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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06: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41楼 cyec说:
第三个故事


暴雨将至

我的堂姐不太正常。

她总对我说,存在另一个世界。



大家权当她疯了。

只有我知道,这不怪她。故事要从很多年前讲起。



那时她上小学。,

个子是女生里最高的。因此还当了班长。



突然有一天,班上新转来一个同学,叫森林。

老师告诉他们,森林同学的脑袋受过伤。

大家要对他多加照顾。



一席话毕,班里暗自沸腾,老师还是太低估了小孩子的恶。



不提不要紧,这一提,反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森林是个弱智。



于是纷纷对他开始了「照顾」。



比如偷偷在他的水杯里,撒下粉笔末。然后骗他喝下去。

比如课间操的时候,猛地扒下他的裤子,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

再比如趁他不注意,把他推进女厕所,然后听里面的女生惊声尖叫。



或许,森林他真的是智力低下。

面对这些「照料」,他没有丝毫的不适,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偶尔看大家笑,他也傻呵呵地跟着别人一起笑。



很多年以后,堂姐告诉我说,那是一种后天养成的钝感。

用于切断感情连结,以此来抵御外界伤害。

很多犯罪型人格都会有。



但那个时候,谁懂这个,堂姐只觉得森林傻得可怜。

于是仗着男生还没发育。

她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替森林出了几次头。



原本只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却不想惹了祸端。

从那以后,她被厄运缠身。

书桌里总是出现各种奇怪的东西。



有还在扭动的毛毛虫,有带着鲜血的卫生纸。

甚至还有大量的避孕套和污言秽语。



堂姐被弄哭了好几次。

朋友看不惯,帮她告了老师。



老师很震怒,专门开了班会调查此事。

当时,气氛压抑且沉重,



全班默不作声, 没人承认。

后来老师想了个办法,采取了匿名投票的方式,让大家举报始作俑者。

最后的结果是,森林几乎全票当选。



老师当场从他的书包里,搜出了还没用过的避孕套,以及大量黄色图片和小说。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家也才开始慢慢讨论起森林的所作所为。



有人说,他看到课间操的时候,森林偷偷跑回教室,亲吻堂姐的椅子。

还有人说,他看到森林趁没人的时候,偷偷舔过堂姐的课本。

更有甚者,他看到森林曾经拿着堂姐的外套,疯狂蹭自己的下体。



这件事把堂姐恶心坏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人性之恶。

当场嚎啕大哭。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可能是得了某种心理疾病。

无论家人怎么劝说,她都不愿意去上学。



直到班主任带着一帮同学去探望。

并告诉她说,森林这件事学校已经严肃处理。

他的父母办了转校手续。

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在多方保证和劝说下,堂姐最终决定回学校上课。

没有了森林,自然也不会再有类似的骚扰。

一场风波,就这么慢慢平息。



只是从那时起,堂姐的心理阴影,从来没有消散过。

她经常向我们描述她梦中的情况。

在漆黑的夜晚,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她

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对方的视线。



也正是这么个原因,在花一样的年纪,堂姐不敢穿漂亮的衣服。

不敢在天黑后和朋友逛街。

不敢做在她那个年纪,爱美的女生会做的一切。



但人算不如天算,在她高三的一次晚自习,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那天暴雨来袭,暴雷阵阵。

如同有人在渡劫一样,天气恶劣得吓人。



那天叔叔说好了,会去接堂姐。

可车半路熄火,被困在了路上。



而恰巧堂姐手机坏了,于是就在学校门口傻站着,等了很久。

人越来越少,雨越来越大。



最终堂姐拿着伞,一个人冲进了雨里,决定走回去。



那时候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

平时回家,堂姐都要穿过一条阴暗的小路。

但那天她没有,她绕过了一切可能发生危险的地方,尽可能地走大路。

即便要多花些时间。



但即使如此,也无济于事,因为在堂姐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在很远的地方,和堂姐刻意保持着距离。

在街边橱窗的反光上,他的身影一闪而过。



堂姐进他进,堂姐停他停。



用余光轻瞥,堂姐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衣服,还带了帽子,帽檐被刻意压低,看不到脸。



那时四下无人,堂姐一身冷汗,头皮发麻。



那段时间,刚发生过几起连环奸杀案,凶手至今都没抓到,且对方尤其喜欢在雨天作案。

僵持了片刻,对方像是做好了准备,在朝堂姐走来,两人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巨大的恐惧之下,堂姐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与气力。朝拐角一家小超市跑了去。

喘着粗气,破门而入。

把店主吓了一跳。



还以为她是来砸场子的。



堂姐上气不接下气,带着哭腔告诉他。

有人跟踪我。



话音刚落,那个中年大叔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立刻推门出去,查看情况。

果然,那个人还在那里,远远站着。一动不动。



大叔怒喝一声,

「干嘛呢你!」



见那人犹豫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然后店主大叔不断安慰堂姐。

还说要帮她打电话联系家人。



只是风雨太大,加上爆雷闪电。

所有的通讯,都受到了奇怪的干扰。

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于是大叔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家。

说自己本来也是准备要关门了。

这个鬼天气,不可能有人来的。



结果,两人在路上,出了意外。

刚到街口的一个分叉,大叔提议走更近的一条路。

可还没等堂姐作出决定。



一个人影从暗处闪出,狠狠地撞向他们。

没等堂姐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跑远。



剩下的,就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

堂姐站在那里,身边的大叔躺在地上。

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晕开。



一阵闪电,一道白光。

刹那间,四周恍如白昼。

而大叔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堂姐。

嘴里喘着粗气,嘴皮上下翻动,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堂姐说,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个的眼神。

复杂得难以言说。



从那以后,堂姐的精神就变得不太正常。

最终那年的高考,她没能参加。

而杀死大叔的凶手,也一直没能找到。



之后很久,这个心结,堂姐都没能化开。

第二年复读,成绩一落千丈。

她去了一所,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垃圾学校。

入学不到半个月,她就选择了退学,

想要重读高三。



结果考了几年,她的成绩都没什么提升。

反而是心理疾病越来越严重。

每逢雨天,就躲在屋子里,疯言疯语。



我们的关系很好,到后来,也只有我愿意听她讲些胡话。



她告诉我说,她等了十年,在等一个重来的机会。



掐指一算,那个日子很近了。

天气预报说,那天会是暴雨。



果然,几天后,暴雨将至。

堂姐说,这场雨,会和十年前那天,一样大。



我不信。

但紧接着,一阵雷响。

暴雨如约而来,大得吓人。



我一脸惊恐,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因为十年前的今天,她接到过一个电话。



那时已经放学,人来人往,

雨声,嘈杂声,不绝于耳。

手机的信号很差,声音断断续续的。



电话里那个人告诉她,她会有危险。

一定要找人帮忙。



紧接着,人群中,她被撞了一下,手机掉在地上,被雨水淋坏。

她觉得那通电话,有些莫名其妙,并没有在意。

还是依旧站在学校门口等父亲来接她。



随着时间推移,人越来越少。

她才开始慢慢有些慌张。

本想找人结伴回家,但早已没什么人在。



一番犹豫,她打着伞,冲进雨里。



之后她遇到了小超市的老板。

紧接着,发生了一切。

所以……



我在一旁,安静地听完,然后问她。

那通电话是谁打的?



「我。」她平静地说。

「什么?」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我自己打的。」

我记得来电显示,是家里的固定电话。



说罢。

我看向堂姐家的电话。

那是一台破旧的固定座机,已经很久没人用了。

但是这么多年,堂姐一直固执地坚持,不让拆除。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所以一直等到今天。

说着,堂姐抬头看了一眼表。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通电话,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于是她拿起电话,拨下了那串号码。

「喂,听着,按我说的做。 」

堂姐的语气带着毋庸置疑。



「十秒后,会有一个人从你背后冲出来,撞掉你的手机。你要小心。  」

「别说话!听我的! 」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堂姐突然喊道:「回头! 」

我在一旁看着堂姐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见她表情严肃。



「嗯,好,现在,拿好你的手机,不要挂断。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你要……」



话说到一半,堂姐停下来。

暗骂一句:「真他妈的犟! 」



我问怎么了。

堂姐告诉我,十年前的自己不信,把电话给挂了。



正抱怨着,突然,堂姐闭上眼,紧皱眉头。

我有些关切的上前,但刚碰到她的手。

她猛得睁眼,吓我一跳。



「事情不一样了。 」她若有所思地说。

「嗯? 」



「因为手机没有坏,所以我联系上爸爸了。 」

「他说他不能来接我,我就没有在门口等他,和朋友一起结伴回家了。 」



那很好啊,不是一切都改变了么?



但看堂姐的样子,好像没有那么的开心。

她还陷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走开。



「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了我最好的闺蜜。她也没有人接。 」

「我俩的家是一个方向的,于是打着一把伞回家的。 」



「因为没有了最开始那通电话的提醒。,我没有在意,身后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只记得,路过那家小超市的时候,老板刚好准备关门。 我俩对视了一眼,但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

「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虽然越听越玄乎,但我还是顺着堂姐的思路问。

「嗯。 活着。」她说。



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

感觉她的心结终于打开了。

但还没容我说什么。



堂姐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顿时觉得,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应该是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



「月月跟我分开后,走了另一条路。 那天,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她。」

堂姐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凶手呢? 」

「不知道,案子一直没破。 」



突然,堂姐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说,她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森林。 」

是她的小学同学,梦魇一样的男人。



当年,森林转校之后,就再没了音讯。

但奇怪的事情并没有停止。



堂姐教室的门窗上,经常会遭到莫名的破坏。

不是被打坏玻璃,就是被撬坏了门锁。



偶尔还会有红色的油漆,泼在地上,很是瘆人。

大家一致认为,是森林心怀不满,恶意报复。

每天上下学,都人心惶惶的。



甚至还有好事者,编造鬼故事来吓人。

说森林已经死了,会化成变态鬼来缠着大家。

之前欺负过他的小男生们,听到这种消息,吓得腿都软了。



堂姐自然不信,但心里多少有些害怕,所以平时上下学都会要求爸妈接送。

本以为上了初中,事情会有好转。



结果第一个学期,就出事了。

据当时住宿的同学反映,很多女生的内衣被人偷了。

老师们怎么查,都没有查出凶手。

后来有人放出消息说,是森林干的。

还添油加醋道,「他其实没有死,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变态王。,专门跑去别人学校,偷人内衣。 」



一时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刚开始,大家只当做是谈资,多少带了调侃的性质。

可后来,森林真的出现了。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和人打了一架。

对方是堂姐的另一个小学同学,曾经欺负过森林。

据说,偷内衣的事情,就是他传出去的。



当时他躺在胡同里,头破血流,伤得不轻。

而森林早已没了踪迹。



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对方也没有报警。

但森林这个人,成了那时候,所有女生的噩梦。

尤其是堂姐。



因为那天,在胡同口,堂姐碰见过他。

当时他满脸是血,眼睛通红,带着杀意。



他们相遇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堂姐也愣在原地。

随后他冲上来,对着堂姐的脸亲了一口。

亲得十分用力,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然后一句话没说,就跑开了。



堂姐当时就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吓得哇哇大哭。

脸上还带着那个沾满血渍的唇印。

而胡同的里面,那个被他打伤的人,就在那里躺着,像死了一样。



堂姐说,她这辈子也往不掉那个画面,当晚回家,就做了噩梦。

梦的主题,永远是一个阴暗角落里,被人死死盯着,怎么也逃不开。



再后来,初二那年,我们这所城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奸杀案。

一个十一岁的初中女孩,被人残忍奸杀。



刚出这事儿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森林干的。

那段时间是堂姐最崩溃的时候。

不管她在哪里,在什么地方,都感觉有人在背后注视着她一样。

如同得了森林恐惧症。

所到之处,皆是森林。



好在后来破案,凶手是个偷电动车的蠢贼。

可堂姐却并没有因此松上一口气。

从那之后,森林成了堂姐青春记忆里,抹不去的阴影。



只见堂姐猛地看向墙上的钟表。

「还来得及! 」

说着又是一通电话。



「喂,听着,我是十年后的你。 现在在你身边的,是你最好的闺蜜。 一个小时后,她会死。 只有你能救她。 」



堂姐顿了一下,感觉这次,对面并没有挂断电话。

于是,她继续斩钉截铁道。

「过一会,你要留意你们身后的人。 」



「那个人叫森林,是你的小学同学。

他会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要逃! 」



说着一阵闪电,房间里恍若白昼。

堂姐失落地放下电话。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信号不稳,断掉了。



紧接着,她又是双眼紧闭。

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



「现在呢?这次怎么样了? 」

「那天我和月月出了校门以后,身后果然有人。 所以路过那家小超市的时候,我跟月月向小超市的老板求助。 老板心好,答应送我们回家。 一路上他聊了很多,说自己有个儿子,成绩很好,前几年考取了一所很棒的大学。 」

「他还说,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想其实是当飞行员,只不过高考落榜,自己的人生被彻底改变。 」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儿子会这么争气。 言语间,全是慈祥与善意。 」



「直到我们来到一个胡同口。 这时,突然冲出了一个人。 消瘦,挺拔,一身黑色的衣服。 」



昏暗中,他拿着一把匕首。

对着老板的脖子就是一下。

干净利索。



鲜血喷了我们一身。

月月惊声尖叫,而我则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森林!



那人明显一愣,转过头来。

一道闪电来袭。

我看清了他的脸。



冷酷无情,透着杀意。



没错,就是森林。

即使许久未见。

我还是认出他了。



转而他走向我,一把抱住。

狠狠地吻了我,用力之深,让人恐惧。



我已经忘记了要如何挣扎。

幸亏月月在旁边反应过来。



拿着手中的伞,狠狠戳向森林背。

或许是真的戳到了要害,又或许是这里的响动,终于吸引到了偶尔路过的汽车。

总之森林没有再做下一步的动作。

他跑掉了。



「月月从那以后受了惊吓。

没有再参加高考。 」



「后来情况变得比我还严重,家里人放弃治疗,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



此时,堂姐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淡漠。

像是饱经沧桑。



我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在房间里,沉默不语。



此时窗外的暴雨,还在下着。

偶尔一声惊雷,让人脊背一紧。

「姐,你还要打么? 」



堂姐咬着下嘴唇,犹豫了很久。



至少目前而言,每一通电话,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不知道堂姐,还有没有勇气,打下一通。



片刻之后,堂姐说她渴了。

就在我乖乖听话,去给她倒水的时候。



我听到她又拿起了电话。

「喂,你听着, 无论如何,这次的电话都不要挂断。 」



我把水端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



「过一会,你们路过小超市的时候,会看到那家店的老板,准备关门回家。 」

「你要跑过去,告诉他,今天躲在超市里,不要回家。 」





「然后你跟着月月改道,去最近的派出所报案。

告诉他们,森林就是连环杀手。 」



「记住!一定走大道,用最快的速度! 」



堂姐的电话没放,一直在耳边。

我在一旁,不敢打扰。

突然堂姐有些焦急,她对电话喊道:「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



看起来是那个小超市老板,不太相信十年前的堂姐。



「叔叔,您听我说,可能您不太相信,但我来自十年以后。 」堂姐的语速很快,生怕对方挂断电话。

「您有个儿子,他的成绩很好,考取了一所很棒的大学。 您年轻的时候,梦想是当飞行员,但是落榜了。 」

「我来自十年后。 您一定要相信我! 」



「我们今天会遇到那个连环杀手。 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表姐接着说,「您躲在超市里,千万不要出来。 我们这就去派出所报案。 」

突然,堂姐顿了一下,「但,但您会有危险啊!」

一阵沉默后,堂姐语气变得缓和。



「嗯,好,明白了,谢谢您。 」电话那头的大叔平静地说。



显然,超市大叔相信了堂姐的话。

并且主动提出,要护送她们一起去派出所。

毕竟相比于一个成年男性,两个小姑娘才更危险一些才是。



一路暴雨,路很难走。

一行三人,走得很慢。



堂姐在电话这头,千叮咛万嘱咐。

一定要走大路,要小心身后。



但一旁的大叔却毫不在意的样子。

浑身散发着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的自信。



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漠不关心。

反倒是更关心十年后的堂姐。



因为堂姐一直在不停地解答十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比如那个连环杀手并没有被抓到,比如未来的检测技术越来越发达。

很多遗留的案件,都会逐渐告破等等等等。



终于,他们一行三人,走到了那个「致命」的路口。



大叔提议,走更近的那条。

因为天气实在恶劣。

早一分钟报案,就少一分的危险。



可近路,是条胡同。

狭长幽深,怎么看,怎么像是吞人的深渊。



就在犹豫的档口,电话又断了。

堂姐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了,姐? 又出什么事了? 」我着急地问她。可她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我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小了许多。

或许不久之后,雨就会停。



这时堂姐好像才如梦初醒一般。

发疯一样地拨打电话。



可是她连打了几次,好像都没能打通。

堂姐一脸颓然。

有气无力的,一脸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



「到底怎么了? 」我对事情的结果,表示出极大的好奇,追问道。

堂姐告诉我说,当年,电话是被大叔故意挂断的,借口是信号不好。 再然后,他们走了那条小路。



小路长,且昏暗。

三个人越走越深。



而大叔的步子,也越来越慢。



到了深处,堂姐突然反应过来,好像不太对劲。

为什么这么久,手机都一直没响。

结果她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关机了。



根本不是信号不好,是大叔有意在切断她和未来的联系。

但是为什么呢?



那时的堂姐只是疑惑,还不明白。于是趁大叔没注意,偷偷开了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叔的步子彻底停了下来。

一道闪电,一阵白光。

大叔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阴森。



「手机给我。 」声音低沉吓人,像是从地底发出的。

没等堂姐反应过来。



手机就被大叔给夺走。

然后使劲摔在了地上,碎掉了。



只要切断了和未来的联系。

过去就不会再发生变化。



那晚,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大叔的变脸,让她们措手不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色的绳子,把堂姐的手脚绑住。

一如那些被奸杀的女孩们。



而此时,月月已经腿脚发软,吓傻在原地。

就像被宰前的羔羊,忘记了如何逃跑。



在制服堂姐后,大叔不慌不忙地走向月月。

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拎在了一旁。



然后当着堂姐的面,开始施展他的暴行。

雨声雷声嘶喊声,它们夹杂在一起,是如同地狱一般的声音。



堂姐没有过多地描述令人绝望的画面。

只说到了后来,月月昏死过去,没了声音。



这时从暗处冲出来一个人。

堂姐认得,那是森林。



他朝大叔跑去。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

可就离大叔还差半个身位的时候。

大叔突然转身。



森林僵在原地。

匕首掉在了地上。



原来,大叔早有防备,森林的匕首,比大叔的,慢了一步。

说起来,还要「感谢」十年后的堂姐,如果不是她通风报信。

森林不会死,月月也是。



但森林没有死在当时。

在他被捅之后。

他死死抱住大叔。



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大叔竟一时无法挣脱。

两人摔倒在地上,在雨水里厮打挣扎。



森林这是在用命,为她争取时间。



堂姐没有浪费,慢慢捡起森林掉落的匕首。

一点一点割断了绳子。



然后用尽最后的气力,跑出胡同。



她得救了,大叔被抓。

新闻轰动一时。



森林因为重伤不治身亡,一起去世的,还有月月。



而这样的结局,十年后的堂姐,没办法再改变。



最让堂姐不能接受的是,一直以来,她都误解森林了。



当年,恶作剧并不是他。

他书包里的东西,和那些坏孩子的污蔑一样。

是设计好的。



这种污名化,一直持续到了初中。

所有的坏事,无一例外都可以算到森林头上。



即便是他想要证明,也无济于事。

暴力的手段,只会坐实一切。



于是他沉默着,沉默着。

永远活在了暗处。



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我看着堂姐,问道:「为什么在一开始,他要杀掉超市老板呢? 」

堂姐显然一愣。

对啊,他怎么会知道?



除非……



我紧皱眉头,接话道:「除非他也接到了来自未来的电话。 」

接着,我俩都陷入了沉默。



因为或许在森林的那个未来。

发生不好事情的那个人,是堂姐。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突然,堂姐眼里放出光。



「所以说,不管谁的手机都可以! 」

说着,堂姐激动地拿起手机,播出一串号码。

而号码的主人,就是超市老板。



她曾经用老板的手机,给爸爸打过电话。

原本因为愧疚,这串号码,她记到现在。

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于是电话那头,手机响起。

大叔凶相毕露,正准备摔烂堂姐的手机。

结果突然走了神。



趁这个机会,堂姐转身就跑。

边跑边喊,尽可能想引起人们注意。



可惜巷子太深,雨又太大。

哪怕声嘶力竭,也未见回应。



求生意志让堂姐如同一匹羚羊,矫健而迅速。

在雨水中,快速穿梭。



而在她身后的,是一匹独狼。

带着杀意。

紧紧几个健步,就把她扑倒在了地上。



堂姐拼死挣扎,奈何气力悬殊。

她的脖子,被死死掐着。

就在死生一线间。



突然,大叔的后背被戳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是月月拿着伞,用尽全身力气,扎在了他的腰上。



这时大叔的手机还在响着。

因为剧烈的打斗,手机已经露出口袋一半。



趁他回头准备对付月月的时候。

堂姐趁其不备,拿到了手机。

提醒森林! 他口袋里有刀!

