了。
「这么说来,患者还是乙肝肝硬化导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这个可能性最大了。」消化内科医生说。
华哥沉吟了一会,说可能性最大,但也不一定是。
老马有点愕然,说你小子还有别的想法?
华哥指着患者腹部 CT 片子说,可惜做的不是增强 CT,否则就能看到患者的胃底食管静脉到底情况如何了。现在只有做胃镜,直接把镜头深入患者的食管和胃脏,才能一探究竟。
说到这里,华哥放缓了语速,说奇怪的是,患者的验血结果,并没有提示肝硬化很严重啊,白蛋白、胆红素、凝血指标等都是正常。也没有腹水表现。
这样就有这么严重的静脉曲张破裂了?
消化内科医生点头,这也正是我有所疑虑的,按病程来讲,似乎还不至于这么严重。
如果不是,那又如何解释大呕血呢?
华哥诡秘笑了下,说你们没闻到他周身的酒味吗。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恍然大悟。
患者是个酒鬼了,这 1 个多月来天天喝那么大量的酒,完全有可能损伤胃粘膜,甚至导致胃溃疡,继而发生胃出血,这个可能性还是蛮高的。
至少看起来,比肝硬化出血要高。
「严重的酒精相关性胃溃疡出血,那也是非常恐怖并且要命的。」消化内科医生慢慢说。
「不管是肝硬化导致的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也好,还是酒精相关的胃溃疡出血也罢,这个胃镜还是必须要做的,搞清楚情况,再酌情止血治疗。」老马说。
最后三个医生商量决定,先把病人送到 ICU,密切监护,然后在 ICU 里面进行胃镜检查,如果发生特殊情况,就地抢救。
华哥跟老俩口说,要住 ICU,做胃镜,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决定治疗,搞不好患者还会继续出血,如果止不住血的话,可能失血过多死亡的。
这些话老马已经说过一遍了,如今华哥又说了一遍。
老俩口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上 ICU。
老马私底下跟华哥说,生死真的命中注定。
如果不是老俩口今晚硬是把病人拽来医院,那么在家发生呕血的话,可能就等死的份儿多了。
「这叫命不该绝。」华哥说。
那就看你们的了。老马说完后去处理其他病人。
当晚患者就被收入 ICU。
路上患者再次呕血,这吓了大家一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果真的发生严重的大呕血,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好,这次呕血量不多。
终于到了 ICU。
为了安全起见,华哥直接给患者做了气管插管,同时用了镇静药,目的是减轻患者痛苦。
万一患者还有大量呕血,也不至于堵塞呼吸道造成窒息。
对于危重患者来说,气管插管就是生命通道。
消化内科医生推着胃镜进来了。
手指般粗的胃镜从患者口腔置入,直达食管和胃脏。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呕血,马上就有分晓了。
华哥和消化内科医生紧紧盯着屏幕,大气不敢喘。
奇怪了,冲洗干净食管上的血迹后,发现整条食管还是很光滑的,没有见到明显的曲张血管啊,更加没有看到有血管的破口。
难不成,真的不是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
镜子继续往前推进,到达胃粘膜了。
一看,果然是胃溃疡啊。
在胃体那里有一个铜钱般大小的溃疡灶,里头还有小血管在渗血,这就是凶手了。
消化内科医生骂了一句粗口,干脆利落地给出血的血管上了个夹子,确保未继续出血后才退出镜子。
原来,患者真的是胃溃疡引起的大呕血,而不是肝硬化。
看来患者的肝硬化还是早期的,没有发生明显的食管胃底静脉曲张。
华哥把这消息告诉老倆口时,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再继续出血,明天拔掉气管插管,观察一下就可以转出 ICU 了。华哥说。
第二天,患者悠悠醒来,华哥评估情况后,把气管插管拔了。
没想到却出事了。
患者拔管后,情绪非常不稳定,嗷嗷大叫,护士过来劝说,还遭他踢了一脚。
眼看场面就控制不住了,华哥赶紧让护士拿一支咪达唑仑注射液,给他静推 5mg。
咪达唑仑是一种快速起效的镇静药,ICU 用得很多。一般病人用药后十几秒钟就起效了,马上安静下来。
这次却失败了,患者依然在乱动,若不是手脚被布单束缚住了,他就要下地把 ICU 拆了。
患者谵妄了。
华哥只好继续给他再推了一针氟哌啶醇,这是一种抗谵妄、精神失常的药物。
患者终于安静下来了。
华哥担心他激动后胃溃疡又出血了,还好没有发生,监测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主任过来了,大家看了这个病人,纷纷讨论起来。
大家得知他是因为乙肝跟女朋友分手,又因分手又诱发精神障碍,喝酒又诱发胃溃疡大出血,纷纷感到惋惜。
看来咱们的医学科普做得还不够啊,一个小小的乙肝,竟然拆散了人家婚姻,啧啧啧。
乙肝又不是绝症,虽然目前还不能治愈,但是大把药物可以控制病情,而且价格都不贵,绝大多数正规治疗患者都不会发生肝硬化、肝癌的,怕啥呢。
再说,乙肝是传染病不是遗传病,将来孩子出生,注射乙肝疫苗后也不会得病啊,另一半接种了疫苗后也不会感染的了啊。
「真是无知啊。」有医生感慨说。
「这回搞出一个精神分裂症,那真的是亏了。」大家纷纷议论。
好像都忘记了,患者昨晚的大呕血以及死里逃生。
「好了,谈正经的吧。」主任开口了,「我刚刚检查过了,患者的左上肢肌张力比较高,这是有问题的,不知道你们看了没。」
肌张力,指的是患者肢体的肌肉张力,正常人肌张力正常,肢体活动自如,肌张力高的患者,感觉肢体绷的紧紧的,不容易展开(比如肘关节),甚至你掰不动,就像冻僵了一样。
听了主任的问话,华哥冷汗直流,昨晚都忙着管这个呕血、出血的问题了,一直没有查肢体情况。
只好主动跟主任认错,说有所疏忽了。
猛然间,又回想起昨晚老马跟他说的,病人走路姿势似乎有些奇怪(华哥没见过,第一次见面时病人就躺床上了),这回又联想到患者左上肢肌张力的异常,难不成患者脑袋出了问题??
「一个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治疗效果还不是很好,这里面可能有猫腻的,既往颅脑 CT 有吗?」主任问。
「有的,两个月前的颅脑 CT 没有看到肿瘤或者其他,不过只有报告,没有片子,片子还得等家属回家拿过来。」华哥说。
「不管怎么样,患者有精神障碍,肢体肌张力异常,首先就要排除颅脑器质性病变,不要被精神障碍蒙蔽了。」主任语重心长地说,「普通的精神分裂症不应该有肌张力增高的,除非吃了一些抗精神失常的药物,但如果是药物引起,应该是双侧肢体都有反应才对,不应该是单侧的。」
主任说得在理。
当天就把患者推出去做了头颅 CT,结果显示大致正常。
「既然患者现在生命体征稳定,消化道没有继续出血,头颅 CT 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再观察两天没事就转出 ICU 了。联系神经内科,让他去那边好好看看,我总觉得他这个肢体肌张力是有问题的,脑子肯定有问题,CT 看不到,不代表没事,他可能要做 MRI。」主任说。
很快患者所有抽血结果都出来了,乙肝两对半、乙肝 DNA 含量都出来了。
患者还真的是一个慢性乙型肝炎。
但他年纪这么轻,才 25 岁,怎么就肝硬化了呢?
一般的乙肝肝硬化,通常都是 30-40 岁以后了,40 岁以后更常见,30 岁以后也是有的,不治疗天天喝酒的更容易,但是极少有病人是二十几岁就肝硬化了啊。华哥心想。
难不成,患者肝硬化另有他因?
如果患者不是乙肝,又因为这个「乙肝」弄到这个地步,那就真的是罪过了。
华哥回顾了一下患者的所有检查结果,肝脏方面,目前也只有乙肝这个证据了,丙肝没有,自身免疫性肝炎也没有,胆汁淤积也不存在。
那会是什么呢?
