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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34:17 | 只看该作者
81楼 cyec说:
第六个故事


情歌

我见过最不靠谱的人,是我堂叔。

大不了我几岁,辈分却比我高上一截。

从小吊儿郎当的,不学好。



小学被开除六次。

初中记大过三次。

高中上到一半,突然开始搞艺术。

每天上课就是画画,说要当个画家。

然后就跟家里人闹翻了。



之后自己跑出去,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也不跟人联系,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

家族里,我俩关系最好。

小时候,他使坏的时候,总带着我。

什么偷鸟蛋,放炮仗,只要是小孩能干的坏事,他全带我干过。

长辈们不放心他,派我去打探情况。

我七拐八拐,总算找到他住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是他们家原来的老房子。

很破旧,位于最顶层。

开门的时候,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吓了我一跳。

看起来,他至少有一个多月没刮过胡子了。



「你怎么来了? 」他问我,

「家里人让我看看你。 」

「也不带点吃的过来。 」他嘴里嘟嘟囔囔的,我看了一眼,客厅满地都是泡面桶。

加上房子本身就老旧。

说这里是垃圾堆,不为过。

我踮起脚,在满地杂物中,蹦来蹦去,尽量找能落脚的地方踩。

一路艰辛,终于到了沙发附近,一屁股坐下来。

你不是说要当画家么,怎么一张画都没画?

我环视了四周,大概估算出了堂叔的生活状态。

房间没打扫过,烟头塞满了几个泡面桶。

厨房飘来的阵阵恶臭,不用猜就知道,水池里,碗没洗。



他点上根烟,坐在电脑旁,继续打着游戏,没说话。

阳光射过窗帘,照在他的身上。

烟雾缭绕中。

我叹了口气,表示理解。



堂叔的身世不好,这个,家里人都知道。

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

他爸从此一蹶不振,开始酗酒。

酒后胡言乱语,不止一次的对堂叔说过。

你就不该出生。

好在堂叔从小大大咧咧,不在乎这个。

只要有机会就上窜下跳的,四处捣乱。

家里亲戚念他可怜,不好说他。

慢慢的,他成了有名的混世魔王。

别人不敢爬的树,他敢。

别人不敢惹的狗,他敢。

别人不敢打的架,他还敢。

小时候我偷偷问过他:「难道你不怕么? 」

「怕什么?怕死么? 」他不屑地反问我。

我怯生生地点点头。

他笑了笑。

「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

「我就不该出生。 」



就是靠着这股不怕死的劲,堂叔越来越浑。

浑到他爹开始慢慢打不动他。

浑到家里人基本上已经对他放弃。

但堂叔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画画是真的好看。

至少曾经靠着画功,勾搭过不少小姑娘。

那时候家里人不懂这个,以为他又乱搞。

每天留着长发,不学好,像个流氓。

每每有长辈提到他,总是叹气。

他爸更是一天三骂。

骂到最后,堂叔受不了,直接搬了出去。

搬回到那个他爸妈曾经住过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全世界,也只有这里,是他爸不会来的。



电脑里的游戏声噼里啪啦的。

震得我脑袋疼。

堂叔叼着烟,手指飞快,却一脸麻木:「哎,我就不招呼你了。 自己弄点吃的吧。 」

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开始收拾东西。

先是泡面桶,然后是臭袜子。

最后是大兜大兜的垃圾。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终于把客厅收拾得像是人待的地方了。

抬头看一眼堂叔,他还在专心玩着游戏。

头都没抬一下。

把卧室也弄了吧。

嘿,一口老血上头。

我差点把拖把砸他脑门上。

但没办法,谁让这大哥是我叔呢。

小时候没少罩着我,还总冒充家长,帮我签字。

我骂骂咧咧地打开卧室。

但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一开门,里面整整齐齐的,却满是灰尘。

像是被尘封了一样。

错了!那我爸的房间。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看到了大大的双人床,和墙上挂的结婚照。

奇怪的是,上面新娘的部分,被裁掉了。

我没敢说话,默默退了出来。

门刚关了一半,就被一只手给撑住了。

「算了,打扫一下吧,今晚你住这屋。 」堂叔说。

「啊? 」

我一头雾水。

堂叔指了指窗外。

外面黑云压城,暴雨将至。

我想了想,也好,反正放暑假。

闲着也是闲着。

晚上指不定还能一起玩玩游戏什么的。

于是拿着拖把,又打扫起来。

这屋子,得有二十年没住过人了。

灰堆了厚厚一层,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几乎没怎么变过

待在里面,感觉很奇妙。

仿佛有一种时间的错位感。

突然我在墙角的一个柜子前,愣住很久。



那是一个木制的立柜,柜子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一道黑黑的焦印从天花板,蔓延至柜子角。

听他们说,这房子以前被雷劈过。

我一回头,堂叔点上一根烟,站在我身后。

出生以前的事了,不然也不至于卖不出去。

「哇,这个牛逼了! 」

我一脸兴奋,感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按我爹的话说,这是天谴,老天爷在警告他们,不要生我。

说着递了碗泡面给我。

没别的了,煮煮,凑合吃吧。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转身走了。

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看着手里的泡面,我不知说什么好。

但抬头,莫名的,对这个柜子产生了好奇,打开来看。



里面放满了杂物。

在柜子的内壁,有一道像是被雷劈开的,细细的裂纹。

顺着裂纹,我找到了一个铁盒子。

里面是一个破破烂烂的东西,如果不是旁边的磁带。

我都认不出,这是个复读机。

好家伙,这可够老的。

我激动地跑到客厅!

「叔,叔!!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

堂叔风轻云淡地看了我一眼。

不就是个复读机么?

「这可是被雷劈过的复读机! 」我争辩。

「哦。那就是坏了的复读机。 」

说着,堂叔戴上耳机,继续打他的游戏。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远处传来阵阵雷鸣。

我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老旧的复读机,默默捣鼓起来。



这东西,有年头了。

追溯起来,得是我爹妈那个年代的产物了。

我记得小学那会,在家里还翻出来过一个。

东摸摸西摸摸之后,我决定插上电源试试。

结果,竟然还能用。

里面断断续续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

我以为是接触不良,轻轻拍了拍机器。

随着一道白光,窗外电闪雷鸣。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发现机器里,传来歌声。

是一个女人唱的。

很老很老的歌,但很好听。

嚯,这东西质量够好的!

我小声嘟囔。

话音刚落。

突然,歌声停了。

嗯?是不是坏了?

复读机里的女生自顾自地说道,然后拍了拍机器。

我清晰地听到,机器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噗嗤一声,我就笑了。

刚夸完这东西质量好,合着几百年前就坏过一次。

哎,叔,给你听个好玩的!

谁在那?

堂叔只顾着打游戏,头都没抬。

倒是复读机里的女生做出回应。

我盯着复读机里的磁带,看它转啊转的,以为听错了。

结果,半晌,机器里传来一声——

「喂? 」

然后是轰隆一声,一阵暴雷。

复读机里也传来同样的声音。

时间完美重合,好像我们在通话一样。

「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

我一头雾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一阵刺刺拉拉的声音过后。

机器里传来的声音,让我一阵发毛。

「喂喂喂?

你还在么? 」

是刚刚那个女孩。

我愣在桌子前,迟迟没有说话。

「叔!」

「叔!! 」

「叔!!! 」

堂叔摘下耳机,回头看我。

怎么了你?



我浑身僵硬,指了指桌子上的复读机。

见,见鬼了!

你才是鬼呢!

复读机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我大叫一声,跳到了沙发上。

窗外的雨开始慢慢大了起来。

堂叔起身,走了过来。

对着复读机一番研究。

「你是不是开了广播模式啊? 」

「这下雨天的,串频了吧? 」

嗯,有可能!

对面传来一阵肯定。



小时候我跟着堂叔一块捣鼓过无线电。

为此我还专门学了摩尔斯电码。

「嗯,有点意思,这概率也太小了。 」

堂叔自言自语道,拿起复读机,来回把玩。

「我也是刚买,没用过这东西。 」

堂叔笑了笑。

「你真行,没事买这种东西。 」

「可以学英语嘛,而且没事还能录个歌什么的。 」

紧接着一阵打雷,又是刺刺拉拉的声音。

「哎,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我看这信号也不是很稳, 」我在一旁,趁机插话,「我叔还单身呢! 」

  

对面哈哈哈大笑。

堂叔白了我一眼。

「你们聊吧,我玩游戏去了。 」

说着,又坐在那里,戴上耳机,不问世事。

「你叔听起来很年轻啊。」

「我以为是你哥哥。 」

「差不多吧,他辈分大。 」

「怎么感觉他心情不太好? 」

我叹了口气。

不知道说什么。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啊,会画画。 」「推荐他试试。 」

我看了堂叔一眼。

他认真打着游戏,不为所动。

「我叔也是学画画的。 」

「你拍一张给我吧,我看你俩谁画的好。 」

对方笑起来:「照片洗出来再寄给你们,估计都一两个月了。 」

「搞那么复古干嘛,微信直接发过来不就好了? 」

「啊?微信? 」「那是什么? 」

「不是吧,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不用微信啊。 」

「那 QQ 也行。 」

「你说什么啊?奇奇怪怪的... 」「离二十一世纪还差着一年呢好吧。 」

???

我一脸的黑人问号。

「叔,我们碰见神经病了! 」我对着堂叔大声吵吵。

堂叔一脸不耐烦,拿下耳机。

我解释道:「这姐姐说她 99 年的! 」

「没问题啊,这不比我大一岁么? 」

「不是!她说她那边现在是 99 年。 」

「那你告她,咱们这边公元前。 」

「是俩野人。 」

噗嗤一声,对面没忍住。

「你俩别闹了。」

然后又是一阵刺刺拉拉的声音。

时断时续。

我按下那串对方给的号码。

结果传来声音,是空号。

外面的闪电接二连三。

气氛越发诡异。

「那你们把电话给我,我打给你们。 」

对方也开始感觉事情好像是有一点点不对劲。

结果那边传来的声音,也是空号。

「你,你,你要不再说一遍,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

我有点结巴。

「这里是 1999 年,8 月 22 日,晚上七点二十七。 」「你们呢? 」

堂叔看了看表,一脸冷静。

这里是 2020 年,8 月 22 日,晚上七点二十七。

靠,牛逼!

词汇量限制了我的表达。

反倒是堂叔没什么表情。

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点上根烟:「哎,你说说二十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吧。」

那是我们出生之前的年代。

「嗯,怎么说呢,生活在一点点变好。 」「不过,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诗歌了。 」

「还挺可惜的。 」

「那未来呢?未来是什么样子? 」她把问题抛回给了我们。

「未来啊,未来一塌糊涂,大家都想回到过去。 」

堂叔一脸漠然地跟她聊起来。

我肚子有点饿,去煮了碗泡面。



等回来的时候,俩人已经聊得很深了。

从浮雕壁画,聊到了后现代主义。

又从后现代主义,聊到了人生的虚无。

果然是上个世纪的聊法。

如果是我的话,最多也就聊聊王者荣耀。



电话两端,出奇的默契。

很难想象,这是隔着二十年时空的对话。

只是谈话的深入,没能改变堂叔的冷漠。

烟一根一根的抽,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神。

突然对面的女孩感慨道:「你这么悲观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真想看看你的画啊。 」

堂叔沉默,没有说话。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动过笔了。

我在一旁哧溜哧溜地吃面。



为了缓解沉默的尴尬。

女孩自顾自聊起了小时候。

她生活在南方的小村子里。

爸爸是村支书,脾气暴躁,异常严格。

她在家里排行老大,成绩特别好。

即便是很多年以后,她所在的高中,都还流传着她的传说。

但她的梦想,其实是当个画家。

这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尤其是她的成绩那么好,学画画这件事,简直是大逆不道。

她爸为此没少揍她。

最终她屈服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成为了村子里第一个只金凤凰。

毕业后顺顺利利地考上公务员,然后和学生时代的男朋友结了婚。

只是画画这件事,她一直没有放下。

虽然没有专门学过,但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拿起笔,画点什么。

「那为什么不继续呢? 你现在年纪也不大。 」

我嘴里塞着面,含糊不清地插嘴道。



「就像我爸说的,画得好又怎样。 又不能当饭吃。 」



「这你就不懂了吧!

未来互联网可发达了,开个微博,玩玩知乎。没事抖音带带货什么的。

不比上班赚的少! 」

「额...  你在说什么? 」



我一拍脑门,给忘了,这人是二十年前的。

等等,突然,我就有了主意。

哎,对啊!

二十年前的!那还搞什么自媒体啊!

我赶紧把汤喝完,抹了抹嘴!

「姐姐听我说,你现在就攒钱,玩命攒。

攒够了就买房,买北京的! 」

不对!

还是太慢。

「这样,你没事看看股市,什么时候看见有个叫腾讯的公司上市了。

别动脑子,直接买,有多少买多少。 」



不行不行,还是太慢。

「对了!

你现在就先攒钱,等什么时候有个叫比特币的东西出来了,无脑买!

买完就存着。等我们这个年代再卖! 」

我越说越激动。

「到时候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分一半!

我也不要多,你先把王者荣耀皮肤给我凑齐就行! 」

对面的女孩听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你专心画画,钱的事不用考虑。

听我的就对了。 」

我拍着胸脯,为自己的聪明智慧感到得意。

「别理他,他是个傻子。 」

堂叔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女孩哈哈大笑。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从那边来。

只听一声「哎呀」。

通话戛然而止。

复读机的磁带用完了,咔啪,按钮弹出。

我有些疑惑。

把磁带从里面取出来。

翻来覆去地看。

「哎?我刚刚用的不是广播模式啊? 那是怎么串的频? 」

堂叔抽着烟。

默不作声。



我翻来覆去地研究着那个复读机。想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堂叔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刚刚桌子上,有个花瓶。 」

我一怔,想了想,好像确实有。

看起来挺贵的,应该有年头了。

我也没在意,还在自顾自得吹嘘。

「叔,你说我刚刚那一通操作,牛逼不牛逼?

好家伙,直接缔造一个亿万富翁! 」

堂叔没有说话,狠狠抽了一口烟。

哎!不对啊!!

我一拍大腿。

还没约见面的地点跟时间呢,我那套全英雄皮肤怎么办!!!

说着,赶忙坐到堂叔的电脑前。打开百度。

不行,我得查查,看有没有最新出现的神秘女富豪!

一页两页,各种关键词,我兴奋地查找着。

突然堂叔小声说了一句:「别找了,不会有的。 」

「为什么? 」我问他。

「那是我妈。 」

我在屏幕前一下愣住。

瞬间都明白了。



时空穿越不是什么串频。

是他们用了同样的复读机。

或许是它曾经被雷劈过,又或许是此刻外面的雷雨。

总之莫名的,靠着一盘磁带,打通了两个时空。

而我刚刚说的那些,不会有任何的用处。

因为要不了多久,那个女孩就会怀孕,就会生下堂叔,就会死掉。

窗外雷雨阵阵。狂风敲打着窗户。

我俩陷入沉默。

突兀地,堂叔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刚刚桌子上,有个花瓶? 」

「应该有吧,很重要么? 」

堂叔抽完最后一口烟,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了桌子上。

「嗯,重要。 」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哎? 叔? 干嘛去! 」

「睡觉! 今晚咱俩换屋! 」

说着拿上复读机和铁盒就回房间了。

堂叔说睡就睡,很是突兀。

事出反常,必有八卦。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堂叔房门外偷听。

果然,堂叔换了盘磁带,继续聊着。

他说他想知道,女孩的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聊到这里,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

隔着门,都能感觉到她的幸福。



「他呀!可温柔了。

像个女孩子。

我们是夜校上认识的。

他英语不好,没事就找我问题。

一问就是大半年。

后来我才弄明白,他哪是问题啊。

就是想追我。 」



听到这里我有些想笑。

他爹我熟。

按辈分,得叫六爷。

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撒酒疯。

跟温柔俩字,可是半点不挨。



「一直到夜校毕业,他也没跟我说几句话。

之后听说他工作调动,要去外地。

我还专门去送了他。

按理说,工作升职,应该高兴。

他却闷闷不乐的。

一直到上车,都哭丧着脸。 」



「结果车开到一半,他突然从车上跳下来。

连滚带爬跑到我跟前,就跟我求婚了。

我当时还纳闷,怎么连追都不追就求婚了。

他倒委屈了。

说我都追你大半年了。 」



「合着找我问问题,就是追我了。

哪有这样的! 」



堂叔话不多,就在那里默默听着。

我一直以为六爷是个混球。

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堂叔这么不靠谱,就是承了他的基因。

但没想到,年轻的时候,也纯情过。



「后来他放弃了升职,留在本地,专心致志追我。

每天晚上会给我写一首诗歌,读给我听。

过段时间他要生日了,这个复读机就是给他买的。

我想唱首歌给他……」

故事我没多听,就留堂叔一个人慢慢品吧。



我回到电脑前,有些无聊。

玩了会游戏。

可惜水平不行,怎么玩都是输。

一气之下,关了游戏。随便看了看网页打发时间。

一个手滑,点开了堂叔的 QQ 空间。

里面有一条定时说说,还未发送。

时间是凌晨零点。

内容是,遗言。



他要死在二十岁生日的那一天。

毕竟他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他生日。

我脑子迅速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

刚刚那个花瓶确实是消失了。

记得打电话的时候,堂叔妈妈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那个花瓶。

这说明,过去的改变会影响到现在。



联想到堂叔摁灭烟头时的决绝。

不好的预感,瞬间笼上心头。

我走到卧室门前,发现门是被反锁上的。

我疯狂的敲门。堂叔不为所动。

外面怎么了?

女孩的声音传来。

堂叔淡淡地回应:「不用管他。 我们继续。」

「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

女孩一下愣住了,没有回应。

「一直一来我都在问自己问这个问题。

现在终于想通了。

生命的意义,和一块石头的意义没什么不同。

在浩瀚的宇宙中。

它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所以说,生命没有什么特别的。

想好好活着的,就应该好好活着。

当然,想要放弃的,也可以放弃。 」



「为什么说这个?