话音刚落,手机就被大叔抢了回去。



大叔拿出绳子,把堂姐捆住,扔在地上。

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月月。



就在这个档口,一个黑影冲了出来。

堂姐想都没想,大喊到:「森林,他有刀! 」

黑影显然是一愣,放慢了脚步。

大叔转过身来,手里果然拿着匕首。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对峙起来。

这时堂姐继续大喊:「月月!跑! 」



已经被吓傻的月月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用玩了命的速度,跑了出去。

大叔不敢去追。

因为只一回身,黑衣少年就会扑上来。



但继续对峙下去,等月月喊来了人,就一定会被抓。



于是她放手一搏。

朝森林扑了过去。



一番激战,鲜血流了一地。

两人都倒在地上。

森林把匕首,朝堂姐扔了过去。



堂姐隔断绳子,连忙过来查看情况。



老板虽然五大三粗,体型要大上一圈。

但毕竟森林年轻,无论是精力还是反应,都胜上一筹。



看起来老板伤得要重一些。

堂姐抱着森林的脑袋,许久没有说话。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

堂姐从老板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替我谢谢森林。一直以来,辛苦了。」



雨开始变小。

以至慢慢停了。



停得无比突然,就像来得那般突然一样。



手机的信号,也恢复了正常。

堂姐和过去的连接彻底中断。



我在一旁,看完了所有的经过。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中只有无限的感慨。



因为我知道,堂姐手中那个所谓的电话。

其实早就被叔叔剪断了线。

只是个摆设罢了。

每到雨天,她都会来这么一出。



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姐,那对方有说什么么? 」

堂姐突然看向我,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然后笑了。



「他说他不叫森林。 一直以来都是我搞错了。 」堂姐跟我说。

「那他叫什么? 」我问。

「深林,深不见底的深。 」



话音落闭,窗外暴雨停歇。

堂姐脸上,是久违的满足。

不知是心结化开,还是终于逻辑自洽

总之从那之后,她开始变得正常。

而那晚她说的,我竟一时分不出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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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06:39:22 | 显示全部楼层
<
42楼 cyec说:回70楼金泉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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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06: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43楼 cyec说:
本帖最后由 cyec 于 2021-1-12 22:01 编辑

成人幼儿园更新在十一楼喜欢的可以关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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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19:43:24 | 显示全部楼层
44楼 cyec说:
各位朋友们元旦快乐。今天是二零二一年的第一天,中心的祝福各位,在二零二一年里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看过上一个专栏后就觉得人最大的福气莫过于身体好,只有身体好才是最大的幸福。同样谢谢大家来关注我的帖子。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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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19:50:01 | 显示全部楼层
45楼 cyec说:
第四个故事

认识一个女孩,她比我年长二十岁

认识一个女孩,来自二十年前。

倒也不是穿越。

是因为一部手机。



当那天,那通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床上。

对方大喊救命。

我心里一惊。怎么个情况?



最后才发现,是对方包被抢了。



按理说包被抢了, 不该找我。

但好巧不巧。手机进了水,对方播的虽然是 110。

可通的,却是我这里。



「姑娘别慌,安全最重要。」

「不行,我一定要捉住他,揍他一顿。」



我心中顿时一万个问号。

心想,这是什么世道,民风竟已如此彪悍。



结果发现,抢包的,是只猴。

姑娘去猴山玩,一不留神,包被猴子抢了去。



最后有惊无险,包被顺利找了回来。

猴子的脑壳,也被狠狠敲了一下。

不过小姑娘毕竟善良,看猴子可怜。

从口袋里掏出根胡萝卜,给了猴子。



「哎?难道不应该送根香蕉么?」我问。

「我不管,反正我爱吃胡萝卜。」



有点意思。

我觉得对于猴子来说,你给它吃胡萝卜,还不如多敲它两下。

但我忍住了,没说什么。

毕竟,我也爱吃。



总而言之,就这么着,我俩认识了。

建立在一只猴子的痛苦之上。



对方和我是一个城市的。住在老城区那边。

小时候,我也住那里。没少调皮捣蛋。

只是后来我们搬家,那里慢慢破败,很多以前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联系。



听她的声音,年纪和我相仿。

有时候会偷偷想,或许她会是我儿时某个朋友也说不定。



然而每次我跟她聊起这事,她总是放错重点。

你家才破!这是我们搬的新家好吧!



一开始我也没有在意,直到后来。

慢慢有了困扰。

就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把号码回拨回去,对方总显示空号。

仿佛毒贩交易一般,她是上线,只能单线联系。



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她永远不在。

而她需要我时,我却随叫随到。



朋友说,这哪是毒贩交易,你太高看自己了。

这叫备胎。



一语惊醒梦中人。

倒不是因为备胎。

而是我琢磨了一下,怕不是遇上了个骗子。



毕竟茶花女的套路最近挺流行。往往都是这么个流程。

先是以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联系上你。

然后聊天,等熟悉了,就开始卖茶叶。

一卖卖好多,卖完就拉黑。



想到这里,我心里多少有了点戒备。

下次来电话时,语气也带了几分不客气。



「说吧,茶叶多少钱一斤?」

「啊?你脑子坏掉啦?」

「别装了,想喝茶了,开个价吧」



我故意炸她,想看她什么反应。

见她犹豫了一会。

「好吧,地址给我,偷点我爸的给你」

我当时觉得,她终于露出了马脚,但为了把戏份做足。

于是真的留下了自己的地址。

结果刚说完,她突然有些生气。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

怎么了?

「都说了要寄点给你,干嘛给我这种地址?」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还没等解释,电话就被挂断。

我以为是什么新的套路。

结果等了一整天,她才又打来电话。



「喂,地址给我,这次认真的!」

「我,我给你了啊!」

「根本就没有那种地方好不好!」



我听的有些发愣,跟她确认了好久,发现牛唇不对马嘴。

甚至都有些怀疑,我们生活的根本不是一个城市。



最后我较真的拿出地图,用经纬度来和她确认方位。

最终,在我们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状况。



她确实不是卖茶叶的。

她来自二十年前。

我俩差着一代人。



怪不得她会说,那片即将被拆迁的老房区,会是她的新家。



我搞不太清楚其中的原理。

但猜想,应该是她手机进水后,触发了什么了不得的变化。

总之时空串线了。



甭管她用这个手机,拨什么号码。

永远通的是我这里。



「喂?医院嘛?请问……」

「是我」

「好吧……」



「喂?花店嘛?请问……」

「还是我。」

「哎?好吧……」



「喂?爸爸..」

「哎,乖~」

「滚!」



以前我总以为,二十年,是无法逾越的代沟。

毕竟我和父母,就差着二十岁。



可和她聊起天来,却如同故交。

仿佛前生熟识,心有灵犀。



「哎?你说二十年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嗯…. 就那样呗, 手机还是手机,但大家都不怎么打电话了。」

「那你们怎么联系?」

「方式有很多,不过人和人之间的本质没变。所以没什么区别。」

「本质是什么?」

「本质是悲欢并不相通,但也没人在乎。」



「你说话很像我一个朋友。喜欢莫名其妙搞出诗意。」

说到这里,我有些沉默。

后面的话,我没再接茬。

因为直觉告诉我。

她有心上人了。



这本与我无关,毕竟一个二十年前的「老」女人。

我们此生注定不会有交集。

她喜欢谁,又有什么所谓。



只是心里会有不甘。

嘴贱,总想打探些什么。



原来,那次猴山,就是她们一起去的。

一行三人,还有她的闺蜜。



男生是学校诗歌社的社长,一表人才,才华横溢。

愿意和她们爬山,想来多少也是有点好感。



猴子就是被他给捉住的。

不过代价是,摔断了一条腿。



有时我会问她,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她说,她也搞不清楚。

可能是那股带着诗意的少年气。



说起来,二十年前的人,还真是单纯。



她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对方拿着本诗集。

对着人群,放声高歌: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这种场面,现在想想就尴尬。可在那个年代。

一下就击中了她。



那是一个保守的时代。

男女之间的交往,克制到难以理解。



很难想象,即便到了一起出去玩的地步。

她也没能鼓起勇气,和他说上几句话。



不过她说,这和时代无关。

喜欢一个人,总是很难开口的。



对于这种屁话,我向来反对。

至少,在我的人生经历里,不敢开口,从来都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不够喜欢。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赐良机。

对方因为抓猴子,给摔断了腿。

她得以名正言顺地跑去照顾。



所以平时除了跟我打电话以外。

她还会跑去医院,端茶送水,忙前忙后。

虽然很累,可听声音,她却一脸幸福。

「Let my love,like sunlight,surround you and yet give you illumined freedom.」



「啊啊啊?」

突然有天,她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英文。

我英语从小就差,光是拼音就学了好多年。听的一脸懵逼。

「是一首诗啦,愿我的爱,像阳光,时刻笼罩着你,又给你无限自由的光辉。」

不用说,肯定又跟那个傻小子有关。

腿折了,都不耽误他装逼,我心里莫名窝火。



不过也罢也罢,一个二十年前的老男人而已,没什么好嫉妒的。



「哎,你说,搞艺术的男生都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啊?你怎么知道我是搞艺术的?」

「没说你!说他!」

「哦」

不知怎么,一阵失落。

「快说」

听她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

我很不情愿,带着报复的口吻说道。

「肤白貌美大长腿,身轻体柔易推倒。」

电话那头有些疑惑,沉默了一会。

「这个易推倒,是容易摔跤的意思么?」

我撇了撇嘴,略带无奈。

「...算了,算了,你个老古董,不懂这个。」

没想到,对方一下来了精神。



「说谁老古董!信不信我揍你?」

「拜托,隔着二十年,又不是二十公里,你要怎么揍?」



「你在哪家医院出生的?等你生出来,我去敲你脑壳!」

最毒不过妇人心,我猜那只抢她包的猴子,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我妈走进来,问我最近在跟谁聊天,这么开心。

我随便编了个回答,搪塞过去。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她笑了笑,没点破。

说,还以为煲电话粥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他们那个年代。



我没敢告诉她,其实跟我煲电话粥的人,还真就是她们那个年代的。



而那个年代的那个女生,此刻正在为如何表白,费劲心思。

最后,她决定把自己的名字,偷偷写在对方的石膏上。

因为听说这个样子,可以被人永远记住。



不愧是二十年前的老古董。

竟然还能想到这样的老桥段。

我笑了笑。



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喜欢就表达出来啊。



她嘴硬,道理一大堆。

说什么,喜欢诗歌的男孩子,一定喜欢温婉的女生。

如果太主动,会把人吓跑的。



我咬了口手边的胡萝卜,跟她讲起我父母的故事。



想当年,我爸也算半个才子。

为什么是半个,主要是比我差点。



她「切」了一声,十分不屑。



你别不信,我看过他当年写的诗。

全是抄的,没有原创。

不过也算是有点才气啦。



「但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你猜是怎么被拿下的?」

「你说。」



我妈生病住院,告诉他想喝鸡汤。

于是他一连做了三个月。



然后俩人就在一块了。

啊?没听懂。



笨蛋,我的意思是,一个男的要是真的喜欢你。

你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就可以了。

哪那么多屁事。



她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话锋一转。

哎呀对啦,我可以去熬点鸡汤,给他送过去!



说着电话就挂断了。



我叹了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果然,舔狗是不分年代的。



只不过不知为何, 这通电话之后,突然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直到下通电话,她告诉我说。

她决定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天都要给那个男生熬一碗鸡汤。



等会。

我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你,你叫什么?」

「不是说好了,不说名字的么?」



确实,因为时空穿越这事,过于诡异。

为了防止各种时空悖论。

在一开始,我们就决定,互相藏起名字。

以免相遇。



「怎么?想见我?」

她声音里透着得意。

「不过等你能见到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老了吧?不要不要!」



我坐在椅子上,脑袋有些发懵。

其实爸妈那个故事,我只讲了一半。

二十年前,我爸腿摔断,我妈为他熬过一段时间鸡汤。

之后,她也住了院,我爸也为她熬了三个月鸡汤。

最终才修成正果。



这个桥段,我听了八百回……

没想到,最后在这儿等着我呢。



感情忙活了半天,我在教我妈怎么追我爸。

这也太吓人了。一着不慎,我可能把自己就整没了。

而且,关键是,我要是再努把力,指不定跟我爸成情敌了。



一时心烦意乱,我拿起根胡萝卜,准备压压惊。

结果,手停在半空,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这生吃胡萝卜,就是我妈带起的传统。

小时候,她总要敲着我的脑壳,催我抓紧吃完上学。



顿时,我一个激灵,大脑炸裂,昏天黑地。



看着墙上,他们的结婚照。感慨万千。

没想到,人到中年的我爸,还有过那样意气风发的时刻。

也没想到,啰嗦事逼的我妈,也曾那般的活泼可爱过。



我从来没有想要去了解过他们过去的故事。

然而,世事难料,我竟然也会是故事的一部分。



只不过这剧情的走向过于俄狄浦斯,我有些拿捏不准,想做最后的试探。

「你.... 你眼角旁,是不是… 有颗痣?」

我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你说泪痣啊,多好看啊。」

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我没有,我闺蜜有。就是跟我一起去猴山那个,你知道的。」

「对了,我闺蜜前天骑自行车,把手给摔了。正好住同一家医院。先不跟你说了,给他俩送饭去了。」

我挂断电话,愣在原地。



我妈左手手臂上,有一道八厘米的伤疤。

是当年骑自行车摔伤的。

医院住了三个月,和我爸住的,是同一家医院。

他俩的感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突然,那么一个瞬间,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我骑上自行车,飞奔回当年的老房子,翻箱倒柜。

终于,在积满灰尘的箱底,找出一张合影。

在猴山。

三个人笑得很开心。

时间,二十年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看着她开心的模样。

我心情复杂,难以言表。



因为那个阿姨我知道,她是我妈最好的朋友。

二十年前,也就是今天。

死于心梗,一睡不醒。



记得以前,我妈常常会念叨起那段友谊,说她有个朋友。

性格干练,外表活泼。 平时对朋友很好。

在学校,是有名的恋爱军师。

但只有她知道,其实这个朋友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反倒是个害羞鬼。



平时教别人谈恋爱,理论有一大推。可自己上手却一塌糊涂。

印象里,她喜欢打电话,每天都要煲电话粥,她还有个暗恋的男生,却没告诉过任何人。



直到她去世,我妈都没能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

想必是遗憾的,毕竟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就已经永远结束了。



我拿着照片,在老房子里,站了很久。

这时手机响起。

「哎,怎么挂了,刚刚我们聊到哪了?」

「忘了,随便聊吧」



「嗯,好,他快生日了,你说我…. 」

「你有多喜欢?」

「啊?」

「我说,有多喜欢他?」



「还,还可以.... 」

言语中有羞涩,也有迟疑。



「别骗自己了,来,换个人喜欢」

「嗯? 换谁?」

「换我。」

对面突然笑了出来。

「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可比他强,你想啊,二十年后他大腹便便,油腻的不行,但我可正值少年。做人呢,眼光还是要放长远。」

「那提前二十年,这眼光也太长了….」

「不长,二十年太久,今儿咱只争朝夕。来,出来玩,今天算我约你。」



「啊?你疯啦?」

「嘘,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



我从翻箱倒柜,找出一份二十年前的地图。

骑上自行车。

「走,先去中心公园。十分钟,谁迟到,谁是狗」

「哎哎!」



没等她开口,我挂断电话。

卯足了劲地骑车。



八分十四秒,破了我秋名山车神的记录。

两分钟后,她电话打来。



「喂,我到了。你呢?」



我深吸一口气,嘴角带着微笑。

「晚你一步,我输了,汪汪汪。」



对面笑的很开心,像海风吹过,风铃四起。

「你现在面前的大坑,二十年后,是咱们这里最大湖。」

「哇,真的么?」

「嗯,湖上有天鹅,一共七只。要不要给它们取个名字?」

「好啊,那就叫,小 1,小 2,小 3,小 4,小 5,小可爱和小傻子吧。」

「……二十年前的女孩,也这么古灵精怪么?」

「两千年前的女孩也这样啊。」



「不跟你胡扯了,下一站。花海,额,不,你那会是,电影院。」

「哇,二十年后,那里变成花海了么?」

「呃,算是吧.... 你最喜欢什么花?」

「向日葵吧。」

「好,二十年后,那里变成了一片向日葵。」

「太棒了叭!」



其实我在胡扯。

二十年前那里是电影院,二十年后,还是。

只不过大了一点,新了一点。

名字换成了,花海影院。



「哎,对了,你对未来,还有什么期待?」

「未来,天有没有更蓝?」

「有。」

「未来,战争有没有少一点?」

「有… 拜托能不能问点离我们近的。」

「那,未来张国荣会不会来咱们这儿开演唱会。」



我顿了一下,算了算日期。

「你很喜欢张国荣?」

「对啊,超级喜欢!『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他啊,未来一直火了二十年,拍了一百多部电影。各种奖都被他拿遍了。」

「哇,这么厉害!」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平时也没见你这样。」

「喜欢你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哎,二十年后的小伙子,都这么主动么?」

「早就告诉过你了,只要够喜欢,两千年后的小伙子,也这么主动。」



夕阳西下,余晖遍地。

隔着二十年的时空。

我带着她逛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沧海桑田。

二十年,真的改变了太多。



天渐渐暗下来。

她言语中有些疲惫。



我们最后坐在了她家门口。



二十年后的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破败不堪,恍若废墟。

听说再过几个月,会彻底拆掉,建一个大商场。



「哎,你说,如果时间可以停住,该有多好啊」

「为什么?」我问。

「知道未来变化那么大,感觉怪怪的。突然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停住。」

她的声音有一些小小的变化。



我猜,她现在一定托着下巴,在仰望星空。



二十年前的今晚,有一场狮子座流星雨。

如果按照这个姿势不动,她应该可以看到。



「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一并满足你。」

「一直还没见过流星,想看看。」

听到这句话,原本有些悲伤的我,一下子笑出来了。

「喂,笑什么?看到流星可以许愿的!」



我收住笑意,一本正经。

「这样,你当我女朋友,我变场流星雨给你。」

「流氓!你哪来那么多花招?」

「别挣扎了,当我女朋友这事,我赢定了。」

「我们之间,又不可能有结果……」

「流星划过,也没结果。」

「但是… 」

她又想说但是,但被我打断。



「美就够了,我看过,我记得,就是结果。」

「对于宇宙而言,我们连流星都不算。」

「所以。人生苦短,当我女朋友吧」



「你今天有点奇怪... 」

「至少,今天很开心,对吧?」

「是蛮特别的。」

「喜欢么?」

「喜欢。」

「我说的是我。你喜欢我么?」



她想了一会,笑着骂道:「流氓!」



我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我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个晚上。



「这座城市里,就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么?」

「二十年要很久,能变的,都变了」

「这样啊... 」

「不过,你家旁边那头石狮子倒是还在。就是头被人弄掉了……」



「啊?」

我挠了挠头,没好意思说。

狮头就是我弄坏的。

小时候淘气,浑事做了不少。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异响。

我有些好奇,问她:「你在干嘛?」



「不告诉你。」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看你表现。」

「那你抬头,送你场流星。」



掐好时间,十点整。

那晚有烟花大会,所有人都记得。

当时是因为引燃了附近的纺织厂,当时是条大新闻。

从那之后,这座城市,严禁爆竹。



电话那头是久违的烟花声

听得出她很兴奋。

「太美了,我会一直记得。」

「那就好。」



「天不早了,要回去睡了。」

我张张嘴,没说出什么。

一阵沉默,对方先开口。

「嗯?怎么?没什么要说的了?」



我想了想,想了很久。

「你要记住啊,我喜欢你。」

「放心吧,记住啦」

道过晚安,她挂下电话。

听着电话嘟嘟的盲音。

一时间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我看着四周,荒凉如故,不见行人。

只有时亮时灭的路灯。

我踱着前行,走到石狮子旁。

二十年前,想必,她也摸过吧。

我手轻轻划过,对这石头,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突然电光火花之间,我脑子里响起了那阵异响。

我顺手捡起石子,对着石像划了两下。

声音一样。



我赶忙打开手机的后置灯,照遍了石像全身。

终于在石像肚子那里,看到了一行小字。

历史久远,依稀还能辨认。



「傻子,你赢啦」

后面是一颗小心心,画的像胡萝卜。



这字也太丑了。

我没忍住,笑了。

抬头。

有一颗流星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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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03:09 | 显示全部楼层
46楼 cyec说:
第五个故事


恶意

阿甘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

他生性平和,最恨与人相争。



大学毕业那年。

他动了隐居修行的念头。

这个念头其实由来已久,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种下。

那是一次儿时的打架。

对方在虐杀一只兔子。

他于心不忍,同对方起了冲突。

最后凭着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技巧,把对手压在了身下。

对手连声求饶,于是阿甘心软。

结果对手出其不意,趁机把他绊倒。

就像踩兔子的脑袋那样,踩着他的脑袋。

以示胜利者姿态。

围观者哈哈大笑,笑胜者强,也笑败者弱。



他哭着跑回家。

父亲告诉他,这就是人性。

那晚,他梦到了血泊里的兔子,也梦到了周围人的嘲讽。

从那之后,一颗种子种下。

直到大学毕业。



那是一次机缘巧合,他知道了在某座山上,有座废弃的小屋。

据小和尚讲,那里是修行的绝佳去处。

小和尚是真真正正的和尚,年岁与阿甘相仿。

生在寺院,远近闻名。

此人体质特殊,一眼便看中那间小屋。

他说,佛家奥义,应在其中。

如若修行,必去此处。

于是两人相约,一同前往。

阿甘的大学室友,负责开车送他们过去。

车上坐的,还有阿甘的女朋友,小月。

以及和阿甘一起长大的发小,胖子。

一行五人,驱车进了山里。



车是新车,音乐很吵,一路上胖子一言不发。

看起来不太开心。

小月则像只受了惊的小猫,刚进山里,就开始莫名不安。

说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很可怕。

阿甘笑了笑:

他人即地狱,人多的地方才更可怕。

小和尚听罢,双手合十,一言不发。

只有大学室友,摇头晃脑地开着车。

调侃道。:「大隐隐于市,修行这事,还得去酒吧。 」

说着把音量又调大一度。

仿佛要在车里蹦迪。



车子一路行驶,盘旋而上。

摇滚的喧闹,给山林带来一丝生气。

到了山顶,小屋藏在丛林深处。

幽深破旧,超然世外。



胖子没废话,抡起袖子,搬了些日用品过去。

室友则在一旁吐槽。

在这种破地方,死了都没人知道。

听到这里,小月更加担心。

她下意识地抓紧阿甘的袖子。

问他能不能回去?