事实上,导致肝硬化的病因也就十几种,常见的华哥都考虑到了,还有一些不常见的。
为了进一步弄清楚患者的肝硬化病因,华哥翻开了书本。
那本快被大家翻烂了的《内科学》教材。
华哥翻到肝硬化这章,一字一字看下去,突然看到了一个病:肝豆状核变性。
这个病一映入眼帘,华哥就跟触电一样,整个人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3 年前,华哥收治过一个呕血的病人,那个病人先后辗转了消化内科、神经内科、ICU 三个科室,患者有肝硬化失代偿(晚期),大口大口呕血,做了几轮胃镜、介入都没办法止住血,后来确诊是肝豆状核变性。
但因为发现得晚,最终还是因为失血性休克而死亡了,患者当时才 30 岁。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翻书,华哥差点就忘掉这个病人了。
霎时间,华哥思绪万千,大脑高速转动着。
「如果患者不是乙肝肝硬化,而是肝豆状核变性导致的肝硬化,可以吗?」华哥自言自语。
患者有肝炎肝硬化,谁能确保一定是乙肝病毒引起的呢?
为什么就不能是肝豆状核变性这个病导致的呢?
或者说,患者同时有这两个病呢?
华哥把想法跟主任说了。
主任听完后,说我们还是尽量一元论解释病情,能用一个病解释的,就不用两个病,要知道,患者同时有两个病的可能性是比较低的。
「肝豆状核变性,能把患者的所有症状从头到尾解释得通。」华哥兴奋又激动地说。
「说来听听。」主任眯着眼睛笑着说。
华哥深吸了一口气,压抑内心的激动,把自己的分析跟主任说了。
肝豆状核变性这个病,本质是铜代谢紊乱,由于遗传方面的因素,导致患者体内铜离子排泄出了问题,大量的铜离子沉积在体内,尤其是沉积在肝脏、大脑、肾脏、眼睛等。
沉积在肝细胞里面,就会引起肝炎、肝硬化。
沉积在大脑的豆状核(基底节的一部分)里面,就会导致大脑功能障碍,大脑是控制肢体活动的,会出现椎体外系症状,比如肌张力障碍(患者左上肢肌张力增高),震颤,还有运动迟缓、行走姿势怪异等。
尤其是还会可能导致情感障碍和行为异常,患者会有情绪淡漠、幻觉、胡言乱语等,甚至被误以为是精神分裂症。
我们这个病人,应该是一早就有过量铜离子沉积了,所以会有肝炎、肝硬化,当然不排除同时有乙肝。
我们国家乙肝携带率有 10%,随便拿个石头往窗下一扔,都可能砸到乙肝携带者,所以他完全可能同时有乙肝。
但我估计,乙肝病毒对他的肝脏损伤不是很大,损伤更大的应该是铜离子沉积。
女朋友分手后,对他确实是个打击,在这个打击下,原本就有铜离子沉积的大脑瞬时发病了,开始有精神症状,同时有肢体活动异常,昨晚他父母也说了,是这段时间才出现的走路姿势古怪,以前没有的。
单纯的精神分裂症,肯定不能解释肢体活动障碍,除非有一个神经系统的疾病,同时引起了精神障碍和肢体活动障碍。
主任听完后,觉得华哥分析有些道理。
不管这么样,今天就给他抽血查铜蓝蛋白和铜离子浓度吧,顺便也留尿,看看尿酮高不高,如果真是这个病,那比乙肝还糟糕啊。
「同时引起肝硬化和大脑改变的疾病,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肝豆状核变性了。」华哥说。
「让神经内科过来会诊看看吧。」主任说,「那个,让感染科也来看看。」
当天下午,神经内科医生过来了,肉眼观察了患者的瞳孔,说如果真的是肝豆状核变性的话,多余的铜离子也会沉积在患者的角膜与巩膜交界处,呈现一个绿褐色的环形。
我们把这个称之为 K-F 环,如果有 K-F 环,诊断基本都可以确定了。
可惜,神经内科医生没能在患者的眼睛上看到这个 K-F 环。
可以找眼科,让他们用裂隙灯看看,或许能看得出来。
不久,感染科的老师也来了。
看过患者情况后,说慢性乙型肝炎的诊断应该是没问题的。
至于是不是乙肝导致的肝硬化,不好讲,可能是,可能不是。
临床上的确很少有 25 岁就乙肝肝硬化的。
多数还会合并其他的问题,比如长期吃药伤肝或者长期酗酒导致,这个病人酗酒时间不算长,还不至于酒精性肝硬化。
不管是不是乙肝导致的肝硬化,抗病毒药还是得吃,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现在这抗病毒药都进医保了,每个月就几百块钱,国产的甚至还不用一百块钱,都吃得起。」感染科老师跟华哥说。
感染科老师听说患者因为乙肝而弄到这地步,也是唏嘘不已,临走前说还是得大力科普啊。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了。
血清铜离子、铜蓝蛋白果然是降低的。
华哥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诊断是板上钉钉了。
血里面的铜离子之所以减少了,是因为都沉积到肝脏、大脑等组织去了。
很快,尿铜含量结果也出来了,24 小时尿铜含量显著增加。
神经内科医生再次会诊,认为诊断可能性相当高了。
但由于患者家里没有类似疾病,还不敢一定下定论,要华哥请眼科会诊,用裂隙灯看看能不能看到患者眼睛里面有这个 K-F 环。
如果有,那就证明有过多的铜离子沉积在角膜-巩膜交界处,届时,就真相大白了。
华哥把这个结论告诉了患者父母,他们得知后都非常惊讶,又恐惧,毕竟这是个遗传病啊。
下午,华哥陪患者去了一趟眼科。
以防患者又有精神症状发作,华哥手里揣着氟哌啶醇和咪达唑仑。
眼科医生裂隙灯一上场,结论就出来了。
患者双眼都看到了 K-F 环。
自此,肝豆状核变性,确诊无疑。
患者得知自己是肝豆状核变性后,忧心忡忡。
华哥安慰他,起码我们知道了,你的精神障碍是这个病引起的,只要给予适当的排铜治疗,把肝脏和大脑里面的铜离子祛除出来,情况会大为好转的,精神障碍也会好转,甚至消失。
至于乙肝,那其实不是个大事情,按感染科医生给的方案长期吃药就好了。
患者最终转去了神经内科。
经过一段时间的排铜治疗后,患者病情大为好转,再也没有精神症状。
而华哥把这个病例告诉老马时,老马感慨道,还是见识少啊,当时只能想到乙肝、酒精等原因导致的肝硬化和呕血,没想到到头来是一个铜中毒病,还是个遗传病。
没想到,一个乙肝引出这么多问题。
那么他的蛋白尿,也是这个病导致的?
华哥笑着说,是的,铜离子也可以在肾脏沉积,导致蛋白尿、氨基酸尿等,肝脏、肾脏的损害协同作用下导致水肿。
若不是这个水肿,患者可能在家就没命了。
科普小课堂:如何科学对待乙肝?