「没什么。 」

「一年后的今天你会死。 因为难产。」

「既然你活得这么开心。 那个孩子,就不要生了。 」



我在门外疯狂地敲打。

最终,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堂叔半躺在床上,看着我,咔啪一声,把复读机关掉了。

「你在干嘛?!! 」我大声质问他。

「还能干嘛。 救人喽。」

我想从他手里,把复读机抢回来。

结果他直接把里面的磁带,取出来,掰碎了。

「有这个时间,别闹了,告个别吧。 」

「还有二十分钟。 咱哥俩,叙叙旧。 」

他抽出根烟,递给我。

「等我没了,你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我存在过的人了。」

「真好,干干净净的。 」

看着手里的烟,我眼圈一红。

「为什么? 」

我问他。

他坐在床上,把腿盘起来。

直愣愣地看着我。

「最后二十分钟,问这个就没意思了。 」

我看向天花板,努力抑制情绪。

「小时候,一块买的那本写真,你弄哪了? 」

他咧嘴笑了笑。

「这就对了! 」

找了家慢递公司,寄给你了。

生日那天记得收。 」

对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游戏机跟卡带。

突然,他骂了一句。

「艹

要是这么个死法。

估计那些东西你也收不到了。 」



也是。

一个不存在的人,和他相关的一切,都不应该存在。

堂叔对着我,一脸歉意。

不好意思哈,没想到还有穿越这出。

估计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墙上的表,一分一秒地走着。

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用在这里,再贴切不过。

「对了,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

我问堂叔。



堂叔说:「你是不是傻? 都没我这个人了,你还能帮我做啥?」

然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还剩最后一分钟的时候。

他突然开口:「要是行的话,替我劝劝我爸。 少喝酒。」

「好。 」

秒针扫过了最后一隔。

我和堂叔坐在床上。

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



我大概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堂叔的眼圈,已经红了。

低头,床上的铁盒里,多了一盘磁带。

上面写着日期:2020 年,8 月 23 日,启。

笔迹老旧,穿越了二十年之久。

看了看时间,就是此刻了。

「要听听么?」 我问堂叔。

他看向天花板,算是默认。

磁带播放,还是刺刺拉拉的。

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一首歌的清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好听吗?

在你那个年代,应该是很老的歌了吧。

希望没有过时。 」

「我知道你是谁了。 也知道你一定会好奇,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 」

「其实我想了很久,关于生命的意义。

想来想去,你是对的。

生命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可我抬头看宇宙的时候,有一颗流星划过。

那是一块石头,在剧烈燃烧。

没有意义。

但,很美

一瞬间,我有答案了。

生命纵使虚无,也可以靠美来对抗。

你就是我最美的作品,

我愿意燃烧。

仅此而已。

至于你的选择,是你的事情。

我不干预。

做你喜欢的。」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我和堂叔坐在床上,就这么静静地听。

直到声音结束,磁带还在转着。

我看不出堂叔脸上的表情。

就这么静默了很久。

去睡吧,我也困了。

堂叔嗓音有些沙哑。

我起身,走出卧室。

背后的复读机里突然传来一声。



「对了,还有一句。

我爱你,你是最棒的。」

咔啪一声,磁带播完,复读机的按钮弹出。

回头看堂叔。

他依旧盘着腿,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第二天一早,我被奇怪的声音吵醒。

看窗外,雨停了,有一道彩虹。

美到窒息。

我赶忙跑去卧室,想叫醒堂叔。

结果发现他压根没睡,正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在卧室的中央,摆着一个画架。

上面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堂叔连夜画的。

「这谁啊?

这么好看。 」

堂叔没理我,继续翻箱倒柜。

终于他找出一把锤子。

忙上忙下的,把那张画,定在了墙上。

终于,忙完了。

他用脏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看着那张补全的结婚照,笑得很灿烂。
「这我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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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38:09 | 只看该作者
82楼 cyec说:
本帖最后由 cyec 于 2022-2-25 06:23 编辑

填坑继续补上去年留下的故事空缺最后一盘卡带

我见过最暴虐的人,是我六爷。
终日酗酒闹事,打架斗殴,是整个家族里,出了名的混球。
此人辈分大,年纪小。
爷爷辈的人,跟我爹同岁。

相传,太奶奶生他的时候,一道雷,劈坏了房梁。
天降异兆,本是不详。
但算命的说,六爷是麒麟之子,有大才。

一开始大家不信。
直到七岁那年,六爷无意间学会了下棋。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百战百胜,没有败绩。

邻村有个棋痴,不信邪,慕名而来。
任谁也拦不住,
非要跟这个小娃娃过两手。
结果一局下来,便默默离席。
听人说,自那之后,他封了棋,再也不下。
棋痴是个老头,胡子花白,本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但下棋时,反倒是六爷更稳重些。
落子无声,悄悄地获胜。
斗势于无形,在巨大的压迫面前,对手毫无胜算。

从那之后,方圆百里,再没听说过谁来挑战。
后来没多久,大家就发现,不只是下棋。
只要是六爷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下棋也好,读书也罢。
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能力。
甚至远超人类的能力。

但六爷撒酒疯的时候,跟我提过,其实他就是个普通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能做到这些,无非是卡了一个 bug——
他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这是在他第一次下棋的时候,就发现的事情。

当时,他下错了一步棋,就在后悔的时候,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
他竟然回到了下错那步棋之前。
可能是出生时的那道雷,正巧劈到了什么东西,改变了一些规律性的东西。
总之,六爷发现,自己可以无限回到过去,无限悔棋。
于是在外人看来,一个棋王诞生了。
但只有六爷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无限的时间里,穷尽了所有下法。
仅此而已。

和棋痴的那场对局,
其实一共下了七百多次。
下到最后,六爷筋疲力尽,几度怀疑人生。
但从棋痴的视角看来,他遇到的,是神。
自己的每一步落子,都能被这个神一样的小孩看透,然后死死压制。
可怜棋痴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他遇到的只是一个开挂的人而已。
对于一个能无限回到过去的人而言,
没有人类,可以赢他。

但六爷打着酒嗝,纠正我,
不对,还是有人可以的。
这话我懂,这是六爷之所以变成六爷的原因。
因为一个女人。

她的名字叫灵,
六爷遇到她的时候,在县里上高中。
那是整个县最好的高中。
而灵,是整个高中,成绩最好的女孩。
她绑着马尾,古灵精怪。
开心的时候会跳着走路。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认真读书的样子。
可只要成绩单一出来,她的名字,永远都是第一位。
那个时候的成绩单,会张贴在校园的公示栏上。
一群人围着查看,然后议论纷纷。
六爷每次都是第二。
每到这个时候,人群中就会有个小女孩钻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到六爷面前。
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两颗小虎牙。
哎呀呀,小同志,要继续努力呀!
这就是他和灵唯一的交集了。
六爷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和灵的名字,放在一起。
也很喜欢灵一脸骄傲的拍拍自己的肩膀,让自己努力。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成绩。
不多不少,永远只差那么一点点。

灵是家里的老大,性子要强,活泼可爱的背后,是刻在骨子里的叛逆。
外人都知道她成绩好得吓人,但只有六爷知道,她最喜欢的东西,
是画画。

那会儿,每天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六爷会无数次地穿越回去,反复排练偶遇时的台词:
「嗨。」
「又见了!」
「天气不错…」
「吃早饭了么?」
「你看那云多白!」
「门口有两只猫打架。」
也不知道试了多少次,多少种风格。
反正每次的最后,无一例外,六爷选的都是,点头微笑,擦肩而过

但在无数的穿越中,他还是发现了一点端倪。
或许是在某天清晨的第 78 次相遇,
又或许是某天午后的第 136 次。
灵站在栏杆旁,看向远方,突然冒一句,真好看。
「嗯?什么真好看? 」
「那里的花。 」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田地里的油菜花。
「让我想到了向日葵,梵高的。 」
六爷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回去查了很多。
那是个画家,印象派的。
下次见面时,六爷无意间提起,只见灵眼里放着光:
「哇,你也喜欢画画啊? 」
配合着洒落的阳光。
灵的惊讶带着暖意。
六爷无数次穿越时空,对着那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一般。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六爷闷头扎根在图书馆。
不知道翻阅了多少资料,看了多少本书。
从原始的浮雕壁画,到西方的现代主义。
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南方小县城里,他穷尽了所有的相关知识。
只为了跟一个女孩,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能聊聊绘画。
而当他准备好一切的时候。
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还画画么?
本以为会有一番讨论。
可灵的目光却一阵黯然:
算啦,放弃啦,还是好好学习吧。
六爷不再说什么,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
对于灵而言,六爷只是她高中生涯的一个过客。
如果不是成绩相近,她或许都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而在六爷的世界里,灵出现过千千万万遍。
是无法计量的存在。
穿越时空的能力,让六爷不曾输过。
但不曾输过的经历,让六爷不敢尝试。
人心难测,不比下棋。
在近乎无限的重复中,他始终没有踏出过那一步。
就这么蹉跎岁月, 直到高中毕业。

零发挥失误,去了一所大专,学了会计。
而六爷则去了相邻的城市,学了计算机。
拍毕业照那天。
零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挤出一丝微笑:
做得不错,你终于赢啦。
六爷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那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时光推着他们缓慢向前,不可逆地奔向远方。
只有六爷自己知道。
他根本没有赢。

大学四年,他浑浑噩噩,没有再使用自己的超能力。
勉强毕业,被分配到了我们这所小城市。
一开始是在税务局上班,每天早上十点到单位。
下午四点半就走了。
年纪轻轻便过上了老干部的生活。
能够任意穿梭的他,拥有近乎无限的人生。
也正是看透了人生的无限可能,他失去了生活的激情。

直到单位领导,阴差阳错地派他去夜校进修。
在点名的那一刻起,他找到了一束光。
那一声,「到」。
清脆响亮,把他带回了记忆里。
没错,是灵。
她已经考上了公务员。
性子要强的她,主动报名了夜校的进修。
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夜校。
他们又见面了。
只不过这时候,灵早就忘了这个万年第二。
在六爷近乎无限的人生当中。
他终于笃定了一些事情。
这次,他不会错过了。

「嗨,同学,这到题我不太明白,能讲讲么?」
「好哇。」
六爷小心翼翼地接近,问着几乎愚蠢的问题。
灵把头发捋到了耳后,认真地讲解着。
身上散发一股好闻的味道。
六爷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于是在无数次的「回放」中,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这个单词什么意思?」
「刚刚的笔记你有做吧?」
「中美未来的关系你怎么看?」
「今天月亮太暗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今天的星星特别好看,你愿意嫁给我么?」
灵被吓住了。
身体不自觉地往后撤了一下。
六爷暗暗骂了一句自己愚蠢。
然后重新来过——
「同学,你好,这个单词什么意思?」

就这么日复一日,六爷问完了单词表上的所有单词。
直到单位出了变故。
新领导上任,给六爷安排了很多不属于他的工作。
正常来讲,上夜校的事就凉了。
不过六爷毕竟是六爷,为了提升效率,挤出时间约会,不,挤出时间上学。
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花时间搞出了一套程序,早早实现了半自动化工作。
等他做完这一切,准备再回到学校的时候。
灵跑来送了他一份礼物。
一本英语词典。
六爷哭笑不得,原来,灵以为他以后就不来了。
怕他有什么单词不懂,影响进步。
于是专门买了一本最新的词典送他。
六爷把那套办公系统甩给领导之后。
夜校去得更勤了。
每天晚上,更是抱着词典睡觉。
也不知道是他的诚意打动了老天,还是背后使了什么坏。
他的座位被调到了灵的旁边。

「哎,同学,你走神了!」
老师善意的提醒,让六爷收回目光。
六爷低头,脸色发烫,把眼睛从灵的身上移开。
不自觉地拿起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哇,是梵高的星空。」

讲台上,老师还在授课。
灵在本子上偷偷写下了一句话,递过去。
第一次看到有人用圆珠笔画。
六爷有些脸红……
「随便画的,我还会画他的向日葵,要看看么?」
灵一下来了兴致。
两个人就这么在本子上,一来一回,聊了好久。
当年六爷费尽心思,记下的那些绘画知识,全用上了。
整整一个本子,全是他们的聊天记录。

「哎,这周六没事吧? 约你去个地方。」
只见灵一脸神秘。
没等六爷回复,就下课了。
灵离开前,匆匆留给他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是地址。
一个路口的小弄堂。
到了之后,六爷才知道,那里是专门卖磁带的。
每天下午三点开始,人来人往,各种热闹。
虽然那个时候,CD 已经兴起,磁带开始式微。
但小城市的时间,总是滞后的。
在我们这个城市,磁带仍旧是很流行的东西。
灵带着六爷整整逛了一下午,选来选去,选了很久。
像个寻宝的小女孩,手舞足蹈地拿着最喜欢的那盘磁带。

「喏。」
突然,灵把一盘磁带递了过去。
这个送给你,谢谢你陪我来。

那一刻,用六爷的话来形容。
就是春天的花开了。
只不过花开伊始,西伯利亚寒流就来了。
他「升职」了。
因为那套系统。
当年的电脑普及率不高,国内软件系统是一个大的空缺。
那套系统被人看上了,想量产,条件是六爷得去深圳。
在商品经济复苏的时代,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所有人都催促着,让他赶紧上路。
只有他自己愁眉苦脸。
命运再一次给了他选择。
在那样一个结点,倘若能看到未来。
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放弃。
毕竟马云,刘强东他们,也是在那样的节点,做了同样的选择。
但六爷最后的选择,是从已经启程的车上,跳了下来。
连滚带爬的,跑到灵的面前,向她求婚。

去送他的灵,一脸诧异。
低头,红着脸,小声吐槽:
「哪有恋爱都不谈,就直接求婚的。 」
六爷则一脸委屈。
「我都追了你几百年…   
呃.. 追了你大半年了.... 」

等等,听六爷讲到这里。
我突然意识到,好像不太对劲。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六爷。
几百年....  那您到底过了多少种人生?
他带着醉意,摆摆手,不数了,数不清。
那有没有一种,是当年去了深圳?
他沉默了一下,没吭声。

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以前每次听到马云的名字,六爷总要轻蔑一笑。
什么我不在乎钱,什么我最后悔的是创建了阿里巴巴。
这种屁话,真正有资格说的,是六爷才对。
他有过那样的人生选择,但他放弃了。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
他选择从车上跳下来,奔向他最好的未来。

当年算命的说六爷是麒麟才子,有大才。
这话没错,但大才,需有大志配。
六爷过了千千万万种人生,最后他发现,自己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娶灵,安稳度日。

他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请了几个家人朋友,简单吃了饭。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美好。
每天晚上,他都会写一首诗歌,读给灵听。
而灵,则每年都会送他一盘自己最喜欢的磁带。
作为快要过时的东西,磁带越来越难买到了。
但灵执意要买,她管这叫仪式。

二十一年前,某个风雨交加的日子。
灵照例去买磁带。
那天,街上最大的金店遭遇抢劫。
劫匪开车逃窜的路上,撞倒了去买磁带的她。
重伤,抢救无效。
那是一盘空的磁带。
她说,今年她想录下自己声音,给六爷听。
任谁也拦不住,一定要去买。
当六爷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
灵已经在停尸房了。

那晚电闪雷鸣。
六爷在尸体旁站立了很久。
25 年前,同样的天气。一道雷给了他穿越时空的能力。
25 年后的今天,他选择用这能力,给另一个人生命。
他无数次地回到过去,想要改变她遇害的事实。
但老天就像在故意捉弄他一样。
逃过了车祸,会遭遇溺水。
逃过的溺水,又碰上抢劫。
逃过了抢劫,后面还有火灾。
总之反反复复,无论怎样挣扎,灵最终都会死在这天。
死法有各式各样,唯一不变的,是死这个事实。

一次,两次。
十次,百次。
千次,万次。
天意如此,人力不可为。
但六爷不信天,他偏要逆天而行。
十万,百万,千万,亿...
时间对于六爷而言,接近无限。
在无限的时空里,总有那么一种可能,灵会活下来。
为了找到这种方法,他愿意耗到世界毁灭,耗到宇宙的尽头。
终于,亿万次的尝试后,
奇迹出现了。

在那样一种可能里,灵买了一台复读机。
安全地回到家里。
紧接着,一道闪电,劈在了老房子上。
巨大的焦印,从天花板,蔓延至衣柜。
灵吓了一跳,因为她买的礼物才刚刚放进去。
动作稍微慢一点,可能劈到就是她。

她打开衣柜,拿出里面的铁盒。
盒子里是她准备的礼物。
一台复读机。
好在礼物没什么大碍。
她打开了试了试。

当晚上,六爷赶回家的时候,灵一脸兴奋。
她想要告诉六爷她刚刚的奇遇。
这个复读机,竟然可以穿越时空,和未来对话。
但还没等她开口,六爷一把抱住了她。
死死不肯松手。
「怎么啦?这么想我啊? 」
六爷没说话,他的眼睛就像黑洞一样,没有光泽。
带着一身的疲惫。
仿佛经历过世界毁灭,目睹过宇宙尽头。

「哎呀,是不是着凉了! 快去躺会!! 」
灵手忙脚乱的把六爷架到床上。
帮他擦了擦身子,喂了碗姜汤。
六爷抓着灵的手,沉沉地睡去。
不愿松开。
灵陪了他很久。
突然想起复读机的事情。
又悄悄离开,研究起来。
复读机里有两个小孩。
他们说,他们那里是二十年后的未来。

虽然听起来有点胡扯,但很有意思。
第二天醒来,六爷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灵是否还在。
终于,六爷成功了。
灵还活着。
他以一己之力,改写了命运。

但也是从那一天起,他的超能力没有了。
他再也不能穿越时空。
可能这就是代价吧,老天修复了它的 bug,补偿是,把灵还给了他。
这桩交易,对于六爷而言,太值了。
他可以为灵付出一切,甚至做好了永生永世这么耗下去的准备。
结果没想到,老天拿走的,竟然仅仅只是超能力而已。
他早就厌倦了这种能力,对他而言,能够回到过去,反而是一种诅咒。
他怀着无限沉重,无法向前。
当这种能力消失之后,六爷第一次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此后的岁月里,六爷每晚都会笑醒。
他会抱着灵,一顿狂亲,然后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
甚至偶尔会吹吹牛逼。
说你信不信,我以前可是能穿越时空的人!