阿甘轻轻卸下小月紧抓的手。

「没事的。 」

然后转身对大家说:「辛苦啦,剩下的,我和小师父弄就行了。 」



室友看了看手上新买的表。

一脸随意。

时间还早,吃点先东西吧。

正好参观参观你这小破屋。

胖子没搭理他,搬着东西,径直朝屋子走去。

小和尚双手合十,算是默认。

前前后后,五个人陆续走进小屋。

从外面看,屋子很小,但里面,却内藏乾坤。

从房间里的一张安全图纸里,

他们看到,整个屋子是向下的结构,地下室一层叠着一层。

像是把整座山掏空了一样。



十八层地狱。

阿甘脑海中,一个念头闪现。

怪不得,小和尚说,佛家奥义,尽在于此。



室友好奇心重,吵着闹着要去下面看看。

胖子这回没憋住,骂了一句:「爱去自己去,别他妈吵吵。」



室友顿了一下,没多说什么,自己径直去了地下室。

小月出来打圆场。

胖子解释道:「刚才看这小子太嘚瑟了,没忍住。 」

他工作不顺,刚辞职。

本想趁着这个机会,散散心。

结果碰上了这么个小阔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尤其是那家伙言辞间的优越感,以及有意无意的打压。

说着他转头问阿甘问:「 大学四年,你是怎么把这人给忍下来的? 」

此时的阿甘正面对着一面墙,没接话茬。

他看到在那面墙的中央,镂刻一尊佛像。

一半是佛,一半是魔。

佛的部分端正庄严,魔的部分异常狰狞。

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整面墙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半佛像。半面修罗,半面佛。 」小和尚在一旁,解释道。

「那有什么寓意么?」 小月也凑了过来。

「哈哈哈,这个我都知道。 」胖子坐在地上,喝着啤酒,大笑,「善恶一念嘛。」



阿甘有些犹豫,不能确定,看向小和尚。

只见小和尚闭眼念经:「修为尚浅,不敢多言。 」

突然,从地下传来一声惨叫。

所有人都一愣。

阿甘立刻起身去往地下,小月紧紧跟在后面。

小和尚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下去。

只有胖子留在原地,继续喝着啤酒。

你们去吧,我留下看东西。

地下通道,狭长且幽深,微弱的灯光一闪一闪的。

感觉像迷宫一样。

阿甘拿出手机,照亮脚下的路。

小月则紧紧贴在他的身后,有些发抖。

只有小和尚步伐从容,走在最后,和他们保持着不大不小的距离。



地上的小屋很普通,但底下的构造却极其复杂。

一环套着一环,很难判断刚刚的惨叫,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

在行进的队伍里,突然小月身子一僵,站在原地,不动了。

阿甘回身查看,发现小月正面对着一块墙壁。

那是无意间,用手机照亮的地方

那里,满是抓痕。

抓痕之中,隐隐残留血迹。

像是某种动物,临死前的挣扎。

会不会是……

小月的声音有些发颤。

「别怕。」 阿甘摸了摸小月的背,安慰道。

这些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说着把她搂在怀里。

然而,抱着小月的阿甘,在墙上看到了更多。

除了抓痕,还有刀刻,斧劈,撞击等等各种各样的痕迹。

看起来不像是恶作剧。

突然间,阿甘隐隐感到了不安。

尖叫,挣扎,血污。

他感觉,自己好像来过这里。



「怎么了? 」身后的小和尚走近他们问道。

「没事,感觉这里有点怪,还是小心点。 」阿甘说。

说话间,又是一阵嘶喊。

这次,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胖子的。

阿甘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说着,阿甘立刻跑了回去。



果然,地面一片狼藉,啤酒撒了一地。

像是打斗过一样。

胖子是处女座,他绝不会放任这种无序的东西存在。

阿甘抬眼。

墙面上那尊半佛像,似乎有了生气,

也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总之笑得越发狰狞。

屋外的太阳正在慢慢落下,室友的新车,还停在不远的地方。

阿甘开始有些发毛,当他起身回到地下室时,发现小和尚和小月也不见了。



任他怎么呼唤,也没有回应。

这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巨大的恐惧从头皮蔓延开来。

他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进那黑暗。

与此同时,背后的黑暗,也在吞噬着他。

前方是一条岔路。分成三条。

居中那条路的尽头,是一个房间。

门半掩着,像是有人打开过。

阿甘举着手机,借着手电的光亮,走了过去。

月儿?

四周没有回应,一片死寂。

阿甘来到门前,轻轻把门推开,木质门的吱呀声,在空中回荡。



门后是一间厕所,不知废弃了多久,还散发着霉味。

滴答的水声音,不时从角落传来。

应该是哪里管道破裂,一直在漏水。

厕所里有大大小小五个隔间。每个隔间的门都是关着的。

整个环境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阿甘的余光看到旁边有动静。

他瞬间转身过去,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向前方。



在视线之中,他看到的,是一面镜子。

镜子很脏,几百年没有人擦过一样。

刚刚提起的心,开始慢慢平静。

就在这个时,透过镜子,他隐隐看到了身后有一个人在某处站着。



那时屋子很暗,镜子很脏。他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于是猛地回头。结果身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这个地方确实奇怪,阿甘有些心绪不宁。

当他回身,想再看一眼镜子的时候。

面前赫然站着一个黑影。

没等阿甘反应过来。

对方手里的东西,重重地砸在了阿甘脑袋上。

阿甘顿时昏天黑地,耳鸣阵阵。

在意识的最后时刻,阿甘像是听到了颅骨破碎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溅了出来。



当阿甘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储物室里,四周是空荡荡的货架。

头顶有一盏不停闪烁的破旧应急灯。

阿甘回忆起了刚刚那一幕,心有余悸,

但摸摸脑袋,却完好无损。

像是做了一场梦,却又格外真实。

就在阿甘陷入回忆的时候。

一阵凄惨的叫声再次响起。

是小月的。

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冲出到门外。

但外面的通道依旧昏暗,阿甘摸了摸身上。

没有找到手机,于是回到储物室里,打量了一番。

可能是刚刚开门的时候,用力过猛,储物室里的货架被震得有些轻微晃动。

在其中一个架子上,放着一个老旧手电,一点一点地在边缘试探。

终于,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阿甘被声音吸引,看了过去。

发现最外面的玻璃罩已经摔碎,不过打开开关,勉强还能使用。

于是他拿在手上。

顺着刚刚声音的来源跑了过去。

通道纵横交错,像是地下迷宫一般。

阿甘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当他路过一个转角时,突然放慢了脚步。

因为在地上,出现了血迹。

长长的拖痕,一路指向尽头的房间。

那个房间,阿甘认得。

就是刚刚自己被攻击的厕所。

门依旧半掩着,就像他上次来的那样。

阿甘咽了咽口水,握着手电,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厕所。

他照遍每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人。

除了厕所的隔间。

地上的带着血迹的拖痕,一路蔓延,一直到最中间的隔间,停止。



阿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开隔间的门。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具尸体。

脑袋被钝器敲碎,已经辨认不出模样。

但从衣服和形体上来看,是小月无疑了。

巨大的画面冲击,让阿甘生理不适,一阵干呕。

但与此同时,他的大脑也开始飞速运转。

跑,是他此时的第一个念头。

但看着地上的小月,他的内心深处慢慢升起了愤怒。

早在此之前,他其实想过和小月分手。

但责任和过往的种种,让他于心不忍。

他不希望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于是提出去山里静一段时间。

其实是想靠这种方式,慢慢淡化和小月的感情。

但没想到,这个举动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现在小月躺在这里,面目全非。

突然间,复仇的欲望,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

上一次,阿甘这么冲动,还是为了那个血泊里的小兔子。

他忍着强烈的生理不适,仔细观察了尸体。

发现小月生前有过挣扎。而在她的脖子上有很深的掐痕。

很有可能小月是被掐死的。

即使不是,也是被掐晕之后,再用钝器进行攻击致死。



此时,一个疑问笼上心头。

如果能掐死对方,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用这种方式毁容。

除非凶手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认出被害者。

而有这种意识的,通常是死者的熟人。

阿甘背后一阵发凉,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

大学室友。



那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大学四年睡在阿甘的上铺。

从一入学起,他身边女孩子就不断,但为人大方,还算义气。

相处下来,是阿甘为数不多的朋友。

只是这个人,看见女孩子就走不动道,只要是有女孩子在的场合,他就会不自觉地开启打压模式,打压所有男性。

包括这次。一路上,他恨不得吹嘘了他能吹嘘的一切。

但小月则对他一脸不屑。她不止一次跟阿甘提过,讨厌这种花花公子。

感觉他不是什么好人。

对此阿甘一笑了之,不想伤了和气。

而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他的大学室友就一直怪怪的。

直到他一声不吭来了下面,一声惨叫之后,就也没人见过他。



阿甘想到,刚刚也是在这个地方,自己好像也被人袭击过。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醒来之后,自己毫发无伤,

但,再回想起来,那个人,虽然没有看清样貌,但光亮照在他的身上。

似乎在手腕的地方,有反光。

而他的大学室友,是带手表的。

就在这时,从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声、两声、三声……



阿甘赶忙灭掉了自己的手电,转身藏到了另一个隔间里。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

那个人像是在拖着什么重物一般,缓慢前行。

阿甘在隔间里屏住呼吸。

如果不出意外,外面那个人,应该是就他的大学室友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室友要这么做,但事已至此,他必须报仇。

就在他瞅准时机,准备冲出去的时候。

他突然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十分微弱但有节奏。

是手表!

可这个声音,阿甘又怎么会听到?

此时在隔间里面,如此微弱的声音,似乎近在眼前。

按理说,不会有这样的声音传来。

除非……

除非那块手表,就在隔间里。

于是阿甘打开手电,转身。



一具血手模糊的尸体,出现在他的眼前。

脑袋同样被锤得稀碎,看不清样貌。

在尸体的手上,戴着一块表。

阿甘认得,那是大学室友的。

突然的冲击,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结果背撞在了门上,发出响动。

声音不大,但足以惊动外面的人。

只见下一秒,隔间的门,就被猛地拉开。

阿甘拿手电照了一下对方的眼睛。

对方蒙着面,看不到样貌,但手电筒直射的光,还是让对方晃了一下。

趁这个空档,阿甘一个侧身,从隔间跑了出来。



就在他准备跑出这间厕所的时候。

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两颗门牙在磕到地板的瞬间,被弹飞。

剧烈的疼痛,直击阿甘的大脑。

紧接着,那个蒙面人直接跪在了阿甘的背上。

从背后,环住阿甘的脖子。逐渐用力。

在阿甘意识还清醒的最后时刻。

他喊了一声:「大胖!」

对方显然是有所反应,但也只是迟疑了片刻。

之后仍旧不断地加大力度。

阿甘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耳朵开始听不见声音,大脑的反应速度也越来越慢。

终于,他陷入到了虚无的黑暗之中。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阿甘的眼前,突然又有了光亮。

先是从一个小点慢慢扩大,之后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

在光亮之中,阿甘仿佛看到了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在慢慢变得清晰,直到幻化成具体的形状。



那是一盏灯,一盏忽明忽暗闪烁的灯。

在斑驳的天花板上,艰难运转着。

阿甘认出来了。

那是最一开始的储物室,四周是空荡荡的货架。

自己上次就是在这里的苏醒的。

他突然想起了一切, 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发现没有任何异样。

阿甘有些迷惑。

自己刚刚明明遭受了攻击,已经死掉了。

为什么还会在这里醒来?



没等他细想,他又看到了一旁的手电筒。

还是在同样的位置,还是慢慢地朝边缘试探。

就在手电筒快要掉落的瞬间。

阿甘一个健步走上去,把它接在了空中。

这次,手电完好无损。

光亮也比刚刚足了很多。

看着手中的手电筒,阿甘好像想到了什么。



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循环。

每次死掉,都会在一个地方重新复活。

在这里有那么一个人,在不停地杀死他们。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这次,他想活下去。

也想救下他的朋友们。



于是他没多想,第一时间跑去了那个致命的厕所。

当他赶去的时候,厕所的隔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阿甘松了一口气,

他需要赶在杀戮开始前,找到凶手。

此时,一幕场景,突然浮现在阿甘的脑海。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和大胖一起打闹的一幕,

大胖把他压在了身下,然后用手锁住他的脖子。

那次有些危险,阿甘险些昏厥。

幸好大胖及时收力,才没有酿成大祸。



他想到了那个被蒙面人勒住的场景。

两者重合,他几乎能锁定那个人就是大胖。

但为什么,为什么大胖要那么做,阿甘想不明白。

他顺着外面的通道一路跑下去,想要尽快找到失散的其他人。

终于他找到了,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地板上,他看到了昏倒在地的小月。

当小月在他怀里慢慢醒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惊恐。

「别怕,是我。」阿甘小声安慰道。



看清了阿甘的样子,小月一把抱住他,泣不成声。

诉说刚刚经历的恐怖。

她说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梦到被人掐死。

但醒过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阿甘抱着不断啜泣的小月,仔细打量了四周。

发现这个储物室的样子,和自己醒来的那间,大同小异。

就连应急灯,也是同样一闪一闪的,像是要坏掉的样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阿甘起身走向其中一个货架。

果然,那里有同样的手电筒。

「这里是被设计好的。 」他平静地对小月说。



「什么? 」小月有些愣住。

「我也是在同样的地方醒过来的。 那里也有一把。」阿甘解释道, 「喏。」

阿甘朝小月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继续说,「就像游戏一样。 」

「我们需要打破这个循环,否则就要不断地被杀死,然后醒过来,循环往复。 」

「那,那要怎么办? 」小月言语中带着害怕。

阿甘没有多说,把手电筒塞进小月的手里,「跟我走。 」



说着,阿甘再次走出储物室的门,进入黑暗的通道。

阿甘知道只有一种方法能打破循环,那就是找到那个凶手,然后阻止他。

而凶手是谁,他早已有了答案。



在另一间储物室里,一个男人躺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他的整个肚子被剖开,内脏裸露在外。

就连手上的腕表也被踩得稀碎,凶手像是对此人怀有极大的恨意。

当阿甘他们走进屋子的时候,应急灯还在闪烁。

在忽明忽暗的氛围下,眼前的一切更显恐怖。

小月紧闭眼睛,阿甘则眉头紧锁,默默记下了这件房子的地理位置。

就在此时,门外有动静,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阿甘立刻冲了出去,看到一个身影跑向黑处。

他回头叮嘱小月等在这里,然后就朝黑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知拐了几个弯,也不知到了哪里。

突然阿甘被人一脚绊倒,然后对方死死将他压在身下。

又是那招,从背后勒脖子。

随着力道的加深,阿甘的脸逐渐变得通红,青筋也开始慢慢显露出来。

在他的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拿起手电,狠狠砸向了身后。

很显然,这一下砸对了地方。

对方松了手劲,阿甘一个借力,从对方身下滚了出来。

只见对方捂着眼睛,鲜血直流。

阿甘猜得没错,那人就是胖子。



两人原本一起长大,不知为何,胖子此时却动了杀心。

即便眼睛还在流血,但仍旧不减杀意。

一心想着置阿甘于死地。



地上的手电筒滚来滚去。

光影交错间,两人厮打在一起。

阿甘知道,胖子学过摔跤,一旦陷入地面的缠斗,自己不会是对手。

所以他要尽可能利用身型上的优势,不断和对方保持距离,以此消耗对方的体能。

可惜,由于地势的限制。阿甘还是被胖子一把抓住,狠狠摔在了地上。



然后胖子使出了他惯用的那招,锁喉。

小时候他曾跟阿甘自豪地吹嘘过。

这一招只要成型,没有任何人能破。

当时阿甘不信,于是两人试验一下,结果险些酿成惨剧。

而这次,是真刀实枪,你死我活。

阿甘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以生死相见。

这次胖子骑在阿甘的正面,满脸是血,带着狰狞。

从眼眶里流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在阿甘的脸上。

随着胖子的发力,阿甘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就在他几乎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突然从远处传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胖子一怔,趁这个机会,阿甘使出全力,捏紧拳头,砸向了对方眼睛的伤口处。

一声惨叫,震耳欲聋。

阿甘翻身,将胖子反压在身下,对着伤口处,疯狂地攻击。

一下、两下、三下,用尽全力。



胖子的眼睛逐渐变得血肉模糊。

意识也开始涣散,终于不知在第几下拳头的时候, 胖子晕了过去,不再反抗。

此时的阿甘也没有了气力。

瘫倒在一旁。

但是突然,他脑海中一个闪念。

小月!