首先,大家要明白一点,乙肝真的不是绝症。
咱们国家有将近 8000 万的乙肝病毒携带者,他们不是肝炎,不需要治疗。而有 2000 万真正的慢性乙型肝炎患者,这部分乙肝患者只要正确抗病毒治疗,绝大多数都不会发生肝硬化、肝癌。但如果放任不理,会有 20% 的患者进展为肝硬化。
其次,乙肝不是遗传病,是传染病。乙肝病人正常结婚生子,是没有影响的。
现在新出生的孩子都强制性注射乙肝疫苗,所以近年来乙肝的感染率已经将到非常非常低。乙肝爸爸一般不会把病毒传染给孩子,乙肝妈妈传给孩子的几率相对大,但只要妈妈正规抗病毒治疗,孩子出生后接受疫苗接种,传染的可能性就降到最低。即便孩子感染了,大多数也是携带者,而不是真正的慢性乙型肝炎。
妻双方如果有一方是乙肝,另一方是正常人,只要另一方及时接种疫苗,产生了保护抗体,那么就不会被传染到。即便被传染了,成人的免疫力比较强,也会杀灭乙肝病毒,从而获得抗体,多数不会发展为乙肝。
再次,乙肝患者一定要积极治疗,少喝酒甚至戒酒,做好身体养护。
乙肝患者,为了不发生肝硬化、肝癌,一定要抗病毒治疗,坚持抗病毒治疗目前是全世界共识,任何祖传秘方都是不靠谱的。
酗酒真的是不好,即便只有 1 个月,都可能对胃造成很大的损伤。即便是小量饮酒也没有好处,并没有传说中的保护心血管功能,那是谣言。但是,情浓之时不喝点酒又没气氛,所以,适当喝一点点问题不大的,但绝对不要说有好处。
最后,友情提示大家~精神分裂症有可能是某些神经系统疾病引起的,要查清楚,不要发生冤假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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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7 07:47:42 | 显示全部楼层
139楼 cyec说:
第三个故事


感冒了怎么办:超过一周要警惕
说一个我在急诊科遇到的女病人,是个年轻女生。
她的抢救情况,不仅会给很多女孩子深刻教训,也给了我们医生很多经验教训。
女生姓关,26 岁,在一家网游公司上班。
两周前开始咽痛、咳嗽,她以为只是个普通感冒,就自己去药店买了点感冒药吃。
结果效果不好,拖了两周,越来越不舒服,浑身无力,干什么都觉得累。
更让她担心的是,开始有些头晕了。
她跟男朋友住一起,男朋友得知情况后很着急,意识到这很可能不是感冒那么简单,半夜带她来了我们医院急诊科。
当天,刚好是我们熟知的老马医生值班。
听到关女士说有头晕,肢体乏力等情况,老马立马警惕起来。
毕竟普通感冒持续时间不会这么长。
而且患者表示,四肢没力,头晕,这就很不对劲了。
老马立即安排了颅脑 CT 检查,先排除脑出血、脑梗死再说。
虽然面前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从年龄来讲,发生脑血管意外的可能性偏低。
但急诊科意外无处不在,老马作为一个老兵,自然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同时听诊了心肺,似乎没有异常发现。
又把患者生命体征测量好了。
结果出来,血压只有 86/50mmHg,量了好几次,结果都差不多,患者的确是血压偏低。
为什么会有这么低的血压呢?
正常成年人收缩压多数在 100-120mmHg 之间,可关女士的收缩压只有 80-90mmHg,这肯定是有问题的。
尤其是,她还有头晕症状。
老马问她,是不是一直血压都偏低,还是说就这两天偏低。
如果是一直血压偏低,那就不是紧急问题。
如果只是这两天血压才偏低,那就意味着疾病比较严重,可能有些麻烦。
这里也要跟大家小小科普一下。
遇到低血压,同时伴随有头晕,黑蒙等症状,就一定要去医院看,排除大脑、心脏、血管等方面疾病。
关女士告诉老马,自己懂事以来,体检测量的血压都是偏低的,以前也没有什么不舒服,所以没处理。
不过她从小就怕冷,而且冬天手脚比较冰冷。
看过中医,说是气血虚,吃过一些药,效果不是很好,后面就不管了。
血压低原因很多,老马告诉她,有些会顷刻毙命,有些则可以缓一缓。
目前来看,还是不能排除低血压导致的头晕,CT 必须做。
就在这时,关女士的男朋友神色慌张地说了个事儿。
他把老马拉到一边,悄悄跟他说,两年前,病人流产过一次,不知道跟这次头晕有没有关系。
老马本想数落他两句,没准备好要孩子的时候就做好安全措施,这样一搞,到头来受害的还是女孩子。
但转念一想,这时候说这些也于事无补,眼下最着急的是,是赶紧查出病因。
老马告诉他,一般来说,人流或者药流都是比较安全的,不至于产生这么严重的低血压、头晕等。
而且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要真的有问题,早就该发生了,不会等到今晚。
「先把 CT 做了。」老马边开单边说。「今晚估计你得留在急诊室了,不要回家,以免有意外。必要的时候可能还得住院。」
做 CT 之前,老马还安排护士给病人抽了几管血送检验科,做血常规、肝肾功能、心肌酶等常规检查。
「有没有胸闷、心口不舒服的表现。」老马问道。
「没有,但有时候觉得胸口这里会有点不舒服,深呼吸就好一些了。」患者回答。
老马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大脑快速飞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为了安全起见,老马亲自陪同关女士去做 CT,还让护士准备好了抢救药箱。
CT 做完了,老马大致看了一下片子,头颅没有明显异常,起码没有看到大面积的颅脑出血。
但有没有脑梗死,此时的 CT 是看不出来的,必须得等 24 小时后再复查才好判断。
然而,就在关女士准备起身离开 CT 床的时候,她一个踉跄,直接倒在男朋友怀里。
而且看起来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样子。
这可吓了老马一跳,赶紧扶她上转运床。
测量血压,血压 80/40mmHg。
「先回到抢救室再说。」老马示意。
CT 已经排除了脑出血了,患者那么年轻,既往没有高血压、高血脂的情况,也不大支持脑梗死。
不是脑部问题,那么,是不是心脏的问题?
「你以前有没有过心脏的毛病。」老马问关女士。
关女士说没有,以前公司有体检,也做个心脏彩超,没说心脏有问题啊。
如果是心脏有问题,比如心脏收缩功能不好,不能很好泵血,也会导致血压低、头晕等表现的。
「给她做个心电图。」老马嘱咐身边的规培医生。
心电图做完了,没啥事。就心率偏快一点,110 次/分。
经过补些液体和休息后,关女士头晕的情况也缓和了些许。
检验科速度很快,刚刚送过去的血标本已经有结果了。
老马迫不及待看患者的心肌酶相关指标,结果显示都是正常的,这才松了口气,看来真的不是心脏的毛病。
可是,如果不是大脑、心脏的问题,那么会是什么导致患者低血压、头晕呢?
老马思绪没有停过,一直在反复分析。
年轻女性,尤其是之前还有过一次人流史,老马对这类病人慎之又慎的,因为吃过亏。
之前一个腹痛、头晕的年轻女性,没有及时识别出来,患者一口咬定没有性生活,所以没做妊娠相关检查。
后来被证实就是宫外孕破裂出血,老马险些葬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教训深刻啊。
如果眼前这个关女士,也是宫外孕呢?而且也是破裂出血了呢?
虽然患者没有腹痛现象,但宫外孕就一定要有腹痛吗?
除了大脑、心脏的问题会导致这些后果,出血、休克也是会这样的。
老马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有些懊恼,因为一开始是先考虑了患者大脑和心脏的问题,差点就漏掉了,患者有妇科方面疾病导致休克的可能了。
「老师,要不要给她做个尿妊娠试验。」规培医生问。
「不着急,先看患者血红蛋白有没有掉再说。」
结果显示,患者血红蛋白还真的是偏低,105g/L,红细胞计数也是低了不少。
看到这些,老马内心更加纠结了。
继续往下看结果,电解质显示钾离子偏低一点,3.3mmol/L,其余没异常了。
「钾离子偏低也是会导致肢体无力的。」老马跟规培医生说。
钾离子参与了人体肌肉细胞的活动,钾离子缺乏,肢体会无力,甚至会导致瘫痪。
患者这几天胃口不好,吃得不多,导致钾离子摄入减少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钾离子水平偏低,也能解释肢体无力情况。
老马开门见山问关女士,最后一次月经什么时候完的。
关女士没想到医生会问这个问题,有点难为情,支支吾吾,但还是告诉老马了,说一个星期前干净了。
如果这是真话,那绝对不可能是妊娠了。
月经刚走,还没到排卵期,不可能怀孕。
但出于安全着想,老马还是让她留了一管尿,送检验科,查妊娠试验。
关女士也算配合,留了尿。
结果很快出来了,阴性的。
她没说谎,真没怀孕。
排除了这个可能,事情又变得一筹莫展。
老马更更警惕了,问关女士,是不是一直都有点轻微贫血。
关女士说以前体检的确是有些贫血的,但不严重,老中医说过她气血虚的,吃了很多药,但感觉用处不大。
这些话她一来就说过了。
患者轻微贫血,但如果平时就有,就跟今晚的症状无关。
老马一时陷入了困境,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解释患者的低血压和头晕。
思来想去,老马把注意力放到了另一种可能,神经系统疾病上来。
想来想去,还是它的嫌疑最大!