每到这个时候,灵就会温柔地一笑。
嗯,知道啦,你是天下第一棒,睡吧。
然后抱着六爷,继续睡觉。

那段时光,是六爷最快乐的日子。
直到一年后。
灵怀孕,难产。
死在医院。
命运再次开了个玩笑。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了翻盘的机会。

一声婴儿的啼哭,带走了他的一切。

家里的大人们都说,从那一天起,六爷就不再是六爷了。
他接受不了现在,但又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于是疯狂地麻痹自己,终日酗酒。
木讷且温柔的他,慢慢成了一个魔鬼。
尤其对他唯一的儿子,就像对待仇敌一样。
小时候不听话,大人们最狠,也不过是用皮带抽。
六爷倒也没创新,只不过他用的,是带锁的那头。
一皮带下去,轻则皮开,重则骨折。

六爷的儿子,按辈分,是我堂叔。
比我大不了几岁,但从小去医院的频率,是我的好几倍。
得亏是皮厚,耐打。
一路侥幸,总算长大。

高二那年,堂叔突发奇想,要搞艺术。
每天上课除了画画,就是画画。
扬言要休学,当个画家。
六爷听罢,勃然大怒。
借着酒劲,一把菜刀就扔在了卧室门上。
堂叔也没争辩什么,默默拔下菜刀,放回厨房。
然后一声不响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家.
去了曾经的老房子。

从那之后不再上学,也不再和人联系。
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
2020 年,8 月 22 日这天。
我爸打发我,去看看堂叔。
去之前,我顺道去看了六爷。
一推门,满屋子的酒气。

六爷躺在客厅的正中间,一旁的沙发上吐得都是。
我捏着鼻子,把他扶起来,给他换了衣服。
混乱中,他胡言乱语。
「你小子来啦? 」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六爷,我! 」
「害,是你这孙子啊。 」
...
听着是不太对劲,但伦理上没问题。
「啊,对,是我! 」
六爷显然有些失望,不再理我,转而打起了呼噜。

我折腾了好久,才把他折腾上床。
环视四周。
屋顶的墙角结了蜘蛛网,墙上因为潮湿生出了青苔。
沙发上的污渍,叠加了一层又一层。
门上被菜刀砍出的坑洞,让人触目惊心。
听着六爷震天的呼噜声。
看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我叹了口气。

我堂叔,那个从小没皮没脸,总带我玩的家伙。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点点长大的。
说不上来,就是莫名的,有点心疼。
于是稍微帮六爷打扫了一下屋子。
便去了堂叔住的老房子。
那里是老城区,七拐八拐的。
堂叔之所以会住在那里,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那里是唯一一个,六爷绝对不会去的地方。
曾经的家。

自打灵出事之后。
六爷每日装疯卖傻,烂醉如泥。
一到晚上,家人们总要派人,把他从大街上捡回去。
生怕他被车碾压,或者冻死在路边。
但说来也巧,不管六爷怎么胡闹。
他都会避开曾经和灵一起住过的地方。
即便醉到失去意识,也会本能地绕道而行。
堂叔就住在那个地方。
他和六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小时候出了名的顽皮。
打架,爬树,放炮仗,
撬锁,偷钱,扎轮胎。
只要是能想到的坏事,他全干过。
小学被开除六次。
初中记大过三次。
高中上到一半,直接辍学,说要搞艺术。

在大人们眼里,他就是个垃圾。
但在小孩眼中,他是神。
一来辈分是真大,二来胆子是真肥。
我偷偷问过堂叔。
那么高的树,说爬就爬,那么凶的人,说打就打。
你就不怕死么?
他一脸漠然。
「死有什么可怕的,
原本我就不该出生。」

这话,是六爷喝醉酒之后,最常和堂叔说的——「你就不该出生。」
堂叔一直记在心里。

那天去看他的时候,一推门,把我吓了一跳。
堂叔胡子拉碴的,打着电脑游戏,屋子里乱得不像话。
垃圾占满了每个角落,就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还不如六爷那儿呢。
那天风雨大作,听新闻说,会有暴雷。
我打扫了一遍屋子,准备留宿。
突然在卧室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个铁盒。
里面是一台复读机。
捣鼓了半天后,一个女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本以为是极端天际,导致的信号串频。
后来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因为信号串的是二十年前的频。
准确地说,它穿越了,我们得以和二十年前的人对话。
对方是个姑娘,堂叔和她聊了很多。
俩人意外地合拍,那人也喜欢画画。
只不过因为很多原因她放弃了。
毕竟,能靠画画吃饭的人,少之又少。
我灵机一动,给那人出了很多主意。
既然她在二十年前,那有很多可以预见的生意能做。
像什么买房,买腾讯的股票,买比特币。
只要踩准了一个,就不必担心钱的问题。

我以为我无意间的指点,会造就一个商业传奇。
可是上网搜了半天,也没搜到有人离奇暴富的消息。
直到堂叔点上一根烟,让我别找了。
他说,不会有的。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那是我妈。
我一下愣住了,因为一年后,那个女孩会死。
死于难产,然后堂叔出生。

仿佛一个命运的玩笑般,他遇到了一个女孩。
那是他未曾见面的母亲。

窗外雷雨阵阵,狂风敲打着窗户。
我俩陷入沉默。
突兀的,堂叔笑了出来。
他拿起复读机,进了卧室,把门反锁。
对方再次「上线」。
两个继续聊着。
堂叔说,他想知道,女孩的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语气里洋溢着幸福。
她说那是个温柔的人。
像个女孩子。
他下棋很厉害,他英语特别差。
他追女孩子的方式就是问问题。
他每晚都会为他爱的人,写一首诗歌……

他们的对话,我没有多听,
毕竟是家事,我掺和不上。
顺手打开了堂叔的电脑,玩起了游戏。
无意间,我点开了他的 QQ 空间,有一条定时说说,还未发送。
时间是凌晨零点,内容是,遗言。
他说他要死在二十岁生日这天,毕竟他原本就不该存在。
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堂叔和六爷的一切。
他们纵使千差万别,但本质一样。
都是求死之人。

我赶忙走到卧室门前。
正巧听到堂叔对那个女孩发问。
「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对方一下愣住,没有回应。

「一直一来我都在问自己问这个问题。
现在终于想通了。 」

堂叔自言自语道。
「生命的意义,和一块石头一样,没什么不同。
在浩瀚宇宙中,它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
「所以说,它没有什么特别的。 」
「想要好好活着的,就应该好好活着。
想要放弃的,也理应可以放弃。 」

对方问他为什么说这个。
堂叔顿了一下。
「没什么,一年后的今天,你会死。
死于难产。 」
「你活得这么幸福,
那个孩子,不要生了。 」

我一脚把门踹开。
他半躺在床上,看着我。
咔啪一声,关掉了复读机。
我大声质问他在干嘛。
他一脸洒脱。
救人喽,还能干嘛?
我想把复读机从他手中抢回来。
结果,他直接把里面的磁带,取出,然后掰碎了。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告个别。
还有二十分钟。
叙叙旧吧。 」
他递给我一根烟。
笑着说:「等我真没了,你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我存在过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做?!」我大声质问。
堂叔把腿盘起来,平静地看着我。
「最后二十分钟。
还问这个,就没意思了。」
我眼睛朝上,看着天花板,努力抑制情绪。
「小时候,一起偷买的那本写真,你弄哪去了?」
他裂开嘴,笑了。
「这才对嘛!」
「找了家慢递公司,寄给你了。
生日那天记得签收。」
「对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游戏机跟卡带。」
突然,他神情一变,骂了一句。
「艹,要是这么个死法。
估计那些东西你也收不到了。」
也对。
如果二十年前,他没有被生出来。
那和他相关的一切,也都不应该存在。
堂叔对着我,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哈,没料到还有穿越这出。
估计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
我无言沉默,看着墙上的表,一分一秒地走着。
「那,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
我问堂叔。
堂叔说。
「你是不是不傻?
都没我这个人了,你还能帮我做什么?」
然后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时间还剩最后一分钟。
他突然开口。
「要是行的话,替我劝劝我爸。
少喝酒。」
「好。」
话音落下。
秒针扫过了最后一隔。
凌晨零点,时间正好。
我和堂叔坐在床上。
四目相对,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用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堂叔眼圈已经红了。

低头,床上的铁盒里,多了一盘磁带。
上面写着日期——
2020 年,8 月 23 日,启。
笔记老旧,穿越了二十年之久。
看了看时间,就是此刻了。
要听听么?
我问堂叔。
堂叔看向天花板,算是默认。
磁带播放,刺刺拉拉的。
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一首歌的清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好听吗?
在你那个年代,应该是很老的歌了。
希望没有过时。
我知道你是谁了。
也知道你一定会好奇,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
其实我想了很久,关于生命的意义。
想来想去,你是对的。
生命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可我抬头看宇宙的时候,有一颗流星划过。
那是一块石头,在剧烈燃烧。
同样没有意义。
但,很美。
一瞬间,我有答案了。
生命纵使虚无,也可以靠美来对抗。
你是我生命里最美的部分。
我愿意燃烧。
仅此而已。
至于你的选择,那是你的事情。
我不干预。
磁带里顿了一下,停了好久:
我爱你,孩子,你是最棒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我和堂叔坐在床上,就这么静静地听。
直到磁带结束,复读机停止运转。
从小到大,堂叔都是不被祝福的存在。
人人喊打,人见人烦。
直到那一刻起,他才意识到,曾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在用生命爱他。
而自始至终,那个女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
当六爷搂着她睡觉时,
当六爷吹嘘着时空穿梭时,
当六爷讲着那些离奇故事时,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但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安静地走向了那个结局。
那晚,堂叔没有说话。
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被奇怪的声音吵醒。
看窗外,雨停了,有一道彩虹。
美得不像话。
隔壁卧室里,堂叔一阵忙碌,我看到他挂起了一张画。
熬夜画的,上面是个女人,很好看。
突然,门铃响了。
我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六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里提着蛋糕。
他本想放下蛋糕就走,但看到了卧室的墙面。
愣住了。
墙面上,本是一张结婚照。
灵死后,六爷把它一分为二,只剩下新郎。
而如今,另外一半被补全了。
那是堂叔手绘的素描。
它们合在了一起。

六爷走过去,不自觉地伸手。
摸了摸那张画。
「爸,妈有东西给你。」
一旁的堂叔从铁盒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小纸条。
递给六爷。
上面写着地址。
某个路口的小弄堂。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前,灵写下的小纸条。
纸条的背面,画着个大猪头。
是六爷睡觉的样子。
下面有六个字:
「向前走,别回头。」
备案号:YX01WP6mO6P9j9g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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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38:29 | 只看该作者
83楼 cyec说:
本帖最后由 cyec 于 2022-2-25 06:36 编辑

这篇专栏的故事完结了。我还会继续更新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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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楼 cyec说:回70楼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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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1:25: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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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制边境风云:海关缉私手记
简介
23岁女毒贩、落魄老兵、被利用的年轻人,与日夜行走在危险边缘的缉私警察。这是发生在中越边境的真实故事,在血与火的惊心动魄里,窥见人性中的幽微、温毅,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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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


一次小型卧底行动

那是 2010 年 3 月 6 日一个平常的星期六,下午上着平常的班,查查进出境旅客,看看 X 光机。一男一女提着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台式电风扇入境,我们让他们将东西过机检查,然后我发现电风扇壳里明显有一包东西,X 光机图像显示淡黄色。是的,是明显有一团东西在里面,明显地你不想看到都不行。

我就叫他们过来,问:你们从哪里来,去越南干什么。男的护照显示他是河南人,女的是广西人。女的说他们去越南玩的现在回来。我说:你们出去玩带个电风扇干什么?

男的一愣,说就是看着比较好买回来了。全地球人都知道越南的东西不如中国轻工业产品基本依靠中国进口,而且中国出国出去的没什么贵的东西,再说那东西根本不好看。我当时就觉得不是他是傻子就是把我当傻子了。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就觉得他可能藏点象牙、犀牛角之类的玩意儿,然后我给值班的莫科长说这里面有东西打开看看吧。他说好然后我们就把电风扇的螺丝卸下来,发现里面有一包淡黄色的块状东西,直到这个时候我们还都没带手套,因为从东兴口岸开关以来还从未查到过毒品,我们觉得边境线太长了,毒贩和骡子(运毒人员)们不需要从我们这过,直接河边趟水过去就行了。但当划开那一块东西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明白了,这就是毒品!

我问那个男的,这是什么东西。男的说他也不知道,我就叫他去我们的值班室里。这时男子撒腿就朝出口地方跑,在戒备森严的边境口岸,这当然是徒劳的,他被门口值班的战士一脚放倒脸直接摔在地板上,连脸上的血都不顾得擦他就被我们拖进了值班室。然后我们打电话给查私科的同事,说,这边有毒品。开始他们还不信。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们有工具箱,试纸显示有可卡因的成分,但是我们都不熟,做了很多次才好像有点结果,重量不多,只有 120 克,但在中国已经够判死刑了。河南男子倒是老实,承认帮别人带一点可卡因进来,带来后交给防城港的姜某某。我们告诉他把下线引出来,他就是重大立功表现,可以轻判很多,云云。这当然是真的,男子也懂,但是他不敢去,因为第一胆小怕事,第二脸上摔了一个流血的大口子,怕穿帮。那个女的是他女朋友,从初审来看确实不知道他男朋友这回事。

情报科习科长问男子姜某某认识你吗?男子说不认识,他是受人所托带个东西给他,他得 3000 块钱而已。习科说好然后给情报科一个河南小伙子打电话,说去当个线吧。那人回他说今天星期六不值班去南明了,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因为东兴实在太小了,大家周末都喜欢去南明。

习科沉思了一下说:小董,你家是山东菏泽的,和河南说话的口音很近吧。我直接一惊,说,你要干什么?!他说,这样吧,这事蛮简单的,你去吧。我说,我不能去,我不是干缉私的。他说,这种事呢,就是露个头,我们后面都给安排好,没什么危险,搞定了精神和物质的奖励都有,我们想去都轮不到。云云,讲了一段时间。

后来想来,年轻人总是充满了建功立业的幻想,还有一种未知带来的肾上腺素给身体带来的快感。这么多年来,边境海关受伤和直接牺牲的优秀同仁都是年轻人,无一例外。国考每年通过层层筛选把很多优秀的年轻人放在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给他们以荣誉感,让他们默默地奉献自己的青春、汗水、甚至生命。

我问习科,这种事情有什么风险?他说没什么风险,这种小骡子带一点货,赚不到多少钱,没什么风险的。一会儿那男的手机响了,有人问他,到哪里了?侦查科的人自然如电视上演的一样威逼利诱,这男的就按照我们说的回,说到口岸了,正在排队准备出去,电话里说好,坐车到防城港,半小时后联系。

然后理所当然地,我们迅速部署。让我带着「女朋友」去车站坐车,他们暗地里派人保护我。我再次确认是不是很危险,侦查科的同事们又再次说没什么问题,告诫我说货是一个姓阮的托付给我带过来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是不是像电影上一样,有个隐形的对讲机什么的东西?他们说没有,而且这种东西肯定带线,反而增加危险了,我只要去找到地方,把东西给他们,然后他们人赃并获就可以了。

在我想来这也是蛮简单一件事情,去个地方,然后把东西给别人,好像就像快递员一样。一切准则妥当,换了衣服,换了证件,了解了各方面的信息,听了听可能出现的各方面的情况,然后去车站坐车,若无其事。大家有一辆民牌的车在一定距离上跟着我的大巴车。

边检的边境检查区是蛮简单的,虽说他们也查过不少毒品但也都是碰的,而且我这种人一看就不是坏人。

半小时后,手机准时接到电话,我咳了一下说,在大巴上。电话那边说半小时之后到了再给你联系。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这个时候我没有紧张和害怕,甚至觉得很刺激,因为我终于成了电视剧里的主角,可以去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到达防城港不久,就如约又接到了电话,他问你女朋友是不是跟你一起。我说是,他说安排个地方给她,到湖南路盛元宾馆来,到了给我联系。我马上给侦查科的同事们说了这个地方,删掉通话记录,我打上一辆三轮车,整了整拿着的小提包,直奔这个我可以记一辈子的宾馆。

到了前台,我打电话过去,关机。我就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又收到一条短信,到 503。我马上把 503 转给习科的手机号上。整了整呼吸,我拿着我的小提包坐上了电梯。我知道他们应该会控制住这个不大的宾馆的所有人,进入这个旁边的房间,等坏人们收到货,把他们一网打尽。

到 503 门口,敲了三下门,然后敲两下,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然后一个人开门,一个矮胖子,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矮胖子,一点坏人都不像的矮胖子。他冲我笑了笑,往门外看了下,然后说,进来吧。

他搂了一下我腰把我揽进屋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标准间,我很快确定了,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然后我当时就放心了,因为就这一个人在这,我自己都能打得过他。坐下后他说你哪里的?我说河南驻马店,大哥你东北的?他嗯了一下,说老家河南的。

我用菏泽话说也是老乡啊。他没接话说路上没事吧。我说没事。然后他不说话,我就说要不然把钱拿来吧。他嗯了一下,说拿出来吧。于是我把那半包东西拿出来,他去边上一个包里拿了一叠钱。说是一叠钱,我知道也就是 3000 块而已。他说你点点吧,我说好,谢谢。点完 3000 无误,然后他打了个电话,说了一声上来吧。

然后矮胖子给我说先回去吧。我终于放了一下心。准备出门,刚刚打开门,又一个人进来了,一个瘦子,标准广西人长相,我估计应该是之前在下面望风的。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我朝他看了一眼,他说:陈明,你女朋友在那边呢?我说在给她开了个宾馆。他说,我听说她武鸣的?我说是啊。他说,哦我也武鸣的,她不知道这回事吧?我说不知道。他说别让她知道,你去过武鸣吧。我当时觉得这货真好男人啊,还这么关心一个骡子的女人。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我肯定说没去过啊。然后他一皱眉。然后我马上反应过来,可能这两个人之前聊过!