刚刚的声音像是小月的。

他挣扎着再度爬起来。

朝着来时的路,踉踉跄跄走了回去。



到了储物室,他推开半掩的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愣在原地。

在室友的尸体旁,躺着的是早已没有了血色的小月。

她身上的衣服被撕碎,赤身裸体。

很明显,生前遭受了侵犯。

可是刚刚,自己明明在跟胖子……



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回想整个过程,

胖子更像是在逃跑和反击。

而且时不时还透露出了对阿甘的恐惧。

想到这里,阿甘立刻返身回了胖子那里,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然而当他回到刚刚的地方,

已经是一片血迹。

躺在地上的胖子,脑袋被割了下来,就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细看过去,舌头也让人割了下来。

画面让人不寒而栗。



阿甘终于找到了凶手是谁。

只是这次,他明白得有点晚。

因为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随着背后的一阵剧痛,小和尚拿着一把斧子,狠狠地砍在了阿甘的背后。

此时的阿甘想要反抗,只是身上早已经没了力气。

他躺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斧子一下一下的,落在自己身上。

痛感越来越弱。

意识消散,魂归虚无。



再次醒来时,阿甘还是在那间小储物室里。

他一个鲤鱼打挺,猛地起身。

用最快的速度拿上手电。

冲到了上次死去的房间。

虽然已经是最快的速度。

但阿甘还是晚了一步。

大学室友呈大字,仰面躺在地上。

眼神中透着无限惊恐。

他的下体被人剜掉。

鲜血一直在蔓延,流了一地。

看样子,是刚死不久。

这么说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没等阿甘多想,他立刻朝着小月上次复活的地点跑去。

结果在半路,他意外地遇到了胖子。

他坐在储物室的地上,半靠在储物架边,一动不动。

阿甘试着叫了一声他,没有回应。

远远看去,胖子的眼神里透着惊讶,但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双瞳孔里已经没有了生气。

阿甘走近他,才意识到,他遭受攻击的地方是后脑上,被人生生戳了一个洞。

一定是非常熟悉的人,才能攻击到这个位置。

如果胖子有防备的话,小和尚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惨叫声再次响起。

阿甘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没有迟疑,立刻朝那声音跑去。

不管怎么样,这次,一定要救下小月。

当阿甘赶到事发地的时候,小月正蜷缩在角落,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瑟瑟发抖。

在一旁的地上,躺着一个不断抽搐的人。

脸皮被人生生剥掉,面目全非。

鲜血从被割破的喉咙里,快速涌出,像是小型喷泉。

从衣服和体型上来看,是小和尚没错了。

小月蜷缩在角落里,像是受了极大的惊恐,不敢看人。

在她的身上,沾满了血污。

阿甘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竭力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

听到阿甘的话,小月慢慢放松下来。

在阿甘的怀里,她开始变得平静,不再发抖。

她回抱住阿甘,像是几百年不曾相见一样。

阿甘用余光瞥了一眼躺在地的小和尚,对方的抽搐已经停止。

鲜血也几乎流进。

冷静下来的阿甘,突然意识到,好像有些事情不对。



没等阿甘弄清楚怎么回事。

突然背后一痛。

抱着阿甘的小月,用匕首,对着他后心的位置,刺了下去。

两个人还在抱着,但阿甘的力气越来越弱。

最后的最后,他只听小月带着哭腔,在他耳旁,喃喃自语道: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对不起……」

声音减弱,他体力不成,倒了下去。

小和尚的尸体,就在他的旁边。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鲜血从心口涌出,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他再次归于无声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光亮出现。

一点一点扩大。

终于,他再次醒来,头痛欲裂。

只是这次,他醒来的地方,不再是那间储物室。

而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准确的说,是监控室。

在他面前,有无数的屏幕。上面是无数的胖子,小月,室友,小和尚。

他们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厮杀。

一个个的死去,然后又醒来。



在大屏幕的一旁,摆着各种各样的杀人工具。

有匕首、锤子、绳索,每一个上面都或多或少沾着血迹。

旁边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规则:

「杀死所有人,循环继续。否则,所有人出局。」

终于,阿甘明白了小月最后说的那句话。

凶手不是她,凶手也不是胖子。

凶手是每一个人。



这次,轮到了阿甘。

如果他选择放弃,选择不杀他们,那么所有人都会出局,会彻底地死掉。

是一次又一次地循环,还是彻底归为虚无。

阿甘犹豫了。

他手里握着一把刀。上面残存着温度。

或许,这就是某个循环里,他曾拿过的那一把。

突然阿甘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他猛地转身,是那尊半佛像。

一半狰狞,一半慈祥。

在佛像的下面,隐隐刻着一行字:

杀人者成佛,被杀苦成魔,半分面恶煞,行舟普渡河

大门就在佛像的旁边。

他握着刀,站了很久。

残留的血从刀刃上滑落。

滴答滴答的。

声音回荡,似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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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
47楼 cyec说:回79楼cyec
说实话这个故事有点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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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34:17 | 显示全部楼层
48楼 cyec说:
第六个故事


情歌

我见过最不靠谱的人,是我堂叔。

大不了我几岁,辈分却比我高上一截。

从小吊儿郎当的,不学好。



小学被开除六次。

初中记大过三次。

高中上到一半,突然开始搞艺术。

每天上课就是画画,说要当个画家。

然后就跟家里人闹翻了。



之后自己跑出去,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也不跟人联系,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

家族里,我俩关系最好。

小时候,他使坏的时候,总带着我。

什么偷鸟蛋,放炮仗,只要是小孩能干的坏事,他全带我干过。

长辈们不放心他,派我去打探情况。

我七拐八拐,总算找到他住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是他们家原来的老房子。

很破旧,位于最顶层。

开门的时候,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吓了我一跳。

看起来,他至少有一个多月没刮过胡子了。



「你怎么来了? 」他问我,

「家里人让我看看你。 」

「也不带点吃的过来。 」他嘴里嘟嘟囔囔的,我看了一眼,客厅满地都是泡面桶。

加上房子本身就老旧。

说这里是垃圾堆,不为过。

我踮起脚,在满地杂物中,蹦来蹦去,尽量找能落脚的地方踩。

一路艰辛,终于到了沙发附近,一屁股坐下来。

你不是说要当画家么,怎么一张画都没画?

我环视了四周,大概估算出了堂叔的生活状态。

房间没打扫过,烟头塞满了几个泡面桶。

厨房飘来的阵阵恶臭,不用猜就知道,水池里,碗没洗。



他点上根烟,坐在电脑旁,继续打着游戏,没说话。

阳光射过窗帘,照在他的身上。

烟雾缭绕中。

我叹了口气,表示理解。



堂叔的身世不好,这个,家里人都知道。

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

他爸从此一蹶不振,开始酗酒。

酒后胡言乱语,不止一次的对堂叔说过。

你就不该出生。

好在堂叔从小大大咧咧,不在乎这个。

只要有机会就上窜下跳的,四处捣乱。

家里亲戚念他可怜,不好说他。

慢慢的,他成了有名的混世魔王。

别人不敢爬的树,他敢。

别人不敢惹的狗,他敢。

别人不敢打的架,他还敢。

小时候我偷偷问过他:「难道你不怕么? 」

「怕什么?怕死么? 」他不屑地反问我。

我怯生生地点点头。

他笑了笑。

「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

「我就不该出生。 」



就是靠着这股不怕死的劲,堂叔越来越浑。

浑到他爹开始慢慢打不动他。

浑到家里人基本上已经对他放弃。

但堂叔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画画是真的好看。

至少曾经靠着画功,勾搭过不少小姑娘。

那时候家里人不懂这个,以为他又乱搞。

每天留着长发,不学好,像个流氓。

每每有长辈提到他,总是叹气。

他爸更是一天三骂。

骂到最后,堂叔受不了,直接搬了出去。

搬回到那个他爸妈曾经住过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全世界,也只有这里,是他爸不会来的。



电脑里的游戏声噼里啪啦的。

震得我脑袋疼。

堂叔叼着烟,手指飞快,却一脸麻木:「哎,我就不招呼你了。 自己弄点吃的吧。 」

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开始收拾东西。

先是泡面桶,然后是臭袜子。

最后是大兜大兜的垃圾。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终于把客厅收拾得像是人待的地方了。

抬头看一眼堂叔,他还在专心玩着游戏。

头都没抬一下。

把卧室也弄了吧。

嘿,一口老血上头。

我差点把拖把砸他脑门上。

但没办法,谁让这大哥是我叔呢。

小时候没少罩着我,还总冒充家长,帮我签字。

我骂骂咧咧地打开卧室。

但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一开门,里面整整齐齐的,却满是灰尘。

像是被尘封了一样。

错了!那我爸的房间。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看到了大大的双人床,和墙上挂的结婚照。

奇怪的是,上面新娘的部分,被裁掉了。

我没敢说话,默默退了出来。

门刚关了一半,就被一只手给撑住了。

「算了,打扫一下吧,今晚你住这屋。 」堂叔说。

「啊? 」

我一头雾水。

堂叔指了指窗外。

外面黑云压城,暴雨将至。

我想了想,也好,反正放暑假。

闲着也是闲着。

晚上指不定还能一起玩玩游戏什么的。

于是拿着拖把,又打扫起来。

这屋子,得有二十年没住过人了。

灰堆了厚厚一层,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几乎没怎么变过

待在里面,感觉很奇妙。

仿佛有一种时间的错位感。

突然我在墙角的一个柜子前,愣住很久。



那是一个木制的立柜,柜子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一道黑黑的焦印从天花板,蔓延至柜子角。

听他们说,这房子以前被雷劈过。

我一回头,堂叔点上一根烟,站在我身后。

出生以前的事了,不然也不至于卖不出去。

「哇,这个牛逼了! 」

我一脸兴奋,感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按我爹的话说,这是天谴,老天爷在警告他们,不要生我。

说着递了碗泡面给我。

没别的了,煮煮,凑合吃吧。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转身走了。

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看着手里的泡面,我不知说什么好。

但抬头,莫名的,对这个柜子产生了好奇,打开来看。



里面放满了杂物。

在柜子的内壁,有一道像是被雷劈开的,细细的裂纹。

顺着裂纹,我找到了一个铁盒子。

里面是一个破破烂烂的东西,如果不是旁边的磁带。

我都认不出,这是个复读机。

好家伙,这可够老的。

我激动地跑到客厅!

「叔,叔!!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

堂叔风轻云淡地看了我一眼。

不就是个复读机么?

「这可是被雷劈过的复读机! 」我争辩。

「哦。那就是坏了的复读机。 」

说着,堂叔戴上耳机,继续打他的游戏。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远处传来阵阵雷鸣。

我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老旧的复读机,默默捣鼓起来。



这东西,有年头了。

追溯起来,得是我爹妈那个年代的产物了。

我记得小学那会,在家里还翻出来过一个。

东摸摸西摸摸之后,我决定插上电源试试。

结果,竟然还能用。

里面断断续续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

我以为是接触不良,轻轻拍了拍机器。

随着一道白光,窗外电闪雷鸣。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发现机器里,传来歌声。

是一个女人唱的。

很老很老的歌,但很好听。

嚯,这东西质量够好的!

我小声嘟囔。

话音刚落。

突然,歌声停了。

嗯?是不是坏了?

复读机里的女生自顾自地说道,然后拍了拍机器。

我清晰地听到,机器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噗嗤一声,我就笑了。

刚夸完这东西质量好,合着几百年前就坏过一次。

哎,叔,给你听个好玩的!

谁在那?

堂叔只顾着打游戏,头都没抬。

倒是复读机里的女生做出回应。

我盯着复读机里的磁带,看它转啊转的,以为听错了。

结果,半晌,机器里传来一声——

「喂? 」

然后是轰隆一声,一阵暴雷。

复读机里也传来同样的声音。

时间完美重合,好像我们在通话一样。

「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

我一头雾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一阵刺刺拉拉的声音过后。

机器里传来的声音,让我一阵发毛。

「喂喂喂?

你还在么? 」

是刚刚那个女孩。

我愣在桌子前,迟迟没有说话。

「叔!」

「叔!! 」

「叔!!! 」

堂叔摘下耳机,回头看我。

怎么了你?



我浑身僵硬,指了指桌子上的复读机。

见,见鬼了!

你才是鬼呢!

复读机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我大叫一声,跳到了沙发上。

窗外的雨开始慢慢大了起来。

堂叔起身,走了过来。

对着复读机一番研究。

「你是不是开了广播模式啊? 」

「这下雨天的,串频了吧? 」

嗯,有可能!

对面传来一阵肯定。



小时候我跟着堂叔一块捣鼓过无线电。

为此我还专门学了摩尔斯电码。

「嗯,有点意思,这概率也太小了。 」

堂叔自言自语道,拿起复读机,来回把玩。

「我也是刚买,没用过这东西。 」

堂叔笑了笑。

「你真行,没事买这种东西。 」

「可以学英语嘛,而且没事还能录个歌什么的。 」

紧接着一阵打雷,又是刺刺拉拉的声音。

「哎,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我看这信号也不是很稳, 」我在一旁,趁机插话,「我叔还单身呢! 」

  

对面哈哈哈大笑。

堂叔白了我一眼。

「你们聊吧,我玩游戏去了。 」

说着,又坐在那里,戴上耳机,不问世事。

「你叔听起来很年轻啊。」

「我以为是你哥哥。 」

「差不多吧,他辈分大。 」

「怎么感觉他心情不太好? 」

我叹了口气。

不知道说什么。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啊,会画画。 」「推荐他试试。 」

我看了堂叔一眼。

他认真打着游戏,不为所动。

「我叔也是学画画的。 」

「你拍一张给我吧,我看你俩谁画的好。 」

对方笑起来:「照片洗出来再寄给你们,估计都一两个月了。 」

「搞那么复古干嘛,微信直接发过来不就好了? 」

「啊?微信? 」「那是什么? 」

「不是吧,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不用微信啊。 」

「那 QQ 也行。 」

「你说什么啊?奇奇怪怪的... 」「离二十一世纪还差着一年呢好吧。 」

???

我一脸的黑人问号。

「叔,我们碰见神经病了! 」我对着堂叔大声吵吵。

堂叔一脸不耐烦,拿下耳机。

我解释道:「这姐姐说她 99 年的! 」

「没问题啊,这不比我大一岁么? 」

「不是!她说她那边现在是 99 年。 」

「那你告她,咱们这边公元前。 」

「是俩野人。 」

噗嗤一声,对面没忍住。

「你俩别闹了。」

然后又是一阵刺刺拉拉的声音。

时断时续。

我按下那串对方给的号码。

结果传来声音,是空号。

外面的闪电接二连三。

气氛越发诡异。

「那你们把电话给我,我打给你们。 」

对方也开始感觉事情好像是有一点点不对劲。

结果那边传来的声音,也是空号。

「你,你,你要不再说一遍,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

我有点结巴。

「这里是 1999 年,8 月 22 日,晚上七点二十七。 」「你们呢? 」

堂叔看了看表,一脸冷静。

这里是 2020 年,8 月 22 日,晚上七点二十七。

靠,牛逼!

词汇量限制了我的表达。

反倒是堂叔没什么表情。

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点上根烟:「哎,你说说二十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吧。」

那是我们出生之前的年代。

「嗯,怎么说呢,生活在一点点变好。 」「不过,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诗歌了。 」

「还挺可惜的。 」

「那未来呢?未来是什么样子? 」她把问题抛回给了我们。

「未来啊,未来一塌糊涂,大家都想回到过去。 」

堂叔一脸漠然地跟她聊起来。

我肚子有点饿,去煮了碗泡面。



等回来的时候,俩人已经聊得很深了。

从浮雕壁画,聊到了后现代主义。

又从后现代主义,聊到了人生的虚无。

果然是上个世纪的聊法。

如果是我的话,最多也就聊聊王者荣耀。



电话两端,出奇的默契。

很难想象,这是隔着二十年时空的对话。

只是谈话的深入,没能改变堂叔的冷漠。

烟一根一根的抽,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神。

突然对面的女孩感慨道:「你这么悲观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真想看看你的画啊。 」

堂叔沉默,没有说话。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动过笔了。

我在一旁哧溜哧溜地吃面。



为了缓解沉默的尴尬。

女孩自顾自聊起了小时候。

她生活在南方的小村子里。

爸爸是村支书,脾气暴躁,异常严格。

她在家里排行老大,成绩特别好。

即便是很多年以后,她所在的高中,都还流传着她的传说。

但她的梦想,其实是当个画家。

这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尤其是她的成绩那么好,学画画这件事,简直是大逆不道。

她爸为此没少揍她。

最终她屈服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成为了村子里第一个只金凤凰。

毕业后顺顺利利地考上公务员,然后和学生时代的男朋友结了婚。

只是画画这件事,她一直没有放下。

虽然没有专门学过,但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拿起笔,画点什么。

「那为什么不继续呢? 你现在年纪也不大。 」

我嘴里塞着面,含糊不清地插嘴道。



「就像我爸说的,画得好又怎样。 又不能当饭吃。 」



「这你就不懂了吧!

未来互联网可发达了,开个微博,玩玩知乎。没事抖音带带货什么的。

不比上班赚的少! 」

「额...  你在说什么? 」



我一拍脑门,给忘了,这人是二十年前的。

等等,突然,我就有了主意。

哎,对啊!

二十年前的!那还搞什么自媒体啊!

我赶紧把汤喝完,抹了抹嘴!

「姐姐听我说,你现在就攒钱,玩命攒。

攒够了就买房,买北京的! 」

不对!

还是太慢。

「这样,你没事看看股市,什么时候看见有个叫腾讯的公司上市了。

别动脑子,直接买,有多少买多少。 」



不行不行,还是太慢。

「对了!

你现在就先攒钱,等什么时候有个叫比特币的东西出来了,无脑买!

买完就存着。等我们这个年代再卖! 」

我越说越激动。

「到时候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分一半!

我也不要多,你先把王者荣耀皮肤给我凑齐就行! 」

对面的女孩听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你专心画画,钱的事不用考虑。

听我的就对了。 」

我拍着胸脯,为自己的聪明智慧感到得意。

「别理他,他是个傻子。 」

堂叔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女孩哈哈大笑。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从那边来。

只听一声「哎呀」。

通话戛然而止。

复读机的磁带用完了,咔啪,按钮弹出。

我有些疑惑。

把磁带从里面取出来。

翻来覆去地看。

「哎?我刚刚用的不是广播模式啊? 那是怎么串的频? 」

堂叔抽着烟。

默不作声。



我翻来覆去地研究着那个复读机。想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堂叔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刚刚桌子上,有个花瓶。 」

我一怔,想了想,好像确实有。

看起来挺贵的,应该有年头了。

我也没在意,还在自顾自得吹嘘。

「叔,你说我刚刚那一通操作,牛逼不牛逼?

好家伙,直接缔造一个亿万富翁! 」

堂叔没有说话,狠狠抽了一口烟。

哎!不对啊!!

我一拍大腿。

还没约见面的地点跟时间呢,我那套全英雄皮肤怎么办!!!

说着,赶忙坐到堂叔的电脑前。打开百度。

不行,我得查查,看有没有最新出现的神秘女富豪!

一页两页,各种关键词,我兴奋地查找着。

突然堂叔小声说了一句:「别找了,不会有的。 」

「为什么? 」我问他。

「那是我妈。 」

我在屏幕前一下愣住。

瞬间都明白了。



时空穿越不是什么串频。

是他们用了同样的复读机。

或许是它曾经被雷劈过,又或许是此刻外面的雷雨。

总之莫名的,靠着一盘磁带,打通了两个时空。

而我刚刚说的那些,不会有任何的用处。

因为要不了多久,那个女孩就会怀孕,就会生下堂叔,就会死掉。

窗外雷雨阵阵。狂风敲打着窗户。

我俩陷入沉默。

突兀地,堂叔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刚刚桌子上,有个花瓶? 」

「应该有吧,很重要么? 」

堂叔抽完最后一口烟,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了桌子上。

「嗯,重要。 」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哎? 叔? 干嘛去! 」

「睡觉! 今晚咱俩换屋! 」

说着拿上复读机和铁盒就回房间了。

堂叔说睡就睡,很是突兀。

事出反常,必有八卦。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堂叔房门外偷听。

果然,堂叔换了盘磁带,继续聊着。

他说他想知道,女孩的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聊到这里,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

隔着门,都能感觉到她的幸福。



「他呀!可温柔了。

像个女孩子。

我们是夜校上认识的。

他英语不好,没事就找我问题。

一问就是大半年。

后来我才弄明白,他哪是问题啊。

就是想追我。 」



听到这里我有些想笑。

他爹我熟。

按辈分,得叫六爷。

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撒酒疯。

跟温柔俩字,可是半点不挨。



「一直到夜校毕业,他也没跟我说几句话。

之后听说他工作调动,要去外地。

我还专门去送了他。

按理说,工作升职,应该高兴。

他却闷闷不乐的。

一直到上车,都哭丧着脸。 」



「结果车开到一半,他突然从车上跳下来。

连滚带爬跑到我跟前,就跟我求婚了。

我当时还纳闷,怎么连追都不追就求婚了。

他倒委屈了。

说我都追你大半年了。 」



「合着找我问问题,就是追我了。

哪有这样的! 」



堂叔话不多,就在那里默默听着。

我一直以为六爷是个混球。

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堂叔这么不靠谱,就是承了他的基因。

但没想到,年轻的时候,也纯情过。



「后来他放弃了升职,留在本地,专心致志追我。

每天晚上会给我写一首诗歌,读给我听。

过段时间他要生日了,这个复读机就是给他买的。

我想唱首歌给他……」

故事我没多听,就留堂叔一个人慢慢品吧。



我回到电脑前,有些无聊。

玩了会游戏。

可惜水平不行,怎么玩都是输。

一气之下,关了游戏。随便看了看网页打发时间。

一个手滑,点开了堂叔的 QQ 空间。

里面有一条定时说说,还未发送。

时间是凌晨零点。

内容是,遗言。



他要死在二十岁生日的那一天。

毕竟他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他生日。

我脑子迅速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

刚刚那个花瓶确实是消失了。

记得打电话的时候,堂叔妈妈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那个花瓶。

这说明,过去的改变会影响到现在。



联想到堂叔摁灭烟头时的决绝。

不好的预感,瞬间笼上心头。

我走到卧室门前,发现门是被反锁上的。

我疯狂的敲门。堂叔不为所动。

外面怎么了?

女孩的声音传来。

堂叔淡淡地回应:「不用管他。 我们继续。」

「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

女孩一下愣住了,没有回应。

「一直一来我都在问自己问这个问题。

现在终于想通了。

生命的意义,和一块石头的意义没什么不同。

在浩瀚的宇宙中。

它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所以说,生命没有什么特别的。

想好好活着的,就应该好好活着。

当然,想要放弃的,也可以放弃。 」



「为什么说这个?