尤其是患者还有肢体乏力,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神经的问题。
于是老马立刻通知了神经内科值班医生,让他下来看看,说有个低血压、头晕、肢体乏力的年轻女病人需要会诊。
神经内科值班医生也不含糊,没一会就到了急诊科抢救室。
了解完病史后,说不能彻底排除脑梗塞可能,现在这种脑血管疾病都年轻化了。
明天可能要做个颅脑 MRI(也就是咱们常听到的核磁共振,能很清晰地看见大脑情况)或者脑电图看看。
那就住院吧,这样回家实在不稳妥。
当晚神经内科腾出床位,把关女士安排上去了。
晚上总算平安度过。
第二天主任查房,听说关女士怕冷,血压也偏低,头晕,四肢容易冰冷,首先要考虑到要给她查甲状腺功能指标,搞不好这是个甲状腺功能减退症(甲减)。
这是内分泌科的疾病,可不是在咱们神经内科的疾病。
「你看她整个人精气神不是很够,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而且你看她的皮肤,比较干燥。」
主任指着关女士的手臂跟众多医生说,
「不要以为送到咱们神经内科来的病人,就都是神经内科疾病啊。急诊科有时候忙成一团糟,不能及时鉴别出患者的诊断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咱们要好好把关。」
关女士告诉主任,自己这段时间四肢关节似乎都有些不舒服,不知道跟这个低血压有没有关系。
主任听完后,有些兴奋,跟众人说,甲减除了会有乏力、疲惫等,还会导致关节疼痛的,这点大家可以回去好好翻翻书。
「我们先给你抽点血,查甲状腺功能,看是不是甲状腺出了问题。如果是甲状腺功能不足,甲状腺激素分泌不够,也是会导致低血压、头晕、乏力、关节疼痛的。」主任告诉关女士。
「当然了,颅脑 MRI 和脑电图也还是要做的。」主任发话。「今天暂时对症支持治疗为主。」
第二天甲状腺功能结果出来了,正常。
关女士并没有甲减。
但新发了一个情况,护士一早给她量体温,37.9°C,有点发热了。
MRI 太多人预约,暂时排不上。
但是脑电图结果回来了,提示广泛明显异常。
这可是个重磅发现啊。
管床医生发现患者有低热,再加上脑电图的表现,更加怀疑是脑袋的问题了。
又因为患者说两周前有过咽痛、咳嗽等上呼吸道感染表现,现在又有肢体乏力、血压低、头晕,不得不考虑病毒性脑炎啊。
主任也同意了管床医生的分析。
到这里,病情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病毒如果侵犯大脑,一般是先从呼吸道或者胃肠道进来的,所以患者一开始会有呼吸道感染症状。
虽然多数是小孩子发病,但大人也是有可能发生病毒性脑炎的。
「但也有疑点,患者似乎没有明显的脑膜刺激征。」管床医生说。
如果真的是病毒性脑炎,脑子里面有炎症,那炎症多少都会波及到脑膜。
如果脑膜受了刺激,患者应该会有头痛、脖子僵硬等表现的,但患者似乎没有。
主任沉吟了一会,说,「不见得每个病人都那么典型。可以观察,警惕她随时有呕吐、颈强直等脑膜刺激症状。」
没想到,意外先来了。
关女士说要上厕所,男朋友扶她去。
结果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一阵黑蒙,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男朋友扶都扶不住。
吓得他赶紧喊救命。
几个医生护士闻讯匆匆赶来。
现场给关女士量了血压,只有 70/30mmHg。
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大家一时半会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主任也是眉头紧皱。
但现在不是找原因的时候,先得抢救。
救命。
几个医生把关女士抱上病床,接好了心电监护。
快速补液,力求把血压快速提上来。
同时让人把 ICU 医生请来会诊。
这么低的血压,肯定不是寻常疾病,即便是甲减、脑炎,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啊。
没过多久,关女士悠悠醒来,但人还是很虚弱。
关女士男朋友眼睛都红了,刚刚那一幕,真的是差点把他吓死。
ICU 医生到了,这次来的是华哥,我们大家都熟悉的 ICU 主治医师。
华哥快速了解了患者病情,看到现在血压已经稍微好一些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觉得像是体位性低血压。」华哥说,「但也不能排除心脏的疾病,看来得请心内科会诊看看。现在患者病情有些波动,如果家属同意,可以到 ICU 密切监护。」
ICU 是专门监护治疗这类病情危重的病人的,但华哥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对患者的病情做出准确评估,只能多请不同科室医生会诊。
心内科医生到了,又拉了一次心电图,没有异常发现。
但心内科医生说,这次心电图没事,不代表患者真的没有心脏的毛病。患者有可能是突发突止的心律失常,发作时心脏功能迅速受损,供血不足。
关女士表示,发病当时,没有明显的胸口不舒服表现。
这让心内科医生有些犹豫,建议做个 24 小时动态心电图吧。
甚至都要到心内科做心电生理检查,进一步评估到底有没有心律失常可能。
另外,心脏彩超还是有必要做一个的。
心脏彩超当天就做了,结果几乎都是正常的。
说到这里,再给大家简单科普一下,这个心脏彩超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把心脏比喻成一个房子,那么心脏肌肉就是墙壁,心脏电传导系统就是电路,心脏血管就是水管。
彩超能看到的是心脏肌肉(房子的墙壁),看不到电路,也看不到水管。
心脏彩超没问题,只能说明心脏肌肉没问题。
要想看心脏电传导系统(房子的电路)是否障碍,最简单的就是心电图,然后是 24 小时动态心电图,继而是心电生理检查。
那怎么看心脏血管呢(房子的水管)?
要么做血管 CT,要么做血管造影。
心内科医生认为患者的心脏血管应该没问题的,毕竟年轻,没有其他高危病史。
但是电路的问题,的确需要进一步深究。
就在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时候,患者又出问题了。
这天早上,患者刚吃完早餐,突然头晕再次加重,并且感觉到胸痛了,这是以往没有发生过的。
关女士也很紧张,越是紧张,头晕越严重,胸痛更明显。
一量血压,78/40mmHg。
脸色苍白。
管床医生有点发慌,赶紧继续补液。
只要不是心脏的问题,患者低血压,补液总是没错的。
及时补充血管内血容量,有利于提升血压。
然后再次请 ICU 会诊。
关女士男朋友有些生气了,责怪管床医生,为什么住院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找到头晕、低血压的问题?