下意识的我马上拔腿就跑,同时狠狠砸了一下边上的 504,大喊「接货了」!他马上来追我,被但是边上两家房门都打开了冲出来若干自己人,两个人马上把他放倒,一枝枪指着他。矮胖子试图把房门关上但是肯定是徒劳的,三个同事把门撞开,矮胖子被撞到在地束手就擒。

我又回去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后来瘦子被押走,看了看我,我冲他笑笑。毒品被全部起获,赃款在我手里,从屋里的包里又搜出了一些现金,还有一把小刀——注意是小刀,不是匕首,不过当然也能捅人,我至今不知道他们带这东西干什么,也可能是削本地很多的菠萝蜜。

这两个人也仅仅是转手方,这么小量的货,是不会出现什么大鱼在后面的。侦查科的同事突击审讯了这两个人,他们提供不了太多有用的线索,知道的仅仅是瘦子和我「女友」认识,但是我「女友」确实也不知道他在倒毒品。案子没法再推进下去了。

对于我来说,领导自然十分满意。从科长到分管关长都许诺很快给我报立功。

于是这个事情成了我骄傲的谈资,我也在因为查获了东兴海关建关历史上第一起毒品案而留名史册,当然,仅仅是我个人的史册。或许有人去翻阅我关关史,肯定能见到 2010 年 3 月 6 日东兴海关查获了建关历史上第一起毒品案,相关集体与个人记三等功或受到嘉奖。但是很快,这件事情和谁谁离婚谁谁结婚谁谁谁出轨一样,都会湮没在机关大院各种琐碎的事情之中。

后来我想,如果是瘦子在楼上,或者瘦子早回来,或者瘦子交代了矮胖子对我进行更多的问询,我是不是当时就露馅了被他们控制在屋里,或者他们狗急跳墙把我给捅了,或者我被当做人质但是解救我的过程中我被友方火力误伤,或者我直接被从楼上扔下去摔死……对于我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503,我只把他归结于一种事情,就是运气。简单地卧底行动都有无数种可能性,何况《无间道》那种斗智斗勇。

我安慰自己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事,因为两个理智的成年人不会为了区区 100 多克可卡因去和执法机关拼命,如果他们有立功表现,甚至几年就能出来了,没必要犯上命案。这个想象使我原谅了自己的热血和假设,但是从此之后越来越后怕的,再也没有参加过类似的事情。而后来物证上又有消息,就是根本连可卡因都不全是,是 K 粉+一些其他东西兑的,只有很少量的可卡因,所以几个人都幸运的没有判重刑,据说女的关了不到一年就出来了。

和以往画的大饼不同,这次领导的许诺很快兑现,仅仅两周之后,我就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三等功,而这个三等功对我后来晋升提拔起了极其之大的作用。

如果说这次是小案件的话,一个月之后我就将遇到一个够枪毙当事人几十次的大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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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


那个运毒的女孩

2010 年 4 月 3 日,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清明节假期,天气很潮湿,我和一位也不算老的老关员黄哥在上晚班。黄哥在检查 X 光机的时候,发现一个行李箱里有大片规则状阴影,我们马上把这个行李的主人,一个姑娘,叫过来问话。

黄哥问她:你去越南干什么?姑娘说:去旅游,现在准备回去。黄哥说:你回哪里去?姑娘说:回广西去上班呗。

这次,我们都带了手套,把行李箱拉开,里面很普通,都是一些衣服和日用品。黄哥伸手去箱子背面,果然里面有东西。他拿刀把行李箱划开,里面有一些黄色的透明胶缠着的东西,撕开透明胶,是几层锡纸。他把锡纸包拿出来,打开,里面是塑料袋,一股浓重的酸味铺面而来。

姑娘完全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这个行李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一样,我们让武警战士看住她。我们把帮她拉货的越南老婆子(边境上有很多专门帮旅客拉箱子带东西的越南人,一般叫做口岸娘妈)也叫过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这姑娘让她帮拉箱子的。

我们拿出试剂箱测验,这次十分明显,试纸显示的颜色与海洛因的颜色完全一致,我们马上给查私部门与关里的领导打电话,说我们发现了一大袋海洛因。值班领导十分重视,说马上与查私科的值班领导过来。

而这是我生命里第一次见海洛因,第一次闻到海洛因散发出来的难闻的一股酸味。我们称了一下,两块海洛因毛重一共 2.23 公斤,我拿出来姑娘的护照看了看,发现她姓唐,三个字,有点胖,不是很高,皮肤有点黑,她比我小一年,87 年 10 月份的,但是看起来可能比我大一点,重庆巫山人。

与上次我们查到的人不一样,她不跑,不慌张,我们让她跟我们去值班室,她很配合,也很轻松。我们要把她铐起来,她说不用拷,她是清白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是谁放在她包里的,但是她一定配合我们调查。这是一个很古怪的事情,她不承认是她的,一问三不知,怎么能配合调查呢。

两个战士站在她边上,她坐在我们的木板凳上。我站在旁边给她说,你比我小一岁,咱们都是同龄人,你现在说我们抓到你下线你坐不了几年牢的,未来的路蛮长的啊。

她依然说不知道。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站起来拿住,靠在我们桌子上。我永远忘不了她问我了一个问题:你去过越南玩吗?我很惊诧,我说:没去过。

然后她开始讲一些事情,她给我介绍芽庄的海很美丽,她说那里可以潜水,她还说胡志明市有很多好吃的,她还说她去过泰国还有哪里玩。再后来她发现我怎么说话,开始介绍她在广东的工作,她说做了好多年工攒钱给她母亲,还说遇到了一个特别体贴的男朋友,终于能和男朋友去东南亚玩,等等等等。

其实我当时就很好奇他男朋友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回来,但是我没有问她什么。

十几分钟后,值班关领导、查私科与侦察科都有人过来了,几位领导又问她这事情怎么回事,让她配合海关工作,老实交代情况,但是这个时候她还不承认这些东西和她有关系,一口咬定和她没有关系。

查私科习科长也劝说了十来分钟,跟领导汇报了一下,摇摇头,对战士们说:带回关里关起来吧。我们把她和越南娘妈一起带回了关里,越南娘妈一直在那里哭。

因为假期期间,人手不足,晚上我看她,她关在拘留室的铁门里,越南人在隔壁,我和两个战士在铁门外面,我有个折叠床,他们一个人有个板凳。我给关起来的两个人一人一个毯子,越南娘妈差点给我跪下来。

这姑娘依然很镇定,不怎么说话,直到晚上 1 点多,习科过来了,把她手机拿了过来,给她说,接个电话吧。她说,谁?习科说,你接了就知道了。

电话那头是这个小姑娘的妈妈,她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哭的很伤心那种,我还没见过谁这么伤心地哭过,到现在都没见过。大概十来分钟,习科把电话要过去了,给她说:情况我都给你家里说了,有什么想说的今晚可以想想,明早我们再来找你,不过你自己估计也知道,你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然后习科给我和战士们说:晚上睡会儿吧,她也跑不了,她爱说什么给她说就好了;这种人也不敢死的,我就在办公室里,有事情找我。

她哭了一会儿,开始跟我说话,我看了看她,没睬她,她就一边哭一边说话。她说她家住在重庆的山里,很偏远的山里,三峡灌满水都淹不到的那种山里。她还说她是大姐,还要供两个弟弟上学,说她家没有电话,说和她妈联系一下都很困难。她还说她弟弟很可爱,会干农活,读书也比她好。说她回趟家很困难,从 16 岁开始就到广东打工了,初中都没上完,她后来干过纺织,后来再电子厂干。她说她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大山都没出过,就指着家里的一点地活着,山都没怎么出过。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我在后来去过很多贫困的地方之前,还对这些东西没有概念,就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开始什么都不说,现在没人让她说话,她什么都说。

后来她聊到了她的男朋友,是个黑人,带她去很多地方玩,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后来他们去越南、柬埔寨、缅甸,让她带东西回中国,带一趟就能得不少钱。

我当时就好奇,终于看了看她然后问她,带了几次了,一次多少钱啊?她说三次了,一次 2 万。我当时心理一惊,不是因为她说她带了几次,而是两公斤海洛因才给 2 万块钱,要知道已当时的价格两公斤这种一手海洛因至少至值 40 万!而冒着生命危险运毒的人,才得区区 2 万块钱,我当时估摸着怎么着也要 8 万块才值得干。

后来她又一遍说他们山区的贫困、广州的打工、东南亚的旅途,她甚至说到她要立功赎罪,她说她要把东西带去长沙,又说以后一定好好生活。我和战士们已经陡然没什么兴趣了 ,就渐渐睡着了,然后好像她又开始哭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习科带着两个人来,哭红了眼的她抓着铁栅栏说,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查私科来人后,我就回宿舍补觉去了,后来我知道她真的什么都说了,从家里人的性格到如何运毒的细节。后来我又知道习科给她妈打电话说,你女儿要被枪毙了,让她找时间来见见她。

习科没有在骗她和她的妈妈,司法实践如果抓不到毒品的下线,所有罪责都要由这个人承担,而这个人如果不配合执法机关的调查工作,将没有任何从轻或减轻情节。中国法律 50 克毒品可以判死刑,十余年前,对于 2.23 公斤海洛因已经无所质疑地要死刑了。你们说第二天她不都招了吗?但是大家都知道,如果她的上线或下线 30 或者 60 分钟联系不上她,那么这些人将会永远地消失,以现有的侦查手段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他们了。于是,走私海洛因 2.23 公斤并抗拒执法部门调查所有的罪行都压在了她身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我忘不了她第一次给我讲越南故事时候的灵动的眼睛,忘不了她伤心的哭,忘不了那个夜里她在铁窗里面像写故事一样给我回忆她的一生,也忘不了她红着眼疯着说我全都招时候的样子,这些样子一直刻在我的脑子里。我叹息生活的贫困将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也叹息她的法律意识的淡薄和对物质生活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年 10 月份,我在一则通告上又看到了她:我局移交防城港市检察院 4.3 走私毒品案犯罪嫌疑人唐某英,女,23 岁,因走私毒品罪被防城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后来一起喝酒,我问习科,这个人女的关进去以后怎么了?她家里人来看她了吗?

习科说:这种人都差不多一个样,开始就是哭,去提审一次哭一次;后来法院一审判了,让她家里人来,也没人过来,后面的事情也跟我们没啥关系了,不知道等死的那段时间什么样子。

最终她的父母也没有走出深山来这个他们肯定不知道的地方看她最后一面,或许是因为没钱还是不想见她呢,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他们一定也哭的很伤心吧。就像我那天见到她哭一样。

协助参与东兴历史上第一期海洛因案件,使我又收获了一个嘉奖,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次我见证的是一个生命的离去——而且,直到现在,遇到小姑娘哭我都没什么感觉,因为还没见过像她一样哭的这么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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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故事


一二·七暴力袭击海关事件

2012 年 12 月 7 日我就在东兴准备晚上去北京。睡到上午,办公室的栗科长给我打电话,说带上查验服集合去处理事情。我说我在休假。他说所有人的休假都取消了。我莫名其妙,换衣服去集合。走出宿舍,走到关门口,看到东南方向的烟竹,我还以为那里着火了。

栗科说,出了点状况,所有人都要去现场处理一下。我当时以为哪里又查到毒品了缺人让去看看人。直到他们发盾牌头盔和防弹衣,我说这是干什么,我又没干过警察。栗科说你毒品都送过,这点事算什么事情。

很奇怪地没有走北仑大道,我们到达了我们武警的驻地。100 多人已经集合好了,陈教导员给战士们说:现场听海关领导指挥,要尽可能避免人员伤亡。

我一听,伤亡。

然后交代任务,说大家都是带过协勤武警的人,都知道怎么样,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战士们会保护我,我们去当个人盾。我问怎么了,领导说:严重暴力事件。

等下到了现场我才知道,因为发生刮擦,我们被走私分子极其煽动的群众袭击了。现场是惨不忍睹的,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海关的车被掀翻在地,四辆警车燃着熊熊大火,一条路上狼藉一片,暴力分子们依然向警方的封锁线不断投掷石块。这个场面,我之前只在巴以冲突的新闻报道里看过。

我们可以称他们为暴徒,但是基本上看起来很多人年龄都不大,而且穿着打扮基本上就是小混混。武警组队,我们在他们队形中间,基本就是逮捕拷手铐用的。

武警一个排一个方阵,我跟着一个姓陈的排长一起,他也是山东人。嗯,方阵,类似于罗马军团的方阵。有时候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会害怕很多事情,但是当自己身处某种环境下的时候,就会随着所有人一起热血贲张——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了勒庞的《乌合之众》。

指挥员口令:「防守阵型」。

两层,一字排开,基本上用武警替代了警方的封锁线。暴民们继续向我们投掷石块。

「正方阵型」。

阵型变成了两层的正方形。

排长给我们说:关警员去里面。我们就进了正方形里面。

然后,「进攻阵型」。

方阵换成了类似于箭头的东西,前面两层人菱形箭头,盾牌上下重叠,然后往前推进。暴民们继续向我们投掷石块,打在前排盾牌上崩崩做响。

我们往前推进,暴民们往后退,依然投石头。他们又粤语叫喊着「打死海关」!「海关杀人!」

我们路过第一辆被掀翻的警车的时候,我看到里面一片狼藉,玻璃全碎,论坛被扎破,车边有些血迹。

我们是从东往西推进,另外有人从西往东推进,将暴民们一点点往道路中部压缩。当暴民们的空间越来越小的时候,有人开始踢战士的盾牌,也有人开始往边上的小巷子里跑。

然后对于那些没有跑走的,踢打盾牌的,有统一的口令:推,就是用盾牌把他们撞到,然后跨过去,收进我们内圈里,然后我们与其他的战士将他们铐起来,交给地方警察带走,如果他们拒捕,我们就用各种警械让他失去拒捕的能力。如果不了解这种场景,基本上《特洛伊》这部电影里特洛伊方面的盾牌方阵就是这种操作,只不过他们把收进内圈里的人用短刀砍死而已。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天,军队还要练习步法和队列,因为在冷兵器时代,这就是军队的战斗力,当然,对于内卫武警来说,这也是他们的基础训练。

伴随着「海关打人啦」和「海关杀人啦」的咒骂和惨叫,这场推进很快变成了追击,暴民们不再有心投掷石块和与警察对打,有几个人开始逃散后,他们就开始疯狂而惊慌地四散而逃,而三人战斗组为单位,我们也开始在被封锁的街道和小区追击他们。

这是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我们有头盔盾牌警棍(那时候还没配枪)和组织训练,我们也有坚定的信念,暴民们除了觉得政府软弱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和三个战士将一个刚才尝试往车上点火的人追到一个巷子里,他跑不掉了,开始跪在地上哭,说我是二中的学生,来看热闹的。他穿着黑色的 T 恤衫,还有一个黑色的薄外套,穿着牛仔裤,留着半长不长的投资,麻杆瘦,一看就是完全没有什么正气的痞子的样子。我觉得好笑,因为刚才我亲眼见他还向我们投掷砖头和石块。

他跪在地上用普通话说:解放军叔叔,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求求你们啊,我真的就是学生啊!还给我们磕头。我更想笑,因为他连武警和解放军都分不清楚,觉得迷彩服都是解放军。

我说你趴地上别动!他还真挺听话,就趴在地上了,这种比较老实的,拷上就走了。估计后面也不会处罚地太严重。

大多数刚才要打死海关,和海关斗争到底的人很多人都在求饶,据说少数敢与我们对打的人都被抬下了场,我根本没见到,可能也就一两个死硬分子吧。

这是个热血沸腾的场景,想想你有绝对优势合法追打一群犯罪分子,而刚才还嚣张到不行的人马上跪地求饶给你磕头,乌合之众做鸟兽散。

清场行动进行的很快,1 个多小时暴民们跑掉的跑掉,100 多人被逮捕。专业人员开始来灭火,清理现场。好像刚刚进行了一场战斗,燃烧的汽车冒着浓烟,满街都是碎玻璃,没有没点着的车翻在地上,地上有些衣服碎片、鞋子、棍棒、油桶、成片的汽油,还有血迹。



因为一场普通的缉私行动,引发了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组织的攻击海关执法人员的事件,这次对执法队的袭击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和后果,海关系统及地方公安民警 16 人受伤,15 辆车辆受损,3 辆被点燃,造成直接经济损失 76 万余元,130 余人被逮捕,对其他骨干和策动者的抓捕进行了三个多月。人员和财产的损失尚属次要,但是这种公开对执法机关进行攻击的活动,在整个中国,也是极其少数的(那时候叙利亚内战尚未爆发,我们和其他执法机关一样,还不需要面对穆斯林恐怖分子)。

帮助清理现场,等我们快收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余晖将西边的天染成了如血一般的暗红,清洁车还在情节着对面,平静下来的我们在集合的地方漫无边际地聊天。这时候我基本上得到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缉私轮战队抓走私,警车与装着走私的货物的摩托车发生了碰撞,导致摩托车驾驶员黄某华受伤,被送往医院。有些人敢来围观并且叫嚣海关撞死了人,因为东兴基本上全民走私的环境,大家很快开始聚集,对海关的巡逻车进行打砸;在第一批增援力量到达后,因为不是防暴队伍,也被数千名群众围攻,导致车辆损毁,人员受伤。

稍微晚一点的时候,领导过来说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好好吃点东西吧,明天副总理来我们这开会,大家也可以去听听。

我当时想,我可以见到副总理。但是我又一想,我还要去北京上课。

于是我晚饭也没有吃,买了面包火腿肠回家洗净血迹和汗渍,坐上去南宁的大巴,睡地下室,准备明天一早的飞机。

这件事情最终在一年后的 12 月 5 日宣判,有 12 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其中包括一名未成年人,而最终被行政拘留的人数则没有批露,估计我们抓住的应该大多数都进行了行政拘留。

对当时我的来说,新的世界准备打开,对于东兴来说,血色的夕阳将带给人们更多血雨腥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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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故事


夜色山林:延边公路的鲜血

我继续记录着自己生活的 2013 年 5 月 1 日下午,查私科和机动队来了一批人到我们驻点,我们照例招待之。当时负责的李科长说:晚上有行动。我不以为然地想,晚上有行动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垌中养好我的狗,做好我的进出口审核就行了。

宋哥说,怎么回事?

李科说,有情报说有些矿石今晚要偷运出境。

他们布置事情,我们科里的宋哥之前是海关缉查科科长(在没有缉私局的年代,海关的打私工作和武装力量都是掌握在缉查的),对很多事情轻车熟路,而我只是听听。

他们说有锡矿要偷运,情报是准确的。

最关键的并不是这些,最关键的是他们说我们所有人要去抓货。

我当时反对,我说我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要我去抓?

于是包括我们的科长在内所有人告诉我,现在是北仑河轮战行动期间,关警是一家,还告诉我一二·七我不是一样去了吗云云。

后来我觉得反正是矿石,就是去押押车吧,就觉得晚睡儿去吧。我和宋哥一组,因为据说他可以罩我。

晚上 9 点多的时候,我们带着驻点的协勤武警,跟着查私科还有机动队,在延边公路通往东兴、宁明方向的各路段设伏。我和宋哥还有机动队的郭晓还有个已经忘记名字的人带着战士在延边公路垌中出口往盘山公路走的路段。警车扔在驻点,开着五菱宏光的小面包,去周边的村子里玩,等着晚上的消息。

这是或许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小行动,但是我当时确实没有考虑到,现在的东兴,已经不是一二·七之前的东兴了。

  晚上 10 点多的时候,据说绿色的挂农业牌照的沙土车如约地出现在三岔路口的附近,对讲机说叫人说,走了。

  这是个特别简单的事情,在旧路附近,前后一堵,运货的也都是本地司机,他们也赚个工钱,不会如何,基本上也不会做什么。当然,需要处理的就是看路仔,但是有线人给报信,开着五菱的小面包,两辆出去也不是个特别令人瞩目的事情。

  我们出村走旧路边上时候遇到两辆摩托车,想必有可能是看路仔,但是他们毫无怀疑,于是我们两辆车保持很远的距离,就往马路方向的旧路走去了。

  大约 20 分钟后我们如约追上了一个车队,宋哥对司机说,直接开他们前面就好。

  从东兴到垌中有两条路,如果不遇到转弯,是可以并排过两辆车的,如果遇到转弯,就基本只能过一辆车了,如果经过马鞍拗这种山路 1 公里 8 个急弯的盘山公路,就更加难以通行了。所以一般车都开的不快,而且货车,肯定会给小车让行一下,于是我们轻松地在第一辆车前面,然后超过他,然后找比较远的地方停下,车一停挡住路,然后拉障碍。货车一般不用排钉,因为他们都会停车的。

  后面另外一辆面包车再一堵,反正车辆都无法掉头,4 辆车就被瓮中捉鳖。

一切都很正常,我们开到前面,大货车减速,我们刹车,大货车刹车,我们把车停下,大货车也停下,毕竟大家都不想做半路上撞个面包车惹事情。李科对对讲机说,后面堵住,然后对我们和武警说:走,上去。郭晓把车横着停在路中间,我们其他人就全部下车去抓司机了。

第一辆车司机并没有跑,后面一辆车司机往后跑,很快被后面的同志们控制住,其他两辆车大家也都很配合,各自在驾驶室。宋哥先过去,用白话说:海关,拔钥匙,下车!