「没什么。 」

「一年后的今天你会死。 因为难产。」

「既然你活得这么开心。 那个孩子,就不要生了。 」



我在门外疯狂地敲打。

最终,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堂叔半躺在床上,看着我,咔啪一声,把复读机关掉了。

「你在干嘛?!! 」我大声质问他。

「还能干嘛。 救人喽。」

我想从他手里,把复读机抢回来。

结果他直接把里面的磁带,取出来,掰碎了。

「有这个时间,别闹了,告个别吧。 」

「还有二十分钟。 咱哥俩,叙叙旧。 」

他抽出根烟,递给我。

「等我没了,你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我存在过的人了。」

「真好,干干净净的。 」

看着手里的烟,我眼圈一红。

「为什么? 」

我问他。

他坐在床上,把腿盘起来。

直愣愣地看着我。

「最后二十分钟,问这个就没意思了。 」

我看向天花板,努力抑制情绪。

「小时候,一块买的那本写真,你弄哪了? 」

他咧嘴笑了笑。

「这就对了! 」

找了家慢递公司,寄给你了。

生日那天记得收。 」

对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游戏机跟卡带。

突然,他骂了一句。

「艹

要是这么个死法。

估计那些东西你也收不到了。 」



也是。

一个不存在的人,和他相关的一切,都不应该存在。

堂叔对着我,一脸歉意。

不好意思哈,没想到还有穿越这出。

估计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墙上的表,一分一秒地走着。

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用在这里,再贴切不过。

「对了,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

我问堂叔。



堂叔说:「你是不是傻? 都没我这个人了,你还能帮我做啥?」

然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还剩最后一分钟的时候。

他突然开口:「要是行的话,替我劝劝我爸。 少喝酒。」

「好。 」

秒针扫过了最后一隔。

我和堂叔坐在床上。

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



我大概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堂叔的眼圈,已经红了。

低头,床上的铁盒里,多了一盘磁带。

上面写着日期:2020 年,8 月 23 日,启。

笔迹老旧,穿越了二十年之久。

看了看时间,就是此刻了。

「要听听么?」 我问堂叔。

他看向天花板,算是默认。

磁带播放,还是刺刺拉拉的。

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一首歌的清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好听吗?

在你那个年代,应该是很老的歌了吧。

希望没有过时。 」

「我知道你是谁了。 也知道你一定会好奇,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 」

「其实我想了很久,关于生命的意义。

想来想去,你是对的。

生命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可我抬头看宇宙的时候,有一颗流星划过。

那是一块石头,在剧烈燃烧。

没有意义。

但,很美

一瞬间,我有答案了。

生命纵使虚无,也可以靠美来对抗。

你就是我最美的作品,

我愿意燃烧。

仅此而已。

至于你的选择,是你的事情。

我不干预。

做你喜欢的。」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我和堂叔坐在床上,就这么静静地听。

直到声音结束,磁带还在转着。

我看不出堂叔脸上的表情。

就这么静默了很久。

去睡吧,我也困了。

堂叔嗓音有些沙哑。

我起身,走出卧室。

背后的复读机里突然传来一声。



「对了,还有一句。

我爱你,你是最棒的。」

咔啪一声,磁带播完,复读机的按钮弹出。

回头看堂叔。

他依旧盘着腿,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第二天一早,我被奇怪的声音吵醒。

看窗外,雨停了,有一道彩虹。

美到窒息。

我赶忙跑去卧室,想叫醒堂叔。

结果发现他压根没睡,正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在卧室的中央,摆着一个画架。

上面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堂叔连夜画的。

「这谁啊?

这么好看。 」

堂叔没理我,继续翻箱倒柜。

终于他找出一把锤子。

忙上忙下的,把那张画,定在了墙上。

终于,忙完了。

他用脏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看着那张补全的结婚照,笑得很灿烂。
「这我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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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38:09 | 显示全部楼层
49楼 cyec说:
本帖最后由 cyec 于 2022-2-25 06:23 编辑

填坑继续补上去年留下的故事空缺最后一盘卡带

我见过最暴虐的人,是我六爷。
终日酗酒闹事,打架斗殴,是整个家族里,出了名的混球。
此人辈分大,年纪小。
爷爷辈的人,跟我爹同岁。

相传,太奶奶生他的时候,一道雷,劈坏了房梁。
天降异兆,本是不详。
但算命的说,六爷是麒麟之子,有大才。

一开始大家不信。
直到七岁那年,六爷无意间学会了下棋。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百战百胜,没有败绩。

邻村有个棋痴,不信邪,慕名而来。
任谁也拦不住,
非要跟这个小娃娃过两手。
结果一局下来,便默默离席。
听人说,自那之后,他封了棋,再也不下。
棋痴是个老头,胡子花白,本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但下棋时,反倒是六爷更稳重些。
落子无声,悄悄地获胜。
斗势于无形,在巨大的压迫面前,对手毫无胜算。

从那之后,方圆百里,再没听说过谁来挑战。
后来没多久,大家就发现,不只是下棋。
只要是六爷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下棋也好,读书也罢。
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能力。
甚至远超人类的能力。

但六爷撒酒疯的时候,跟我提过,其实他就是个普通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能做到这些,无非是卡了一个 bug——
他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这是在他第一次下棋的时候,就发现的事情。

当时,他下错了一步棋,就在后悔的时候,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
他竟然回到了下错那步棋之前。
可能是出生时的那道雷,正巧劈到了什么东西,改变了一些规律性的东西。
总之,六爷发现,自己可以无限回到过去,无限悔棋。
于是在外人看来,一个棋王诞生了。
但只有六爷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无限的时间里,穷尽了所有下法。
仅此而已。

和棋痴的那场对局,
其实一共下了七百多次。
下到最后,六爷筋疲力尽,几度怀疑人生。
但从棋痴的视角看来,他遇到的,是神。
自己的每一步落子,都能被这个神一样的小孩看透,然后死死压制。
可怜棋痴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他遇到的只是一个开挂的人而已。
对于一个能无限回到过去的人而言,
没有人类,可以赢他。

但六爷打着酒嗝,纠正我,
不对,还是有人可以的。
这话我懂,这是六爷之所以变成六爷的原因。
因为一个女人。

她的名字叫灵,
六爷遇到她的时候,在县里上高中。
那是整个县最好的高中。
而灵,是整个高中,成绩最好的女孩。
她绑着马尾,古灵精怪。
开心的时候会跳着走路。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认真读书的样子。
可只要成绩单一出来,她的名字,永远都是第一位。
那个时候的成绩单,会张贴在校园的公示栏上。
一群人围着查看,然后议论纷纷。
六爷每次都是第二。
每到这个时候,人群中就会有个小女孩钻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到六爷面前。
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两颗小虎牙。
哎呀呀,小同志,要继续努力呀!
这就是他和灵唯一的交集了。
六爷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和灵的名字,放在一起。
也很喜欢灵一脸骄傲的拍拍自己的肩膀,让自己努力。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成绩。
不多不少,永远只差那么一点点。

灵是家里的老大,性子要强,活泼可爱的背后,是刻在骨子里的叛逆。
外人都知道她成绩好得吓人,但只有六爷知道,她最喜欢的东西,
是画画。

那会儿,每天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六爷会无数次地穿越回去,反复排练偶遇时的台词:
「嗨。」
「又见了!」
「天气不错…」
「吃早饭了么?」
「你看那云多白!」
「门口有两只猫打架。」
也不知道试了多少次,多少种风格。
反正每次的最后,无一例外,六爷选的都是,点头微笑,擦肩而过

但在无数的穿越中,他还是发现了一点端倪。
或许是在某天清晨的第 78 次相遇,
又或许是某天午后的第 136 次。
灵站在栏杆旁,看向远方,突然冒一句,真好看。
「嗯?什么真好看? 」
「那里的花。 」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田地里的油菜花。
「让我想到了向日葵,梵高的。 」
六爷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回去查了很多。
那是个画家,印象派的。
下次见面时,六爷无意间提起,只见灵眼里放着光:
「哇,你也喜欢画画啊? 」
配合着洒落的阳光。
灵的惊讶带着暖意。
六爷无数次穿越时空,对着那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一般。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六爷闷头扎根在图书馆。
不知道翻阅了多少资料,看了多少本书。
从原始的浮雕壁画,到西方的现代主义。
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南方小县城里,他穷尽了所有的相关知识。
只为了跟一个女孩,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能聊聊绘画。
而当他准备好一切的时候。
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还画画么?
本以为会有一番讨论。
可灵的目光却一阵黯然:
算啦,放弃啦,还是好好学习吧。
六爷不再说什么,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
对于灵而言,六爷只是她高中生涯的一个过客。
如果不是成绩相近,她或许都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而在六爷的世界里,灵出现过千千万万遍。
是无法计量的存在。
穿越时空的能力,让六爷不曾输过。
但不曾输过的经历,让六爷不敢尝试。
人心难测,不比下棋。
在近乎无限的重复中,他始终没有踏出过那一步。
就这么蹉跎岁月, 直到高中毕业。

零发挥失误,去了一所大专,学了会计。
而六爷则去了相邻的城市,学了计算机。
拍毕业照那天。
零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挤出一丝微笑:
做得不错,你终于赢啦。
六爷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那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时光推着他们缓慢向前,不可逆地奔向远方。
只有六爷自己知道。
他根本没有赢。

大学四年,他浑浑噩噩,没有再使用自己的超能力。
勉强毕业,被分配到了我们这所小城市。
一开始是在税务局上班,每天早上十点到单位。
下午四点半就走了。
年纪轻轻便过上了老干部的生活。
能够任意穿梭的他,拥有近乎无限的人生。
也正是看透了人生的无限可能,他失去了生活的激情。

直到单位领导,阴差阳错地派他去夜校进修。
在点名的那一刻起,他找到了一束光。
那一声,「到」。
清脆响亮,把他带回了记忆里。
没错,是灵。
她已经考上了公务员。
性子要强的她,主动报名了夜校的进修。
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夜校。
他们又见面了。
只不过这时候,灵早就忘了这个万年第二。
在六爷近乎无限的人生当中。
他终于笃定了一些事情。
这次,他不会错过了。

「嗨,同学,这到题我不太明白,能讲讲么?」
「好哇。」
六爷小心翼翼地接近,问着几乎愚蠢的问题。
灵把头发捋到了耳后,认真地讲解着。
身上散发一股好闻的味道。
六爷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于是在无数次的「回放」中,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这个单词什么意思?」
「刚刚的笔记你有做吧?」
「中美未来的关系你怎么看?」
「今天月亮太暗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今天的星星特别好看,你愿意嫁给我么?」
灵被吓住了。
身体不自觉地往后撤了一下。
六爷暗暗骂了一句自己愚蠢。
然后重新来过——
「同学,你好,这个单词什么意思?」

就这么日复一日,六爷问完了单词表上的所有单词。
直到单位出了变故。
新领导上任,给六爷安排了很多不属于他的工作。
正常来讲,上夜校的事就凉了。
不过六爷毕竟是六爷,为了提升效率,挤出时间约会,不,挤出时间上学。
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花时间搞出了一套程序,早早实现了半自动化工作。
等他做完这一切,准备再回到学校的时候。
灵跑来送了他一份礼物。
一本英语词典。
六爷哭笑不得,原来,灵以为他以后就不来了。
怕他有什么单词不懂,影响进步。
于是专门买了一本最新的词典送他。
六爷把那套办公系统甩给领导之后。
夜校去得更勤了。
每天晚上,更是抱着词典睡觉。
也不知道是他的诚意打动了老天,还是背后使了什么坏。
他的座位被调到了灵的旁边。

「哎,同学,你走神了!」
老师善意的提醒,让六爷收回目光。
六爷低头,脸色发烫,把眼睛从灵的身上移开。
不自觉地拿起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哇,是梵高的星空。」

讲台上,老师还在授课。
灵在本子上偷偷写下了一句话,递过去。
第一次看到有人用圆珠笔画。
六爷有些脸红……
「随便画的,我还会画他的向日葵,要看看么?」
灵一下来了兴致。
两个人就这么在本子上,一来一回,聊了好久。
当年六爷费尽心思,记下的那些绘画知识,全用上了。
整整一个本子,全是他们的聊天记录。

「哎,这周六没事吧? 约你去个地方。」
只见灵一脸神秘。
没等六爷回复,就下课了。
灵离开前,匆匆留给他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是地址。
一个路口的小弄堂。
到了之后,六爷才知道,那里是专门卖磁带的。
每天下午三点开始,人来人往,各种热闹。
虽然那个时候,CD 已经兴起,磁带开始式微。
但小城市的时间,总是滞后的。
在我们这个城市,磁带仍旧是很流行的东西。
灵带着六爷整整逛了一下午,选来选去,选了很久。
像个寻宝的小女孩,手舞足蹈地拿着最喜欢的那盘磁带。

「喏。」
突然,灵把一盘磁带递了过去。
这个送给你,谢谢你陪我来。

那一刻,用六爷的话来形容。
就是春天的花开了。
只不过花开伊始,西伯利亚寒流就来了。
他「升职」了。
因为那套系统。
当年的电脑普及率不高,国内软件系统是一个大的空缺。
那套系统被人看上了,想量产,条件是六爷得去深圳。
在商品经济复苏的时代,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所有人都催促着,让他赶紧上路。
只有他自己愁眉苦脸。
命运再一次给了他选择。
在那样一个结点,倘若能看到未来。
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放弃。
毕竟马云,刘强东他们,也是在那样的节点,做了同样的选择。
但六爷最后的选择,是从已经启程的车上,跳了下来。
连滚带爬的,跑到灵的面前,向她求婚。

去送他的灵,一脸诧异。
低头,红着脸,小声吐槽:
「哪有恋爱都不谈,就直接求婚的。 」
六爷则一脸委屈。
「我都追了你几百年…   
呃.. 追了你大半年了.... 」

等等,听六爷讲到这里。
我突然意识到,好像不太对劲。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六爷。
几百年....  那您到底过了多少种人生?
他带着醉意,摆摆手,不数了,数不清。
那有没有一种,是当年去了深圳?
他沉默了一下,没吭声。

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以前每次听到马云的名字,六爷总要轻蔑一笑。
什么我不在乎钱,什么我最后悔的是创建了阿里巴巴。
这种屁话,真正有资格说的,是六爷才对。
他有过那样的人生选择,但他放弃了。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
他选择从车上跳下来,奔向他最好的未来。

当年算命的说六爷是麒麟才子,有大才。
这话没错,但大才,需有大志配。
六爷过了千千万万种人生,最后他发现,自己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娶灵,安稳度日。

他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请了几个家人朋友,简单吃了饭。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美好。
每天晚上,他都会写一首诗歌,读给灵听。
而灵,则每年都会送他一盘自己最喜欢的磁带。
作为快要过时的东西,磁带越来越难买到了。
但灵执意要买,她管这叫仪式。

二十一年前,某个风雨交加的日子。
灵照例去买磁带。
那天,街上最大的金店遭遇抢劫。
劫匪开车逃窜的路上,撞倒了去买磁带的她。
重伤,抢救无效。
那是一盘空的磁带。
她说,今年她想录下自己声音,给六爷听。
任谁也拦不住,一定要去买。
当六爷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
灵已经在停尸房了。

那晚电闪雷鸣。
六爷在尸体旁站立了很久。
25 年前,同样的天气。一道雷给了他穿越时空的能力。
25 年后的今天,他选择用这能力,给另一个人生命。
他无数次地回到过去,想要改变她遇害的事实。
但老天就像在故意捉弄他一样。
逃过了车祸,会遭遇溺水。
逃过的溺水,又碰上抢劫。
逃过了抢劫,后面还有火灾。
总之反反复复,无论怎样挣扎,灵最终都会死在这天。
死法有各式各样,唯一不变的,是死这个事实。

一次,两次。
十次,百次。
千次,万次。
天意如此,人力不可为。
但六爷不信天,他偏要逆天而行。
十万,百万,千万,亿...
时间对于六爷而言,接近无限。
在无限的时空里,总有那么一种可能,灵会活下来。
为了找到这种方法,他愿意耗到世界毁灭,耗到宇宙的尽头。
终于,亿万次的尝试后,
奇迹出现了。

在那样一种可能里,灵买了一台复读机。
安全地回到家里。
紧接着,一道闪电,劈在了老房子上。
巨大的焦印,从天花板,蔓延至衣柜。
灵吓了一跳,因为她买的礼物才刚刚放进去。
动作稍微慢一点,可能劈到就是她。

她打开衣柜,拿出里面的铁盒。
盒子里是她准备的礼物。
一台复读机。
好在礼物没什么大碍。
她打开了试了试。

当晚上,六爷赶回家的时候,灵一脸兴奋。
她想要告诉六爷她刚刚的奇遇。
这个复读机,竟然可以穿越时空,和未来对话。
但还没等她开口,六爷一把抱住了她。
死死不肯松手。
「怎么啦?这么想我啊? 」
六爷没说话,他的眼睛就像黑洞一样,没有光泽。
带着一身的疲惫。
仿佛经历过世界毁灭,目睹过宇宙尽头。

「哎呀,是不是着凉了! 快去躺会!! 」
灵手忙脚乱的把六爷架到床上。
帮他擦了擦身子,喂了碗姜汤。
六爷抓着灵的手,沉沉地睡去。
不愿松开。
灵陪了他很久。
突然想起复读机的事情。
又悄悄离开,研究起来。
复读机里有两个小孩。
他们说,他们那里是二十年后的未来。

虽然听起来有点胡扯,但很有意思。
第二天醒来,六爷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灵是否还在。
终于,六爷成功了。
灵还活着。
他以一己之力,改写了命运。

但也是从那一天起,他的超能力没有了。
他再也不能穿越时空。
可能这就是代价吧,老天修复了它的 bug,补偿是,把灵还给了他。
这桩交易,对于六爷而言,太值了。
他可以为灵付出一切,甚至做好了永生永世这么耗下去的准备。
结果没想到,老天拿走的,竟然仅仅只是超能力而已。
他早就厌倦了这种能力,对他而言,能够回到过去,反而是一种诅咒。
他怀着无限沉重,无法向前。
当这种能力消失之后,六爷第一次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此后的岁月里,六爷每晚都会笑醒。
他会抱着灵,一顿狂亲,然后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
甚至偶尔会吹吹牛逼。
说你信不信,我以前可是能穿越时空的人!

每到这个时候,灵就会温柔地一笑。
嗯,知道啦,你是天下第一棒,睡吧。
然后抱着六爷,继续睡觉。

那段时光,是六爷最快乐的日子。
直到一年后。
灵怀孕,难产。
死在医院。
命运再次开了个玩笑。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了翻盘的机会。

一声婴儿的啼哭,带走了他的一切。

家里的大人们都说,从那一天起,六爷就不再是六爷了。
他接受不了现在,但又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于是疯狂地麻痹自己,终日酗酒。
木讷且温柔的他,慢慢成了一个魔鬼。
尤其对他唯一的儿子,就像对待仇敌一样。
小时候不听话,大人们最狠,也不过是用皮带抽。
六爷倒也没创新,只不过他用的,是带锁的那头。
一皮带下去,轻则皮开,重则骨折。

六爷的儿子,按辈分,是我堂叔。
比我大不了几岁,但从小去医院的频率,是我的好几倍。
得亏是皮厚,耐打。
一路侥幸,总算长大。

高二那年,堂叔突发奇想,要搞艺术。
每天上课除了画画,就是画画。
扬言要休学,当个画家。
六爷听罢,勃然大怒。
借着酒劲,一把菜刀就扔在了卧室门上。
堂叔也没争辩什么,默默拔下菜刀,放回厨房。
然后一声不响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家.
去了曾经的老房子。

从那之后不再上学,也不再和人联系。
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
2020 年,8 月 22 日这天。
我爸打发我,去看看堂叔。
去之前,我顺道去看了六爷。
一推门,满屋子的酒气。

六爷躺在客厅的正中间,一旁的沙发上吐得都是。
我捏着鼻子,把他扶起来,给他换了衣服。
混乱中,他胡言乱语。
「你小子来啦? 」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六爷,我! 」
「害,是你这孙子啊。 」
...
听着是不太对劲,但伦理上没问题。
「啊,对,是我! 」
六爷显然有些失望,不再理我,转而打起了呼噜。

我折腾了好久,才把他折腾上床。
环视四周。
屋顶的墙角结了蜘蛛网,墙上因为潮湿生出了青苔。
沙发上的污渍,叠加了一层又一层。
门上被菜刀砍出的坑洞,让人触目惊心。
听着六爷震天的呼噜声。
看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我叹了口气。

我堂叔,那个从小没皮没脸,总带我玩的家伙。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点点长大的。
说不上来,就是莫名的,有点心疼。
于是稍微帮六爷打扫了一下屋子。
便去了堂叔住的老房子。
那里是老城区,七拐八拐的。
堂叔之所以会住在那里,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那里是唯一一个,六爷绝对不会去的地方。
曾经的家。

自打灵出事之后。
六爷每日装疯卖傻,烂醉如泥。
一到晚上,家人们总要派人,把他从大街上捡回去。
生怕他被车碾压,或者冻死在路边。
但说来也巧,不管六爷怎么胡闹。
他都会避开曾经和灵一起住过的地方。
即便醉到失去意识,也会本能地绕道而行。
堂叔就住在那个地方。
他和六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小时候出了名的顽皮。
打架,爬树,放炮仗,
撬锁,偷钱,扎轮胎。
只要是能想到的坏事,他全干过。
小学被开除六次。
初中记大过三次。
高中上到一半,直接辍学,说要搞艺术。

在大人们眼里,他就是个垃圾。
但在小孩眼中,他是神。
一来辈分是真大,二来胆子是真肥。
我偷偷问过堂叔。
那么高的树,说爬就爬,那么凶的人,说打就打。
你就不怕死么?
他一脸漠然。
「死有什么可怕的,
原本我就不该出生。」