这个检查、那个检查都做了不少了,那么到底会不会看病。
语气有些难听了。
管床医生也是年轻人,一听这话,顿时也火大了。
瞪着他说,如果不满意,现在可以办理出院,转院走人。
主任闻讯赶来,教训了管床医生,说家属这时候脾气不好是可以谅解的,你跟他计较什么啊。
管床医生有些委屈,但还是跟关女士男朋友当面道歉了。
关女士男朋友也不是故意找茬,实在是担心啊。
「现在最关键是稳住病情,对症下药。」主任安慰他们。
话刚落音,患者开始翻白眼,抽搐了。
这吓到了众人。
「这是什么情况,是癫痫发作吗?」管床医生低声问主任。「之前做的脑电图提示广泛异常,不会真的导致癫痫发作了吧。」
关女士男朋友见状,更是急得大吵大叫。
越是情况危急,越需要冷静。
癫痫发作在主任眼里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是在神经内科呢,天天都处理癫痫。
难就难在,患者血压这么低啊,为什么血压这么低也还搞不清楚。
要打断癫痫并不困难,给推 10mg 安定针(地西泮,一种镇静抗癫痫药物)就可以了。
问题是,这安定针一推下去,患者的血压肯定会进一步垮掉,那时候可能就收不了手了。
主任稍一迟疑,让护士抽一支安定针过来,同时准备把升压药挂上去。
双手准备,安定针一推,同时升压药挂上去。
为今之计,只能这样了。
最怕就是患者心跳停了。
如果心跳停了,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即便抢救成功,恢复了心跳,大脑也是有过短暂缺血缺氧的,会有多大程度上影响大脑功能,那就不好说了。
总之,千万不要发生心跳停止的事情。
紧要关头,ICU 主治医生华哥急匆匆赶到了。
上一次也是他会诊。
主任见华哥来了,征求他意见,患者现在血压这么低,又有抽搐,安定针推下去肯定血压会更低,你觉得我这个升压药剂量够不够。
抢救休克、血压低、昏迷等病人,自然是 ICU 的医生更有经验。主任也明白这点。
华哥迅速评估了情况,说应该没问题,用了再说,不够再加。
管床医生说,这次患者除了头晕加重,还有胸痛,看来还是不能排除心血管方面的问题。
本来今天下午就打算转过去心内科的,没想到又发生了这事。
「这病人可能得去 ICU 了。」华哥缓缓说道,「我们得尽快把血压提升来,否则到时候脑子损伤了就麻烦了。」
关女士男朋友就在旁边,听华哥说了这句,当即表态,说同意去 ICU。
安定针推下去了。
患者的抽搐迅速终止,真的是立竿见影,但人的意识还是不清的。
华哥几个人紧紧盯着血压,生怕血压提不上来,还好,重新测量的血压有 80/50mmHg 了,说明升压药起效了。
华哥留意到,患者测量血压的袖带是绑在左上臂的,他把袖带换到患者右上臂,重新量了一次血压。
这次的血压值,却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右上臂测量的血压是 148/90mmHg。
这个血压明显是很高的啊,跟左上臂测量的完全不一样。
主任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华哥给患者换一只手测量血压,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既然说患者有头晕、胸痛,那么还是要警惕心内科疾病的。
心内科疾病当中,又以急性心梗、主动脉夹层最为致命,心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因为之前做的心肌酶都是正常的,心脏彩超也没有看到明显肌肉活动异常。
但是主动脉夹层还是不能排除的。
部分主动脉夹层患者,如果夹层累及一只手臂动脉,那势必会导致这只手的血压降低,另一只手是正常或者偏高的。
正因为考虑到这点,华哥才会给患者重新测量右上臂血压。
但他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重大发现。
「不会是药物导致的吗?升压药发挥作用了?」管床医生提出疑问。
为了证明不是药物的缘故,华哥又把血压计袖带绑回左上臂,重新测量了一个血压,只有 82/40mmHg。
相差不到一分钟,两只手的血压相差如此巨大。
这肯定是有问题的。
而且肯定是心血管系统的问题。
主动脉夹层首当其冲。
终于快揭破谜题了,大家都异常激动。
但同时还是非常担心,患者这么低的血压,真怕她随时出问题。
另外,要证明是不是真的主动脉夹层,必须要送去 CT 室做胸腹部 CTA(血管造影)。
「这么看来,患者极有可能是主动脉夹层了。」管床医生松了一口气,望着华哥说。
他内心是非常感激华哥的,若不是华哥这个看似多此一举的小动作,大家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华哥犹豫了一下,说那也未必。
管床医生又蒙了,他是一个神经内科医生,没怎么见过主动脉夹层的病人,但书上都说双侧血压不对称的时候,肯定要警惕主动脉夹层的。
主动脉指的是胸腹里面最大最粗的那根动脉,它发自心脏,然后一路分出很多分支,照顾全身各个脏器的血液供应。
如果某一段血管出现夹层了,那么血管腔势必会狭窄了,这时候真正流过血管腔的血液会少很多,很有可能患者的左上臂腋动脉发生夹层了,否则不会出现这么低的血压。
「患者头晕,也可用主动脉夹层解释啊,颈动脉供应大脑供血,如果主动脉夹层累及了颈动脉,那就会出现头晕、低血压甚至瘫倒、抽搐等表现。」管床医生自言自语分析着。
这时候,患者的血压稍微稳定一些了,但人还没醒,估计是安定针(镇静药)的缘故。
华哥说了自己的看法,说见过不少主动脉夹层的病人,基本上都是中年人以上的,而且男性多见。
而且多数都会有高血压、高血脂等基础疾病,这些疾病会导致血管条件变差,容易发生夹层。
但这个患者,才 26 岁。
太年轻了。真的不像。
主任缓缓舒了一口气,接过华哥的话,说你是考虑另有他因?比如多发性大动脉炎?
华哥笑了,说正是此意。毕竟还是主任见多识广。我也是猜测而已。
华哥继续说,我看她这几天都有低热,而且血沉是偏高的,这要么是感染,要么是肿瘤,要么是自身免疫性疾病,其他感染指标不高,感染可能性小,而且没有确切的感染病灶。
肿瘤的可能性更低了,这么年轻,胃癌、肺癌、肠癌、乳腺癌、宫颈癌的可能性还是很小很小的。
但自身免疫性疾病就常见多了。
而多发性大动脉炎这个病,就爱找这些年轻的姑娘们。
华哥表示,这病他以前见过,印象特别深刻。
「我刚刚摸了患者左手桡动脉,桡动脉搏动很差,虽然收缩压还有 70-80mmHg,但是桡动脉搏动很弱,而右侧桡动脉搏动基本正常,显然这血管是有问题的。」华哥继续说。
管床医生一脸惭愧,由始至终,他都还没有摸过患者的脉搏(桡动脉)。
作为一个管床医生,他这次失误了。
但好在,有人及时补了锅。
主任认同华哥的分析,这个多发性大动脉炎病因不明,可能是自身免疫紊乱有关,可能是感染了链球菌、立克次体等后引发的抗原抗体反应。
总之结果就是,自身免疫系统攻击自己的大血管,导致血管发生炎症,甚至血管腔闭塞。
如果刚好是颈动脉狭窄或者闭塞,那么会导致大脑缺血、黑蒙、甚至抽搐、昏迷等表现。
如果是上肢动脉闭塞,那就会导致肢体缺血继而乏力,低血压也能解释得通。
甚至患者的关节疼痛也可也解释,这是所有自身免疫性疾病的共性了,肌肉关节疼痛。
咱们一开始还以为是甲减导致的关节疼痛呢。
更重要的是,这个病真的喜欢发生在青年女性身上,可能跟雌激素水平过高有关。
因为有人做过研究,长期应用雌激素后,动脉壁真的会有损害。
当天患者病情稍微稳定了,推出去做了头胸腹 CTA。
这是一个注射造影剂后做的头胸腹 CT。
注射造影剂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加突出血管。
不管是有夹层,还是血管狭窄,都能清清楚楚地显示出来。
结果正如华哥和主任分析的那样,患者的胸腹主动脉有多根血管内壁发生病变,甚至部分已经非常狭窄。
主动脉内壁没有形成夹层,不是主动脉夹层。
那就非常可能是多发性大动脉炎了。
第二天,相关自身免疫性抗体结果也出来了。
抗主动脉抗体和类风湿因子都是阳性、抗链球菌溶血素「O」滴度增加。
这都进一步证明,这是一个自身免疫性疾病。
病人最终不用去 ICU 了。
主任让请了血管外科、风湿免疫科、心内科医生过来会诊,大家充分评估患者情况后,同意多发性大动脉炎的诊断。
风湿科医生说,前几天才碰到这样一个病人,也是年轻女性,30 岁,四肢关节痛,发热。
我们护士姑娘比较细心,一来就给测量了双侧上肢血压,发现差距很大,赶紧给推过去做了 CTA 了。
最终也是诊断多发性大动脉炎,不是主动脉夹层。
主任笑着说,这次是我们的失误,天天都处理中风、癫痫、脑炎、帕金森等疾病,有时候思维局限了,不像你们,专门搞疑难杂症,思路开阔。
一席话惹得几个大佬哄堂大笑。
诊断是一回事,治疗又是另外一回事。
风湿免疫科医生说,因为病因不明,无法根治,只能按照自身免疫性疾病处理了,糖皮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是关键的。可以同时用些扩张血管的药物,改善脏器缺血。
要不要手术呢?大家疑惑。
血管外科医生说,如果药物治疗效果不好,后期还是要考虑手术的。
经过商量,关女士最终被转入风湿免疫科。
治疗后病情有所好转,再也没有发生头晕、肢体乏力等情况,血压也有一定程度的改善。
困扰关女士那么多年的问题,原来是这个多发性大动脉炎。
后来华哥把这个病例后续告知老马,老马一脸羞愧,说真的想不到是这个病。
当晚排除了脑血管意外、心脏问题、妇科出血问题就送上去了。
看来,经验还是不够啊。
科普小课堂:年轻人感冒会有什么症状?什么时候要去医院看?
出现这些症状,可能就不是普通感冒了,要及时就医!
一般来说,普通感冒会出现的,都是咽痛、咳嗽、发热等常见症状,不超过一个星期就会好。如果超过一个星期还没好,一定要去医院看了!
