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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我那个最近去世的姐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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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3-1-6 10:11:01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楼主 滚一滚红尘说:
谁都没有想到姐夫会那么快离开。
头一天他还骑着摩托去了镇上,回来之后精神抖擞,说他自己多多少少能过了年再走。
其实村里已经人心惶惶。老人一个接一个离世。道士们的工钱由一个晚上三百涨到了五百。
按照两百年前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一个老人去世,同村每家每户要抽出一个成年人去帮忙。
由于老人接连离世,帮忙的人已经捉襟见肘,这家还没忙完,下家只能等着。
前几天志爹刚咽了气,宏爹的两个儿子立即赶紧跑回来,对只吊着一口气的宏爹说:“爹啊,志爹刚走,您至少得等三天再走,不然村里没人来帮忙啦!”
以前有人过世,但凡家里稍微宽裕,丧礼是要进行七天的。只有家里拮据的,耗不起的,才短短三天就结束,名曰“封三葬”。
不过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家家都是“封三葬”。
宏爹努力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他的两个儿子,又闭上了。不一会儿,宏爹又努力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床边的人,又闭上了。
宏爹和志爹从小到老都是铁哥们,一生互相扶持。谁落难了,没落难的就去帮忙拉一把。谁发达了,没发达的必定分一杯羹。虽然不是兄弟,比兄弟还亲。只有两人打牌九的时候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你死我活。
没想到临到终了,还要让志爹三天时间。
到了第三天,志爹早上被送上山,宏爹中午就落了气。
周围几个村子里,也有人不断过世。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尚在壮年的姐夫也在其中。
虽然他在半年前已经确诊患癌,人瘦得没了人形,但是好歹应该能再坚持个把月,等到过完年的。
后来表姐懊悔地说:“就不应该让他去镇上的!肯定是在镇上染了病,他身体底子弱,遭不住了。”
他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中午,忽然感觉喘不过来气。
表姐想着吃了午饭带他去看看医生,可是做好午饭来房间叫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回应了。
眼睛却还睁着。
表姐说:“他不甘心呐!”
姐夫不甘心的事情有很多。从头算起的话,第一件应该是考大学。
姐夫小时候就展露出了过人的智慧,成绩一直特别好,尤其是数理化,整个县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他的。
他顺利地进入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数理化成绩一直是翘楚。
可惜高考的时候,他离录取分差了仅仅八分。
在他那个年代,录取率特别低,考上大学几乎等于古代中了进士。
换到如今的年代,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成绩轻轻松松上个重点大学。
他的老师找到家里来,说,如果他有时间复习一年再考,必定可以考到北京或者上海的好大学去。
可惜的是,那时候他家里太穷了。给他一次机会都是全家尽了几乎所有的努力换来的。
那时候他也太要强了,他不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要出去打工赚钱养家。
村里人说,那时候他如果有再考一次的机会,人生必将是另一番模样,也就不会看上你表姐了。
这样的话我是相信的。
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缺老师,请了他来学校当数学代课老师。
就是那一年,我的数学考了第一个满分。
他也就当了那一年代课老师。
很多同学表示我的满分来路不正,必定是他提前告诉了我期末数学卷子上的题目。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和我表姐谈恋爱了。表姐偶尔会到学校来喊他去家里吃饭。
虽然我向来成绩不错,但是对于那时候的同学们来说,满分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在此之前,学校里所有的学生从来没有考过满分。
我确确实实没有提前知道数学卷子里的题目。他是个无比正直的人,常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与己无关的事情非要跟人争论个是非黑白,不可能因为我是表姐家的亲戚而泄题。可是不论怎么说,同学们就是不信。
“怎么可能有人考满分呢?”他们面对我的辩驳,总是这样说。
还有一次语文考试的作文题中,我用了一个很生僻的成语,同学们不相信那篇作文是我写的。
“这个成语我们从来没有学过。”他们面对我的辩驳,总是这样说。
我常常为自己而与人争辩。
他却从来不为自己争辩。他总为一些别人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争辩,比如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灵魂、说为你好的人是真的为你好吗、生活有没有意义之类的话题。
有的人与他争论,并不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而是故意逗他,看他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的架势。
村里人把这种他们认为毫无意义却不放下的行为叫做“吃饱了撑着”。
他被人说得最多的毫无意义的事情当属写日记。
这件事情是我读大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读大学的时候,我偶尔在报纸上发一块豆腐文章。
他知道我写东西后,有一次趁我放假回来,带了十多个日记本来找我,说他每天坚持写东西,要跟我交流交流。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一边打工一边写日记,每天都写,如此坚持了十多年。
他说家里还有几十个日记本没有带来。
我翻了翻,里面写的东西不一而足。有时候写的是日常琐事,有时候写的是散文小说,有时候写的是一道数学题的解法,有时候画的工程图,图上标着各种数据,还有一些我也看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写东西这件事,但由衷地佩服他。
后来我听人说,他在工地上学东西非常快。有的老师傅都看不懂的工程图,他拿起来一看,便教老师傅如何计算,如何改进。
有的人自己会做工程图,生怕别人学了去,抢了自己的饭碗。
他却只要有人问,头句话便是“这个容易”,然后毫无保留地教,就像他曾经当代课老师教学生一样。
有的人学会了,抢了他的活儿。别人为他抱不平,气得不得了。他却说:“这个人聪明,一教就会!”