司机穿着个泛黄色的 T 恤衫,关着窗不下来。

李科打开甩棍一砸玻璃,说:丢你个老母,下车!

司机依然不为所动,李科说:这人很扯啊。

说完在左侧的枪套里拔出来枪,上了膛,对司机喊:你他妈的出来!

这时候司机做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突然打着火,然后加油,这都在两秒钟之内,我们在车边上完全不知所措。

李科说:操!

一辆并不是很巨大的泥土车,就这样把我们几个甩在后面撞向了我们在前面堵路的面包车,这时候我们的车上还有一个人。这只有七八米的距离,宋哥一边喊:快下来!一边追着车,我也跟着喊:下来!!

郭晓在驾驶室,朝着货车车头的方向,他不能开门直接下来,在这一刻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我也不可能知道了,他尝试往副驾驶的方向开车门跳出来。但是,时间太短了,大货车撞上面包车,直接把面包车撞得反转加横摆了过来,当然这可能没什么事情,但是失控的面包车滚了一下滚到路边。

在我只想骂娘的时候,我们的面包车就从路边掉了下去。

李科一边骂一边跑一边对着大货车的驾驶室开枪,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打到人没有,但是大货车并没有拐弯,直接从山路边上直直开下去了。撞了我们的面包车也就开了十多米的距离。

我们都没去管它,我们的面包车在路下面也就三米多的地方,在两棵树和一个缓坡的地方,并没有从山上翻下去,我当时一阵庆幸。

后面车上的人也过来了一块儿处理,李科说:去那个货车那看看。我们两个和两个战士赶快下去,郭晓还在车里,我们爬下去拿手电筒照照他,他点点头,好像在示意我们没大事。

我们放了下心,李科给上面打电话说:我们这有人受伤,翻车了,赶快叫人过来!不到马鞍坳,东兴过来的方向,快点!

然后透过上面开着的窗户,李科问郭晓:怎么样?

郭晓有点虚,说了句:头有点疼。

李科问:身上呢?哪里疼?

郭晓摇摇头,没说话。

李科说:不舒服就说,我叫车了,等会儿。

李科给我说:你看着他点,车一会儿就到了。然后他爬上去,点了个烟,走到大货车那边去看看。

我抓着树靠在树边上,看着郭晓。典型的两广人的长相,眼睛比较大,颧骨有点突。我们这到东兴得一个小时的车程,于是问他:你骨头没事不,能出来不?

他点了点头。

我朝李科喊:咱们把郭晓抬出来送医院吧,这等的话来回三个小时了。

李科过来看了看,给郭晓说:没事吧?能走不?

郭晓点点头。

于是我们叫了两个战士过来,准备把他搬出来。

然后我们把驾驶室的车门打开,李科和老宋拉开边上的门去车里,把他抬起来,我和两个战士在上面把他拉出来,怎么说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还能直接送去医院节省时间。

一切准备妥当,我们拉郭晓的时候,发现他头上居然有血,我们又看了看,面包车副驾驶玻璃的地方也有不多的血迹,老宋紧张起来,问:疼的厉害不?他摇摇头。

所有人不敢动了。

李科打电话,说:快点叫救护车过来!

我们不知所措,救护车到这里来确实需要比较久的时间,但是即使救护车来了,这边的医疗条件也不能怎么样,我们每个人都说东兴市人民医院是兽医院,只能治疗感冒和肾结石。

郭晓有点虚弱,老宋和他聊天,说:千万别睡觉啊!

我们把衣服给他盖上,虽然我们也没几件衣服。

队里的领导也到这边来了,但是大家都不敢做什么,只能等救护车。领导也在不停打电话。

我当时倒是想和郭晓聊聊天,谈谈他在广西的见闻,聊聊广东的生活。

可是,郭晓却不说话了。我也没觉得怎样。

40 分钟的漫长等待终于来了救护车,李科说:宋哥,你和小董先上去吧。我和老宋爬上来,李科说:没事的,呼吸脉搏都有,可能就是太累了睡着了。

我往前走了走,看到了两个掉下路去的车,上面盖着帆布,也看不到里面。战士说,司机应该死了。我倒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咎由自取,自己不撞我们的车,怎么可能这样。

其他几个司机依然拷在边上,显得十分紧张,我们路过的时候,老宋一拳打到一个人肚子上,那家伙嗷一声跪下去,他又踢了他一脚,吓到另外两个人一动不敢动。

老宋给我说:这种小事情,比当年的海查,差远了。

我们两个当时其实还并没有觉得太多事情,郭晓被救护车拉走,会被治疗好,然后结束短暂的轮战行动,回到在湛江的家继续做着稀松平常的工作。

领导们协调事情,给我们人说,把车和人押到点上去吧。他们留了一辆车看住掉下去的车,我们几个支援工作的就可以回去了。

有个卡车钥匙被司机下车的时候扔了找不到,老宋上驾驶室,打开下电路板,居然把卡车打着火了,和电影里演的一样。我看的目瞪口呆,我当时给老宋说,以后教我啊。老宋说,没问题啊。尽管他后来从来没有提到过这回事。

顺风顺水,我们把卡车和司机带到了我们的点上,就像我简单的山里的生活的波澜,简简单单过去。

第二天一早,领导要叫我带着昨天的几个人回东兴,我正好回去转转,就欣然答应。我在电话里问李科:郭晓怎么样了?

他说:不行了。

我一惊:怎么了?!

他说:植物人吧,不知道,说不定还能过来。

他说这种事情的平静好像就不是我们的人一样,不过说实话,确实不是我们的人,只是来来去去的轮战队而已。

我给老宋说:郭晓可能醒不过来了。

老宋说:跟我来。

然后他带我来到我们关人的地方,给战士说:我们进去下。战士肯定不说话。

老宋在手上包了件衣服,又一拳打在一个人肚子上,那人痛苦地哀嚎,我和战士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老宋说了一句我至今一直记得的话:在边境不会刑讯逼供,干什么刑警。——尽管转职之后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老海查了。

其实我们也不是在刑讯逼供,只是在打人,或者说,为了转发对这些走私佬的不满还有对郭晓的惋惜。不过我所学到的知识基本上在于如何无伤地打人。

这天我和两个战士带人去市里,又看到了那辆车,居然一上午还没有吊起来。我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其实走私的是红木——怪不得当时他们要铤而走险,红木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我听说了郭晓已经送去了南明;我听说了其实幕后大佬还是没有抓到;我还听说了其实当天也有矿石在走私,只是有些车还装着红木。

这天夜色中的山林,就这样在我平静的生活中泛出了一点点波澜,即使有个同事受伤,我也没当太多事情,直到两周之后,有人告诉我:郭晓死了。

说这事情的人说的都很平淡,不过是死了一个湛江的小伙子而已。事实上大家都基本没有见过他,轮战队又很少和我们单位来往,如果不是去参与这个事情,这个名字也只是在我生命中一个名字而已,就像那些曾经牺牲和离去的同事,都只是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故事。

我当时并不觉得他会死,其实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没觉得这是一个事情,领导也没这么紧张。

但是,人,居然能这样死掉。在夜幕下的山里,在遥远的地方,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拐弯处,在共和国漫漫的边境线上的一隅,在一个冷漠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甚至过几周,充满了各种八卦的机关大院,连名字都不会都留下。

我在想,如果当天我死了,大家会说什么,就像我曾经被救护车拉走而无人关注,我曾经 39 度的高烧还要继续上班;如果我不上班的时间死在我的宿舍,估计只有到上班那天才会有人记得我,然后成为坊间的故事。

后来我打听到,郭晓比我年龄小,但他还有一个哥哥,也在政府机关,我心里才有所安慰,毕竟不至于绝后。他没有死在我们东兴,而死在了医院里,他的编制不属于我们,我们没有做任何纪念他的事情——这也正常,因为确实没多少人认识。他还是获得了一些荣誉,得到了一些补偿,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他的父母来说,他们是想要一个已经读过大学长大的孩子,还是几十万块钱呢?

后来那些充满了热情来到轮战队的人们,幻想着为建功立业和为了祖国奉献,我都十分佩服他们。其实如果想想,有三个月来到中国反走私的第一线,做着电视上才有的工作,这种牛逼可以够好多酒席吹的,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在山里的人来说,我们没有牛逼,没有故事,只有无尽的孤独和迷惘。

那天晚上我听着歌,听着虫儿鸣叫的声音,我竟然又哭了,那是 2013 年的 5 月 6 日,我在日记里写下了很多感想。

但是今天的我知道,那时候我还会为同事和自己流泪,但后来的生活将会把我变得越来越冷血,越来越喜欢孤独和自嘲。

郭晓不是第一个牺牲在东兴反走私一线的同事,但是却是我经历的第一个离开身边的战友——尽管只有一面之缘。

不幸的是,未来的日子,我和我的同事们都要经历更多的这样的故事,东兴,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东兴了,生活,也不再是之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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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07:48:12 | 只看该作者
90楼 cyec说:
第六个故事


鲜为人知的四·一八边境恐怖主义袭击事件

2014 年的开端,发生了当时震惊中外的一件大事,即昆明暴恐袭击,31 名无辜群众被恐怖分子杀害,那时候叙利亚内战的爆发,让更多的极端分子准备途径西南边境前往叙利亚参加圣战,昆明暴恐袭击是他们从云南出境受阻后就地发动的恐怖袭击。当时很多人会觉得这是一个独立事件,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很快他们会瞄上出境更加简单快捷的中越边境。

即使有这些令人发指的事件,对我们普通人来说,班还是要上的,于是我又回到了山里。

2014 年 4 月 18 日,一个平静的一天,我平静地上班。越南人又要来移交一些中国偷渡的人。这在边境来说稀松平常,而且越南人之坏,他们在移交之前会将中国人的所有钱全部拿完之后再移交,但是这些人也并不值得同情,毕竟他们都是偷渡,返回中国还要接受处罚。所以如果在各种边境如果有人告诉你只要几十块钱就能去其他国家玩耍,请千万不要相信,因为你面临的风险是无法估量的。

人员交接这种工作主要由边检与越方配合,据说他们一共有 16 个人,包括女人和孩子,但是具体的资料并不齐全,只知道是少数民族,因为越南人只有汉语的翻译,而他们都不会说汉语。宋科长安排我去配合边检办理一些交接,我跟着边检的两个干部和几个战士过去,其中一个是他们的副站长,姓晁,很巧的是他也是菏泽人,但是是菏泽下面县里的。我们本来就认识,所以大家很开心地就去做这个例行工作。

过了桥就到了越南方面的检查大楼,这个楼一共三层,只是我之前也只是到大厅,而从来没有进过里面。上到三楼,楼梯门口有一个军官一个士兵,最西边有个会议室,会议室门口有一个军官和一个士兵,士兵都在胸前挂着类似 AK74 的自动步枪,晁站长带着我和另外两个人进去了一下,发现这些人都坐在会议室里,他们都睁着眼睛瞪着我们看。

他们的长相和女的头上包的头巾明显证明这些人都是新疆人。



晁站长和越南的翻译军官说,这些人我们等下都带走就行了,名字之类的问不清楚就不问了。我们回去查就行了,人数对就行。

越南负责跟我们对接的翻译军官是一名长得挺白 170 左右的上尉,他说:就这么多人了,看完了等下下去跟海关一起签个字吧。

晁站长说:没问题,不过你们这样也不把他们铐起来,会不会有危险?

越南军官说:之前也没拷过,办完手续带走吧。

然后他带着我们去一楼,找到办手续的人,他就继续上楼去了。我们填完材料,晁站长叫着 5 个战士带上手铐,把中巴车停在越南边检大楼门口,准备上去接受人。

刚刚准备上二楼,突然楼上一阵吵闹声,然后三声枪响,晁站长马上蹲下:大喊都都楼梯下面去!

与此同时越南的边境大楼惊慌一片,晁站长给一个士官说:赶快通知一级战备!他带着另外一个人要往上走,这时候楼上想起了密集的自动步枪的射击声音,他对另外一个士官说:小翟,你赶快把小董带到去那些卡车后面去!

小翟的军衔告诉我他是个中士,他猫着腰,沿着墙根拉着我就要走,我愣了一会儿,最后向楼梯上看了一眼,看到一个越南士兵正把他的一个战友往楼下拖,楼上的新疆人们依然在吵闹不休。

到了一楼大门,发现越南军警已经开始在部署了,楼上依然有自动步枪的单发射击的声音。越南人拿着枪从我俩边上过去到大厅对着楼梯口准备做战术部署,有些人已经在货场的大卡车后面向着楼上的窗户瞄准。我俩就暂时在楼下,因为一楼水泥屋檐下的我们肯定在射击盲区。

很快我就肯定晁站长和另外一个战士拖着一个越南军官从楼上下来,其他越南人除了替换他们去抬人的,也都上到了二楼,那个越南军官的左胳膊已经基本被打烂,耷拉下来的手臂上还在留着血。

检查大楼和楼内很快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还有不知道什么的喊声。枪声渐渐低落下去,越南人开始又中文喊话,大意是让在三楼这些已经被包围的新疆人放下武器投降。这时候我们也终于可以从屋檐下跑出来。

晁站长说:小董你赶快先回去吧。

但我当时并不打算回去,因为我觉得好像也应该没有什么了。越南人也应该已经确定恐怖分子所拿到的一把枪也没有子弹了,而且交火过程中肯定有恐怖分子被打死了。以当时的情况判断,他们所抢到的枪只有一个弹夹,因为并没有看到当时卫兵有多余的弹夹包挂在身上。



我们跑到安全的货场,在一个比较远的地方,看着已经被布满弹痕的三楼窗口,越南军警藏在屋檐或者大卡车的前轮后面,有人在继续喊话。

有个人出现在窗口,所有人都瞄准了他。他走到窗口把枪拿在手上,然后递给身后的人。他在窗口大叫:阿拉胡阿克巴,阿拉亚可卡菲勒!然后从将近 18 米高的三楼窗口上,头朝向跳下。

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一个窗口也有人叫着「阿拉胡阿克巴」跳下,马上楼内又响起了密集枪声。又一人喊着「阿拉胡阿克巴」从楼上跳下。直到枪声停下,有三个人跳楼,我们觉得其他人应该已经被击毙或者控制了。

越南军警聚集在跳楼的人身旁,死者的血顺着路流进边上的排水渠,女人和小孩被从楼上押下来。我们一些人在坐着中巴,通过那条漫水河回国,距离我们的楼只有 500 米的距离,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回到中国,口岸大楼已经布满了武警战士,稍微晚一点的时候带着背包的边防部队也过来布防。但是很快中越双方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孤立性质的事件,没有大规模有预谋的活动。于是下午的时候,死亡人员的尸体通过传统边民的地排车运了过来,另外还有 6 名妇女儿童还有 2 名成年男性伤员,也被越南押解交给了中国。

尸体通过口岸的时候,我们和边检官兵逐一对他们进行拍照,边检战士讲他们从地排车上抬下来再搬上去,死去的人装了三个地排车,一共有 8 个人。这是我历史上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他们被运到中国境内后,停在路边,等着县里的殡仪馆来拉走,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

此新闻被当时被中越双方均低调处理了,但是却在欧洲被如《泰晤士报》之类的主流媒体报道,也可以见到西方对我国渗透之深。

后来越南边检大楼里发生的事情逐渐清晰,越方有 2 名边防警察殉职,另有 5 人受伤,据说其中 1 人伤势严重,但终究没有增加死亡人数。死者包括了与我们早上交接的那名年轻的上尉翻译官,还有当时负责看守他们的一名士兵。当时在三楼除了他们之外只有另外两人有武装,这两人有一人受伤。

当时等待被遣返的共 16 人,他们通过女人与小孩骗取翻译军官的信任,谎称要去厕所。趁他离开的时候,屋内的成年男性将板凳腿折断,待他带女人与小孩返回的时候将板凳腿插入了他的喉咙,门口的士兵面对 10 名成年男性并未来得及控制住局面就被杀害。他的自动步枪被恐怖分子抢到。

这一楼层只有另外两名官兵有武装,他们依靠手枪和一把 AK74 将恐怖分子压制在会议室周边,同时可能击毙了最开始冲出来的暴徒。

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并为其他人争取了时间,让恐怖分子没能拿着抢到的自动步枪和一把手枪在边检大楼对文职人员和无辜平民大开杀戒,也让我们几个人可以安全地回到中国。这其中的有一名军官在交火中胳膊被打断。

后来在与越南人的交往中我们听说那名上尉姓阮,是学中文的大学生进入部队的,他刚刚结婚不是太久,有个女儿在家里。而他,因为对于小孩子天然没有戒备而将生命留在了 27 岁左右的年龄。

「4·18 案」惨烈的画面很快开始在百度贴吧和边境居民的朋友圈传播,武装军警开始在小镇里巡逻,但是对于大城市的人民来说,很多人以为这是发生在国外的事情,并不在意。我当时保密意识并不强,把照片发到我的朋友圈,大家也不过调侃下:毒贩火拼了?