另外,如果感冒的时候发现肢体特别没力气,这也是不对劲的。
感冒会有一点疲惫,但不至于手脚无力,如果这样,也要及时去医院查找原因。
年轻人低血压需不需要担心?要怎么处理?
一般来说,正常成年人血压是 100-120/60-80mmHg,如果血压偏低,比如说 90/50mmHg,但如果没有明显的不舒服,也是可以观察的,不一定要治疗。
可以通过加强运动锻炼、足够的营养支持,或许会有帮助。
如果低血压同时伴随有头晕,黑蒙等症状,就一定要去医院看,排除大脑、心脏、血管等方面疾病。
医生看病是不是都会犯错?
一些比较复杂的病例,诊断过程往往不是顺利的。医生一开始可能会出错,家属会比较着急,可以理解,但是还是需要给医生点时间。
大家尽量避免正面冲突,疾病是敌人,医生和病人、家属才是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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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 07:45:29 | 显示全部楼层
140楼 cyec说:
第四个故事

认识宫外孕:女孩子腹痛,要考虑什么疾病?
去年急诊值班,接诊过一个女孩子。
腹痛不止,怀疑宫外孕,但她说自己正来大姨妈呢,不可能怀孕。
但其实这是个误区,里面有个巨大的坑。
这个在急诊科遇到的女孩子,让我终身难忘。
她的这次腹痛,差点要了医生的命。
女孩姓赵,27 岁,大概是傍晚时,跟男朋友一起来的。
那天我值班。
来的时候,已经在家腹痛好一会了,吃了药,效果也不好。
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刚好明天小情侣准备出国游,为了不耽误行程,所以来急诊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一问才知道,已经痛了两天了,但是微痛,不是太剧烈,就是不大舒服。
她指给我看,是肚脐偏小一点位置痛得最明显。
仔细检查,排除了一些常见的腹痛病因后,我问了她一个关键的问题。
「月经来了吗?」
「来了,大姨妈来了一天了。」她可能觉得我的问题有些唐突,看起来有点别扭。
「准时来了?」我继续问。
「那没,倒是晚了几天。」她说,「但终究是来了。」
这话回答得有点奇怪,我瞄了一眼她身边的男朋友,俩人动作亲昵。
接着问了一句:有没有过性生活。
她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我的问题。
我大脑快速飞转,这种育龄女性,有过性生活的,又有腹痛,必须要考虑一个已经算是常见的疾病了,宫外孕。
以前误诊宫外孕是很多的,因为感觉不常见。
但是不知怎地,近些年来,大家都觉得宫外孕越来越常见了,出去开会同行交流也都这么认为。
所以大家对宫外孕的警惕提高了。
但这位女患者已经说月经来了,虽然晚了几天,但还是来了,是不是就说明,受孕的可能性不存在了?
否则不会来月经了。
当然不是。
这里面,隐藏着还有一个巨大的坑。
很多女性,会把阴道出血统一认为是来月经了。
尤其是经期前后的阴道出血,更容易被误认为这就是大姨妈探亲来了。
没错,多数情况下,经期前后的阴道出血都是月经来临。
但少数情况下,可能仅仅是阴道出血而已,而不是真正的月经。
想到这一层,我决定继续追踪月经这条线。
问她月经来了几天了,每天的量大不大,颜色跟以前是不是一样。
她愣了一愣,说这次有点不一样,迟了 3 天。
而且月经来了一天,就断了,今天又没怎么见红了,卫生巾都没怎么换。
还小声吐槽说,找个时间可能得去妇科看一看。
她这番回答,让我突然就警惕了起来。
这很可能,不是来月经,而是宫外孕引起的阴道出血啊。
情况紧急,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得留个尿,做个妊娠试验,排除怀孕可能,尤其是宫外孕。
姑娘当时有点蒙,根本不知道宫外孕是什么。
我告诉她,就是说受精卵没有在子宫着床,而是在输卵管或者别的地方就安营扎寨了,这就叫宫外孕。
宫外孕也可能引起腹痛的,如果误诊会比较可怕,所以我得小心一点。
我跟她表明了我的担忧。
但女患者一脸不解,表示自己不可能会怀孕啊,月经都来了啊。
语气听起来,不大乐意。
「你这次的月经异于寻常,还是要谨慎的。昨天的月经,可能仅仅是阴道出血而已,这也可能是宫外孕的一个症状。」我告诉她。
姑娘还是不相信。
她又告诉我,她跟男朋友上次同房,是在安全期。
「哪有绝对的安全期。」我问她,「做安全措施了吗。」
「事后吃了紧急避孕药。」她回答。
「有没有戴套」?我接着问。
「没有。」她有点难为情,瞟了男朋友一眼。
看得出,姑娘对没带套这件事也有点不高兴。
我大致猜到了,估计是男朋友不喜欢戴套。
「大概多久吃的紧急避孕药?」我得把所有细节抠清楚。
「第二天吧。」她回答道。
「当时也觉得有些不放心,不想怀孕,所以第二天就吃了一片。人家说 3 天内吃都还是有效果的。」她跟我说。
「最好是同房 12 小时内吃,越晚吃越难保证不出事。」我告诉她。
到这里,我大致又捋了一遍基本情况。
一个育龄女性,选择在所谓的安全期(不是排卵期)同房了,没做安全措施。
第二天补吃了一片紧急避孕药,当月的月经延迟了 3 天。
来月经的时候只来了一天就断了,然后这两天有腹痛。
更加不能排除宫外孕了。
事实上,安全期是非常粗糙的,可以说,没有绝对的安全期。
卵巢排卵的时间不是那么好计算的,很多年轻人为了避免怀孕,都选择在女性安全期(月经前后 7 天)同房,但现实往往教他们做人。
另外,吃紧急避孕药也不是 100% 能阻断怀孕的,尤其是像眼前这个女性病人一样,第二天才吃的药。
我还是不放心。
「做个尿妊娠试验吧,或者做个妇科 B 超,如果没事就放心了。」我给她建议。
女患者不相信,还是坚持说不可能怀孕,更不可能宫外孕,让我给她用点抗生素就好。
「实在不行,就回家算了,明天还要飞澳洲呢。」她告诉我。
安全起见,我又给她科普了各种可能性,以及宫外孕的危险,试图劝服她做检查。
但姑娘坚定地拒绝了,而且语气已经明显,越来越不耐烦。
「好吧,那就先不做尿妊娠试验了,做个腹部 B 超吧。」
刚来急诊的时候,姑娘自己有怀疑过自己是阑尾炎。
所以这会儿我建议她,做个 B 超,看看阑尾情况。
「同时看看子宫、卵巢,你看怎么样?」我试图曲线救国。
我刻意让 B 超科的医生做腹部 B 超,查看肝胆胰脾阑尾的时候,同时把妇科 B 超(经腹部)也安排上,注意看有没有宫外孕可能。
结果出来了。
B 超显示,没看到宫外孕。
但阑尾也没有看得很清晰,起码没有很显著的病变。
事实上,我让她做腹部 B 超的目的,就是想证实宫外孕的存在。
算起来她其实停经有 37 天了(如果中途那次阴道出血不是月经的话),B 超有可能能看到孕囊了。
但 B 超给出了阴性结果,看来不是宫外孕了。
但我还不死心。?