也有人怎么学都学不会。他又安慰说:“这个容易,学了也没有什么用,不会就来问我嘛。”
除了坚持写日记,他还有一件坚持了很多年的事情。
那便是吃药。
他自小身形消瘦,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读书的时候还好,离开学校开始打工后,辛苦的体力活儿常常让他吃不消。很快积劳成疾,身上到处疼。他便一边吃药一边做事。
他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他出了首付给儿子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儿子事业不顺,他又帮还每个月的房贷。
从那时候起,他的病情逐渐恶化。
今年六七月份,他突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语气非常客气,乍一听还以为跟人打了架,或者是欠了别人一点钱还不上。
我说:“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听他说完,我才知道,他的肝脏位置疼得厉害,在打工的地方医院检查过了,那边医院说要去更好的医院看看。他想去长沙的三甲医院,找我问问有没有熟人。
很快他就确诊了。
癌。
晚期。
他想都没想就放弃了治疗,回了家。本来希望就不大,每个月的房贷还不能停。
回家之后,他提前两年办了五十大寿,见了所有的亲人。
这显然是一次告别。
亲人们心知肚明,但没有一个人提及真正的原因,都假装热热闹闹的,好像这就是一次五十大寿的庆典。
热闹散去,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他的儿子回去上班,表姐按时去镇上的小鱼干厂做分装的活儿。
他开始独自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按照他自己的估计,那一天应该是过完年后的某一天。
之前从来没有考虑那一天的时候,他一直忙忙碌碌,从未停歇。
那一天近在眼前了,他不再做其他的事情,静静等待,就好像约好的朋友即将到来,不能再出门去做其他的事情一样。
村里以及周边地方越来越多人感染了突然扩散的瘟病,他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在死面前,病算什么?他是这样想的。
冬月二十七那天,他一个人在家里静静等待的时候,一个全身穿粉红色衣服的女人来到了他家门前。
隔壁的湘奶奶正在收还没晒好的红薯粉皮。早上太阳还好好的,突然转阴,雨水就一点两点地下来了。湘奶奶忙不迭地将红薯粉皮收到竹筛箕里。
那个粉色女人问湘奶奶:“这是之书屋里吧?”
之书是姐夫的名字。说话的口音是本地的。
在这个地方,方言十里不同音。哪怕是只隔了一座山,南边跟北边细听之下都稍有区别。
但湘奶奶不认识那个女人。
尤其是“屋里”二字,只有湘奶奶这个年纪的人这么说了。年轻一点的都把“屋里”叫做“家里”。
在湘奶奶正当盛年的年代,好几家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找人的时候,大多问这是谁谁谁屋里。近几十年来生活变好了,每家都做了单家独户的房子,不再与其他人家挤在一起,所以只说“家”,不说“屋”了。
湘奶奶只听那女人问了一句话,就感受到了遥远的亲切。
湘奶奶点头。
那女人就进了屋。
湘奶奶抱着竹筛箕准备回屋的时候,忽然感觉不对劲。
湘奶奶将竹筛箕放在门口,轻轻悄悄地来到之书家的窗外。窗帘是拉着的,湘奶奶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
她先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二十多年前,我就要你跟我走。你不听。非要当代课老师。”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
他并没有回应女人的话。
女人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数学,可是小学里那点数学怎么可能留住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研究的是天上的星象,数术深奥,变幻莫测。那时候这里的山下还没有人家。我本是一只愚笨的小狐狸,跟着你学了不到半个月,就开启了灵智,开始了修行。你都忘了吗?”