擦干汗水和血迹还有死人的味道后,生活还是要继续,山里弥漫的血腥的味道,很快也会被吹散。他们吹不出十万大山的浓雾,吹不出西南边境热带雨林的腥湿,更吹不到城市的舒适与甜蜜的社区。

这个造成 10 人死亡,7 人受伤的国际大事件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没有影响到人们的任何生活,让在北京与边境跑来跑去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实。

直到 2015 年 1 月 19 日,央视新闻 1+1 做了一个专题节目,叫做《「迁徙圣战」的真面目!》,才第一次向公众披露了当年中越边境这场血雨腥风的事件。因为本次事件没有中国执法部门人员的任何伤亡,所以其影响也并无其他类似案件这么大,但是对于在这次案件中的所有人来说,都将是我们生命中的难以忘怀的回忆。(附:新闻 1+1 内容 http://tv.cntv.cn/video/C10586/25f6e94320a1448a8fb0023503d3167c)



节目简单提及了越南军警 2 人死亡,5 人受伤,但作为中国的节目,也肯定没有他们的名字,也没有那位与我们一面之缘的年轻的阮上尉,也没有提及危险发生时将恐怖分子阻挡在二楼的两名官兵。

但,无论中国人还是越南人,无论曾经的故事,他们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为了各自人民的幸福生活、反对世界恐怖主义和维护世界和平,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甚至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后来所有的涉及新疆的工作均会由 MSS 的同事参与了,于是再也没有发生过如此严重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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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07:57:50 | 只看该作者
91楼 cyec说:
跳过了一个故事。就吧这个算作第四个故事吧


「决战北仑」:海关总署边境轮战行动

「418 案」的鲜血洗去后,中央和海关总署在酝酿着新的行动,意在打击边境恐怖主义和愈演愈烈的走私,而又跑去北京的我对这全然不知。

2014 年 5 月底的时候,我得到了通知,要离开已经三年的山里了,当时关长还专门找我谈话,他说:其实在山里的时间,你是最长的了,也主要是考虑你上学的事情,现在基本差不多了,你的论文也可以在这边写,这样可以考虑把你调回来了。

我知道确实是领导的照顾,所以也没有说什么,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时海关总署准备将北仑河轮战行动常态化,所以采用了两种方式进行部署。对东兴海关的大家来说,我们需要编入轮战队工作,但是工作期限不定;对于外地海关来支援工作的同志们来说,他们会来轮战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结束了以后他们会休息一个月,而我们,没有任何说法,据说我们需要一直工作,伴随着无数个三月,所以当时的反对意见是十分大的,当然我也十分不爽,还在朋友圈抱怨:风萧萧兮北仑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而且这次调整还会影响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我没有假期了,所以不能再去学校了,但是 6 月份就放假了,而且课程已经彻底结束了,后面只需要去答辩,和见两次老师就好,所以也还算安排的开。

5 月 28 日之前我回到了广西,第二天,从全国各个海关来的同志们也都来到南明,在桃源路的南明海关缉私局,很多来自东兴缉私一线的同志们做出 PPT,作为经验讲述中越边境一线海关的种种斗争经验,记得当时我们二中队的李中队长讲述很多缉私的故事,现在依然有一句话印象深刻:我们洗澡,手机都不敢放太远,怕错过了案情。总署的干部们放了之前制作的宣传片,外关区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斗志,准备在这里建功立业。而我们几个来自东兴的人,却说不出话来。



培训会结束,晚上聚餐,第二天南明海关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出征仪式,大家列方阵、升国旗、上大巴,准备开赴他们陌生而我们十分熟悉的前线。

我又一次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东兴,像第一次回到这里的心情差不多,因为都是一些未知的未来,安排是相当迅速的,我被分到了轮战队第二大队,这个大队主要是来自西安和昆明海关的朋友们;每个大队又分为四个中队,分别守不同的执勤点,每个中队有 3 个组,分别上每 8 个小时的班,每个组有 4 个人,同事每个小组还配备一个班的武警战士,一般由一个排长或者中士以上的班长带队;我的小组的战友们分别来自西安海关,组织是以为帅气逼人的大哥,我们叫他丁科,还有一位帅气逼人的小伙,我们叫他小龙,还有以为来自家里是四川的不怎么说话的刚到海关工作的小伙子,他来自南明海关的其他单位,我们叫他名字,林书琦,或者书琦。

小小的工作组就这样成立了,没有任何法定的放假时间,然后上班时间极其变态,是三班倒,真正的三班倒。第一班 8:00-16:00,第二班 16:00-24:00,第三班 24:00-8:00,最可恶的是倒班是你需要第一天上第一班,第二天上第二班,第三天上第三班,如此往复,完全没有办法形成任何生物钟。后来时常想起,那是我生命中作息最痛苦的时光了。

我们要在北仑河口的一个驻点查缉走私,那时候上面带铁丝网的中越边境的高栅栏已经树立起来了,但是这阻挡不了人民群众的智慧,他们有云梯、高台、高压剪等各种东西越过这些阻碍,蚂蚁搬家似的搬过来各种烟酒、配件、电子用品等等东西,然后汇集到边上的村庄,装上 SUV 或者小卡车,将他们运去藏在某个山里的小货场,然后换上重型卡车,将这些东西发往全国各地,到位于内地的各种小商品集散市场,然后到所谓的免税商店、水货商贩手里,然后到最终的消费者手中。

而这个所谓的驻点,只是一个集装箱改造的小房子,还有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简易棚子,如果下大雨我们会把这些棚子拉到集装箱里,现在的人们如果到东兴北仑河边境,可以看到各种耸立的哨所,有关卡、感应摄像头、探照灯、高音喇叭、破胎器、停车场等等,但是当时的我们,只有这么简单的设备,还有两辆伴随着在海关最后岁月的老式日产帕拉丁越野车——正好的,我们 4 个人,两辆车。我们还有两支 97-2 半自动霰弹枪,配发两个弹夹,备弹有花花绿绿的子弹,比如空包弹、沙包弹、催泪弹、橡皮弹、实弹等等,那时候我们把黑色的橡皮弹和红色的实弹压进弹夹,对于边境人民来说,空包弹等等弹药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们都不会当回事。

于是,简简单单的而又貌似轰轰烈烈地,2014 年 7 月 1 日,承载着内地关区很多人激情和热血的「决战北仑」——海关总署全国海关东兴轮战行动开始了!

我还记得第一天,我和小龙一辆车,带两个武警,丁科要求我们一定要做好巡查工作。那天晚上我们上的是零点开始的那个大夜班,草丛里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要拿着手电筒去看究竟。我们所处的地方在北仑河河口港口到现在的东兴二桥的位置,周边是一片著名的红树林,所以里面有很多地方可以隐藏,当然,也有很多养鸭子和其他动物出没的地方。但是对于刚刚到我们这里的内陆兄弟海关的人们来说,当然一切都很有趣和新奇,但是一晚上的忙碌我们什么都没有收获,除了知道晚上鸭子在哪里睡觉。

这种生活大概过了一周左右的时候,终于有走私分子用云梯从桥上搬货了,我们开到赶快开车开过去,然后他们已经把货物搬过来扔上摩托车骑的远远的了。

当时小龙很兴奋地说:终于有事情做了!

我说:这抓不到的,他们很快就能跑得掉,那些村子里进不去的。

因为对于村民来说,我们就是断他们财路的人,边境走私是个极其之重大的全局性问题。

我们在简单的折叠桌上,吃着很难吃的单位送来的盒饭,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拿着吃不完的盒饭里的肥肉喂周边的野猫,后来聚集来了三四只猫咪,摸它们逗它们他们都不会走,在我们的集装箱和棚子里,成为了我们聊以欢乐的很重要的一环。

白天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和大家聊各自的生活,丁科一个人带孩子的生活,小龙准备找的老婆,书琦之前的工作。丁科是陕西警院毕业的,小龙是海关学院毕业的,我是一个找不到工作的二本毕业的,林书琦就比较独特了,他是学越南语的,之前是在建设银行工作的,后来考公务员考进了海关。我们都觉得不可以理解,因为银行比我们的工资要高,而且比缉私局的工作轻松多了;而且我们旅检科的李怡,辞职后很多折腾才进了北部湾银行。

他说:家里父母还是希望找个比较稳定的工作,自己也没太多背景,异地银行也不一定干成什么样子。

尽管我们依旧不理解,小龙说如果能进银行,他肯定不到海关啊。其实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毕业的时候,没有一家银行要我,那时候没有什么股份制银行,而四大行只要 211 以上的毕业生。

有时候我们换换班,然后认识了来自南明关的其他几个新来的实习干部,柳州的申博、汤浩程、南明的苑哲立等等,因为跟我年龄都差不多,也是经常一起换班一起玩的人;所有人的生物钟都被打乱,所以很多人都会充满了抱怨。

等到过了三周的时候,在观察海关行动的走私分子——其实是边境村民们就开始伺机而动了,他们开始寻找对付我们的办法,发现我们工作的方法,然后又开始了北仑河畔常规的走私活动。

他们会做道路上搬上石头防止我们的车过去,会让老人和小孩子村口假装聊天玩耍让我们不能同行,会拿石头砸我们,会往我们的车投掷炮仗,主要是那种两响的二脚蹬,也会假装和我们聊天汇报情况以帮助其他人偷运东西。

我们疲于在各个云梯和豁口直接跑来跑去,大部分时间是什么也抓不到的,有时候情报科的同志们会告诉我们一些线索,陪我们一起抓抓东西,有时候也能缴获两三箱烟酒,但是对于整个走私态势来说,是十分无关紧要的。而且即使我们守住北仑河,还有其他无数的非设关地可以走私,过了一个月多月,大家渐渐也都麻木了。但是战报上来说,在非设关地依靠情报经营和线人的线索,还总是能抓到一些不错的东西,所以领导们也都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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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楼 伍淑林说:回91楼cyec
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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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 14:53:42 | 只看该作者
93楼 金泉说:
谢谢楼主,您辛苦了,这一类的故事,我很喜欢看,我除了不能看穿越类的,其他的都喜欢在这里表示感谢,祝您天天开心,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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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20:41:2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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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楼 cyec说:回92楼伍淑林
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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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20:44:4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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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楼 cyec说:回93楼金泉
好的,喜欢哪个类型的就告诉我,如果知乎上有我尽力都给它挖出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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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20:49:34 | 只看该作者
96楼 cyec说:
第七个故事


目睹枪击与差点被枪击的故事

有一天我们得到情报,说有一些货物要从二桥工地边上的江心小岛周转,那天更好是个大夜班,于是刚刚上班凌晨 12 点多的时候,我们就藏在江心小岛边上的充满了红树林和灌木丛的一块荒地里,距离江心小岛只有一个可以涉水过来的二三十米的北仑河的小分支。我和大家藏在藏在灌木丛里,红树林和灌木丛大概有一米高,所以还能找地方坐坐,只是被虫子咬的无法忍受。

3 点多的时候,终于有平板船到了江心小岛,他们往小岛上面搬东西,然后村民开始聚集,摩托车也在小岛连着河边的小路周边聚集。

我小声说:去抓他们啊!

情报科的张科长说:我们现在上,他们搬上船就跑了,等他们摩托车上去装好东西,路那边一围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朝我们这边扔石头,但是因为距离比较远,石头也不大,但是被砸到依然很疼。我莫名其妙,他们为什么不过来看看这边有没有人?

后来才知道,他们肯定是怀疑有人的,但是也不敢自投罗网来看,村民们被关一段时间还是有影响的,头目们也不太敢过来。当然,我们我们河堤边上的巡逻车一往这边走,他们肯定会跑掉的。

等他们把摩托车装完,我们通知驻点的巡逻车往这边集结,河岸别的地方的车也向这边靠拢,然后我们从草丛里跳出来往他们那个充满摩托车的小路上跑。

摩托车们开始疯狂逃窜,我们这连着大陆他们不能往我们这走,然后小路上其他的车辆正在我们这边赶,当然还是跑掉了几个,但是其他大部分被我们包围。

铁壳平底船赶快往海里跑路,摩托车不太好涉水,他们朝我们丢石头,我们用盾牌挡住。围住了大概 30 多辆摩托和 50 多个人,他们是不会跑的,但是他们会打电话。

到 5 点的时候,已经聚集了 200 多人,我们反而被团团围住,有带头的大喊:把东西给我们,让你们走!

群众们开始起哄,继续投石头,同时拿着棍子打我们的盾牌。

带头的一个人说跟三中队的中队长李永都交涉,说:给你们一些东西,你们好交差,其他的让我们拿走。

李队长来自南明,在东兴工作过,充满了正义感和热血的大家肯定拒绝了这种提议,然后带头的要开始打我们。

一棍子朝李队长头上砸过去,砸到了他头盔上,然后李队长向后退了几步,转出背上的 97-2,拉了一下前泵动把,上了膛:说再上来我们开枪了!

带头的说:有枪了不起啊!你们打死我啊!

李队长朝天开了两枪,群众们继续拿棍子冲过来。其他带装备的人都把武器上了膛。

带头的和几个人说:了不起啊,有种开枪啊!

李队长瞄着带头的,躲着其他人的石头和棍子,两声闷响。

所有人都震惊了,村民们吓得再也不敢投石头,拿棍子吓得棍子都丢掉四散而跑,再也不管货的事情了。

我第一次见到真枪打中人体,第一次见到霰弹枪近距离射击的巨大威力。带头的那个人右腿基本被打掉,腹部打掉了一大片,血像水管一样往外喷,后面还有三个人也被击中,痛苦地倒地,现场一片呻吟。

所有人不知道怎么办,李队长说:他妈的叫救护车啊!

我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122 还专门问怎么受伤了?我说:枪伤!

东兴很小,救护车一会儿就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地方公安的警车,村民们很快又聚集起来,他们高喊:海关杀人啦!海关杀人啦!

但是却无人上前救人。

医生们紧张地下车,检查最前面带头那个人,他已经双眼紧闭,血流了一地,医生说不行了。我估计这十多分钟血已经流干了,毕竟应该腹主动脉应该被打断了。

子弹打穿他还打倒了三个人,医生们赶快把他们拉上车送医院,有个人大腿上的肉被打掉了很多,其他两个人也满身失血。很快地,所有人都被拉走了,只留下地面一片血迹。

村民们依然将我们团团围住,大叫海关杀人啦,有些女的躺在地上哭。

地方公安觉得这种事情很难处理,他们在现场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上报给领导。

过了一会儿他们过来给李队长说:现在群众都在这,很难处理,你先跟我们回去,我们安抚下群众。

李队长说:怎么安抚群众。

公安说:我们把你拷回去,上了我们的车就给你打开。

李队长很不高兴:我正常履行公务,为什么要把我铐起来?之前这么多人砸我们车也没见你们管!

公安说:这也没办法,聚集这上百个人,万一弄个群体事件,你我都不好看。

后来沟通了一会儿,大家决定解围比较重要,于是达成协议,由公安把李队长拷上带上他们的车带走,到东兴市政府去,然后再由相关部门领导协商处理。

于是地方公安上来把李队长铐住,对群众说准备带回局里处理,需要离开,枪被我们拿回我们的巡逻车里。



围堵的群众让开一些路让公安把人带走,我们接到通知各自回驻点,这时候已经是晚上 4 点多了;回到驻点的我们等着 1 小时就下班了,也没人说这个事情。

下班的时候林书琦问大家:这种事情怎么处理啊?

西安的同事们完全没有经验。

我说:也没什么事情吧,也就打死一个人而已,这边买个六合彩,借个高利贷,死了扔到海里的都不少。

众人惊愕。

后面第二天村民去市政府门口聚集,要求严惩凶手,还拉了一个横幅说海关杀害群众,要求严惩凶手,但是在这种地方,杀人与被杀的事情很普通,不像内地一样到处报道。

我们了解到总关领导也去省里进行了一些交涉,过了两天李队长就被放回来了,不过调回了总关,也不在一线执法部门了,当时总关调他去后勤管理中心,政府对群众说肯定会严惩肇事人,当然也会给伤亡的一定的补偿。这就是这个世界很奇怪的地方,走私没有任何问题,走私的人出了事,政府还要给他们一些补偿。

后来这个事情的官方通告是这样的:广西东兴警察遭涉嫌走私人员袭击,开枪防卫致 1 死 2 伤。后来我们了解的情况是有 1 人死亡,1 人重伤,1 人轻伤,还有 1 个人也受了一点伤,但是应该很轻微的擦伤那种,轻微伤都算不上,所以也没有算伤亡之一了。

我们不知道后来政府到底除了多少钱摆平这个事情,但是这个事情发生后,很多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搬货了,看到了海关以后都做鸟兽散。

上级海关后来下达了对于「8·24 枪击事件」的处理意见,李队长被行政撤职,级别降为副主任科员,行政记大过处分,同时调离缉私岗位,进入后勤管理中心工作。而且领导们还定了一个政策,叫做枪弹分离,就是拿着枪的人和拿着子弹的人不能是一个人了,要分开保管,平时弹夹不准插在枪里,弹夹里尽量不要压子弹,我们都不以为然。

对于调入后勤来说,虽说是所谓的处分,比如由一线战斗部队调入炊事班。但是我们都自觉很开心,因为不用熬夜了,不用深更半夜去抓人,也不用冒着风险做很多事情了。至于级别和处分什么的,对于绝大多数没有什么政治理想的小民如我来说,一切都不太重要。

第一期的轮战行动很快就要结束了,其实我们什么功绩都没有拿到,有一天晚上我们队里得到通知,要去某个河滩压一批货去关里。那又是一个 12 点的班,我和小龙于是带着 2 个武警去了北仑河上游一点的延边公路拐口的地方,很多的五菱面包车已经停在那,我打开面包车后面,发行了很多洋酒,轩尼诗比较多一些。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我就是把这些抓获的面包车开回关里,之前做垌中的时候我也干过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我带一个武警在车上,他叫小徐,刚刚参军,小龙带另外一个武警在另外一个车上,我们说好跟着我走,然后就往关里开。

在延边公路快到东兴转型的时候,这边有个废旧的仓库和货场,突然一辆面包车从货场的地方冲出来,拦在路上,然后一直急刹车,差点碰到我,我刚想骂他,发现车上下来了 3 个人,为首的拿着一直无托的霰弹枪。我准备倒车,发现后来又一辆黑色轿车把小龙的车也挡住了,他们也有一支霰弹枪。延边公路一共只有两个车道,我们没有地方去。

我坐在车里,为首的人用粤语说:下车!

战士愣住了,我对他们说:别动,下车。

他们一个 5 个人,每个人都不高,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带着黑色的口罩,我下车对为首的说:大哥,他唔识白话,您罡普通话。

我看了一下后面,小龙和战士也被他们从车上押下来了,小龙怒火中烧的样子。

两个马仔检查我们的车,明显他们喝了酒,我对他们说:大哥们,车开走,货都在里面!

为首的说:别他妈的废话!

看完了,他对我喊到:把手机对讲机都拿过来!

我把手机扔给他,我心里想反正那个破索尼也不打算用了。

战士把对讲机也扔到地上。

小龙在犹豫,我对他说:你赶快听大哥的,把东西都丢给他!

小龙和战士也把手机和对讲机扔在地上,马仔把他们都捡起来。

为首的对我说:你们到那个仓库那去!

我说:大哥,我们都是打工仔,东西你拿走,我们不会为难你。

大哥过来摸摸我们身上,说:你们枪呢?