这话,是六爷喝醉酒之后,最常和堂叔说的——「你就不该出生。」
堂叔一直记在心里。

那天去看他的时候,一推门,把我吓了一跳。
堂叔胡子拉碴的,打着电脑游戏,屋子里乱得不像话。
垃圾占满了每个角落,就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还不如六爷那儿呢。
那天风雨大作,听新闻说,会有暴雷。
我打扫了一遍屋子,准备留宿。
突然在卧室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个铁盒。
里面是一台复读机。
捣鼓了半天后,一个女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本以为是极端天际,导致的信号串频。
后来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因为信号串的是二十年前的频。
准确地说,它穿越了,我们得以和二十年前的人对话。
对方是个姑娘,堂叔和她聊了很多。
俩人意外地合拍,那人也喜欢画画。
只不过因为很多原因她放弃了。
毕竟,能靠画画吃饭的人,少之又少。
我灵机一动,给那人出了很多主意。
既然她在二十年前,那有很多可以预见的生意能做。
像什么买房,买腾讯的股票,买比特币。
只要踩准了一个,就不必担心钱的问题。

我以为我无意间的指点,会造就一个商业传奇。
可是上网搜了半天,也没搜到有人离奇暴富的消息。
直到堂叔点上一根烟,让我别找了。
他说,不会有的。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那是我妈。
我一下愣住了,因为一年后,那个女孩会死。
死于难产,然后堂叔出生。

仿佛一个命运的玩笑般,他遇到了一个女孩。
那是他未曾见面的母亲。

窗外雷雨阵阵,狂风敲打着窗户。
我俩陷入沉默。
突兀的,堂叔笑了出来。
他拿起复读机,进了卧室,把门反锁。
对方再次「上线」。
两个继续聊着。
堂叔说,他想知道,女孩的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语气里洋溢着幸福。
她说那是个温柔的人。
像个女孩子。
他下棋很厉害,他英语特别差。
他追女孩子的方式就是问问题。
他每晚都会为他爱的人,写一首诗歌……

他们的对话,我没有多听,
毕竟是家事,我掺和不上。
顺手打开了堂叔的电脑,玩起了游戏。
无意间,我点开了他的 QQ 空间,有一条定时说说,还未发送。
时间是凌晨零点,内容是,遗言。
他说他要死在二十岁生日这天,毕竟他原本就不该存在。
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堂叔和六爷的一切。
他们纵使千差万别,但本质一样。
都是求死之人。

我赶忙走到卧室门前。
正巧听到堂叔对那个女孩发问。
「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对方一下愣住,没有回应。

「一直一来我都在问自己问这个问题。
现在终于想通了。 」

堂叔自言自语道。
「生命的意义,和一块石头一样,没什么不同。
在浩瀚宇宙中,它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
「所以说,它没有什么特别的。 」
「想要好好活着的,就应该好好活着。
想要放弃的,也理应可以放弃。 」

对方问他为什么说这个。
堂叔顿了一下。
「没什么,一年后的今天,你会死。
死于难产。 」
「你活得这么幸福,
那个孩子,不要生了。 」

我一脚把门踹开。
他半躺在床上,看着我。
咔啪一声,关掉了复读机。
我大声质问他在干嘛。
他一脸洒脱。
救人喽,还能干嘛?
我想把复读机从他手中抢回来。
结果,他直接把里面的磁带,取出,然后掰碎了。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告个别。
还有二十分钟。
叙叙旧吧。 」
他递给我一根烟。
笑着说:「等我真没了,你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我存在过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做?!」我大声质问。
堂叔把腿盘起来,平静地看着我。
「最后二十分钟。
还问这个,就没意思了。」
我眼睛朝上,看着天花板,努力抑制情绪。
「小时候,一起偷买的那本写真,你弄哪去了?」
他裂开嘴,笑了。
「这才对嘛!」
「找了家慢递公司,寄给你了。
生日那天记得签收。」
「对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游戏机跟卡带。」
突然,他神情一变,骂了一句。
「艹,要是这么个死法。
估计那些东西你也收不到了。」
也对。
如果二十年前,他没有被生出来。
那和他相关的一切,也都不应该存在。
堂叔对着我,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哈,没料到还有穿越这出。
估计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
我无言沉默,看着墙上的表,一分一秒地走着。
「那,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
我问堂叔。
堂叔说。
「你是不是不傻?
都没我这个人了,你还能帮我做什么?」
然后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时间还剩最后一分钟。
他突然开口。
「要是行的话,替我劝劝我爸。
少喝酒。」
「好。」
话音落下。
秒针扫过了最后一隔。
凌晨零点,时间正好。
我和堂叔坐在床上。
四目相对,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用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堂叔眼圈已经红了。

低头,床上的铁盒里,多了一盘磁带。
上面写着日期——
2020 年,8 月 23 日,启。
笔记老旧,穿越了二十年之久。
看了看时间,就是此刻了。
要听听么?
我问堂叔。
堂叔看向天花板,算是默认。
磁带播放,刺刺拉拉的。
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一首歌的清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好听吗?
在你那个年代,应该是很老的歌了。
希望没有过时。
我知道你是谁了。
也知道你一定会好奇,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
其实我想了很久,关于生命的意义。
想来想去,你是对的。
生命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可我抬头看宇宙的时候,有一颗流星划过。
那是一块石头,在剧烈燃烧。
同样没有意义。
但,很美。
一瞬间,我有答案了。
生命纵使虚无,也可以靠美来对抗。
你是我生命里最美的部分。
我愿意燃烧。
仅此而已。
至于你的选择,那是你的事情。
我不干预。
磁带里顿了一下,停了好久:
我爱你,孩子,你是最棒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我和堂叔坐在床上,就这么静静地听。
直到磁带结束,复读机停止运转。
从小到大,堂叔都是不被祝福的存在。
人人喊打,人见人烦。
直到那一刻起,他才意识到,曾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在用生命爱他。
而自始至终,那个女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
当六爷搂着她睡觉时,
当六爷吹嘘着时空穿梭时,
当六爷讲着那些离奇故事时,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但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安静地走向了那个结局。
那晚,堂叔没有说话。
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被奇怪的声音吵醒。
看窗外,雨停了,有一道彩虹。
美得不像话。
隔壁卧室里,堂叔一阵忙碌,我看到他挂起了一张画。
熬夜画的,上面是个女人,很好看。
突然,门铃响了。
我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六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里提着蛋糕。
他本想放下蛋糕就走,但看到了卧室的墙面。
愣住了。
墙面上,本是一张结婚照。
灵死后,六爷把它一分为二,只剩下新郎。
而如今,另外一半被补全了。
那是堂叔手绘的素描。
它们合在了一起。

六爷走过去,不自觉地伸手。
摸了摸那张画。
「爸,妈有东西给你。」
一旁的堂叔从铁盒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小纸条。
递给六爷。
上面写着地址。
某个路口的小弄堂。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前,灵写下的小纸条。
纸条的背面,画着个大猪头。
是六爷睡觉的样子。
下面有六个字:
「向前走,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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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38:29 | 显示全部楼层
50楼 cyec说:
本帖最后由 cyec 于 2022-2-25 06:36 编辑

这篇专栏的故事完结了。我还会继续更新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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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1: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
51楼 cyec说:回70楼金泉
换故事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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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1:25:48 | 显示全部楼层
52楼 cyec说:
下一个专栏来了
自制边境风云:海关缉私手记
简介
23岁女毒贩、落魄老兵、被利用的年轻人,与日夜行走在危险边缘的缉私警察。这是发生在中越边境的真实故事,在血与火的惊心动魄里,窥见人性中的幽微、温毅,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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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1:27:03 | 显示全部楼层
53楼 cyec说:
第一个故事


一次小型卧底行动

那是 2010 年 3 月 6 日一个平常的星期六,下午上着平常的班,查查进出境旅客,看看 X 光机。一男一女提着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台式电风扇入境,我们让他们将东西过机检查,然后我发现电风扇壳里明显有一包东西,X 光机图像显示淡黄色。是的,是明显有一团东西在里面,明显地你不想看到都不行。

我就叫他们过来,问:你们从哪里来,去越南干什么。男的护照显示他是河南人,女的是广西人。女的说他们去越南玩的现在回来。我说:你们出去玩带个电风扇干什么?

男的一愣,说就是看着比较好买回来了。全地球人都知道越南的东西不如中国轻工业产品基本依靠中国进口,而且中国出国出去的没什么贵的东西,再说那东西根本不好看。我当时就觉得不是他是傻子就是把我当傻子了。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就觉得他可能藏点象牙、犀牛角之类的玩意儿,然后我给值班的莫科长说这里面有东西打开看看吧。他说好然后我们就把电风扇的螺丝卸下来,发现里面有一包淡黄色的块状东西,直到这个时候我们还都没带手套,因为从东兴口岸开关以来还从未查到过毒品,我们觉得边境线太长了,毒贩和骡子(运毒人员)们不需要从我们这过,直接河边趟水过去就行了。但当划开那一块东西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明白了,这就是毒品!

我问那个男的,这是什么东西。男的说他也不知道,我就叫他去我们的值班室里。这时男子撒腿就朝出口地方跑,在戒备森严的边境口岸,这当然是徒劳的,他被门口值班的战士一脚放倒脸直接摔在地板上,连脸上的血都不顾得擦他就被我们拖进了值班室。然后我们打电话给查私科的同事,说,这边有毒品。开始他们还不信。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们有工具箱,试纸显示有可卡因的成分,但是我们都不熟,做了很多次才好像有点结果,重量不多,只有 120 克,但在中国已经够判死刑了。河南男子倒是老实,承认帮别人带一点可卡因进来,带来后交给防城港的姜某某。我们告诉他把下线引出来,他就是重大立功表现,可以轻判很多,云云。这当然是真的,男子也懂,但是他不敢去,因为第一胆小怕事,第二脸上摔了一个流血的大口子,怕穿帮。那个女的是他女朋友,从初审来看确实不知道他男朋友这回事。

情报科习科长问男子姜某某认识你吗?男子说不认识,他是受人所托带个东西给他,他得 3000 块钱而已。习科说好然后给情报科一个河南小伙子打电话,说去当个线吧。那人回他说今天星期六不值班去南明了,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因为东兴实在太小了,大家周末都喜欢去南明。

习科沉思了一下说:小董,你家是山东菏泽的,和河南说话的口音很近吧。我直接一惊,说,你要干什么?!他说,这样吧,这事蛮简单的,你去吧。我说,我不能去,我不是干缉私的。他说,这种事呢,就是露个头,我们后面都给安排好,没什么危险,搞定了精神和物质的奖励都有,我们想去都轮不到。云云,讲了一段时间。

后来想来,年轻人总是充满了建功立业的幻想,还有一种未知带来的肾上腺素给身体带来的快感。这么多年来,边境海关受伤和直接牺牲的优秀同仁都是年轻人,无一例外。国考每年通过层层筛选把很多优秀的年轻人放在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给他们以荣誉感,让他们默默地奉献自己的青春、汗水、甚至生命。

我问习科,这种事情有什么风险?他说没什么风险,这种小骡子带一点货,赚不到多少钱,没什么风险的。一会儿那男的手机响了,有人问他,到哪里了?侦查科的人自然如电视上演的一样威逼利诱,这男的就按照我们说的回,说到口岸了,正在排队准备出去,电话里说好,坐车到防城港,半小时后联系。

然后理所当然地,我们迅速部署。让我带着「女朋友」去车站坐车,他们暗地里派人保护我。我再次确认是不是很危险,侦查科的同事们又再次说没什么问题,告诫我说货是一个姓阮的托付给我带过来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是不是像电影上一样,有个隐形的对讲机什么的东西?他们说没有,而且这种东西肯定带线,反而增加危险了,我只要去找到地方,把东西给他们,然后他们人赃并获就可以了。

在我想来这也是蛮简单一件事情,去个地方,然后把东西给别人,好像就像快递员一样。一切准则妥当,换了衣服,换了证件,了解了各方面的信息,听了听可能出现的各方面的情况,然后去车站坐车,若无其事。大家有一辆民牌的车在一定距离上跟着我的大巴车。

边检的边境检查区是蛮简单的,虽说他们也查过不少毒品但也都是碰的,而且我这种人一看就不是坏人。

半小时后,手机准时接到电话,我咳了一下说,在大巴上。电话那边说半小时之后到了再给你联系。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这个时候我没有紧张和害怕,甚至觉得很刺激,因为我终于成了电视剧里的主角,可以去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到达防城港不久,就如约又接到了电话,他问你女朋友是不是跟你一起。我说是,他说安排个地方给她,到湖南路盛元宾馆来,到了给我联系。我马上给侦查科的同事们说了这个地方,删掉通话记录,我打上一辆三轮车,整了整拿着的小提包,直奔这个我可以记一辈子的宾馆。

到了前台,我打电话过去,关机。我就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又收到一条短信,到 503。我马上把 503 转给习科的手机号上。整了整呼吸,我拿着我的小提包坐上了电梯。我知道他们应该会控制住这个不大的宾馆的所有人,进入这个旁边的房间,等坏人们收到货,把他们一网打尽。

到 503 门口,敲了三下门,然后敲两下,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然后一个人开门,一个矮胖子,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矮胖子,一点坏人都不像的矮胖子。他冲我笑了笑,往门外看了下,然后说,进来吧。

他搂了一下我腰把我揽进屋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标准间,我很快确定了,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然后我当时就放心了,因为就这一个人在这,我自己都能打得过他。坐下后他说你哪里的?我说河南驻马店,大哥你东北的?他嗯了一下,说老家河南的。

我用菏泽话说也是老乡啊。他没接话说路上没事吧。我说没事。然后他不说话,我就说要不然把钱拿来吧。他嗯了一下,说拿出来吧。于是我把那半包东西拿出来,他去边上一个包里拿了一叠钱。说是一叠钱,我知道也就是 3000 块而已。他说你点点吧,我说好,谢谢。点完 3000 无误,然后他打了个电话,说了一声上来吧。

然后矮胖子给我说先回去吧。我终于放了一下心。准备出门,刚刚打开门,又一个人进来了,一个瘦子,标准广西人长相,我估计应该是之前在下面望风的。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我朝他看了一眼,他说:陈明,你女朋友在那边呢?我说在给她开了个宾馆。他说,我听说她武鸣的?我说是啊。他说,哦我也武鸣的,她不知道这回事吧?我说不知道。他说别让她知道,你去过武鸣吧。我当时觉得这货真好男人啊,还这么关心一个骡子的女人。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我肯定说没去过啊。然后他一皱眉。然后我马上反应过来,可能这两个人之前聊过!

下意识的我马上拔腿就跑,同时狠狠砸了一下边上的 504,大喊「接货了」!他马上来追我,被但是边上两家房门都打开了冲出来若干自己人,两个人马上把他放倒,一枝枪指着他。矮胖子试图把房门关上但是肯定是徒劳的,三个同事把门撞开,矮胖子被撞到在地束手就擒。

我又回去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后来瘦子被押走,看了看我,我冲他笑笑。毒品被全部起获,赃款在我手里,从屋里的包里又搜出了一些现金,还有一把小刀——注意是小刀,不是匕首,不过当然也能捅人,我至今不知道他们带这东西干什么,也可能是削本地很多的菠萝蜜。

这两个人也仅仅是转手方,这么小量的货,是不会出现什么大鱼在后面的。侦查科的同事突击审讯了这两个人,他们提供不了太多有用的线索,知道的仅仅是瘦子和我「女友」认识,但是我「女友」确实也不知道他在倒毒品。案子没法再推进下去了。

对于我来说,领导自然十分满意。从科长到分管关长都许诺很快给我报立功。

于是这个事情成了我骄傲的谈资,我也在因为查获了东兴海关建关历史上第一起毒品案而留名史册,当然,仅仅是我个人的史册。或许有人去翻阅我关关史,肯定能见到 2010 年 3 月 6 日东兴海关查获了建关历史上第一起毒品案,相关集体与个人记三等功或受到嘉奖。但是很快,这件事情和谁谁离婚谁谁结婚谁谁谁出轨一样,都会湮没在机关大院各种琐碎的事情之中。

后来我想,如果是瘦子在楼上,或者瘦子早回来,或者瘦子交代了矮胖子对我进行更多的问询,我是不是当时就露馅了被他们控制在屋里,或者他们狗急跳墙把我给捅了,或者我被当做人质但是解救我的过程中我被友方火力误伤,或者我直接被从楼上扔下去摔死……对于我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503,我只把他归结于一种事情,就是运气。简单地卧底行动都有无数种可能性,何况《无间道》那种斗智斗勇。

我安慰自己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事,因为两个理智的成年人不会为了区区 100 多克可卡因去和执法机关拼命,如果他们有立功表现,甚至几年就能出来了,没必要犯上命案。这个想象使我原谅了自己的热血和假设,但是从此之后越来越后怕的,再也没有参加过类似的事情。而后来物证上又有消息,就是根本连可卡因都不全是,是 K 粉+一些其他东西兑的,只有很少量的可卡因,所以几个人都幸运的没有判重刑,据说女的关了不到一年就出来了。

和以往画的大饼不同,这次领导的许诺很快兑现,仅仅两周之后,我就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三等功,而这个三等功对我后来晋升提拔起了极其之大的作用。

如果说这次是小案件的话,一个月之后我就将遇到一个够枪毙当事人几十次的大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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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1: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54楼 cyec说:
第二个故事


那个运毒的女孩

2010 年 4 月 3 日,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清明节假期,天气很潮湿,我和一位也不算老的老关员黄哥在上晚班。黄哥在检查 X 光机的时候,发现一个行李箱里有大片规则状阴影,我们马上把这个行李的主人,一个姑娘,叫过来问话。

黄哥问她:你去越南干什么?姑娘说:去旅游,现在准备回去。黄哥说:你回哪里去?姑娘说:回广西去上班呗。

这次,我们都带了手套,把行李箱拉开,里面很普通,都是一些衣服和日用品。黄哥伸手去箱子背面,果然里面有东西。他拿刀把行李箱划开,里面有一些黄色的透明胶缠着的东西,撕开透明胶,是几层锡纸。他把锡纸包拿出来,打开,里面是塑料袋,一股浓重的酸味铺面而来。

姑娘完全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这个行李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一样,我们让武警战士看住她。我们把帮她拉货的越南老婆子(边境上有很多专门帮旅客拉箱子带东西的越南人,一般叫做口岸娘妈)也叫过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这姑娘让她帮拉箱子的。

我们拿出试剂箱测验,这次十分明显,试纸显示的颜色与海洛因的颜色完全一致,我们马上给查私部门与关里的领导打电话,说我们发现了一大袋海洛因。值班领导十分重视,说马上与查私科的值班领导过来。

而这是我生命里第一次见海洛因,第一次闻到海洛因散发出来的难闻的一股酸味。我们称了一下,两块海洛因毛重一共 2.23 公斤,我拿出来姑娘的护照看了看,发现她姓唐,三个字,有点胖,不是很高,皮肤有点黑,她比我小一年,87 年 10 月份的,但是看起来可能比我大一点,重庆巫山人。

与上次我们查到的人不一样,她不跑,不慌张,我们让她跟我们去值班室,她很配合,也很轻松。我们要把她铐起来,她说不用拷,她是清白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是谁放在她包里的,但是她一定配合我们调查。这是一个很古怪的事情,她不承认是她的,一问三不知,怎么能配合调查呢。

两个战士站在她边上,她坐在我们的木板凳上。我站在旁边给她说,你比我小一岁,咱们都是同龄人,你现在说我们抓到你下线你坐不了几年牢的,未来的路蛮长的啊。

她依然说不知道。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站起来拿住,靠在我们桌子上。我永远忘不了她问我了一个问题:你去过越南玩吗?我很惊诧,我说:没去过。

然后她开始讲一些事情,她给我介绍芽庄的海很美丽,她说那里可以潜水,她还说胡志明市有很多好吃的,她还说她去过泰国还有哪里玩。再后来她发现我怎么说话,开始介绍她在广东的工作,她说做了好多年工攒钱给她母亲,还说遇到了一个特别体贴的男朋友,终于能和男朋友去东南亚玩,等等等等。

其实我当时就很好奇他男朋友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回来,但是我没有问她什么。

十几分钟后,值班关领导、查私科与侦察科都有人过来了,几位领导又问她这事情怎么回事,让她配合海关工作,老实交代情况,但是这个时候她还不承认这些东西和她有关系,一口咬定和她没有关系。

查私科习科长也劝说了十来分钟,跟领导汇报了一下,摇摇头,对战士们说:带回关里关起来吧。我们把她和越南娘妈一起带回了关里,越南娘妈一直在那里哭。

因为假期期间,人手不足,晚上我看她,她关在拘留室的铁门里,越南人在隔壁,我和两个战士在铁门外面,我有个折叠床,他们一个人有个板凳。我给关起来的两个人一人一个毯子,越南娘妈差点给我跪下来。