接着又是片刻的沉默。
女人又说:“也对。我还是今生,你已是来世。纵然是神仙,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我哪里比她差?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跟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人没有区别。既不会起舞,也不会湘绣。曾是星官的你一身傲骨,怎么心甘情愿沦落在这样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人生里?”
女人说着说着,几乎带着哭腔了。
可是仍然没有声音回应她。
“就算你甘于平庸,你现在重病缠身,剩下的日子掰着手指算得清了。你今天跟我回山上去,说不定我能用数百年的修为换你往后无病无忧,逍遥自在。你不用再受人世无尽的苦难和折磨了。”
“哎哟。”他疼得忍不住叫唤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说的事情太过久远,像梦一样,我都已经忘记了。你赶紧走吧,要是别人听到你说这些话,要把你当做骗子赶走了。”
女人来过之后的第二天,他去了一趟镇上。
去镇上之前,表姐还劝他不要去,说镇上已经很多人感染了瘟病,年轻人尚且能扛一扛,也要十天半个月脱一层皮才能好。老年人和身上有病痛的,不知道扛不扛得过去。
他却不听,骑了摩托直奔镇上。
谁都不知道他去镇上干什么。
人人都说,他要是不去镇上,就不会染上瘟病,不染上瘟病,就能过一个年。
湘奶奶就将她看到听到的事情说给众人听。
可是谁也猜不到那个粉色女人跟他去镇上有什么关联。
有人笑话湘奶奶:“您怕是产生幻觉了。听说瘟病好过之后的人有的失去味觉,有的失去嗅觉,也有的产生幻觉。”
湘奶奶百口莫辩。
她那个年代的人奇闻异事听得多,有的信,有的不信。可如今年轻人狐狸都没见过几只,哪里相信山上有修炼的狐狸?
“封三葬”的第三天,在八大金刚抬起棺材往山上去的时候,亡者生前用过的东西要搬到屋外来全部烧掉。
衣服鞋子、棉被床单等等都被清理了出来,堆在一起点燃。
火焰烈烈,浓烟如云。
火即将熄灭的时候,湘奶奶问表姐:“想一想还有其他东西没有?”
表姐愣了一下,拍腿道:“哦,差点忘了,还有一箱子的日记!”
几个帮忙的人急忙将那箱子搬了出来,将厚厚一摞日记本依次拿出。
日记本有新的,但大多已经泛黄。
我忽然想起他以前带着日记本来找我聊天的情形,忍不住拿了几本,胡乱翻看。
有意无意,我找到了他当年做代课老师的时候写的那一本。
帮忙的人已经将其他日记陆陆续续丢入火中。
我在手中的日记中间靠后一些的地方看到了一行飘逸潇洒的字。
“这是我当代课老师的第六十天,她来到了学校,在校长那里问到了我,找到了教室外面。我正在黑板上讲解一道关于估算的题目。数学有时候不需要那么精确,过于精确有时候会带来更大的麻烦。粉笔灰让我的眼睛变得有点模糊。但我透过教室窗户破裂的玻璃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没有一点儿变化。这让我终于相信了那句话——时间根本就不会流逝,流逝的是计算时间的我们。”
我翻了一页。
“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记忆仿佛一颗埋藏了千年的种子忽然遇到了阳光,猛烈地战栗,然后破裂,从破裂处发出芽。这一下不得了,这颗芽将我所有遗忘的记忆带了回来。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对着星空遐想的自己,我的身边坐着她,那时候她的尾巴还没有消失。我跟她说,人的时间太少啦,等到你尾巴消失的时候,恐怕我已经不在了。她说,我的时间长啊,等我去找你。我说,就算你能找到,恐怕我已经忘了。她说,你祖率(现在叫圆周率)都记得,怎么会忘?我笑了起来,说,圆周率无穷无尽,我记得的只是有限的。”
我又翻了一页,后面却是另一篇日记。两页之间有锯齿状的残留,说明后面应该还写了什么,但被他撕了。
就在我愣神间,旁边一人夺过我手里的日记,扔进了熊熊火焰里。
与他相关的一切,就这么仓促消失了。跟他自己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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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3-1-6 10:31:51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牵手的幸福说:
这个后面就和神话小说一样
本帖来自安卓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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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3-1-6 11:33:13 |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另眼看世界说:
听着听着就当神话故事来听了
本帖来自安卓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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