我说:你干这一行也很久了,我们就是过来开个车。

大哥说:别废话了,去那边仓库那。

我给大家说:往那边走,都别回头看。

大哥在后面喊:都他妈的别过来,过来打死你们!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跟过来了,但是还是抱着头往前走,其实这种枪即使装的是 12 号霰弹,50 米开外几乎打不到人,何况他们应该拿不到军用的霰弹。别人怎么想我并不知道,我心里有很多的底气他们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因为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也就是可能这两车有比较重要的东西,比如酒里面可能还有其他的东西。大家做走私,都是为了赚点钱,不会拿我们几个怎么样的。

我可以走 10 米就从边上的树丛滚下来,藏起来,但是大家可不一定知道东兴应该怎么处理事情,所以我带着大家走向废弃货场那个黑乎乎的大门。

还不到 50 米,我们就听见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我回头看了一下,车已经开走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小龙和战士们充满了懊恼,我对他们说:不要当英雄,这种事情以后很多,在东兴工作谁不遇到几次劫车的事情,他那个枪说不定就是个假的,说不定根本没子弹,没什么关系。

我们到东兴大概还有 10 公里,我们觉着先往前走着吧。我说一会儿其他车也会从这过,以后就遇到我们的人了,这两个车里面肯定有些别的东西。

走了一点距离我觉得大家都有一些想法,就给大家说:之前我去卧底查毒品,遇到的事情比这大多了,都是小事。

然后我添油加醋地把我去送毒的事情讲给大家,我说我看到毒贩拿着手枪,但是我沉着冷静跟他周旋,最后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战友击毙了歹徒,救了我的命。战士们听的头头是道,对我充满了崇拜,不过小龙知道我肯定是编的。但是毕竟环境了紧张和尴尬的气氛,我们在深更半夜的路上快乐而平静地往前走。小徐问了我一些东兴的问题,我继续添油加醋告诉他,还告诉他之前的机动师在新疆处理暴乱的事情。小徐说:这种经历太刺激了!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已经快到东兴市区了,我们看到后面有三辆车过来了,我们拦下来,发现确实是下一批压货的车。我上去说货被截了,张科长说截了就截了吧,回去得写个报告说明下。

我说:他们持枪。

张科长说:应该是假的吧。

我们谁都没把这个事情当回事,事情报上去了,直到后来东兴地方公安查获了一起涉枪案件,对方交代抢劫海关,我们才知道其实拿的是真枪。后续的新闻是这样报道的:「被告人陈威得知正在为殷进发运输走私物品的黄业吉在东兴市马路镇大旺村附近被东兴市竹山海关工作人员抓获并扣押该面包车及车上物品,陈威驾驶小轿车搭乘被告人谢旺、彭德生、黄福保(另案处理),在东兴市 S312 国道上拦截正在执行公务的 XXX 等人驾驶的被扣押的面包车,被告人殷德进(另案处理)驾驶一辆面包车过来一同参与拦截,陈威、彭德生二人各持一支猎枪逼退执法人员,殷德进趁机将已被依法扣押的面包车开走。经鉴定,涉案二支枪支均为以火药为动力发射 12#制式猎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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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20:56:51 | 只看该作者
97楼 cyec说:
第八个故事


共和国的边境英雄,公安部二级英模的故事

十月份的时候,我们有一次去我们的小港口点货加和武警战士们打打篮球,当时代连长带着一些战士在那个地方,包括那次跟我一个车被枪指着的小徐。

江山的小港口只能停一些铁壳船,下午我们在口岸上打篮球,结果有人技术太差了,把球投过了篮球场的小墙,到了停车那些地方落在了船里。

我们准备绕一大圈去捡球,小徐说:不用绕了,我直接跳过去捡回来。

然后他展示了很好的战术动作,单人翻上墙就过去了。过了一会儿没有回来,连长喊:徐林!但是没人应答。

我们莫名其妙跑了一段绕过去,停泊区那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代连长马上喊:通讯员!赶快给营部联系,我们有人失踪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诡异,我们后来去查监控录像,发现他翻过墙那一下一个踉跄,没有在岸边站稳直接跳到船上也没站稳碰到船沿掉进海里了。

谁都不知道海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到晚上在海警的帮助下驻点的人才把他的遗体打捞上来;我在吃饭的时候听说了这个事情,他是山东人,单眼皮,鼻梁不高,晒的有点黑,比我高一点,说话并无太多自信,所以很想表现自己。这是我对他的所有印象了,那一年,他只有 19 岁。

后来机动师里有些人因为这个事情被处分了,但是他依然算作因公牺牲,部队里也补给了他家里不少钱。但是,人,永远地再这个世界消失了。

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东兴本地论坛开始出现了一个帖子叫做《走私风云之东兴看路仔》,讲述了走私分子与海关斗智斗勇的故事。小说的作者明显受过高等教育,学的是通信,专长是无线电,他的工作是帮助他的走私集团黑进其他走私集团的无线电通讯信号,并且安排看路仔观察海关的活动,因为是核心技术人员,他在集团的地位相当高,他所写的很多事情也都是我们内行人所能知道的真实故事。这小说现在网上还有,记录了东兴走私的疯狂和一二七暴力袭击海关事件之后,他们「事业」的举步维艰。

后来这个故事的作者也离开了他的走私事业,重新开始找工作谋生,但是再也没有当初的纸醉金迷,他的很多「同事」已经离开这个人世或者已经在监狱里,就像我的一样。

东兴,这个掺杂着巨大欲望与混乱的小县城,承载着无数人的人生无常。那个被开枪打死的村民无非也只是帮人拉货的工头,被重伤的围观群众可能一辈子都要靠人照顾才能生活,拿着霰弹枪决定我们生死的陈威(这个是真名),因为一发子弹而一辈子只能混日子的李队长,一段有趣生活经历的丁科和小龙,等着徐林回家的他的父母姐姐,为了稳定放弃银行选择海关的林书琦,那些拿着刀枪拼命的走私大佬的马仔,那些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的看路仔,那些活在火并和刀枪之间的保路党,还有 TVB8 中每天晚上喝的烂醉、等着有人把自己捡走的美丽小妹,那些混迹于海关、小妹和大佬之间的干部;等等等等。当然,还有我这种迷茫不知所措的个人。

我们是执法者,也是普通人,他们是犯法者,也是普通人;我们都没有深仇大恨,各为其主。如果没有走私,就没有东兴,如果没有东兴,就没有这个城市的我们,这个生死常在的世界,今天的生龙活虎,明天都可能变成一滩烂肉或者海底的一桩塑像。这就是边境,一个普通人完全想象不到的生死无常的世界。

小徐走了,大家觉得都无关紧要,因为毕竟没有人和他熟,而我和他也只是一面之缘,其他人会在吃饭的时候表示一下惋惜,然后说:怎么能发生这种事情呢?

后来大家在吃饭的时候会说,教导员,连长都被处分了;其他的领导也被有被处分的。因为本质上来说这是一次安全事故,毕竟为什么要让人翻墙去捡球呢?

有一天中午我们坐着小艇在河上,林书琦说:董哥,你们这里经常死人吗?

我说:没有什么,所以有事情还是保命要紧。

他说:那工作怎么做啊?

我说:你看我们关里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情,最严重的就是 09 年一个大哥被人劫船打了骨折。他们又不是暴力犯罪,都是赚点钱而已,如果是杀人,去拼拼命还值得,就弄点烟酒的事情,没什么必要。

林书琦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虽然我年龄只比他大 2 岁,但是基于我早到了海关 4 年,我说这种话感觉自己就是老油条的样子。

事实上,当轮战行动过去将近 5 个月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当初的热情,而且因为我们不再与其他关区的人一起编队,所以那些外关区的同事们的到来,也不太可以影响到我们了。如果领导们安排有新的货去查,我们就去查,如果有人搬搬东西,我们就去驱赶一下,更多的工作变成了日常性的,统计别人抓到的东西,把抓到的车开去单位里,聊聊人生和理想等。甚至连藏草丛这种事情,都不太做了。

撸猫,拿着手机看电影是大家没什么任务时候的日常工作,当然,我的工作还有学习英语单词和考博考试考的内容。

那个时候 4G 刚刚应用,而我们都没有 4G 的手机,据说流量会很贵,所以很多直播什么的是没法看的,于是我们会一起听一些比赛,只放语音没有画面,播放某些足球赛程。也是听的很开心,因为我们四个人都喜欢踢球,那种感觉让我回到了 05 年在宿舍一起和舍友听广播听中国队对中国香港然后没能进去十强赛的故事。

有天我继续学习,做英语题,林书琦问我:你看这些东西,以后想干什么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以后能进个银行就好了吧。

他说:不要去银行,太累了。

自然,他从银行辞职,是断然理解理解不了我的。

我说:就是不想在这里,我在山东的一个城市长大,现在天天在村里,有什么意思。我之前一直觉得的菏泽很落后,这里还不如菏泽下面一个县。

然后我问:自贡怎么样?

他说:挺好的,和这边城市差不多水平吧。

当时我暗自心想,那还不如菏泽呢;不过他有女朋友,这一点我就完全不可以。

后来我们在车里闲着无聊,他问我:你怎么不找对象啊?我听他们说你养了个狗,就是不找对象。

我很惊奇,这些事情竟然都能产生联想,我说:不知道,没感情,不喜欢这里,又不像你能找个人愿意跟你。不过你们好歹在城市,我们在山里,村姑都没有,都去广东打工了。

他说:我可能明晚过完年结婚吧,其实这个年龄应该结婚了。

我说:找不到对象,没办法,他们前面给我介绍的没一个看上我的,觉得我是外地人,找个走私老板女儿可以,不过没什么文化聊不来。

生活就这么平静的过,偶尔我们开车把货拉去关里,也会继续讨论一些事情。

他问我:你看这么多书,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学那些看起来完全无用的企业管理的东西,还有看起来完全无用的英语题,哪里有机会和外国人谈事情,哪里有机会去管理一个大型企业,全部都是痴人说梦。

我只能说后来我一直喜欢说的一句话:我说我也不知道过什么样的生活,大概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吧!

然后我和大家都会笑起来,又会想到别的,如「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说我们在个小界河边上,就帮大领导们排忧吧。

聊的多了,后来武警的带队干部和普通战士都很喜欢和我聊天,他们还邀请我去参加他们周末的聚会和跟他们一起踢球。有时候叫着林书琦一起,我们还去大喝过两次;后来大家觉得我踢球还凑合,武警的当时带队的团政委推举我为足球队联络人,让我联络各种人去和大家踢球,当然我们关里我也联络,后来我们和武警的踢球就变得常态化了,成了所有人无聊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环。

再后来这个足球队扩大到了整个轮战队,足球活动成了大家一项重要活动,甚至还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对我来说,最大的价值是我在全国各地认识了不少朋友,这些朋友直到后来还总是招待我。

到 10 月的时候,天气渐渐冷了,我们开始把小猫抱进屋里来撸,10 月 26 日的时候,我们又要一船货要押运,我们要把一个铁壳船从上游押到我们在入海口的小码头,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工作,船里装满了红木,半小时就能把他带到我们驻点竹山的小码头。

我和林书琦在一个船上,还有两个战士,船上还有个掌舵的。小组另外两个人加战士在后面一个船上。

到红树林附近的时候,有些快艇从越南开过来,我给开船的说,赶快开!

但是我们速度肯定比不上快递,他们朝我们投石头,我们都藏在船帮下面。

然后快艇上人一遍骂着一边向我们靠近,他们拿着各种棍棒准备登船。我用对讲机给后面船上的黎科说:枪呢,打走他们啊!他说:没带子弹,枪弹分离谁他妈的想到这种事情!

而我发现这帮人肯定有枪,至少是土枪。

我和其他人赶快走对讲机喊:三中队,北仑河二桥附近,我们被武装袭击,需要支援!

黎科他们的船也被跳帮。

他们开始跳船,我给大家说:赶快藏到船舱里去!他们就是来劫劫货。

两个战士下到下面船舱里,我叫林书琦。

林书琦对我说:董哥,他们把我们带去越南怎么办!他们跳船,我们在这里把他们打下去就行了。

我说:他们这么多打不过的,他们说不定还有枪!没法打!赶快藏起来,带去越南越南边防也会把我们送回来的,最多被领导骂。

林书琦已经拿起了警棍和盾牌,对我和战士说,我们不能这个样子!

我说:这船货就几千万,给他们就给他们啊!我要有枪,我就跟他们干了。

快艇上的人已经开始接驳,有人要跳帮了。林书琦站在船帮上把试图跳船的人打回去,其他人都朝他丢石头。这个时候船工跳船跑掉了。

两个武警战士准备过来帮忙,我说:过来把他拉下去!打不过的!

对讲机里说:快艇已经过去了,10 分钟就到!

两个战士拿起警用盾牌挡着石块,我们见到林书琦把一个跳船的人打下了船,他站在船帮上,继续和其他人战斗,保护着我们的铁壳船。

我拉了一下他,给他喊到:我们下去!!水队(这个组织的全称叫水上缉私中队)马上就到了!!

这时候一生闷响,貌似土枪的声音(后来知道并不是,只是不知道什么力量抛出来的石头),反正不是什么制式子弹。林书琦在船帮上,被巨大的冲击力打的向侧面倒了下去,我和一个战士本能地去抓他,但是只抓到了一点衣服,他掉到了河里。

上来的人朝我们的机舱门这里来了,一边骂一遍赶快拉着大家进去。我对对讲机喊:他妈的我们需要支援,我们有人中枪!

指挥中心说:什么情况,谁中枪了?

我喊:操他妈的快点过来人,叫海警边防都过来!

我又喊:都带枪!

我们在里面把机舱门用铁棍子堵住,然后拿盾牌再挡一波,他们在外面砸了几下砸不开,我们透过门缝看到然后一群人开始准备往快艇上搬货。

我说:堵好门,都别动啊!

我在对讲机里说:林书琦中枪掉进河里了,来认了先救人!

有那么一瞬间我会想等水队的人来了,我们就出去把这帮傻逼全部打死,丢到河里。但是又在想,怎么才能干的过他们,他们是谁的人?

就在这种纠结中,大概过了不到五分钟,那是我生命里最长的五分钟了。

警笛响彻,外面人开始喊叫着离开了我们的铁壳船,巡逻快艇的红蓝色警灯的闪光也出现了,我带战士从机舱里出来,赶快看船边,早已看不到林书琦的任何影子。

很快,海警、海监的船只也都到位了。

领导们通过协调机制联系了越南方面,一起搜寻落水的林书琦,搜寻工作共动用了 200 多人和 20 多艘船,到第二天即 28 日越南方面发现了他的遗体。

29 日,在中越界河大桥上,进行了遗体移交。很多人无法掩饰自己的悲痛,掩面而泣。

我们后来才知道,林书琦是家中独子,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人民日报是这么写的:「他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父母是四川省自贡市的普通工人。父亲下岗在家,母亲退休后在一家小超市打工,全家人靠母亲微薄的退休工资和打工收入生活。他从小就会把妈妈给的午饭钱一点点节省出来,用来买文具。读中学时,他舍不得花钱坐公交车,无论刮风下雨都是步行四五公里去上学。大学期间,他几乎没买过新衣服,两件简朴的外套陪他度过了大学 4 年。」

后来因为与歹徒英勇的搏斗而牺牲,林书琦后来被授予了很多荣誉,这应该是我认识的人中能都拿到最多荣誉的吧。

中国日报、人民网为他撰文写到:「家园江山磅礴,儿女情长落寞,林书琦为国献身,用自己 26 年的生命在「国门卫士」四个字上留下浓重一笔。生前他是一个平凡的热爱生活热爱工作的关员,和众多志同道合之士一起驻守边关;他也如平凡人一样,有等自己回家的父母和要与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爱人;他也如平凡人一样努力学习、积极上进。然而他又如此不同,他短暂的 26 年的人生,匆匆而逝太过短暂;他扎根边关,忠于职守、踏实肯干,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他已逝去但精神长存,他依然和中国海关全体关员一道,驻守在共和国边境海关监管打私的第一线;他依然和全国海关海关人一道,屹立在国门最前沿,用青春和生命捍卫着国门尊严。」

他后来被追授为「国门卫士」荣誉称号,全国海关先进工作者,全国公安机关二级英雄模范,被追记为烈士,全国海关号召向其学习。海关总署署长、公安部政治部主任、国家公务员局等中央领导亲自为其父母颁发奖章。



我从没有见过他的父母和女友,所有得信息都是在网上看到的,无论内心如何,他们表现的很坚强。

有些人一直英勇地站在保卫共和国的第一线上,有些人却每天想着怎么逃跑。

有些人用生命捍卫了誓言,有些人却每天想着逃避责任。

有些人用面对邪恶挺身而出,有些人却每天在键盘上爱国。

后来,他魂归故里,后来,他的事迹传遍了海关,后来,他的父母成为了国家的模范典型;不过,对于他的父母来说,我们相信,他们不会想世界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或许,他的父母会想哪天有儿子的一个吵架电话,或许,他的女朋友回想哪怕银行加班晚回点家,或许,他的朋友会在哪天吃饭想起他,而我们,会想起一起看电影和闲扯的日子,想起那个简单而单纯的男生,还有他的计划和他的问题:到底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啊。

是的,到底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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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21:06:51 | 只看该作者
98楼 cyec说:
第九个故事


老高的越战故事与边境海关的人们

在中国海关的边境关,总是流传着一句话:我为边关献青春,献完青春献子孙。因为边境海关地处各种落后的边境地区,同等地区的执法力量是边防警察(武警序列),守备力量是边防部队,这两类单位的干部都可以转业退役,然后回到原籍或者部队常驻地(如南宁、佛山等)工作,他们将青春献给边关后还有一条退路。但是海关是央直公务员,需要一直在这个地方,也只能在这里结婚生子,孩子也只能在这里接受教育,然后一生成为边境人。

内网论坛曾经有人问:自己在内蒙边境,距离最近的城市 300 多公里,孩子教育问题如何解决。总署的答复是:未来会好起来,困难请克服。这就是为了边关献了青春献子孙的典型。

21 世纪之前,边境海关大部分是转业军官,因为 1989 年中越正式停战之后,有很多边境守备的部队干部需要安置,同时曾经的军事素养对于整治边境混乱的状况,也是有很大的作用的。20 世纪 90 年代的中越边境充满了各种枪支弹药,未排掉的地雷,未爆炸的炸弹,这部分人肯定有其比较大的价值。这些人后来成了海关调查局和缉私局的中坚力量,经历过战争的人,待人接物没有这么多讲究,比较豪爽,也能为大家的福利着想,对外也比较强势。像之前在垌中的陶科,轮战队的李队长都是这种人,相处起来都十分愉快,战士们也十分喜欢他们。

我们的工勤人员也有一些退伍的人,也深受我们与战士喜欢,老高就是其中的缩影。

昨天喝酒,老高喝多了点,又给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让我觉得很悲伤的故事。

老高是我们的厨师,从 06 年开始就在我们这里做饭,至今已经有 8 年了,他除了做厨师,还帮助养鸡养鸭养猪养鸽子养各种动物,管各种后勤工作,几乎从来没有请过假,尽职尽责。在来海关做饭之前,老高在家里种地,然后开个很小的餐馆,他就住在这个餐馆里,基本上就是市场边上的两间房子,木板门一遮挡,就是家了,家里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已经很烂的床。