这姑娘依然很镇定,不怎么说话,直到晚上 1 点多,习科过来了,把她手机拿了过来,给她说,接个电话吧。她说,谁?习科说,你接了就知道了。

电话那头是这个小姑娘的妈妈,她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哭的很伤心那种,我还没见过谁这么伤心地哭过,到现在都没见过。大概十来分钟,习科把电话要过去了,给她说:情况我都给你家里说了,有什么想说的今晚可以想想,明早我们再来找你,不过你自己估计也知道,你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然后习科给我和战士们说:晚上睡会儿吧,她也跑不了,她爱说什么给她说就好了;这种人也不敢死的,我就在办公室里,有事情找我。

她哭了一会儿,开始跟我说话,我看了看她,没睬她,她就一边哭一边说话。她说她家住在重庆的山里,很偏远的山里,三峡灌满水都淹不到的那种山里。她还说她是大姐,还要供两个弟弟上学,说她家没有电话,说和她妈联系一下都很困难。她还说她弟弟很可爱,会干农活,读书也比她好。说她回趟家很困难,从 16 岁开始就到广东打工了,初中都没上完,她后来干过纺织,后来再电子厂干。她说她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大山都没出过,就指着家里的一点地活着,山都没怎么出过。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我在后来去过很多贫困的地方之前,还对这些东西没有概念,就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开始什么都不说,现在没人让她说话,她什么都说。

后来她聊到了她的男朋友,是个黑人,带她去很多地方玩,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后来他们去越南、柬埔寨、缅甸,让她带东西回中国,带一趟就能得不少钱。

我当时就好奇,终于看了看她然后问她,带了几次了,一次多少钱啊?她说三次了,一次 2 万。我当时心理一惊,不是因为她说她带了几次,而是两公斤海洛因才给 2 万块钱,要知道已当时的价格两公斤这种一手海洛因至少至值 40 万!而冒着生命危险运毒的人,才得区区 2 万块钱,我当时估摸着怎么着也要 8 万块才值得干。

后来她又一遍说他们山区的贫困、广州的打工、东南亚的旅途,她甚至说到她要立功赎罪,她说她要把东西带去长沙,又说以后一定好好生活。我和战士们已经陡然没什么兴趣了 ,就渐渐睡着了,然后好像她又开始哭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习科带着两个人来,哭红了眼的她抓着铁栅栏说,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查私科来人后,我就回宿舍补觉去了,后来我知道她真的什么都说了,从家里人的性格到如何运毒的细节。后来我又知道习科给她妈打电话说,你女儿要被枪毙了,让她找时间来见见她。

习科没有在骗她和她的妈妈,司法实践如果抓不到毒品的下线,所有罪责都要由这个人承担,而这个人如果不配合执法机关的调查工作,将没有任何从轻或减轻情节。中国法律 50 克毒品可以判死刑,十余年前,对于 2.23 公斤海洛因已经无所质疑地要死刑了。你们说第二天她不都招了吗?但是大家都知道,如果她的上线或下线 30 或者 60 分钟联系不上她,那么这些人将会永远地消失,以现有的侦查手段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他们了。于是,走私海洛因 2.23 公斤并抗拒执法部门调查所有的罪行都压在了她身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我忘不了她第一次给我讲越南故事时候的灵动的眼睛,忘不了她伤心的哭,忘不了那个夜里她在铁窗里面像写故事一样给我回忆她的一生,也忘不了她红着眼疯着说我全都招时候的样子,这些样子一直刻在我的脑子里。我叹息生活的贫困将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也叹息她的法律意识的淡薄和对物质生活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年 10 月份,我在一则通告上又看到了她:我局移交防城港市检察院 4.3 走私毒品案犯罪嫌疑人唐某英,女,23 岁,因走私毒品罪被防城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后来一起喝酒,我问习科,这个人女的关进去以后怎么了?她家里人来看她了吗?

习科说:这种人都差不多一个样,开始就是哭,去提审一次哭一次;后来法院一审判了,让她家里人来,也没人过来,后面的事情也跟我们没啥关系了,不知道等死的那段时间什么样子。

最终她的父母也没有走出深山来这个他们肯定不知道的地方看她最后一面,或许是因为没钱还是不想见她呢,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他们一定也哭的很伤心吧。就像我那天见到她哭一样。

协助参与东兴历史上第一期海洛因案件,使我又收获了一个嘉奖,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次我见证的是一个生命的离去——而且,直到现在,遇到小姑娘哭我都没什么感觉,因为还没见过像她一样哭的这么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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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1:40:22 | 显示全部楼层
55楼 cyec说:
第三个故事


一二·七暴力袭击海关事件

2012 年 12 月 7 日我就在东兴准备晚上去北京。睡到上午,办公室的栗科长给我打电话,说带上查验服集合去处理事情。我说我在休假。他说所有人的休假都取消了。我莫名其妙,换衣服去集合。走出宿舍,走到关门口,看到东南方向的烟竹,我还以为那里着火了。

栗科说,出了点状况,所有人都要去现场处理一下。我当时以为哪里又查到毒品了缺人让去看看人。直到他们发盾牌头盔和防弹衣,我说这是干什么,我又没干过警察。栗科说你毒品都送过,这点事算什么事情。

很奇怪地没有走北仑大道,我们到达了我们武警的驻地。100 多人已经集合好了,陈教导员给战士们说:现场听海关领导指挥,要尽可能避免人员伤亡。

我一听,伤亡。

然后交代任务,说大家都是带过协勤武警的人,都知道怎么样,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战士们会保护我,我们去当个人盾。我问怎么了,领导说:严重暴力事件。

等下到了现场我才知道,因为发生刮擦,我们被走私分子极其煽动的群众袭击了。现场是惨不忍睹的,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海关的车被掀翻在地,四辆警车燃着熊熊大火,一条路上狼藉一片,暴力分子们依然向警方的封锁线不断投掷石块。这个场面,我之前只在巴以冲突的新闻报道里看过。

我们可以称他们为暴徒,但是基本上看起来很多人年龄都不大,而且穿着打扮基本上就是小混混。武警组队,我们在他们队形中间,基本就是逮捕拷手铐用的。

武警一个排一个方阵,我跟着一个姓陈的排长一起,他也是山东人。嗯,方阵,类似于罗马军团的方阵。有时候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会害怕很多事情,但是当自己身处某种环境下的时候,就会随着所有人一起热血贲张——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了勒庞的《乌合之众》。

指挥员口令:「防守阵型」。

两层,一字排开,基本上用武警替代了警方的封锁线。暴民们继续向我们投掷石块。

「正方阵型」。

阵型变成了两层的正方形。

排长给我们说:关警员去里面。我们就进了正方形里面。

然后,「进攻阵型」。

方阵换成了类似于箭头的东西,前面两层人菱形箭头,盾牌上下重叠,然后往前推进。暴民们继续向我们投掷石块,打在前排盾牌上崩崩做响。

我们往前推进,暴民们往后退,依然投石头。他们又粤语叫喊着「打死海关」!「海关杀人!」

我们路过第一辆被掀翻的警车的时候,我看到里面一片狼藉,玻璃全碎,论坛被扎破,车边有些血迹。

我们是从东往西推进,另外有人从西往东推进,将暴民们一点点往道路中部压缩。当暴民们的空间越来越小的时候,有人开始踢战士的盾牌,也有人开始往边上的小巷子里跑。

然后对于那些没有跑走的,踢打盾牌的,有统一的口令:推,就是用盾牌把他们撞到,然后跨过去,收进我们内圈里,然后我们与其他的战士将他们铐起来,交给地方警察带走,如果他们拒捕,我们就用各种警械让他失去拒捕的能力。如果不了解这种场景,基本上《特洛伊》这部电影里特洛伊方面的盾牌方阵就是这种操作,只不过他们把收进内圈里的人用短刀砍死而已。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天,军队还要练习步法和队列,因为在冷兵器时代,这就是军队的战斗力,当然,对于内卫武警来说,这也是他们的基础训练。

伴随着「海关打人啦」和「海关杀人啦」的咒骂和惨叫,这场推进很快变成了追击,暴民们不再有心投掷石块和与警察对打,有几个人开始逃散后,他们就开始疯狂而惊慌地四散而逃,而三人战斗组为单位,我们也开始在被封锁的街道和小区追击他们。

这是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我们有头盔盾牌警棍(那时候还没配枪)和组织训练,我们也有坚定的信念,暴民们除了觉得政府软弱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和三个战士将一个刚才尝试往车上点火的人追到一个巷子里,他跑不掉了,开始跪在地上哭,说我是二中的学生,来看热闹的。他穿着黑色的 T 恤衫,还有一个黑色的薄外套,穿着牛仔裤,留着半长不长的投资,麻杆瘦,一看就是完全没有什么正气的痞子的样子。我觉得好笑,因为刚才我亲眼见他还向我们投掷砖头和石块。

他跪在地上用普通话说:解放军叔叔,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求求你们啊,我真的就是学生啊!还给我们磕头。我更想笑,因为他连武警和解放军都分不清楚,觉得迷彩服都是解放军。

我说你趴地上别动!他还真挺听话,就趴在地上了,这种比较老实的,拷上就走了。估计后面也不会处罚地太严重。

大多数刚才要打死海关,和海关斗争到底的人很多人都在求饶,据说少数敢与我们对打的人都被抬下了场,我根本没见到,可能也就一两个死硬分子吧。

这是个热血沸腾的场景,想想你有绝对优势合法追打一群犯罪分子,而刚才还嚣张到不行的人马上跪地求饶给你磕头,乌合之众做鸟兽散。

清场行动进行的很快,1 个多小时暴民们跑掉的跑掉,100 多人被逮捕。专业人员开始来灭火,清理现场。好像刚刚进行了一场战斗,燃烧的汽车冒着浓烟,满街都是碎玻璃,没有没点着的车翻在地上,地上有些衣服碎片、鞋子、棍棒、油桶、成片的汽油,还有血迹。



因为一场普通的缉私行动,引发了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组织的攻击海关执法人员的事件,这次对执法队的袭击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和后果,海关系统及地方公安民警 16 人受伤,15 辆车辆受损,3 辆被点燃,造成直接经济损失 76 万余元,130 余人被逮捕,对其他骨干和策动者的抓捕进行了三个多月。人员和财产的损失尚属次要,但是这种公开对执法机关进行攻击的活动,在整个中国,也是极其少数的(那时候叙利亚内战尚未爆发,我们和其他执法机关一样,还不需要面对穆斯林恐怖分子)。

帮助清理现场,等我们快收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余晖将西边的天染成了如血一般的暗红,清洁车还在情节着对面,平静下来的我们在集合的地方漫无边际地聊天。这时候我基本上得到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缉私轮战队抓走私,警车与装着走私的货物的摩托车发生了碰撞,导致摩托车驾驶员黄某华受伤,被送往医院。有些人敢来围观并且叫嚣海关撞死了人,因为东兴基本上全民走私的环境,大家很快开始聚集,对海关的巡逻车进行打砸;在第一批增援力量到达后,因为不是防暴队伍,也被数千名群众围攻,导致车辆损毁,人员受伤。

稍微晚一点的时候,领导过来说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好好吃点东西吧,明天副总理来我们这开会,大家也可以去听听。

我当时想,我可以见到副总理。但是我又一想,我还要去北京上课。

于是我晚饭也没有吃,买了面包火腿肠回家洗净血迹和汗渍,坐上去南宁的大巴,睡地下室,准备明天一早的飞机。

这件事情最终在一年后的 12 月 5 日宣判,有 12 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其中包括一名未成年人,而最终被行政拘留的人数则没有批露,估计我们抓住的应该大多数都进行了行政拘留。

对当时我的来说,新的世界准备打开,对于东兴来说,血色的夕阳将带给人们更多血雨腥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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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07:40:57 | 显示全部楼层
56楼 cyec说:
第五个故事


夜色山林:延边公路的鲜血

我继续记录着自己生活的 2013 年 5 月 1 日下午,查私科和机动队来了一批人到我们驻点,我们照例招待之。当时负责的李科长说:晚上有行动。我不以为然地想,晚上有行动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垌中养好我的狗,做好我的进出口审核就行了。

宋哥说,怎么回事?

李科说,有情报说有些矿石今晚要偷运出境。

他们布置事情,我们科里的宋哥之前是海关缉查科科长(在没有缉私局的年代,海关的打私工作和武装力量都是掌握在缉查的),对很多事情轻车熟路,而我只是听听。

他们说有锡矿要偷运,情报是准确的。

最关键的并不是这些,最关键的是他们说我们所有人要去抓货。

我当时反对,我说我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要我去抓?

于是包括我们的科长在内所有人告诉我,现在是北仑河轮战行动期间,关警是一家,还告诉我一二·七我不是一样去了吗云云。

后来我觉得反正是矿石,就是去押押车吧,就觉得晚睡儿去吧。我和宋哥一组,因为据说他可以罩我。

晚上 9 点多的时候,我们带着驻点的协勤武警,跟着查私科还有机动队,在延边公路通往东兴、宁明方向的各路段设伏。我和宋哥还有机动队的郭晓还有个已经忘记名字的人带着战士在延边公路垌中出口往盘山公路走的路段。警车扔在驻点,开着五菱宏光的小面包,去周边的村子里玩,等着晚上的消息。

这是或许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小行动,但是我当时确实没有考虑到,现在的东兴,已经不是一二·七之前的东兴了。

  晚上 10 点多的时候,据说绿色的挂农业牌照的沙土车如约地出现在三岔路口的附近,对讲机说叫人说,走了。

  这是个特别简单的事情,在旧路附近,前后一堵,运货的也都是本地司机,他们也赚个工钱,不会如何,基本上也不会做什么。当然,需要处理的就是看路仔,但是有线人给报信,开着五菱的小面包,两辆出去也不是个特别令人瞩目的事情。

  我们出村走旧路边上时候遇到两辆摩托车,想必有可能是看路仔,但是他们毫无怀疑,于是我们两辆车保持很远的距离,就往马路方向的旧路走去了。

  大约 20 分钟后我们如约追上了一个车队,宋哥对司机说,直接开他们前面就好。

  从东兴到垌中有两条路,如果不遇到转弯,是可以并排过两辆车的,如果遇到转弯,就基本只能过一辆车了,如果经过马鞍拗这种山路 1 公里 8 个急弯的盘山公路,就更加难以通行了。所以一般车都开的不快,而且货车,肯定会给小车让行一下,于是我们轻松地在第一辆车前面,然后超过他,然后找比较远的地方停下,车一停挡住路,然后拉障碍。货车一般不用排钉,因为他们都会停车的。

  后面另外一辆面包车再一堵,反正车辆都无法掉头,4 辆车就被瓮中捉鳖。

一切都很正常,我们开到前面,大货车减速,我们刹车,大货车刹车,我们把车停下,大货车也停下,毕竟大家都不想做半路上撞个面包车惹事情。李科对对讲机说,后面堵住,然后对我们和武警说:走,上去。郭晓把车横着停在路中间,我们其他人就全部下车去抓司机了。

第一辆车司机并没有跑,后面一辆车司机往后跑,很快被后面的同志们控制住,其他两辆车大家也都很配合,各自在驾驶室。宋哥先过去,用白话说:海关,拔钥匙,下车!

司机穿着个泛黄色的 T 恤衫,关着窗不下来。

李科打开甩棍一砸玻璃,说:丢你个老母,下车!

司机依然不为所动,李科说:这人很扯啊。

说完在左侧的枪套里拔出来枪,上了膛,对司机喊:你他妈的出来!

这时候司机做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突然打着火,然后加油,这都在两秒钟之内,我们在车边上完全不知所措。

李科说:操!

一辆并不是很巨大的泥土车,就这样把我们几个甩在后面撞向了我们在前面堵路的面包车,这时候我们的车上还有一个人。这只有七八米的距离,宋哥一边喊:快下来!一边追着车,我也跟着喊:下来!!

郭晓在驾驶室,朝着货车车头的方向,他不能开门直接下来,在这一刻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我也不可能知道了,他尝试往副驾驶的方向开车门跳出来。但是,时间太短了,大货车撞上面包车,直接把面包车撞得反转加横摆了过来,当然这可能没什么事情,但是失控的面包车滚了一下滚到路边。

在我只想骂娘的时候,我们的面包车就从路边掉了下去。

李科一边骂一边跑一边对着大货车的驾驶室开枪,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打到人没有,但是大货车并没有拐弯,直接从山路边上直直开下去了。撞了我们的面包车也就开了十多米的距离。

我们都没去管它,我们的面包车在路下面也就三米多的地方,在两棵树和一个缓坡的地方,并没有从山上翻下去,我当时一阵庆幸。

后面车上的人也过来了一块儿处理,李科说:去那个货车那看看。我们两个和两个战士赶快下去,郭晓还在车里,我们爬下去拿手电筒照照他,他点点头,好像在示意我们没大事。

我们放了下心,李科给上面打电话说:我们这有人受伤,翻车了,赶快叫人过来!不到马鞍坳,东兴过来的方向,快点!

然后透过上面开着的窗户,李科问郭晓:怎么样?

郭晓有点虚,说了句:头有点疼。

李科问:身上呢?哪里疼?

郭晓摇摇头,没说话。

李科说:不舒服就说,我叫车了,等会儿。

李科给我说:你看着他点,车一会儿就到了。然后他爬上去,点了个烟,走到大货车那边去看看。

我抓着树靠在树边上,看着郭晓。典型的两广人的长相,眼睛比较大,颧骨有点突。我们这到东兴得一个小时的车程,于是问他:你骨头没事不,能出来不?

他点了点头。

我朝李科喊:咱们把郭晓抬出来送医院吧,这等的话来回三个小时了。

李科过来看了看,给郭晓说:没事吧?能走不?

郭晓点点头。

于是我们叫了两个战士过来,准备把他搬出来。

然后我们把驾驶室的车门打开,李科和老宋拉开边上的门去车里,把他抬起来,我和两个战士在上面把他拉出来,怎么说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还能直接送去医院节省时间。

一切准备妥当,我们拉郭晓的时候,发现他头上居然有血,我们又看了看,面包车副驾驶玻璃的地方也有不多的血迹,老宋紧张起来,问:疼的厉害不?他摇摇头。

所有人不敢动了。

李科打电话,说:快点叫救护车过来!

我们不知所措,救护车到这里来确实需要比较久的时间,但是即使救护车来了,这边的医疗条件也不能怎么样,我们每个人都说东兴市人民医院是兽医院,只能治疗感冒和肾结石。

郭晓有点虚弱,老宋和他聊天,说:千万别睡觉啊!

我们把衣服给他盖上,虽然我们也没几件衣服。

队里的领导也到这边来了,但是大家都不敢做什么,只能等救护车。领导也在不停打电话。

我当时倒是想和郭晓聊聊天,谈谈他在广西的见闻,聊聊广东的生活。

可是,郭晓却不说话了。我也没觉得怎样。

40 分钟的漫长等待终于来了救护车,李科说:宋哥,你和小董先上去吧。我和老宋爬上来,李科说:没事的,呼吸脉搏都有,可能就是太累了睡着了。

我往前走了走,看到了两个掉下路去的车,上面盖着帆布,也看不到里面。战士说,司机应该死了。我倒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咎由自取,自己不撞我们的车,怎么可能这样。

其他几个司机依然拷在边上,显得十分紧张,我们路过的时候,老宋一拳打到一个人肚子上,那家伙嗷一声跪下去,他又踢了他一脚,吓到另外两个人一动不敢动。

老宋给我说:这种小事情,比当年的海查,差远了。

我们两个当时其实还并没有觉得太多事情,郭晓被救护车拉走,会被治疗好,然后结束短暂的轮战行动,回到在湛江的家继续做着稀松平常的工作。

领导们协调事情,给我们人说,把车和人押到点上去吧。他们留了一辆车看住掉下去的车,我们几个支援工作的就可以回去了。

有个卡车钥匙被司机下车的时候扔了找不到,老宋上驾驶室,打开下电路板,居然把卡车打着火了,和电影里演的一样。我看的目瞪口呆,我当时给老宋说,以后教我啊。老宋说,没问题啊。尽管他后来从来没有提到过这回事。

顺风顺水,我们把卡车和司机带到了我们的点上,就像我简单的山里的生活的波澜,简简单单过去。

第二天一早,领导要叫我带着昨天的几个人回东兴,我正好回去转转,就欣然答应。我在电话里问李科:郭晓怎么样了?

他说:不行了。

我一惊:怎么了?!