毕竟 B 超也不能百分百排除宫外孕。
要确定,还是得做尿妊娠试验。
可患者就是不配合。
「真的不做尿妊娠试验了?」我最后一次问她。
「如果不做,需要签字的。」我淡淡地说。
尿液妊娠试验测的,是患者体内的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
一般停经 35 天能在尿液中测到这个激素,意味着怀孕了。
她也非常淡定,说那就签字吧,反正态度很坚决,不做尿液妊娠试验。
刚好这时候,她腹痛似乎也有所减轻了,说看来水都不用挂了,折腾了一轮,肚子反而好了。
我本来就不愿意给她用抗生素,因为受孕这个可能性没有完全排除,冒然用抗生素是具有大风险的。
这回倒好了,腹痛自己减轻了,药都免了。
我把病情告知书给她,确认尿妊娠试验不做,是患者充分知情的。
当然,签字的这时机,又口苦婆心地劝了她一番,也很严肃地说到了当中的风险。
可患者态度非常坚决。
她连签字单都没看,直接龙飞凤舞地就把自己大名给签了。
接着就离开了。
急诊科的忙碌,让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个年轻的女病人。
没想到,5 天后她又出现在了我眼前。
这次来,她告诉我,说飞去澳洲了,但第二天腹痛又加重了。
而且月经量突然有所加大。
到了昨天,也就是返程当天,腹痛进一步加剧,姨妈巾还有大量血块。
她这才害怕了。
这次月经断断续续已经持续 8 天了,以往才 4-5 天,这太反常了。
一下飞机,就赶紧来医院。
我说你们真是舍近求远了,一路上那么多医院你们不进,非得赶远路来我们医院。
她有点不好意思,没说什么。
其实到这个时候,患者宫外孕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了。
但当时是深夜,妇科不接诊。
女患者的情况,看起来比上次严重很多。
她双手捂住肚子,脸上表情不太自然了。
我不敢大意,也不敢先入为主,认为她就是个妇科疾病了。
但经过短暂的检查和判断之后,真凶还是锁定在妇科疾病身上。
我重新让她做了腹部妇科 B 超,同时抽血查血常规、凝血功能、肝肾功能等。
这一次,患者无比配合。
「尿妊娠试验,这次是必须得做了。」我跟她确认。
她点头同意,额头上似乎有汗水渗出了。
男朋友也在,不断地细声安慰。
我对他没好感,不想生孩子又不愿意戴套的男性,我是鄙视的。虽然我也是男的。
B 超结果很快出来了。
依旧没有看到明显的孕囊啊,宫内宫外都没有看到。
前后两次 B 超看起来差不多。
我打电话给 B 超室,说真的看不到吗,一点迹象都没有吗。
B 超医生回答说,腹部有点气,多少有些干扰,而且这些子宫啊卵巢啊什么的,距离体表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普通的经腹部妇科 B 超,是看得不是太清楚。
等明天再安排一个阴超(经阴道的妇科 B 超)看准一些吧。
说实话,查到这里,两次 B 超都没看到宫外孕或者其他的妇科疾病,多少让我有些受挫。
但我把几乎所有常见的不常见的腹痛疾病都推敲了一遍,这个女患者都不符合。
唯有妇科疾病最符合,加上目前所有症状,宫外孕可能性最大。
可为什么就是查不出来呢?
血常规结果出来了,血红蛋白 112g/L。
还好,没有出血。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是多么担心她是因为宫外孕破裂导致的出血啊。
孕囊如果生在卵巢上,卵巢能有多大地啊,一不小心就会撑破了引发出血的,一旦出血并且误诊,那就是一条人命。
很快她有尿了,留了尿液标本送检验科,做妊娠试验。
几十分钟后,结果回报了。
阳性。
尿妊娠试验阳性。
她果然是怀孕了啊。
我后背发凉,倒吸了一口凉气:5 天前她肯定也是阳性的,如果她愿意做的话。
意外的是,我把结果告诉女患者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估计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这月经持续这么长的时间,出血量还比以往都多,还伴随有血块。
稍微有点健康常识的女孩子,都知道可能出事了。
看来这接近 10 天的阴道出血,不是月经啊。
既然知道,或者很怀疑,还怎么放心在国外玩这么些日子的?
我不禁感慨。
接着赶紧找了妇科医生过来会诊。
妇科医生过来后,了解了基本情况,又看了尿妊娠试验结果,表示情况不乐观。
而且阴道有异常出血,这肯定不是好事。
当即便说,得立马住院。
妇科医生立马查了床位,发现科里暂时没有床位,当晚住不上去。
而且谨慎起见,要 100% 确定怀孕,还得明天做个阴道超声,才能完全确诊。
于是就先让女患者在急诊留观室观察,明天一大早,空出床位立即住院。
当晚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观察。
好在女患者暂时生命体征是很稳定的,就算是宫外孕,那也暂时还没有宫外孕破裂出血的明显迹象。
血红蛋白、红细胞计数没有下降,没有贫血,也就是说,不是非得马上就手术。
妇科医生也说了,如果发现阴道出血量加大,血红蛋白掉,或者生命体征不稳定,那可能得立即剖腹止血了。
否则可以等到明天安排妥当之后,明确了是宫外孕,再通过微创的腹腔镜手术解决问题。
另外,宫外孕也不是说一定要手术的,部分病人单纯药物治疗也行,得看情况。
好在,当天晚上,还算平安。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一个护士就陪她去敲开 B 超室的大门,让做个阴道 B 超。
通常情况下,急诊科医生不需要陪同病人去做检查的,除非生命体征不稳定,或者被埋了炸弹。
眼前这个女孩子,就是个被埋了炸弹的人。
我反复分析了,常见的阑尾炎、胆囊炎、胰腺炎、肠梗阻、胃肠穿孔、肠胃炎等会引起腹痛的疾病,都不能解释她的病情,只有宫外孕可能性最高。
所以在我心里,已经认定她就是宫外孕了。
我极其担心这个瘦小的孕囊会随时爆裂掉啊,一旦爆裂了,就可能牵扯到血管爆裂。
那会瞬间出很多血的,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快就失血性休克死掉。
所以在我下班前,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B 超室医生一早就有人来上班了,见我推病人来做阴道 B 超,摊开手跟我说,不巧,避孕套用完了,可能得晚一点才能到货。
「拿避孕套干吗。」女患者纳闷。
我解释说,做阴道 B 超是要在探头上套避孕套的,才不会造成感染。
「你身上有没有避孕套,有的话给我一个,我帮她做检查。」B 超医生问患者男朋友。
她男朋友才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一个避孕套,递给 B 超科医生。
女患者见男朋友掏出避孕套,眼神非常复杂,狐疑地瞪了他一眼。
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多想,把她推到床边,然后站到门外等候。
不一会,B 超科医生出来了,说看到胚芽在左侧输卵管,确定是宫外孕。
她男朋友听到后,不知所措,望着我,似乎在等我解说。
「幸亏你们及时回来。」我数落他,「如果你们这时候还在外面疯玩,说不定孕囊一爆裂,人就没了。」
我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他们没见过宫外孕抢救不回来的病例,自然不知道这个病的厉害。
检查完后,我小心翼翼把患者推回急诊,直接放入抢救室。
特意让护士多开通了一个静脉通道。
万一孕囊真的爆裂了,要输液输血抢救都方便一些。
然后联系妇科医生。
妇科医生听到结果后,说还是阴超可靠啊,经腹部 B 超诊断率只有 80% 左右,还是难免有看不清楚的时候。
说完后她匆匆下来,评估情况,准备办理入院手续,住入妇科病房。
就在这时候,女患者跟男朋友吵起来了。
准确地说,是患者在指着她男朋友鼻子破口大骂。
她责怪男朋友为什么身上会有避孕套,不是说了不喜欢戴套吗,还说不想婚前奉子成婚等,为什么包里还时时刻刻备着避孕套呢。
她男朋友试图解释,但理由都比较牵强,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反正,在她看来,她男朋友背叛了她,肯定是外面还有人,所以时刻备着这东西。
几个护士在劝说女患者。
因为这个时候我们最担心的,就是她一激动,那孕囊就爆裂了。
可是,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怕什么,来什么。
刚准备过床,女患者双手捂住肚子,说痛得厉害,更痛了,胀痛。
而且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男朋友被吓得不轻。
看患者这个腹痛加剧的样子,真怕就是孕囊破裂了。
妇科医生见多识广,说淡定,不一定就是孕囊破裂大出血,可能是有点轻微出血刺激了,或者是胃肠道痉挛引起的。
但患者的表现让人非常担心,心率加快,脸色苍白,护士迅速测量了一个血压,血压还行,还有 140/80mmHg。
但这个血压还行不代表没有出血啊,出血早期血压可以反射性升高的。
如果不及时干预,不用太久血压就扛不住了,就会崩塌。
妇科医生也看出了不妥,让暂时不转运了,先就地观察抢救。
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的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患者这时候也顾不上骂她男朋友了,望着我,神色慌张,说胸口难受,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一样。
我一看心电监护,心率都 120 次/分。
我料定这肯定是大出血了。
患者短期内生命体征变动这么大,孕囊破裂大出血最容易解释。
患者此时是休克表现了,必须加快速度补液、输血,然后紧急送手术室剖腹止血。
妇科医生同意我的意见。
真的是幸亏我刚刚让多开了一处静脉通道,双管齐下,猛补液体,然后联系输血科,调些血制品过来。
输血科说看到患者血红蛋白还 110 多(之前的),说血源紧张,不让调。
我说此一时彼一时啊,患者现在有大出血可能,血红蛋白等下肯定是掉下来的,不及时输血,就没命上手术台了。
输血科也不是倔驴,也能理解临床医生的需求,最终还是同意了调血申请。
发了 4u 红细胞,800ml 血浆。
并且说了要跟踪血红蛋白变化。
妇科医生检查完患者腹部后,又做了常规妇科检查。
看到阴道口还有少许血液流出,当机立断,说等不及了,真的得搬上手术台了。
剖腹探查。
患者极有可能是孕囊破裂出血,如果不及时手术止血,会因为大出血而死亡。
妇科医生跟患者男朋友说,同时让他把患者父母找过来,要签字的。
患者男朋友说他可以签字。
「法律上你是没有权利的,你们还没有结婚,你只是她的朋友而已,赶紧把她父母找来。」妇科医生有些不耐烦。
「但是在他们来之前,你也可以先签字。另外,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情况。问他们要不要手术。」
我看情况有些棘手,万万没想到需要手术了,却没有亲属在,男朋友不算数啊。
赶紧找主任,让主任调配人力处理这些事情。
妇科医生跟患者男朋友沟通完后,就准备给先患者做阴道后穹隆穿刺。
如果能从阴道后穹隆抽出不凝血,就意味着腹腔里面的确有出血了,那就是铁证如山了,再剖腹探查就不算盲目手术了。
阴道后穹窿在哪?