老高和我父亲一样的年龄,却和我关系挺好的,他经常叫我去喝酒,开始我一般不敢和他去喝酒,所以只有很多人一起的时候,我才和他喝酒。

我们知道老高上过中学,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在山里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知道老高当过兵,和越南打过仗,但是其他都没知道了。

老高说,他刚结婚的时候,中国和越南还在战争状态,虽然不打仗了,但是双方都很紧张。武装部照顾他刚刚结婚,让他从山里的哨所出来,回家附近的哨所工作,他很高兴地就回来了,虽然职务降了半级,有哨长变成了副哨长。

老高说,他回来了三个月,一天哨长休假他带班,哨所一个战士站岗的时候回家去找老婆睡觉,把枪锁在屋里就走了。然后枪就被人偷了,还有一个弹夹 30 发子弹。

枪丢了后当时并没有出什么事情,但是老高作为负责人,负很大责任,就被撤职了,不但每个月 100 块钱的工资没有了,而且被武装部除名,什么以后的保障补贴都没有了。

过了两年,中越停战了,双方边境开放了,也开始排雷和撤工事。老高说,这个时候哨所的枪终于找到了,因为有人用了。偷枪的是他一个亲戚关系较远的侄子,战争年代他爸去河里捉鱼,被越南边防军打死了,他侄子偷了枪,等了两年开放了边界,有一天带着枪去越南,把当年带队杀他爸爸的一个越南军官打死了,据说还杀了他家里人。

老高说,那个军官叫阿本,当时他被打死了整个村都高兴,放鞭炮庆祝。

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了,双方在维护关系,杀人已经不是爱国了,于是,老高的侄子被枪毙了。

而且因为丢枪,同时是罪犯的亲戚,老高被怀疑和这个事情有关系。

于是老高,这个在 80 年代就有这一百多块钱工资,带过兵防守一个山头,当个哨所负责人的知识分子,去一个红土山下种贫瘠的土地了。

后来,口岸开发了,老高在市场边租了个房子炒点菜给别人。他没有太多爱好,就是喜欢喝酒。2006 年海关扩大驻点,要招厨师,老高会读会写,当过兵,年龄合适,又会做饭,于是就来到了我们的大院里,从此一直干了下去。大家都知道他曾经当过兵,却不知道他过去的故事。

我们有时候和老高讨论一些有关院子建设还有工作的问题,老高说,我是打工的,你们说什么我都听。有时候喝点酒,老高看我喜欢围着山跑步,就给我讲当年他武装越野得奖章的故事,他说当年没谁比他跑得快——虽然讲过很多次了,但是每当讲到这一段的时候,他都神采飞扬,一般会干一杯下去。

老高说,当年没有因为枪的事情没有把他抓去坐牢,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还说,他那个时候,很多同学都已经死了,打仗被越南人打死了,或者是被地雷炸死了,那时候山里一有爆炸,大家都赶快叫自己孩子,看在不在。

老高还说,打了这么多年仗,突然又开放了,这些越南人,坏的很,总是深更半夜过来摸哨。老高不喜欢和越南人打交道,有些时候说起来越南人就是:那个 XXX,被我喝的爬不起来,踹他都不起来。

老高看驻点换了一批又一批人,看战士退伍了一批又一批,我不知道多少人听过他讲他自己的故事。老高应该看不到我的文章,但是,我一直记着他。

可是我总是很认真地听他讲的故事,无论新的还是旧的,因为,老高在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他的记忆,那些在公共传媒被淡忘的记忆,属于还不曾远去的那个时代。

老高至今依然在垌中驻点,他的故事也是简简单单的故事,如果没人把他写出来,或许都会成为一个永远的故事。

曾经的中越战争,现在的边境轮战队,承载着无数人的生活,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在整个时代面前,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如此脆弱,可能一颗地雷,一颗子弹,甚至一块石头,一个树枝,都可能决定一个人的人生,甚至决定一个家族的命运。

而进入 21 世纪之后,海关因为经济任务繁重,所以从地方经济部门吸收了不少干部加入,也从海关直属院校如上海海关学院、秦皇岛海关干部学校分配了一些毕业生,莫叔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之前工作单位和分配的原因,他们基本上都是边境地区附近的人,所以工作也很稳定,而且赶上了海关最好的时候,所以一般家境都还可以,在整个地区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他们一般都很照顾年轻人,因为知道大家的不易。

在我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莫科还会给我开玩笑看我的小说让我快点更新,但是 2019 年 10 月,因为长期工作的积劳,莫科已经去世,年仅 45 岁。

莫科是我在海关的第一个领导,我们平时都叫他莫叔,无论年龄多大,大家都这么叫他,因为叔在那边是个有威严的尊称,就像东兴海关在东兴人口中叫做「关叔」一样。莫叔也是我打交道最多的人,他是广西钦州人,秦皇岛关校毕业后就一直在海关,从 21 岁到去世,一共经历了 24 年。

他是海关调查局时代的第一批干部,经历了疯狂走私年代的血雨腥风,曾经抓过不少人,也立过功,还因为看押的人自杀被通报过,但是他一直都很和善地对待每个人,不求名,不逐利,所有人都开上好车的时候,他还开着他的昌河面包车,住着单位分配的房子。我记得直到我走的时候,他才换了一辆马自达的轿车。

莫叔在整个东兴市都很有名,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打篮球,他打篮球并不是特别顶尖的,但是东兴市所有的比赛组织,基本上都有他的参与,后来我们一起去垌中的时候,他也会组织和镇里、边防武警、解放军一起打球,当然那时候我们的主要力量是武警战士。有时候他就会训练战士打球,做跑位配合和各种战术动作。

莫叔经常给我讲他自己的故事,他家里之前也是知识分子,二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国民党的军官,跟着部队去了台湾,所以后来成分不好,一直家里没太大作为。

他还说好像生活过的很简单,当初恋爱都没谈过,单位说结婚可以分房子,他急着相亲,正好有人介绍,女方也不讨厌他,也是大学的毕业生,两个人就迅速结婚了,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不像你们年轻人可以玩这玩那。但是每当说起他媳妇,他也会说他媳妇什么都会,倒是也挺好。这种平淡的幸福,有时候让人感觉特别动容,想想现在浮躁的世界和浮躁的我们;想想现在这么多人讲这么多东西,又要这又要那,那个年代的爱情才真的朴实而又渗入生活的角角落落。

查获东兴海关第一起毒品案的时候,我和莫科在上班,因为当时没有经验,连手套都没有带,我们当时还以为只是小药丸,没想到一点揭开了一个长期存在的跨境毒品输送网络。后来我写情报分析上报,莫叔还说一定要写的专业点,给其他人做好参考;幸亏这个带货的人也不懂,不然我们全部程序错误,比较难搞了。

整个海关系统,对于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莫叔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大哥,当然,还有领导。

除了上面这两类人,边境海关剩下的人,就是后来国考之后考过去的,很多人选择考这里是因为当做跳板,有些人是因为专业的无奈,而有些人,就是因为不明就里地就被二次分配过来。

在培训的时候,我们一个桌吃饭的一个人据说是某大领导的关系,所以他只在这集训三个月,然后去边境上稍微一待,有点履历就能调去大城市了。但是有时候觉得世界也是进步了,因为即使大领导的孩子,也需要参加公务员考试了。

其他人,就是各种小领导的孩子,他们会在边境待上二至三年,然后运作商调函,调去自己的家乡的省份的海关单位,和我一起初入边境关的很多人在 2012 年左右的时候都调走了,就是走的这条路,因为边境关好考,进入了系统后再操作,就比较好操作。

还有就是没有什么关系,为了能够成为国家公务员而考的这里的,我有老乡也曾经尝试离开,但是后来还是留在了这里,他媳妇也从北京辞掉工作到了东兴。现在两人生活的很幸福,因为学历不错,后来他媳妇也进入了当地事业单位。我们这批人工作都相当努力,所以大家发展全部都很不错,很多人都已经独当一面做上了领导。

另外一些人就是如我这种,莫名其妙被二次分配过来的,这种人一般都心怀不甘,现在来看,已经全部离开了边境。我们报考的岗位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被安排给了其他人,我们只好被安排给了边境。而离开边境关的晋升渠道是极少的,因为很多人都想离开,所以上级单位会各种限制。我们有很多人借调去海关总署、总关机关,很多活都会让我们做,然后编制是不可能编制的。因为很多边境关的人都想去大点的城市,所以被借调了哪怕很累都会很开心,所以总署有很多边境关的人,但是几乎没有深圳、上海、杭州、青岛等等这些关区的人,因为人家本来生活就好,谁想抛家弃子去上级单位受累。当然了,等你年龄大一点,或者工作懈怠了,借调就结束了,还是要回到边境。很多边境关的人把家安在南宁,只有周末能够回家,甚至有些人的媳妇在老家,就这样一直异地着。

你处于的和平世界,你平常的生活,是有无数人用他们的鲜血与生命铸就的。读起古文,经常可以看到「发六十万」「发十万骑」等等字样,那些曾经的官兵,北击匈奴、西征突厥、南下岭南、东伐高丽,为了华夏文明的荣光抛妻离子,告别父母,深知此行一去,马革裹尸,连名字都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但他们依然踏上未知的征程,这才是中华文明最精彩和壮丽的部分,这才是华夏文明五年来一直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壮志情怀。

当读起 2500 年前的黑夫家书,秦朝一名普通基层军官,写的信全部都是问母亲身体怎么样,媳妇过的怎么样,哥哥种地种的怎么样,孩子教育的怎么样,跨过近 2000 年的历史,所有的故事都一样。而他,也肯定战死沙场了,不然怎么可能一封问候的信会出现在哥哥的陵墓里。

这些普普通通的故事,就像莫叔、老高等等人的故事一样,就像边境海关每个人普普通通的故事一样,可能不会被留存,但是一直在发生,寄托着梦想与生活。

面对北仑河,想起那些故事,想起那些曾经离开的人,我总是陷入沉思,甚至泪流满面,还是那个问题:人,到底应该选择怎样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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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21:14:29 | 只看该作者
99楼 cyec说:
第十个故事


滴血橡胶:消逝的年轻面孔

面对北仑河,想起那些故事,想起那些曾经离开的人,我总是陷入沉思,甚至泪流满面,还是那个问题:人,到底应该选择怎样的生活呢?

天气凉下去的时候,我们组里来了一个新的人,也是南宁下属北海海关的,刚刚培训完分配过来,看起来十分斯文和文静,带着黑框眼镜,长得白白净净。

钦哥好。他说:我叫程斌。

与程斌同来的新一批分配过来的人,我已经都记不得名字了,因为好像后来大家越来越没有什么感情了。每个人都是在机械的上班,下班,甚至再来闲聊点事情的欲望都没有了。反正就那么几个月,反正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子了,说不定过不久就离开了,甚至就死了,交流这么多做什么呢?

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海关一改多年惯例,开始招收协警,协警只需要高中学历,辅助进行缉私工作。招聘的时候专门要求籍贯,也就是身份证号不能是边境地区几个城市的,所以也是蛮有一翻意思。

不过那时候普通人的朋友圈都流传着无间道里的一段话陪着一幅《无间道》的截图,就是琛哥对黑社会去警局卧底们的一句话:「诸位阿 sir,路怎样走,你们自己决定!」

协警的待遇还可以,比涨薪之前的一些边关待遇要高一点,毕竟一个月 3000 块钱是根本招不到全年无休 24 小时当班的人的。他们统一培训,统一管理,我们大家也不愿和这些年轻人们聊天,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聊的。

当然新来的人依然和新来的轮战队队员们一样,对于工作充满了热情,对于建功立业充满了渴望。有一次为了抓一些装橡胶的小船,他们有人跳下了鸭厂边上冰冷的小湖,当然,大家都为这种英勇的行为感动。

招聘协警当然是有好处的,好处是我们每个月都了 4 天的假期,只要能轮换的开,就可以放假了。

2014 年年底的时候,根据海关总署打击走私的精神,很多其他的行动也开启了,这些行动很多是打击非设关地走私和依托边境贸易进行走私的。

但是边境贸易本来就是服务于边境居民的,在我们工作的五六年间,对于边贸互市业务只要求了在 8000 元人民币以内,虽然要求了边境贸易必须以便利生活目的,但是运货的村民们基本上都是在 8000 元限价内为了多赚点钱而帮老板们做工的,村民们帮老板带货并且卖给老板的这种贸易形式,就可以被认定为走私了。

于是当时各种兄弟单位来广西抓人,海口、福州、青岛关所办的大案还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报道,与此同时,所谓走私的保护伞各边境海关人员,也基本上都成为了调查对象;只是在我那个时候,主要抓的人还是「假托边境贸易名义进行设关地走私」的老板们。

很多东兴知名的老板落网,当时最大的贸易企业的负责人黄总逃往欧洲,在走私被控住之后,东兴的边境贸易迎来了一波重大打击。

对于已经定论的事件目前难以发表评论,但是流传的故事基本上让所有人伤心,因为人员的原因,边境海关已经难以抽调力量做专案准备工作了,于是刚刚调过来的程斌被领导看上,让他参与真正的走私案件,就是后来被称为「GN2621 专案」的特大橡胶走私案。

不过既然一起工作了将近一个月,我们还是准备一起吃个饭,送一下他,于是小组四个人准备在组织一场小活动,所谓小活动,就是一起吃喝吹牛而已。

程斌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他 90 年出生,2013 年毕业,学法律,然后考公务员,基本上一直游走于各种边关,除了轮战,就是参与各种专项行动,他参加了梧州、北海、水口、龙邦等各个地方的专案,当然这也是海关缉私年轻人的日常生活。

和很多城市的孩子一样,他也是独生子,据说家庭条件还不错,父母也都是法律界从业的,这个人不太怎么说话,和他的照片一样文静,白皙的皮肤,黑框眼镜,基本上相当于一个办公室文员,完全难以把他与缉私警察联想起来。

而且刚刚毕业,他还不像我们这些老油条,对工作任劳任怨,当然了,我觉得这还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

小酌几杯,我问出了心中的一个疑问:你在这干这干什么,你家又不怎么缺钱。

他说:父母都觉得干警察挺好的,海关也还可以,我挺喜欢这工作的。

然后他补充到:你们家里不是广西的,不一样在这里吗?

我听了竟然无言以对。

他当时在考司法考试,我问他:你这考试考过了准备去干什么啊?

他说:继续在海关,考这考试也可以更好地发展自己。

之前没有沟通过,我突然觉得这人也是挺有意思的,但是我以一个老油条的身份对他说:你考这些东西在海关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好好玩耍。

程斌自然不能同意我的意见,他说年轻的时候还是应该多读读书,总比每天除了工作就是无所事事好。

我说:就你们到处做专案的,怎么可能还会无所事事。

大家充满了愉快的氛围。

当时在边境上有很多走私专案,橡胶走私是一越南到中国的大规模走私的主要物品,这种走私和烟酒之类的小额走私不同,一般都是经过非设关地进行大宗走私。东南亚出产的橡胶经过越南,从中越边境中的密林中交接,然后运到秘密码头或者货场,装小货车运往东兴或者防城的货场,装满集装箱后发出外地进行走私,数量以集装箱计数,涉及的金额也比较大,所以其分工缜密,对海关及其他执法部门的监控和渗透更多,利益链条也更加完备和全面,所以涉及橡胶的案件一般全部按照专案组形式来组织的。

橡胶走私的人因为数额巨大,不但涉及到各种执法部门,还会涉及到越南方面、中国方面的黑吃黑,所以他们基本上都会有武装,并且对于组织内部管理严密。这方面因为我并不是身在其中,难以了解,不过当时读的著名的中篇故事《东兴看路仔》,倒是有比较详细的描述,至于真假,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来决定了。

后来又见过程斌,还一起吃了一次饭,但是也都没怎么好好聊天,大概吃饭过后一周,我听到别人说,程斌死了。

我很震惊,觉得这么一个简单而不出头的人,怎么会死呢?

后来我打听了很多人,知道了故事的一些版本,但是依然有很多的谜团。他死在了总关专案组住的宾馆,这种宾馆一般都是案件办案过程中包下来的,包括住宿、初审、内勤材料整理等都在这个地方。

有人说他当天晚上喝多了酒,然后不小心从楼上掉下去了。

有人说他得了抑郁症,觉得海关工作没有什么希望,从楼上跳下去了。

有人说他得罪了别人,被人从楼上推下去了。

总之扑朔迷离,我所能获得的资料就是他那天晚上确实喝了一点酒,只有一瓶多啤酒,对于疲劳工作的单身男来说,也挺正常的。与他一起吃饭的还有两个其他同事,大家大概都喝了一瓶啤酒,反正所有人都没喝多,据说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基本上还是跟我吃饭一样的状态。

然后 9 点多他就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宾馆,然后 10 点多就从楼上掉下去了。

后来公开的调查发现应该不是他杀。不过这到底是个意外,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隐情,估计在我今生都无法找到答案了。

年底的时候,单位决定评定程斌为因公牺牲,但因为定性为意外而不是履行职务牺牲,所以并没有评为烈士,当时的通告是这样发布的:

程斌,男,汉族,1990 年 8 月 6 日出生, 2013 年 7 月在南明海关缉私局参加公安工作,共青团员,本科学历,三级警司警衔。

参加工作的近两年来,程斌同志令行禁止、勤勉敬业,先后辗转水口、北海、梧州等地参与办理了 30 余起走私案件,其中由海关总署缉私局一级挂牌督办的重大专案 5 起。专案工作期间,程斌同志不畏辛劳,恪尽职守,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和过硬的法律素养,全心全意做好本职工作,为案件的成功侦办做出了贡献。2014 年 12 月 10 日晚 10 时 30 分,程斌同志在抽调办理「GN2621」专案工作期间,意外从驻地招待所 803 房坠楼,经抢救无效,于 6 月 11 日凌晨 4 时 46 分不幸去世。2015 年 8 月 7 日,南明海关缉私局经南明市民政部门复核,认定其为因公牺牲。

据说后来收拾遗物的时候,他的父母看到他未能学完的司法考试的考试教材,泣不成声。

因为巨额利润,所有的橡胶产业链都是滴血的,滴血的不止产业链上走私的人,还是我们曾经一起工作过的人。

对于我来说,那些橡胶的故事都已经过去了,但是程斌的文静、白皙、年轻的面孔永远都在我的心理留下了印记,即使打交道不多或者不如像林书琦那样泛起太多的感情,或者也没有太多的壮烈,他依然代表着边境消逝的那些年轻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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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 21:18:09 | 只看该作者
100楼 金泉说:
我喜欢看部队里的监狱里的啊,或者一些感情方面的都喜欢看楼主多多益善啦,穿越类的,我们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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