他说:植物人吧,不知道,说不定还能过来。

他说这种事情的平静好像就不是我们的人一样,不过说实话,确实不是我们的人,只是来来去去的轮战队而已。

我给老宋说:郭晓可能醒不过来了。

老宋说:跟我来。

然后他带我来到我们关人的地方,给战士说:我们进去下。战士肯定不说话。

老宋在手上包了件衣服,又一拳打在一个人肚子上,那人痛苦地哀嚎,我和战士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老宋说了一句我至今一直记得的话:在边境不会刑讯逼供,干什么刑警。——尽管转职之后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老海查了。

其实我们也不是在刑讯逼供,只是在打人,或者说,为了转发对这些走私佬的不满还有对郭晓的惋惜。不过我所学到的知识基本上在于如何无伤地打人。

这天我和两个战士带人去市里,又看到了那辆车,居然一上午还没有吊起来。我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其实走私的是红木——怪不得当时他们要铤而走险,红木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我听说了郭晓已经送去了南明;我听说了其实幕后大佬还是没有抓到;我还听说了其实当天也有矿石在走私,只是有些车还装着红木。

这天夜色中的山林,就这样在我平静的生活中泛出了一点点波澜,即使有个同事受伤,我也没当太多事情,直到两周之后,有人告诉我:郭晓死了。

说这事情的人说的都很平淡,不过是死了一个湛江的小伙子而已。事实上大家都基本没有见过他,轮战队又很少和我们单位来往,如果不是去参与这个事情,这个名字也只是在我生命中一个名字而已,就像那些曾经牺牲和离去的同事,都只是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故事。

我当时并不觉得他会死,其实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没觉得这是一个事情,领导也没这么紧张。

但是,人,居然能这样死掉。在夜幕下的山里,在遥远的地方,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拐弯处,在共和国漫漫的边境线上的一隅,在一个冷漠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甚至过几周,充满了各种八卦的机关大院,连名字都不会都留下。

我在想,如果当天我死了,大家会说什么,就像我曾经被救护车拉走而无人关注,我曾经 39 度的高烧还要继续上班;如果我不上班的时间死在我的宿舍,估计只有到上班那天才会有人记得我,然后成为坊间的故事。

后来我打听到,郭晓比我年龄小,但他还有一个哥哥,也在政府机关,我心里才有所安慰,毕竟不至于绝后。他没有死在我们东兴,而死在了医院里,他的编制不属于我们,我们没有做任何纪念他的事情——这也正常,因为确实没多少人认识。他还是获得了一些荣誉,得到了一些补偿,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他的父母来说,他们是想要一个已经读过大学长大的孩子,还是几十万块钱呢?

后来那些充满了热情来到轮战队的人们,幻想着为建功立业和为了祖国奉献,我都十分佩服他们。其实如果想想,有三个月来到中国反走私的第一线,做着电视上才有的工作,这种牛逼可以够好多酒席吹的,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在山里的人来说,我们没有牛逼,没有故事,只有无尽的孤独和迷惘。

那天晚上我听着歌,听着虫儿鸣叫的声音,我竟然又哭了,那是 2013 年的 5 月 6 日,我在日记里写下了很多感想。

但是今天的我知道,那时候我还会为同事和自己流泪,但后来的生活将会把我变得越来越冷血,越来越喜欢孤独和自嘲。

郭晓不是第一个牺牲在东兴反走私一线的同事,但是却是我经历的第一个离开身边的战友——尽管只有一面之缘。

不幸的是,未来的日子,我和我的同事们都要经历更多的这样的故事,东兴,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东兴了,生活,也不再是之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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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楼 cyec说:
第六个故事


鲜为人知的四·一八边境恐怖主义袭击事件

2014 年的开端,发生了当时震惊中外的一件大事,即昆明暴恐袭击,31 名无辜群众被恐怖分子杀害,那时候叙利亚内战的爆发,让更多的极端分子准备途径西南边境前往叙利亚参加圣战,昆明暴恐袭击是他们从云南出境受阻后就地发动的恐怖袭击。当时很多人会觉得这是一个独立事件,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很快他们会瞄上出境更加简单快捷的中越边境。

即使有这些令人发指的事件,对我们普通人来说,班还是要上的,于是我又回到了山里。

2014 年 4 月 18 日,一个平静的一天,我平静地上班。越南人又要来移交一些中国偷渡的人。这在边境来说稀松平常,而且越南人之坏,他们在移交之前会将中国人的所有钱全部拿完之后再移交,但是这些人也并不值得同情,毕竟他们都是偷渡,返回中国还要接受处罚。所以如果在各种边境如果有人告诉你只要几十块钱就能去其他国家玩耍,请千万不要相信,因为你面临的风险是无法估量的。

人员交接这种工作主要由边检与越方配合,据说他们一共有 16 个人,包括女人和孩子,但是具体的资料并不齐全,只知道是少数民族,因为越南人只有汉语的翻译,而他们都不会说汉语。宋科长安排我去配合边检办理一些交接,我跟着边检的两个干部和几个战士过去,其中一个是他们的副站长,姓晁,很巧的是他也是菏泽人,但是是菏泽下面县里的。我们本来就认识,所以大家很开心地就去做这个例行工作。

过了桥就到了越南方面的检查大楼,这个楼一共三层,只是我之前也只是到大厅,而从来没有进过里面。上到三楼,楼梯门口有一个军官一个士兵,最西边有个会议室,会议室门口有一个军官和一个士兵,士兵都在胸前挂着类似 AK74 的自动步枪,晁站长带着我和另外两个人进去了一下,发现这些人都坐在会议室里,他们都睁着眼睛瞪着我们看。

他们的长相和女的头上包的头巾明显证明这些人都是新疆人。



晁站长和越南的翻译军官说,这些人我们等下都带走就行了,名字之类的问不清楚就不问了。我们回去查就行了,人数对就行。

越南负责跟我们对接的翻译军官是一名长得挺白 170 左右的上尉,他说:就这么多人了,看完了等下下去跟海关一起签个字吧。

晁站长说:没问题,不过你们这样也不把他们铐起来,会不会有危险?

越南军官说:之前也没拷过,办完手续带走吧。

然后他带着我们去一楼,找到办手续的人,他就继续上楼去了。我们填完材料,晁站长叫着 5 个战士带上手铐,把中巴车停在越南边检大楼门口,准备上去接受人。

刚刚准备上二楼,突然楼上一阵吵闹声,然后三声枪响,晁站长马上蹲下:大喊都都楼梯下面去!

与此同时越南的边境大楼惊慌一片,晁站长给一个士官说:赶快通知一级战备!他带着另外一个人要往上走,这时候楼上想起了密集的自动步枪的射击声音,他对另外一个士官说:小翟,你赶快把小董带到去那些卡车后面去!

小翟的军衔告诉我他是个中士,他猫着腰,沿着墙根拉着我就要走,我愣了一会儿,最后向楼梯上看了一眼,看到一个越南士兵正把他的一个战友往楼下拖,楼上的新疆人们依然在吵闹不休。

到了一楼大门,发现越南军警已经开始在部署了,楼上依然有自动步枪的单发射击的声音。越南人拿着枪从我俩边上过去到大厅对着楼梯口准备做战术部署,有些人已经在货场的大卡车后面向着楼上的窗户瞄准。我俩就暂时在楼下,因为一楼水泥屋檐下的我们肯定在射击盲区。

很快我就肯定晁站长和另外一个战士拖着一个越南军官从楼上下来,其他越南人除了替换他们去抬人的,也都上到了二楼,那个越南军官的左胳膊已经基本被打烂,耷拉下来的手臂上还在留着血。

检查大楼和楼内很快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还有不知道什么的喊声。枪声渐渐低落下去,越南人开始又中文喊话,大意是让在三楼这些已经被包围的新疆人放下武器投降。这时候我们也终于可以从屋檐下跑出来。

晁站长说:小董你赶快先回去吧。

但我当时并不打算回去,因为我觉得好像也应该没有什么了。越南人也应该已经确定恐怖分子所拿到的一把枪也没有子弹了,而且交火过程中肯定有恐怖分子被打死了。以当时的情况判断,他们所抢到的枪只有一个弹夹,因为并没有看到当时卫兵有多余的弹夹包挂在身上。



我们跑到安全的货场,在一个比较远的地方,看着已经被布满弹痕的三楼窗口,越南军警藏在屋檐或者大卡车的前轮后面,有人在继续喊话。

有个人出现在窗口,所有人都瞄准了他。他走到窗口把枪拿在手上,然后递给身后的人。他在窗口大叫:阿拉胡阿克巴,阿拉亚可卡菲勒!然后从将近 18 米高的三楼窗口上,头朝向跳下。

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一个窗口也有人叫着「阿拉胡阿克巴」跳下,马上楼内又响起了密集枪声。又一人喊着「阿拉胡阿克巴」从楼上跳下。直到枪声停下,有三个人跳楼,我们觉得其他人应该已经被击毙或者控制了。

越南军警聚集在跳楼的人身旁,死者的血顺着路流进边上的排水渠,女人和小孩被从楼上押下来。我们一些人在坐着中巴,通过那条漫水河回国,距离我们的楼只有 500 米的距离,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回到中国,口岸大楼已经布满了武警战士,稍微晚一点的时候带着背包的边防部队也过来布防。但是很快中越双方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孤立性质的事件,没有大规模有预谋的活动。于是下午的时候,死亡人员的尸体通过传统边民的地排车运了过来,另外还有 6 名妇女儿童还有 2 名成年男性伤员,也被越南押解交给了中国。

尸体通过口岸的时候,我们和边检官兵逐一对他们进行拍照,边检战士讲他们从地排车上抬下来再搬上去,死去的人装了三个地排车,一共有 8 个人。这是我历史上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他们被运到中国境内后,停在路边,等着县里的殡仪馆来拉走,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

此新闻被当时被中越双方均低调处理了,但是却在欧洲被如《泰晤士报》之类的主流媒体报道,也可以见到西方对我国渗透之深。

后来越南边检大楼里发生的事情逐渐清晰,越方有 2 名边防警察殉职,另有 5 人受伤,据说其中 1 人伤势严重,但终究没有增加死亡人数。死者包括了与我们早上交接的那名年轻的上尉翻译官,还有当时负责看守他们的一名士兵。当时在三楼除了他们之外只有另外两人有武装,这两人有一人受伤。

当时等待被遣返的共 16 人,他们通过女人与小孩骗取翻译军官的信任,谎称要去厕所。趁他离开的时候,屋内的成年男性将板凳腿折断,待他带女人与小孩返回的时候将板凳腿插入了他的喉咙,门口的士兵面对 10 名成年男性并未来得及控制住局面就被杀害。他的自动步枪被恐怖分子抢到。

这一楼层只有另外两名官兵有武装,他们依靠手枪和一把 AK74 将恐怖分子压制在会议室周边,同时可能击毙了最开始冲出来的暴徒。

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并为其他人争取了时间,让恐怖分子没能拿着抢到的自动步枪和一把手枪在边检大楼对文职人员和无辜平民大开杀戒,也让我们几个人可以安全地回到中国。这其中的有一名军官在交火中胳膊被打断。

后来在与越南人的交往中我们听说那名上尉姓阮,是学中文的大学生进入部队的,他刚刚结婚不是太久,有个女儿在家里。而他,因为对于小孩子天然没有戒备而将生命留在了 27 岁左右的年龄。

「4·18 案」惨烈的画面很快开始在百度贴吧和边境居民的朋友圈传播,武装军警开始在小镇里巡逻,但是对于大城市的人民来说,很多人以为这是发生在国外的事情,并不在意。我当时保密意识并不强,把照片发到我的朋友圈,大家也不过调侃下:毒贩火拼了?

擦干汗水和血迹还有死人的味道后,生活还是要继续,山里弥漫的血腥的味道,很快也会被吹散。他们吹不出十万大山的浓雾,吹不出西南边境热带雨林的腥湿,更吹不到城市的舒适与甜蜜的社区。

这个造成 10 人死亡,7 人受伤的国际大事件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没有影响到人们的任何生活,让在北京与边境跑来跑去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实。

直到 2015 年 1 月 19 日,央视新闻 1+1 做了一个专题节目,叫做《「迁徙圣战」的真面目!》,才第一次向公众披露了当年中越边境这场血雨腥风的事件。因为本次事件没有中国执法部门人员的任何伤亡,所以其影响也并无其他类似案件这么大,但是对于在这次案件中的所有人来说,都将是我们生命中的难以忘怀的回忆。(附:新闻 1+1 内容 http://tv.cntv.cn/video/C10586/25f6e94320a1448a8fb0023503d3167c)



节目简单提及了越南军警 2 人死亡,5 人受伤,但作为中国的节目,也肯定没有他们的名字,也没有那位与我们一面之缘的年轻的阮上尉,也没有提及危险发生时将恐怖分子阻挡在二楼的两名官兵。

但,无论中国人还是越南人,无论曾经的故事,他们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为了各自人民的幸福生活、反对世界恐怖主义和维护世界和平,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甚至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后来所有的涉及新疆的工作均会由 MSS 的同事参与了,于是再也没有发生过如此严重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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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07:57:50 | 显示全部楼层
58楼 cyec说:
跳过了一个故事。就吧这个算作第四个故事吧


「决战北仑」:海关总署边境轮战行动

「418 案」的鲜血洗去后,中央和海关总署在酝酿着新的行动,意在打击边境恐怖主义和愈演愈烈的走私,而又跑去北京的我对这全然不知。

2014 年 5 月底的时候,我得到了通知,要离开已经三年的山里了,当时关长还专门找我谈话,他说:其实在山里的时间,你是最长的了,也主要是考虑你上学的事情,现在基本差不多了,你的论文也可以在这边写,这样可以考虑把你调回来了。

我知道确实是领导的照顾,所以也没有说什么,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时海关总署准备将北仑河轮战行动常态化,所以采用了两种方式进行部署。对东兴海关的大家来说,我们需要编入轮战队工作,但是工作期限不定;对于外地海关来支援工作的同志们来说,他们会来轮战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结束了以后他们会休息一个月,而我们,没有任何说法,据说我们需要一直工作,伴随着无数个三月,所以当时的反对意见是十分大的,当然我也十分不爽,还在朋友圈抱怨:风萧萧兮北仑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而且这次调整还会影响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我没有假期了,所以不能再去学校了,但是 6 月份就放假了,而且课程已经彻底结束了,后面只需要去答辩,和见两次老师就好,所以也还算安排的开。

5 月 28 日之前我回到了广西,第二天,从全国各个海关来的同志们也都来到南明,在桃源路的南明海关缉私局,很多来自东兴缉私一线的同志们做出 PPT,作为经验讲述中越边境一线海关的种种斗争经验,记得当时我们二中队的李中队长讲述很多缉私的故事,现在依然有一句话印象深刻:我们洗澡,手机都不敢放太远,怕错过了案情。总署的干部们放了之前制作的宣传片,外关区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斗志,准备在这里建功立业。而我们几个来自东兴的人,却说不出话来。



培训会结束,晚上聚餐,第二天南明海关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出征仪式,大家列方阵、升国旗、上大巴,准备开赴他们陌生而我们十分熟悉的前线。

我又一次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东兴,像第一次回到这里的心情差不多,因为都是一些未知的未来,安排是相当迅速的,我被分到了轮战队第二大队,这个大队主要是来自西安和昆明海关的朋友们;每个大队又分为四个中队,分别守不同的执勤点,每个中队有 3 个组,分别上每 8 个小时的班,每个组有 4 个人,同事每个小组还配备一个班的武警战士,一般由一个排长或者中士以上的班长带队;我的小组的战友们分别来自西安海关,组织是以为帅气逼人的大哥,我们叫他丁科,还有一位帅气逼人的小伙,我们叫他小龙,还有以为来自家里是四川的不怎么说话的刚到海关工作的小伙子,他来自南明海关的其他单位,我们叫他名字,林书琦,或者书琦。

小小的工作组就这样成立了,没有任何法定的放假时间,然后上班时间极其变态,是三班倒,真正的三班倒。第一班 8:00-16:00,第二班 16:00-24:00,第三班 24:00-8:00,最可恶的是倒班是你需要第一天上第一班,第二天上第二班,第三天上第三班,如此往复,完全没有办法形成任何生物钟。后来时常想起,那是我生命中作息最痛苦的时光了。

我们要在北仑河口的一个驻点查缉走私,那时候上面带铁丝网的中越边境的高栅栏已经树立起来了,但是这阻挡不了人民群众的智慧,他们有云梯、高台、高压剪等各种东西越过这些阻碍,蚂蚁搬家似的搬过来各种烟酒、配件、电子用品等等东西,然后汇集到边上的村庄,装上 SUV 或者小卡车,将他们运去藏在某个山里的小货场,然后换上重型卡车,将这些东西发往全国各地,到位于内地的各种小商品集散市场,然后到所谓的免税商店、水货商贩手里,然后到最终的消费者手中。

而这个所谓的驻点,只是一个集装箱改造的小房子,还有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简易棚子,如果下大雨我们会把这些棚子拉到集装箱里,现在的人们如果到东兴北仑河边境,可以看到各种耸立的哨所,有关卡、感应摄像头、探照灯、高音喇叭、破胎器、停车场等等,但是当时的我们,只有这么简单的设备,还有两辆伴随着在海关最后岁月的老式日产帕拉丁越野车——正好的,我们 4 个人,两辆车。我们还有两支 97-2 半自动霰弹枪,配发两个弹夹,备弹有花花绿绿的子弹,比如空包弹、沙包弹、催泪弹、橡皮弹、实弹等等,那时候我们把黑色的橡皮弹和红色的实弹压进弹夹,对于边境人民来说,空包弹等等弹药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们都不会当回事。

于是,简简单单的而又貌似轰轰烈烈地,2014 年 7 月 1 日,承载着内地关区很多人激情和热血的「决战北仑」——海关总署全国海关东兴轮战行动开始了!

我还记得第一天,我和小龙一辆车,带两个武警,丁科要求我们一定要做好巡查工作。那天晚上我们上的是零点开始的那个大夜班,草丛里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要拿着手电筒去看究竟。我们所处的地方在北仑河河口港口到现在的东兴二桥的位置,周边是一片著名的红树林,所以里面有很多地方可以隐藏,当然,也有很多养鸭子和其他动物出没的地方。但是对于刚刚到我们这里的内陆兄弟海关的人们来说,当然一切都很有趣和新奇,但是一晚上的忙碌我们什么都没有收获,除了知道晚上鸭子在哪里睡觉。

这种生活大概过了一周左右的时候,终于有走私分子用云梯从桥上搬货了,我们开到赶快开车开过去,然后他们已经把货物搬过来扔上摩托车骑的远远的了。

当时小龙很兴奋地说:终于有事情做了!

我说:这抓不到的,他们很快就能跑得掉,那些村子里进不去的。

因为对于村民来说,我们就是断他们财路的人,边境走私是个极其之重大的全局性问题。

我们在简单的折叠桌上,吃着很难吃的单位送来的盒饭,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拿着吃不完的盒饭里的肥肉喂周边的野猫,后来聚集来了三四只猫咪,摸它们逗它们他们都不会走,在我们的集装箱和棚子里,成为了我们聊以欢乐的很重要的一环。

白天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和大家聊各自的生活,丁科一个人带孩子的生活,小龙准备找的老婆,书琦之前的工作。丁科是陕西警院毕业的,小龙是海关学院毕业的,我是一个找不到工作的二本毕业的,林书琦就比较独特了,他是学越南语的,之前是在建设银行工作的,后来考公务员考进了海关。我们都觉得不可以理解,因为银行比我们的工资要高,而且比缉私局的工作轻松多了;而且我们旅检科的李怡,辞职后很多折腾才进了北部湾银行。

他说:家里父母还是希望找个比较稳定的工作,自己也没太多背景,异地银行也不一定干成什么样子。

尽管我们依旧不理解,小龙说如果能进银行,他肯定不到海关啊。其实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毕业的时候,没有一家银行要我,那时候没有什么股份制银行,而四大行只要 211 以上的毕业生。

有时候我们换换班,然后认识了来自南明关的其他几个新来的实习干部,柳州的申博、汤浩程、南明的苑哲立等等,因为跟我年龄都差不多,也是经常一起换班一起玩的人;所有人的生物钟都被打乱,所以很多人都会充满了抱怨。

等到过了三周的时候,在观察海关行动的走私分子——其实是边境村民们就开始伺机而动了,他们开始寻找对付我们的办法,发现我们工作的方法,然后又开始了北仑河畔常规的走私活动。

他们会做道路上搬上石头防止我们的车过去,会让老人和小孩子村口假装聊天玩耍让我们不能同行,会拿石头砸我们,会往我们的车投掷炮仗,主要是那种两响的二脚蹬,也会假装和我们聊天汇报情况以帮助其他人偷运东西。

我们疲于在各个云梯和豁口直接跑来跑去,大部分时间是什么也抓不到的,有时候情报科的同志们会告诉我们一些线索,陪我们一起抓抓东西,有时候也能缴获两三箱烟酒,但是对于整个走私态势来说,是十分无关紧要的。而且即使我们守住北仑河,还有其他无数的非设关地可以走私,过了一个月多月,大家渐渐也都麻木了。但是战报上来说,在非设关地依靠情报经营和线人的线索,还总是能抓到一些不错的东西,所以领导们也都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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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20:41:2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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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楼 cyec说:回92楼伍淑林
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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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20: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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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楼 cyec说:回93楼金泉
好的,喜欢哪个类型的就告诉我,如果知乎上有我尽力都给它挖出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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