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么说吧,医生用细针从患者阴道刺入,在子宫颈周围的凹陷内穿过,就能进入腹腔。
如果腹腔有内出血,那么那里面就会有血液积存。
妇科医生征得患者及男朋友同意后,动作异常熟悉麻利,让几个护士帮患者摆好膀胱截石位(就是生孩子的那个体位),窥阴器暴露了宫颈和阴道穹隆,手持穿刺针,冷静果敢地刺入。
回抽。
果然见有暗红色的血液抽出。
妇科医生当即判断,这肯定是腹腔内出血的了,这是不凝血,不可能是误入血管抽到的。
立刻联系了麻醉科,通知了自己的上级医师,说有个宫外孕的病人,破裂出血了,估计休克了,现在急诊科抢救,要马上上手术。
患者这时候神志还是清醒的,也不知道是腹痛还是穿刺疼痛,眉头一直紧皱着,嘴里哼哼唧唧。
我心想,或许真的是她刚刚那么激动才引起孕囊破裂的。
天底下就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主任来了,医务科也来了,患者直系亲属还没有到。
「没办法等了,先进手术室再说,边输血补液边转运。」主任说。
只能这样了。
患者父母在电话那头已经惊慌失措了,说无论什么救治方法,能救命的都同意做,现在赶过来。
但是要等到他们到医院,起码都还要几个小时。
病人等不了了。
患者男朋友抱头痛哭,跟我说,5 天前就应该听你的先住院,就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我说现在讨论这个没意义了,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先把命稳住,其他的别多想。
话虽如此,我还是难免对他们有所责怪。
但命是他们的,我只能给建议,不能强迫。
再说,5 天前我也不敢就铁定人家是宫外孕啊,而且很多宫外孕都不会破裂的,都会被及时诊断出来,要么手术解决,要么药物解决,很少进展到大出血的。
医务科说了,患者男朋友先签了字,后续家属和费用的事情他们也会跟进。
手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耽误。
这算是开了绿色通道了。
如果没有医务科过来做担保,我们是有犹豫的。
一个是直系家属不在,另外一个医药费能不能给也是一个问题。
现在好了,医务科坐镇。
我和妇科医生,还有两个护士,一路护送患者到达手术室。
麻醉科医生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一路引上了手术台。
所幸一路顺利。
手术是做了剖腹探查,不是腹腔镜。
这时候情况紧急,只有剖腹是最靠谱的,万一患者不是宫外孕破裂出血,而是其他疾病导致的出血,剖腹能让医生的视野更宽阔,处理也更灵活。
最终证实的确是宫外孕破裂出血造成的,患者的孕囊比鸡蛋小一点,但是已经撑破了输卵管,导致了大出血。
正常受精卵着床的地点是子宫,子宫才有足够大的土地给受精卵发育成长,输卵管仅仅是从卵巢通往子宫的一条通道而已,空间有限,不可能适合受精卵发育成长的,所以当孕囊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势必会造成破裂。
为什么会发生宫外孕呢?
大概是跟输卵管有炎症、或者发育不良、功能异常等有关系。
当然,也有宫外孕不是发生在输卵管的,但极为少见。
手术切除了患侧输卵管,止住了血。
才捡回一条命。
手术做完了,患者父母才到。
对医生感激涕零。尤其是感谢了妇科医生和麻醉科医生。
嗯,他们忘了我,忘了我们急诊科医生打了头阵。
哈哈,说笑的,也无所谓,病人安然度过变好。
科普小课堂:宫外孕是什么?如何区分急性腹痛是不是宫外孕?
女孩子腹痛,要考虑什么疾病?
导致腹痛的病因是非常复杂的,要考虑很多疾病,常见的阑尾炎、胆囊炎、胰腺炎、肠梗阻、消化道穿孔等,都是要考虑的。
但是女性患病,尤其是育龄女性患病,比男性病人要复杂一些,因为还要考虑妇科生殖系统疾病可能。
比如咱们在这篇文章里说到的宫外孕,还有卵巢囊肿蒂扭转、黄体破裂等,都会发生腹痛。育龄女性,如果有停经,伴随腹痛,一定要谨慎又谨慎。
尿妊娠试验必须得做。
如果像咱们文里说到的女患者,还伴有阴道不规律出血,就更要警惕宫外孕了。
阴道不规则出血,会是严重的疾病吗?
阴道不规则出血,属于常见症状,很多疾病都会有这个表现,宫外孕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必须要到正规医院妇科就诊。
那么,什么是不规则出血呢?
就是指出出停停,时而量多,时而量少,不规则,跟来月经是不一样的,这时候要警惕。
宫外孕是什么?为什么会发生宫外孕?
简单来说,受精卵没有在子宫着床,而是在输卵管或者别的地方就安营扎寨了,这就叫宫外孕。
正常受精卵着床的地点是子宫,子宫才有足够大的土地给受精卵发育成长。
输卵管仅仅是从卵巢通往子宫的一条通道而已,空间有限,不可能适合受精卵发育成长的,所以当孕囊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势必会造成破裂。
那么,为什么会发生宫外孕呢?
大概是跟输卵管有炎症、或者发育不良、功能异常等有关系。
当然,也有宫外孕不是发生在输卵管的,但极为少见。
安全期发生关系,事后服用紧急避孕药,就一定不会怀孕吗?
像咱们这篇文中的这个姑娘,被怀疑宫外孕时,非常笃定地表示不可能。
而她的依据就是,发生关系都在安全期,并且事后吃了避孕药。
事实上,安全期是非常粗糙的,可以说,没有绝对的安全期。
卵巢排卵的时间不是那么好计算的,很多年轻人为了避免怀孕,都选择在女性安全期(月经前后 7 天)同房,但现实往往教他们做人。
另外,吃紧急避孕药也不是 100% 能阻断怀孕的,尤其是咱们文中的这个女患者,是第二天才吃的药。
为什么女性腹痛,医生要问性生活情况?
育龄女性,包括 20 岁的,30 岁的,40 岁的,甚至 15 岁的青春期女孩子都要警惕,这个群体的腹痛,如果有过性生活,并且有月经没准时来的情况,就要警惕可能是妇科疾病引起的腹痛了,必须要常规排除的。
所以当医生问性生活情况的时候不要隐瞒。
一般没有性生活是不可能怀孕的,自然不可能是宫外孕,但前提是病史可靠。
医生让做检查,真的一定要做吗?
这个问题很大,大多数情况,医生让做某一项检查都是有原因的,就好比文中的女患者第一次就诊时让做尿妊娠试验,如果她同意做了,可能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医生没有火眼金睛,不能一眼看出所有问题,需要借助辅助检查来诊断疾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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